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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想守住夢

(2013-12-21 17:26:02) 下一個

  一

  羅琳放下電話, 罵道:這個文芳倒底想幹什麽?文芳經常性的不按常規出牌,羅琳已經習慣。隻是這次真是有點不知所以了。
    
就在剛才,文芳電話裏說:我想了結一段情。”時,羅琳就迷惑了,不久前文芳才向她炫耀了她現在的幸福:一個知她疼她,又浪漫的異國伴侶。這到底怎麽了,難道是不可逾越的文化差異?羅琳說:你要冷靜,還是多溝通。”文芳哈哈大笑:你想那去了,我可不願離開他。”那是什麽情?”羅琳更急了,我膽小,別嚇我啊。”停了會,文芳說:“周末我們去喝茶吧。”
    
今年是大學同學相識三十年。人到中年,事業定型,孩子獨立。於是同學們就想有個三十大聚會。除了個別同學因公在外不能出席外,其他同學都積極響應,文芳為此還專程從大洋彼岸趕回家鄉。
    
雖然畢業後,同學們也三年,五年聚聚,但從來沒有全班相聚的盛況,畢竟大家都很忙,忙家庭,忙事業。尤其是男生,不是發財就是升官。小到處級,大到廳級,其中有人更是功成名就,居說明年可能去北京——他叫鄭斌。大學時他和文芳還有過一段戀情。從大家對他的稱呼:鄭科,鄭處,鄭局,鄭廳,鄭總……可見他的官路坦途,前途無量。
    
三十大聚會是在本城的一家酒樓舉行。酒樓是同學王有民開的,雖然不是最豪華的,但絕對是最特別的一家。有民先後離過兩次婚,結了三次婚,這第三任老婆是一位熱情奔放的維族姑娘,如今兩口子把這間酒樓打理得紅紅火火,處處充滿著民族氣息。
    
那天,同學們都早早到了酒樓,有民夫婦熱情地招呼,拿出麻將來讓有麻癮的同學先熱熱身,其他同學也不閑著,上上下下讚歎這座頗有情調的酒樓,為有民在老婆麵前賺足了臉麵。這時有同學告知,鄭總可能來不了了。然後就有好事的同學煞有介事地安慰文芳:要理解啊,鄭總必竟不是普通人嘛。文芳笑著反抗:不要太過份。你們!他來不了跟我有什麽關係。”
    
文芳嘴上這麽說,心裏卻不這麽想。文芳想起兩年前回國那次聚會,

  

    兩年前,文芳因剛離婚不久回國散心,於是羅琳隻招呼了十來個同學相聚。那天,鄭總電話說有事可能要耽擱一會。同學就電話催他,說:文芳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同學們在一起,總會開些愛媚的玩笑。文芳也聽之任之,相比加拿大枯燥的生活,聽到這些鄉音,體會這種“鄉情”還真是一種享受。文芳甚至很enjoy同學們的玩笑。

吃到一半,鄭總來了,老杜說:什麽大事比文芳事大?要吃罰酒的。說完將他安排坐在文芳旁邊,然後笑嘻嘻地拍拍文芳肩膀:“別怕,杜叔叔給你撐腰。”。老杜是班上的老大哥,最熱心班務活動。當年文芳幾個高中畢業考進大學時才十六歲,老杜那時已經三十二了。為此老杜總喜歡跟這些小他一半的孩子們開玩笑,想方設法逗他們叫自己“叔叔”。鄭斌與在坐的同學一一問好後,最後對文芳點頭哈腰地說“對不起,我來晚了,這頓飯我請。”又問:“還想要點什麽?”文芳忙說:“不用了,已經飽了,這麽多菜吃不完的。”羅琳打趣地說:“文芳喜歡什麽你還不知道嗎?”“罰酒!”幾個男同學拿著茅台瓶和酒杯圍向鄭斌……隨著酒量的增加,鄭總的話越來越多,其他同學也越來越放肆。最後搞得文芳的表情很不自然。

飯後,鄭斌同大家走出飯館,他的車已經停在路口。鄭斌說,我負責送文芳回家,羅琳和舒梅就交給你們幾位了。上車前他還不忘轉身叮囑:老杜,美女們可要好好待啊。男同學們吼道:去,去,什麽都要交待,煩不煩啊!這時羅琳笑著衝鄭斌喊道:當心你的腎。其他同學“哄”地笑成一片。文芳隨鄭斌上車後問:“你腎不好?”鄭斌說:“別聽他們的,他們是嘴裏吐不出象牙。”

