在雜誌上看到一篇文章,叫《苦難不值得迷戀》。
作者講述父親從小以“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來教育自己,總是把好吃的放在冰箱裏不吃,好衣服放在櫃子裏不穿,好東西都要留壞了再用,以至於長大後的他,總覺得壓抑難受才是正常的,追求舒服就有罪惡感。
連一隻牙刷杯也用了好多年,杯口已經磨得起毛,就在他某一天刷牙的時候,被鏡中自己酷似父親的臉龐陡然驚倒,由此深深的反思對苦難的迷戀,發現這種思想是一個天大的謬論。
這篇文章讓我陷入深思。
吃苦作為一種美德被代代傳頌著。而吃苦的意義到底是什麽呢?
其實苦難本身並不值得讚美,值得讚美的是能夠戰勝苦難的能力,以及戰勝苦難之後獲得的幸福。而在沒有戰勝之前,苦難應該是敵人,是魔鬼,吃苦應該是一種恥辱。
我們讀書時候,最先會背誦的古文恐怕就是孟子的“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然而很多人背著背著忘了開頭:天將降大任於斯人。於是,隻有少數人等到天降大任,而大多數人在受苦的漫長過程裏感動了自己,竟忘了最終的目的,錯將吃苦本身當成了高貴的姿態。
殊不知你雖然吃著苦中苦,卻隻是人下人,隻是“一將功成萬骨枯”裏的萬骨。
更無可救藥的,是那些天未降他大任,他卻甘願自討苦吃的人。
插畫師 Jacob 作品
我的一個朋友,從國外學習回來,生活觀發生了很大改變。
她說國外的一個媽媽可以同時帶幾個小孩,而我們一個小孩要全家上下幾代人來帶。國外的家庭生活裏做家務根本不算個事,吃食簡單健康,烤箱鑲在廚房裏,垃圾自動粉碎。洗碗機,洗衣機,全都自動到烘幹那一步。
國外的女人不會因為自己變成黃臉婆而擔心丈夫出軌,即使丈夫變心,也不會用“我為這個家吃了這麽多苦”作為籌碼,逼迫對方回心轉意。國外的男人也不接受那種犧牲自己的愛,你若要愛我,先愛你自己,否則你所謂的吃苦我並不領情。
她準備改變自己家的格局。
於是裝了熱水器,買了全自動洗衣機,甚至托人帶了國外的洗碗機。她想,這樣母親再也不用在繁重的家務中委屈抱怨,父親也不用為了躲避那抱怨而心煩逃避。他們可以好好享受二人世界了。
然而一個月後她回家,發現母親仍然堅持用冷水洗洗涮涮,仍然一刻不停的拾拾掇掇,絮絮叨叨。她問母親為什麽不用她買的東西,母親說,人活著就得吃苦,這點活都幹不了,這點苦都不能吃,活著還有什麽用?
她生平第一次對母親發了脾氣,她說,你白白吃的這些苦才是沒有什麽用!你累病了花的錢,還有這些年你們倆吵架摔的東西,都能買多少個洗碗機!你不做這些事情,省下的時間陪陪我和爸爸,關心一下我們的情感需求,我們都會比現在幸福多少倍!你整天說吃苦吃苦,你吃的都是無用苦,做的都是無用功!
她說,她還有更狠的話沒有說出來,那就是她看透母親之所以這樣自苦的原因,是因為她各方麵的見識跟不上父親的腳步,感情上也不能跟父親做到琴瑟和諧,往往說幾句話就被嫌棄了。而她不願承認自己的不足之處,更不肯去提升,她隻是固執的用幹活來填補那些尷尬,用吃苦來標榜自己的付出。
原來這才是有些人甘願吃苦的真相啊!因為他們不能創造更高層次的價值,所以隻能用最低級的,近乎自虐的吃苦來占領道德的高點。
插畫師 Jacob 作品
我想起心理學裏一個關於受虐狂的小故事。講一個患有奇怪遺傳病的家族,每個人生下來都隻有兩根手指,為了維持生計,他們祖祖輩輩在馬戲團扮演小醜。可是突然有一人,竟奇跡般地沒有遺傳兩指病,這本來是天大的好事情,然而他們世世代代都隻會扮演小醜,這個正常的孩子沒了特有的兩指,沒辦法繼承祖業,竟無路謀生,最後,他隻好砍去了多餘的八根手指。
這個故事是說,受虐狂的心理就像小醜世家的演變,在一種畸形病態中久了,漸漸的適應了,漸漸地生長出對抗畸形病態的辦法,一旦畸形病態消失了,他們將沒有適應常態的能力,隻能摧毀常態,返回到病態中。
反觀很多人所謂的吃苦,其性質與此類似。
他們吃的苦,並不是為了成功和幸福而暫時的忍受,並不是天將降大任之前的必經之路,而是因為沒有戰勝苦難的能力,看似高尚實則無奈的選擇。即便後來被動走出了苦難,他們已經沒有了享受非苦難境遇的本事,隻好繼續保持受苦的姿勢,才能活得有安全感。
記得魯迅先生批判過國人的奴性。我們的社會裏總是不乏想做奴隸而不得的人,和暫時坐穩了奴隸沾沾自喜的人。
我想,時下很多年輕人也依然難逃厄運吧。被人用“做人就要多吃苦”的道理催眠久了,也學了自我洗腦。明明知道所做的一切都是情非所願,明明看到所有的功勞苦勞都是替他人做嫁衣,也不敢去反思去反抗,就像那個被詛咒的小醜,明明可以長出健全的翅膀追逐自由,卻隻能削足適履般的討好生存。為此放棄了最初的夢想,覺得被人牽著走的感覺,至少是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