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立的故事(七)

第七章 不同背景

就算痛苦　就算是淚　也是屬於我的傷悲

我還能用誰的心去體會　真真切切地感受周圍

------《執迷不悔》

自立非常感激上蒼讓她與書華相識相交。雖然兩個人的成長背景絕然不同，性格也不盡相似，但自立卻從書華那裏感受到了溫暖與善意。

坐在茶水間，自立把香草茶端近嘴邊，深深地聞著香草的薄荷清香，眼睛看著書華遠去的背影，仿佛看到小書華在山林裏自家旅館旁，玩笑著向美國大兵兜售著手中的套套，“一個一美元”。此時對岸的小自立，剛滿了周歲，便被送到了杭州郊外的祖父母處。一直到七歲該上小學了，才被送回父母身邊。

小自立就象路邊的野草，無人看顧，也慢慢自己長大。她在田埂上跌跌撞撞地奔跑，在池塘邊顫顫巍巍地淌過，摸黑就被趕上山去撿柴火，拔地裏的蘿卜和小紅薯吃，因為她總是餓，卻又夠不到廚房裏高高的灶台上大鐵鍋裏悶熟了的吃食，或是飯廳裏高高吊著的裝著糕點的竹籃。鹹菜和小鹹魚幹就著玉米糊糊是小自立慣常的主食。

廚房小煤球爐子上的小鍋裏，倒時常飄出誘人的食物香氣，有時候是糖水掛麵，有時候是紅棗白木耳，全都是甜甜的香。不過這些都跟小自立無緣。那是祖父的私房享用。就象後來家裏訂的兩瓶牛奶，也與自立無緣----那是家中兩個男性的特供品。

小自立在小學時就暈倒過一次，恰巧暈倒在全校師生一起在禮堂裏看毛主席逝世追悼會電視的時候，還因為“過度悲傷”而被老師表揚。現在想來，大概是營養嚴重不良引起的暈厥吧。“過度悲傷”什麽的，應該是個美麗的誤會了。

書華小時候上的是教會女校，她學著聖經，講著英文長大。小自立小學做了紅小兵，入了少先隊，畢業時是大隊長。剛戴上紅領巾的那天晚上，自立激動到難以入睡，於是和隔壁的小同學一起偷偷溜出家門，手拉手穿行在古城昏暗的小弄堂裏，想發現階級鬥爭新動向，抓出一個階級敵人來。結果當然是大失所望，天下太平，沒有階級敵人，隻遠遠的看到一個出門倒垃圾的男人。

平時學文化知識之餘，還要學習毛主席語錄。小自立念著那些字，其實並不懂它們的意思。比如，等到幾十年後自立細思“革命”兩個字時，才嚇出一身冷汗，字麵意思，這就是血淋淋要人命的兩個字，一點也不浪漫，好聽。

然後還要定期學工學農勞動。學工就在校辦工廠裏勞動，自立他們幹的是把一截一截的皮帶用榔頭敲鉚釘連起來。一天幹下來，自立的小手常常痛徹心扉。為著比賽誰幹的多，自立榔頭敲得飛快，十有八九都會打到手指上。學農通常在春天蠶豆上市時節，自立就每天去鄰裏收集些蠶豆殼煤球渣當做肥料，過些日子後和同學老師一起送到農村去。勞動則有時在教室裏大掃除，擦窗戶，有時去拙政園拔草。故而自立見多了小橋流水，亭台樓閣，鵝卵石鋪就的花式地麵，明式簡約古樸的桌椅條案，堂上懸掛的各色古色古香的名人字畫，千奇百怪的盆景花石，奇形怪狀色彩鮮豔的觀賞性熱帶小金魚兒。。。。。