一陣沉默,車裏兩人好像無話可說。文芳看著窗外,卻從窗玻璃的反射裏看到了坐在他身邊的鄭斌。他緊閉著嘴,神態緊張嚴肅,與酒席上的他判若兩人。文芳很好奇,想說什麽,又不知從何談起。這時手機響了,鄭斌的聲音:“現在不行,我還有事,明天再說吧。”文芳問:“哦,你有事,那我在前麵十字口下,我能走回去,不遠了。”“沒事,”鄭斌調整了一下坐姿,問:“你還好吧,國外生活習慣了嗎?”“還好,就是......”鄭斌回頭看著文芳。又是沉默。鄭斌說:“想去喝杯咖啡?”“好吧。”

有一家星巴克座落在大學城,在國內咖啡這玩意也算是時髦品,一般市民都不屑於這個苦不啦嘰的洋玩意,唯有年青人想以此彰顯自身的價值和與國際接軌的程度。兩人坐定,鄭斌低聲笑道:“我可是老土,這得由你來點。”文芳:“隨便吧,主要是說說話。”稍候,文芳告訴鄭斌,雖然自己喜歡咖啡,並且幾乎每天一杯,但很少去星巴克,文芳又補充說:“加拿大人很愛國的,都喜歡去本國咖啡廳。” 鄭斌笑問:“那你是加國人還是中國人呢?”“你看著辦吧。”“嗯,你還是沒變。”鄭斌感歎。氣氛顯然比車上好多了,文芳趁機:“剛才的電話是你老婆?”“不是,是同事。”鄭斌把話題岔開說:“你剛才好像有話沒說完。”

文芳說:“我離婚了。這次回來就是想散散心。”

“哦,有什麽打算呢?對今後的生活。”

“沒有,順其自然。”

“那是,很多事不是我們能控製的。”

看文芳迷惑不解的樣子。鄭斌解釋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這不是人能控製的,對吧。”

這時又一個電話響了,鄭斌對文芳打了打手勢就出去接電話了。

從窗戶看過去,文芳看到鄭斌打電話時那眉飛色舞的表情,再對比剛才在車裏,他對她沉默不語的態度。文芳決定改變想法了。她本以為這次可以向她的初戀情人傾訴心中的愁緒,能聽聽他的慰藉之言,更或者借他的肩膀靠一靠,喚回年青時代的記憶——僅此而已。可是現在的鄭斌令她感到如此陌生。文芳好心寒……


如今三十大慶,他又缺席,文芳認為鄭斌是在耍派頭,當大官的人誰會準時呢,但文芳以為同學聚會,是沒有高低之分的。文芳對此很不屑。於是在酒桌上,文芳不停地跟老同學談笑自若,隻想把鄭總”的話題從她身上引開。這時有個男生說,鄭總在這時,可沒見文芳這樣善談,他來了一定要好好批評批評。”有民說:“你算老幾?他老婆都睜隻眼閉隻眼。”這下熱鬧了,大家搶著揭鄭斌的私生活。有人說:哈,老婆電話問:在哪啊?開會,左抱右擁的。”另一個學他老婆打電話:“老鄭,怎麽這麽吵?”“你不知道現在會場都在宴席上……這時羅琳看到文芳收住了笑,就對這群男生吼道:不要亂說,是妒嫉吧,也去抱一個啊。”然後把文芳叫出去,說:“你是知道的,他們喜歡開玩笑。”文芳推了羅琳一把:與我無關。我隻當聽笑話。你就別操心了。”說完露出輕鬆的神態。
    
酒足飯飽後,一部分同學去了歌廳。那天大家的表現欲特強,都在搶話筒,唱的全是80年代的老歌,文芳搶不到話筒,就跟著同學合唱。鄭斌什麽時候進來的,她都不知道。在同學們的起哄聲中,鄭斌給了文芳一個外交式的擁抱。然後就被同學們圍著敬酒,兩杯紅酒後,大家要他與文芳二重唱,那不行,我這嗓子,隻適合說,不適合唱”。接著又是天南海北地滔滔不絕……這時,電話玲聲,鄭總起身出去聽電話,很快返回說:不好意思,有事先走了,你們慢慢玩。”幾個同學送他到大門。不一會他的車就停在了眼前。從車後座,一個打扮妖豔的年輕女子伸出頭說:老鄭,快上車,晚了。”鄭總跟大家擺擺手,回頭看到文芳,說:“多回國啊。”就在這一瞬間,文芳看到鄭斌的眼裏飛快閃過一絲難堪之色,然後很快鑽進車裏匆匆而去。

