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樣板戲,座山雕,父親

(2015-01-11 10:09:39) 下一個

樣板戲,座山雕,父親

           -------看徐克的電影有感 

徐克的電影<智取威虎山>看到最後才知道扮演座山雕的是梁家輝。梁家輝是我喜愛的香港演員,真是演什麽像什麽啊,不是看到演員表我都還在想這人是誰呢? 

我父親也演過座山雕,當時我記得他從軍墾農場回來時,我媽正為此時生氣,我爸爸問我和姐姐,“是你們惹媽媽生氣了?”我和姐姐說,“是因為你演了座山雕。”爸又說:“你們怎麽知道我演了座山雕?”姐姐說:“張阿姨回來告訴媽的。” 

那是七十年代初,所有高等學院早就停學了,武鬥和批鬥會也結束了,知識分子正式劃入到臭老九,進入了有史以來最低階層。聽從工宣隊或軍宣隊的調遣,院裏教職工不是去工廠就是去農場接受改造。我爸爸被下放到離城百公裏遠的軍墾農場勞動。一年有兩次回家;母親則安排在附近工廠勞動。這樣媽媽可以每天回家照顧我們姐弟仨。 

那天晚上,父母的說話聲把我從睡夢中吵醒,母親的聲音:“英雄演不了,至少也要演個好人吧,”“又不是我想演壞人的,是團長讓我演座山雕的。”父親委曲地解釋。“還不是看你像壞人才讓你演壞人,為什麽不叫別人演?”母親越說越來勁。“你讓我和孩子怎麽有臉見人。”父親也急了,提高了嗓門說:“這有什麽,難道演壞蛋就是壞蛋?你怎麽這樣?”“小聲點,你還想讓全樓的人聽到?”一陣沉默…… 

我隔著蚊帳看到父親手裏正拿著一本書,手在腿上敲著節拍,看來是一本曲譜,我們家有好幾本樣板戲曲譜本。母親一邊織著毛衣。一邊也跟著父親的節奏小聲哼著。這時母親又開口了:“你知道團長為什麽要讓你演座山雕嗎?”父親說,“我哪知道,我是拉京胡的,那天排演時演座山雕的老崔生病了,就臨時叫我上了。”停了一下,父親接著說:“老崔回來後,就讓他去演紅燈記裏的磨剪子人了。”“看看人家就知道要演好人,”然後看到母親用手指著父親的鼻子:“你這大鼻子就是座山雕的樣子,你們團長真會選人啊。”母親一臉嘲諷的表情。“難道你要我把鼻子砍了?”父親也是半開玩笑地做著鬼臉。……好久,母親才說:“張文斌就是想看笑話,”“為什麽?”“你想嘛,她愛人演楊子榮,多光榮的事,生怕人不知道,故意來告訴我你演了座山雕。”爸爸站起身說:“演什麽都是革命任務,別想得太多了,睡覺吧。”…… 

我們這些六十後的人,可以說樣板戲是當初最流行的曲子。它們和當時的紅歌是我們童年的一大部分記憶。這些樣板戲像背景音樂一樣,通過高音喇叭,收音機進入我們的家庭,陪我們做家務,做作業,吃飯和玩耍……幾乎每個孩子都能唱上幾句,雖然那時我並不懂其含義,仍然可以隨時隨地哼上幾句:“這個女人不許唱。”“刁德一有什麽桂花糖……”“鳩山社員和我交朋友……”。多年以後我才知道,阿慶嫂可以唱,刁德一隻有鬼心腸,鳩山不是社員。 

自從我爸爸演了座山雕後,我就對智取威虎山特別關注,我們家有一本全劇集,我喜歡讀裏麵的對白,我家還有一本同名小人書,書中的人物都是按照戲裏人物造形來畫的,說來奇怪,那時我喜歡臨摹裏麵的人物,但畫得最多的是座山雕和他的八大金剛。 