暑假時候不同街區大院孩子自辦向陽院，出黑板報。自立家樓道裏的牆壁上，總會貼上花花綠綠的大字小畫和“革命形勢一片大好”的文章，晚上走街串巷地去不同的向陽院表演／看節目，唱歌跳舞詩歌朗誦都有。印象深刻的有舞蹈《草原英雄小姐妹》，獨唱《北京的金山上》，《紅星照我去戰鬥》。為了保護公社的384隻羊, 兩個十歲左右的未成年人被凍成重傷導致終身殘疾，在西方這是不可想象也不會提倡的。但在小自立那個年代卻是被大力讚頌的英雄行為，小朋友都要學習她們，保護國家財產不受損害。

夏日的夜晚公園裏會放露天電影，有時候就在拙政園的草地上，好象都不要票的。還有就是自立父母單位的大食堂裏，每周都有電影放映，非常便宜的票價。除了最早的樣板戲電影如《智取威虎山》和《白毛女》，自立那時最愛看的電影小時候是《閃閃的紅星》，《英雄兒女》，《小兵張嘎》，《海霞》，《紅色娘子軍》，《南征北戰》，《平原遊擊隊》，《鐵道遊擊隊》，稍大些時則看《野火春風鬥古城》，《英雄虎膽》，《青春之歌》，《大浪淘沙》，《永不消逝的電波》，《柳堡的故事》，《霓虹燈下的哨兵》，《李雙雙》，《女籃五號》，《洪湖赤衛隊》，再後來就迷上《祝福》，《舞台姐妹》，《早春二月》，《劉三姐》，《五朵金花》，《阿詩瑪》，《一江春水向東流》，《八千裏路雲和月》，《馬路天使》，還有好多好看的外國電影象是《流浪者》《生死戀》《百萬英鎊》《卡桑德拉大橋》《蝴蝶夢》《紅菱豔》《簡愛》等等。

書華移民到加拿大後，上了幾年中學四年大學，就變成了個意氣飛揚的西方人。最愛看好萊塢電影和這裏的肥皂劇。還自開公司把這兒的產品賣到台灣去。男朋友一路追著她到了美國，倆人很快結婚又離婚。自立直到出國前，也沒離開過她的出生地。陪伴她長大的，除了那些電影, 還有街頭巷尾有線廣播裏，中午播出的劉蘭芳的評書《嶽飛傳》，單田芳的《三俠五義》，袁闊成的《三國演義》以及後來王剛的《夜幕下的哈爾濱》，其餘時候，多是吳濃軟語的評彈。

自立尤其愛聽如裂帛一般的女聲唱出“我失驕楊君失柳，楊柳輕颺直上重霄九”，每一回都有一種回腸蕩氣之感。男聲的話，獨愛清冷幽揚的蔣月泉，聽他唱“七裏山塘景物新，秋高氣爽淨無塵，今日裏是欣逢佳節同賞。。。。。。”，然後男女聲對唱“但願君心似我心，心心相印心連心。。。一年幾見當頭月，但願得是花常好，月常明，人長壽，鬆長清，千秋百歲長相親，地久天長永不分。”端得是令人百聽不厭，是非常美的蘇式吳語二重唱。

因為樣板戲的推廣，自立後來愛上了京劇。而梅蘭芳先生，就是京劇當之無愧的代言人了。京戲最好是用聽的，有時即使不知道唱詞，也不妨礙你欣賞它唱腔的韻味。自立最愛聽梅先生的《鳳還巢》和《貴妃醉酒》，那行腔之美，真是餘音繞梁，三日不絕，自立類比孔老夫子，聽梅音“三月不知肉味”。

然後有了錄音機錄像機，自立可以聽到來自彼岸的齊秦齊豫，童安格，潘美辰，潘越雲，費翔，鄧麗君等等多如天上繁星的動人歌曲。還能看金庸三毛瓊瑤, 秦漢林青霞。。。。。。

“能在中文世界裏翱翔，是多麽幸福啊！”，自立喟歎，“人和人的成長，可以是多麽的不同。”收回了放空的目光，起身走回自己辦公的隔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