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城懶人

一個普通的IT民工, 在獅城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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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千裏歸鄉路

(2011-05-29 20:36:16) 下一個

歲月不饒人啊, 過了22年了, 我才提起筆, 想記下這段難忘的經曆, 可能遲了一些.

1989年, 我隻是個普通的大學生,是最最最普通的, 什麽一官半職都沒有, 和黨,跟團,跟學生會都沒關係, 和所謂的學運組織也沒關係. 我要寫的東西, 隻是反映我這樣的小毛蟲, 在當時的大環境下的庸俗瑣事,跟萬家述評的事可不能比.


-. 提議

六四之後, 北京一片混亂, 學校也是, 各種傳聞滿天飛, 也無法證實. 雖然學校的食堂照開, 各種活動也還正常, 不過誰也沒把握下一步會是什麽情形.

象我這樣不熱心政治的人, 除了睡覺, 打牌, 也就成天穿來竄去, 打聽各種小道消息, 也傳播聽來的小道消息, 反倒成了一種樂趣了.

幾個在北京的老鄉聚了一次, 結果統一了思想, "回家",畢竟我們的老家在福建. 天高皇帝遠, 遠離是非中心, 應該是個不錯的選項.

至於回去的方式,我們中的老大, 北大的學長提出一個不同凡響的建議,騎車到天津, 然後從天津坐火車往南方去, 能到哪就到哪, 最終能到家就成.

由於從北京火車站出發的列車到福建的, 隻有45次特快,要馬上買到票, 是不太可能的事, 再說了, 京滬線上好幾個地方都有示威,臥軌的事發生, 走45次, 可能不會一帆風順. 從海澱到火車站, 我們都沒把握能否順利到達.還有一個原因, 這位老大也是個活躍分子, 如果路上有盤查, 他也怕有些麻煩.

騎車就騎車吧, 我們幾個年輕人還怕騎車嗎?

二 出發

說實在的, 我已經忘了出發時有幾個老鄉, 可以肯定的是: 北大三位, 其他五到六位,有的都忘了, 真該死.

一個風高氣爽的早晨, 我們聚在了一起,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 踏上了千裏歸鄉之旅. 沒什麽行李,就一個背包, 畢竟北京到天津有100多公裏,騎上一整天是必須的.

北大的林大哥,是我們的領路人, 我們就跟著他走, 整個行程也由他策劃.

在北京市區內走時,一路都挺順利,沒遇上什麽麻煩. 我們走的是北邊, 那時四環就是郊區了,沒遇上子弟兵, 隻看到一兩個地方有燒焦的軍車, 也都清理得差不多了. 

我們這些老鄉, 除了大哥外, 就差個兩三歲吧, 一路上邊騎邊聊, 都還挺愜意的. 隻是誰也沒想到, 前頭的路,是那麽的曲折, 那麽的崎嶇不平.

三 天津

騎了幾個小時, 差距出來了. 有的同學體力不支, 速度慢下來了, 於是我們形成了兩個梯隊. 我還行, 一直是第一梯隊的. 當第二梯隊落後幾百米時, 第一梯隊就停下來, 等第二梯隊趕上, 再一起出發, 如此反複多次.

在途中, 多次與路邊的商販, 行人有接觸交談, 總的感覺就是政府已經深入群眾, 打過招呼了, 要密切留意各種不同尋常的人和事.就是因為這種感覺, 加上其它因素, 使得第一梯隊快馬加鞭, 也不等第二梯隊了,造成了後麵的銜接問題.

快到天津時, 第一梯隊和等二梯隊已經差好幾公裏了. 老大說我們到天津東站去等他們吧. 第二梯隊有兩人, 一清華, 一人大.

傍晚時分, 我們到了天津. 在路上, 我們還遇上了一群熱心腸的職工, 是一家公司的, 就在大路旁. 當他們得知我們從北京騎車來時,熱情地請我們進他們的辦公室喝水休息, 順便也問問北京的情況. 我們也把各種小道消息再熱炒了一遍, 現在想想, 挺單純的.