四 
    
放下電話,文芳在想,怎樣向羅琳解釋我的想法?出國這些年。每次回國,文芳發現越來越趕不上同學們的步伐了。比如,同學們都羨慕有權人,看同學們見到鄭斌的態度,就知道權力在國人心中的地位。文芳很反感。再比如大家喜歡張揚私生活,尤其是所謂的成功人士,班上的幾個男生,居然還把二奶帶到同學會裏炫耀。文芳實在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
   
那天,鄭總當著眾人麵,投進年輕小姐的懷抱時,文芳表麵上很平淨,心裏卻感到一陣抽空般的疼痛。況且這幾天一想到這事,就不愉快。文芳不斷地告誡自己,鄭總是鄭總,鄭斌是鄭斌。可兩個影子總是在眼前晃動和重複。文芳忍不住在心底呼喊:三十年前的那個樸實白淨的男孩哪去了?
    
三十年前,學生時代的鄭斌陽光燦爛,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就是這雙眼睛曾帶給文芳一片萬裏無雲的晴空。如今人到中年,文芳越發覺得那份甜蜜和珍貴。八十年代初的大學裏是不許談戀愛的,當初他們的愛像田邊的野花,不受人讚揚,不引人注目,卻充滿生機……

學校坐落在郊外,那時周圍都是農田和樹林——那是他們常約會的好地方。一天,兩人坐在田埂上,鄭斌問:“芳,昨晚回家,你父母沒問你為什麽這麽晚。”

文芳用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長發說:“我說跟同學看電影了。”

“如果他們知道是跟我去的會怎麽說。”鄭斌愛憐地看著文芳。

“不知道,可能會反對。不管他們,反正我們又沒有做壞事。”

鄭斌笑笑,摸了摸文芳的臉,“你真的很象電影裏的小花。”

“電影裏有兩個小花,你說的哪一個?”文芳笑眯眯地仰著臉湊近鄭斌。

“像假的那個。”鄭斌看著這張潔白無暇的麵孔,感受到少女特有的氣息,他忍不住在文芳臉頰上親了一下。

鄭斌的這一行動,無疑讓兩人都感到突然。文芳摸著發燙的臉龐,深情地望著鄭斌小聲地:斌,我喜歡你。爾後閉上了雙眼。鄭斌屏住呼吸,伸出手溫柔地撫摸這張泛著紅暈的臉……文芳感到快要窒息,幾秒的時間尤如一個世紀,風也凝固了……這時鄭斌輕輕地用食指觸摸文芳的雙唇,悄悄地在文芳耳邊說:芳,我也好喜歡你,但我不想傷害你。文芳睜開眼睛,兩顆豆大的眼淚滾落下來。“斌,你沒有傷害我。我愛你。”說完就蹲在田邊,埋著頭傷心地哭了起來。鄭斌這時手足無措,關切地問:“怎麽了?芳,是我說錯話了?”文芳一把摟住鄭斌,邊哭邊說:“你不喜歡我。”“我很喜歡你。”文芳抬起淚眼盯著鄭斌的眼睛說:“你為什麽不吻我?”“你真的要我吻你?”鄭斌的聲音有些顫抖。文芳一臉淚水地迎上去,再次閉上了雙眼...…                                           

不久。學校知道了他們的戀情,並先後分別找他倆去談話。談話內容無非是,要把精力用在學習上等等。幾天後,在樓梯口,他們相遇了。鄭斌問:你哭了?”“沒有文芳把臉轉向一邊。“眼睛都腫了。”他依然用那雙明亮的大眼睛關切地看著文芳。稍後他又吞吞吐吐地說:“劉書記昨天找我談話,說最近學校在考慮我的入黨申請。”頓了頓,他又說“希望我不要讓領導失望。”“哦,太好了,這對你今後分配有好處。一陣沉默後,文芳傷感而無奈地說:我們真的不能在一起了。”芳,工作定了後我會找你,等我,行嗎?”文芳含著淚點了點頭,就急急下樓去了。過後,雖然他暗中給她寫過幾封信,但文芳從沒回過信,她不想影響他的前途。
    
畢業後,鄭斌分在省城政府機關,而文芳去了離他50公裏外的大型國營企業做會計工作。那時的大學生到哪都受重用。很快他們就融入到了改革開放的大環境中,兩人誰也沒有再談起這段兒女情。
     