我們孩子在一起玩時也時不時地冒出一些戲中的台詞。什麽:“你姓陳,我姓李,你爹他姓張”馬上另一小孩就接上:“奶奶你氣糊塗了……”最著名的當屬楊子榮的對暗號。說到這我不得不說。徐克電影裏的暗號對得太平淡,太讓我失望,本來我鼓足了勁想跟楊子榮一起大戰八大金剛,結果那平平淡淡的幾句,我還沒反應過來就完了,當時我就覺得這一肚子勁象被針紮了的氣球一下“嗖”一聲癟了下去,我不得不倒退再看一遍,還是不來勁,想當初我們無論是看現場,還是看電影時,台上台下,觀眾和演員渾然一體: “臉紅什麽?”“精神喚發。”“怎麽又黃……啦”“防冷塗的蠟。”句句鏗鏘有力,再配上子榮同誌瀟灑的風衣在座山雕麵前晃來舞去,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帥呆了!酷畢了!而電影裏這麽精彩的情節居然就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既沒看到楊子榮的英雄本色,也沒看到座山雕的狡黠。 

另外一個讓我失望的是,電影裏居然對“老九不能走”的情節非常輕描淡寫,那可是經典中的經典。這句台詞早已走下舞台,進入各個領域,在正式和非正式場合賦於了新的意義。電影裏最大的敗筆是座山雕的壓寨夫人,座山雕這麽狡猾的土匪頭子會搶一個有孩子的女人做夫人?他不會饑不擇食到如此不堪吧。這完全是導演一廂情願為以後飛機大戰而做的鋪墊。要是選個無子的,又怎能有孫子的天馬行空呢?徐克是個好導演,但這次為了迎合觀眾喜歡大場麵的口味,真是弄得四不像,失去了他自己的特色。 

我一直沒看過我父親演的座山雕,記得他們回學校為大家演出過,但媽媽不準我們去看。我隻能想像,尤其喜歡想像對暗號這段,父親在威虎山那把太師椅上,怎樣急速地轉了一圈與楊子榮對暗號:“怎麽又黃啦?”……,想像他拉著楊子榮的衣角:老九不能走的樣子,會不會像小人書中畫的那樣猥瑣呢?我曾問父親演座山雕的感受,父親說,“演什麽都是領導派的任務,沒有選擇的。”末了他悄悄笑著告訴我,“別管爸爸的感受,怎麽說,我也是三爺,他是老九。” 

自從演了座山雕,“三爺”成了我父親的另一名字,院裏的同事,朋友,見我父親時,招呼都是“三爺去哪?”“三爺吃了嗎?”……看來父親的座山雕演得還是深入人心的。記得八十年代初,我在讀大學。周未,我回家有一日飯後陪我父母在校院散步,一位中年人走來笑嘻嘻:“三爺,散步啊,”這位叔叔看到我又說,“這是老二嗎?都這麽大了。”我媽拍了我一下說,“不記得李叔叔了? ”。“李叔叔好。”我趕忙叫道。又說:“怎麽不記得,你演過楊子榮的”“哈哈~~”李叔叔大笑幾聲說:“對呀,我是老九,你爸是三爺,我歸他管,嗬,還是三爺比我有福氣,孩子都這麽大了。”哈哈……李叔叔的笑聲漸漸遠去。 

還有一次,我去食堂打飯。我父親係裏的一位老師看到我說,“告訴你爸爸,明天來我家喝茶,”他看我愣著就又說:“家鄉來人帶了些好茶,怎麽也要叫三爺來品一品。”“王伯伯,把茶葉給我,我幫你帶給他不就行了。”“嗬,人大膽大了,你不懂,等三爺品了,才能決定給不給他。記得告訴你爸。” 

不記得什麽時候起就再沒聽人叫我父親三爺了。一是因為那時樣板戲離我們越來越遠了,二是學校新生力量再也不屬於我父親這輩人了。要不是徐克的這個電影,我也忘了曾經在我們的人生啟蒙時期,八個樣板戲象空氣和食物一樣緊緊地圍繞著我們,我們才剛剛會說話就在學唱:“我家的表叔數不清……”我們才剛剛會走路,大人們就會逗樂說:踮起腳跳個白毛女……樣板戲可謂深入骨髓啊。

現在我有時情不自禁地也來上兩段:鳩山設宴和我交朋友……,穿林海,,,跨雪原,,,氣衝霄漢!~~~~~~高興時喜歡唱:今日痛飲慶功酒,壯誌未酬誓不休。來日方長顯身手,甘撒熱血寫春秋……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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