他們還讓我們把自行車停在他們公司的車棚裏, 等回來時再拿. 我們深為感動.

休息差不多了, 我們就殺往天津東站.

那個讓我們放自行車的公司的一個員工, 下班後還到車站看望我們,看我們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讓我們又感動了一回.

車站裏到處都是人, 很多是跟我們一樣, 急著回家的學生.老大去轉了半天, 最後鎖定了開往合肥的車, 可是兩位掉隊的同學還沒跟上來, 這可怎麽辦呢?

在等人的那一段時間, 班次取消的廣播不時播出, 大家都有些焦慮, 夜長夢多啊. 大家商議了一番, 最後做出了個痛苦的決定, 我們先走, 不等那兩位同學了. 真對不起, 過了這麽多年,我還是有些內疚, 雖然我那時基本上沒什麽影響力.現在想想, 也能理解大家的決定, 畢竟那時形勢不明朗, 多呆一段時間, 變數就增加許多.

經過一段時間的煎熬,我們終於擠上了去合肥的車. 為什麽去合肥呢? 因為合肥有趟車是開往廈門的, 我們希望能轉那趟車次回家.

四 蚌埠

列車上人頭湧動, 很多是學生. 我們沒有座位, 擠在車廂靠接口的地方. 如果站久了, 腿酸的話, 我有時就坐在走道上.

我現在還有印象的是一個女學生,因為我就坐在她的位子旁邊的地上. 她長得圓圓的臉, 模樣還是不錯的,穿著牛仔褲. 因為都是學生的關係, 我們很容易就聊開了. 她在天津的學校讀書, 所以我們也很自然談這一次學生運動的事.

列車開出了天津,我們的心情也就輕鬆許多. 由於是夜間行車, 所以上車沒多久,聊了一會天後,我們就地或坐或趴著迷糊了, 要入睡是不可能的.

第二天早晨, 突然一聲哐當巨響, 把我們從迷糊中震醒了.火車不走了, 我們的心又提了起來.

一開始我們以為是列車交匯, 正常的停車. 可這停車的地方是前不著村, 後不著店的, 也不在任何一個站內, 怎麽想也怎麽不對.

各種消息又傳開了, 好象是哪裏又臥軌了. 我們也是越來越著急. 大家都走下列車四處看看. 這一看不要緊, 心裏就更著急了. 因為停的列車是好幾

趟啊, 全都趴在那裏不動了,並不隻是我們搭的那趟.看來事態嚴重了.

在著急,鬱悶,惶恐,無聊中, 我們已經等了整整5個小時了,下一步要怎麽辦?

經過打聽,列車停靠的地方是安徽境內, 離蚌埠不遠. 我們這一趟車, 也得經過蚌埠, 可惜沒到就先停下了.

老大當機立斷, 說坐公共汽車去蚌埠, 於是我們就回車上去拿行李. 我還跟那位女同學告別了一聲. 我留意到她的牛仔褲靠褲襠的地方有血跡, 應該是她的大姨媽來了. 來的真不是時候啊.

走了一段路, 我們搭上了去蚌埠的長途車. 說來也挺有意思, 這車得過淮河, 而過江的方式是靠輪船擺渡, 也就是車子按順序開上船, 到岸後, 再順序開下船. 我是第一次看到和經曆這樣的方式過江, 也算開了眼界.

一路也還順利, 傍晚時, 我們就到了蚌埠火車站. 首先是找哪些車次還開,可是火車站的工作人員也都不知道.我們也隻好等.火車站廣場倒是很大, 我們就隻好呆在那裏, 哪也不敢去, 怕錯過什麽車次.

還好是夏天, 露天熬夜還能過得去.倒是我們老大, 過一會就去售票處打探消息, 整夜沒休息.

第二天早上, 他帶來了好消息, 買到了去江西景德鎮的票. 聽他說, 還是爬窗戶去買的. 這事我到現在也沒搞明白, 為什麽他們還閉門售票呢?