    
周末下午,文芳和羅琳在茶樓選了個臨窗的位子,要了兩杯碧螺春。羅琳說:快直說吧,別急我了。”文芳笑嗬嗬地賣起了官子:“別急,先喝杯茶,讓我想想從哪說起。”文芳看著杯中的綠葉在水中漸漸舒展,悠悠回旋,很是誘人。於是品上一口,頓感清新舒暢。文芳說: “羅琳,感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支持和幫助,特別是在學校裏。”“學校?你意思是你和鄭總?”見文芳點頭,我還是不明白。”羅琳說。文芳接著:“你知道他以前給我發過幾封信,我都沒回。”“嗯,我當時就罵你無情。你不記得?否則你們就……”“不可能。”文芳打斷了她。羅琳看著她。文芳繼續:三十年來,聚會時我們也見麵了好幾次,他給我的感覺是,一次比一次陌生和疏遠。我每次都希望再看到那雙亮眼睛,但看到的卻是一雙充滿血絲的空洞,和越來越胖的身軀,以及……”“以及什麽?”本來文芳想說,“以及那些俗不可耐的黃段子。”但她想到好象最近幾年國內的人都熱衷於聽段子,於是就不說了。停了會,文芳又說:“尤其是這十年來,國內的價值觀變得越來越讓我難以接受。”羅琳問:“什麽價值觀?”文芳沉浸於自己的思維中:“過去他是那樣陽光和正直。而如今,他也熱衷於媚俗了。二奶,三奶的包著,還以此為榮。我真的感到傷心啊。”文芳顯然很激動,一個勁地喝茶。羅琳看著沒說話,又望望手中的茶杯,然後招呼服務員加水。爾後,羅琳輕輕地說:你得理解,有時是迫不得已,為了生存……”“包二奶是為了生存?”文芳激動地反問。羅琳無話可說了。
    
文芳平靜後又說:琳,你說怪不怪,三十年來,我很少想到他,一方麵生活瑣事,兒女成長等,另一方麵,畢竟我們那時的關係才開始,還沒來得及體會就結束了。”羅琳仔細聽著。“但最近幾個月,應該說是離婚後,我卻老夢著他。”“說明他在你心中還有位置。”羅琳指出。文芳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後,慢騰騰地說:就在那天晚上,我打電話給你的前一個晚上,我又夢到他了。”“然後呢?”羅琳追問。“這就是我想了斷的情。”文芳盯著羅琳一字一句地。說完遞給羅琳一張信紙。
    
    
鄭斌:
    
這是一封遲到三十年的回信。你給我的信我一直保存著,那裏有我們青春的足跡,是屬於我們那個時代的寶貴精神財富。對我來說,像生命一樣珍貴。過去的三十年,我們都在不同的人生道路上尋找各自的理想。如今,我們都已如願以償了,你得到了你要的權位,我得到了我要的生活。
    
三十年前,我無情地不回你的信,現在看來是正確的。否則青春的美好將會被不可預料的現實所抹殺。我還記得你信上說,入黨才能更好的為國家作貢獻,當時我很同意你,但想到自己家庭原因,當年入團都是全連級最後一批,入黨我就不抱任何希望了。怕拖累你,我隻能選擇躲避……不管怎麽說,你成功了,我為你高興,同時也為我自己遺憾,因為你的成功是以我失去一個純樸男孩為代價的。
   
而在我夢裏,那男孩是永存的。那天他又在夢裏見我,明亮的眼睛深情地看著我說,“芳,去見我媽我爸吧。”說完拉著我的手就走。夢中我看到自己是那樣幸福,那樣乖巧地隨他而去……他不時地轉過頭望我,兩隻眼睛閃爍著純潔的光芒,我讀到了裏麵的渴望……我們就這樣牽手走下去……直到電話響起,才把我喚醒到現實……
    
    
讀到這,羅琳睜大眼睛問,你讓我轉交給他?”文芳如釋重負道:“隨便,隻要有人看,就說明我真正了斷了這段情。當然他看了更好。”羅琳繼續讀信,文芳繼續說:“我再也不希望別人把我跟鄭總說到一起。我心中的鄭斌早已死了,他隻活在我的夢中。而現在的那個是鄭總,一個有權有勢的人而已,我不想跟他粘上任何關係。連玩笑都不喜歡。我隻想守住我的夢。”

羅琳讀完信,欣賞地說:“你還是沒有變。”然後又說:“小心,完美主義者都是悲劇收場。”文芳激動地站起身:“我寧願粉身碎骨,也要保住我那可憐的金子般的回憶。”“那是我的一方靜土,神聖的,唯一的,我不能眼睜睜地看到她被市俗化。”羅琳微笑著看著她。文芳停了停,望著窗外又補充一句:“決不!永遠不!”……

此時,街上早已華燈高照,霓虹閃爍,車水馬龍。夜色下,這座妖媚性感的城市又開始展現她不同於白天的繁忙。

“你真的要我吻你?”文芳耳邊又響起了鄭斌那青春略帶顫抖的嗓音,每當這時,文芳就會帶著微笑沉浸在自己的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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