五 景德鎮/鷹潭/來舟

隻要是離家越來越近, 我們就越安心.

老天保佑, 車次沒取消.我們上了去景德鎮的車, 心情也就越來越好.列車行駛一切如常, 沒有突然停車的類似事情了. 說實在的, 那幾天可說是與世隔絕了, 沒看報紙, 沒聽廣播, 隻是想著如何上車,到哪個站, 同時祈望別出什麽意外.

到了景德鎮, 發現當地一切活動都還正常, 我們還抽空到車站周圍轉了轉.

景德鎮沒有到福建的車, 所以我們還是老套路, 曲線救國, 到鷹潭就行, 因為鷹潭是進福建的關口. 所有進出福建的火車, 當時都得從鷹潭過. 現在高鐵發展了, 情況可能有所改變.

景德鎮到鷹潭, 是省內線路, 走的是慢車, 我們也"無所謂"了,車票買得也很順.

我也順路領略了江西的田園風光. 畢竟江西和福建是鄰居, 我發現兩地鄉村的地理環境, 民居等都非常相似.

到了鷹潭, 就等於到了福建了. 我們也順利了買到了回家的票, 不過是到來舟的.我們的一個女同學, 往家裏掛了長途電話.她老爸是法院的領導, 所以就決定派車到來舟接他女兒, 我們就一起沾光了.

福建的鐵路, 就兩條線, 從鷹潭到福州, 是一條主鐵路線,東西走向. 另一條支線, 就是從鷹福線上的來舟到廈門. 來舟隻是位於南平市附近的一個

小鎮. 從福州到廈門的火車, 就得在來舟拐個頭南下.而我們縣, 就在來舟到廈門線上.

在鷹潭上車時, 為了座位的事, 還和一個從鷹潭轉車的學生起爭執.現在看來, 人都是這樣.主要的矛盾解決了, 就會關心次要的矛盾了.

女同學的父親派來的車, 順利接到了我們,自然是鼻涕眼淚了一把.

在回縣城的路上, 我們一起風餐露宿的夥伴們, 就慢慢散夥了.


六 後續

到了縣城, 當時我的家裏還沒有人在縣城置業, 我也不想去麻煩同學和老師, 就跟林老大到他哥哥家借宿一晚.

他的哥哥不在家, 隻見到他的嫂嫂. 林老大介紹我也是在北京讀書, 一起回來的. 她很快打來水讓我們洗把臉, 同時和我們聊天. 她說最近外麵各種傳言都有,說誰誰在北京出事了.讓我們都大吃一驚的是, 她聽說XXX(我的名字)在北京出事了, 林老大看了我一眼,說不會吧, 怎麽會有這種謠言. 她說是啊, 外麵都這麽傳的. 林老大把頭轉向我, 說他就是XXX啊. 這回是她大吃一驚了, 說這謠言也太可怕了,如果讓我父母也聽到這種傳言, 不得擔心死了才怪.

我想想也是, 本來還要在縣城呆一兩天的, 第二天一大早就趕回鄉下去了.後麵的趣事, 可看我的其它兩篇六四文章.

下麵說說那兩位在天津和我們失去聯係的同學.

他們到了天津站後, 已經找不到我們, 又沒買到票,隻好在天津站滯留了兩天, 睡在候車室裏, 跟盲流一般,可說是落魄啊.

快要彈盡糧絕時,其中一個哥們記起他父親有個朋友在天津, 更牛的是他還記得電話和住址,結果順利聯係上了.

他們在他父親戰友家呆了幾天, 買到了火車票後, 最後也順利到家了. 後來我去找那哥們, 見到他的父母時, 還真不好意思.


我沒有記日記的習慣, 所以隻能憑記憶, 想起什麽, 就寫什麽.

不知林老大現在在哪裏了?還有我們的夥伴們. 祝福他們.希望他們能看到我這篇文章,也能聯係我. 


以此雜文紀念那一段往事,以及感謝所有善良的, 幫助過我們的人.

曆史沒有也許.曆史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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