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前讓老靳剃光頭的那位老魯又來到河灣鎮。
河灣鎮鄉人從未見過的兩輛小轎車載了一幹人來到老靳家門前。穿著體麵的老魯領了三四人一齊下車，便朝老靳屋裏喊：“靳師傅，我又來了！”隨即領了眾人進門。
老靳見來了這麽多人，有趙鎮長，還有一男一女兩個金發碧眼的老外，很是驚訝。一時間門外已圍了眾多看熱鬧的鄉人。
老魯的頭發又長濃密了。老靳一時沒認出來，又沒見過這等場麵，詫異萬分。
“靳師傅，不認識了？前幾月我來剃過頭享受過你的滾刀絕技。我說過還要來的，今天不是又來了。”
聽老魯一說，老靳醒悟過來：“喲，認識，認識，做領導的城裏客人，快請坐快請坐。”又連忙張羅香煙茶水。
老魯說：“靳師傅，不張羅了，今天特意帶兩位外國朋友來見識見識你的手藝，你沒意見吧？”
“沒意見沒意見。還是給你剃頭修麵？”老靳問。
“不，威爾遜先生要修修麵，享受你的滾刀手藝。” 老魯答道：“這是威爾遜先生，這是威爾遜太太。”
老靳才要仔細打量威爾遜夫婦，威爾遜已先把一隻大手伸過來，洋腔洋調地說：“你好！”
威爾遜的大手幾乎把老靳的手包裹完了。老靳感到這老外的手又大又厚實，很有力道。威爾遜又洋腔洋調介紹道：“這是露茜，我的太太。”露茜也像威爾遜樣伸出手洋腔洋調說：“你好！”
老靳本來就生疏握手禮節，又從未與女人握過手，何況還是外國女人，連忙拱手抱拳作揖：“你好你好！”威爾遜太太沒感到尷尬，反倒樂了，學老靳樣子也拱手抱拳作揖：“你好你好！”說罷對身邊的翻譯嘰哩咕嚕來了一通老靳聽不懂的外國話。老靳以為自己失禮了，忙問翻譯：“洋太太說些什麽？”翻譯笑答：“威爾遜夫人說你老人家挺有意思的，用中國傳統拱手作揖禮節迎接她，她很喜歡。”老靳這才釋懷：“哦，客氣了客氣了。”
老靳沒與威爾遜太太握手，倒睇見威爾遜太太胳膊上盡是毛茸茸的金色汗毛。再看高大魁梧的威爾遜先生，雖已禿頂，卻長了一臉的濃密大胡子。
打整這洋人的臉麵，怕是得費些功夫呢。老靳心想。
老魯說：“靳師傅，不麻煩吧？”
“不麻煩，不麻煩。從來沒給外國人剃頭修麵，隻怕手緊著呢。”老靳答道。
“靳師傅不用緊張，就像前些日子給我剃頭修麵一樣。”老魯安慰道。
“威爾……遜先……生請坐到椅子上來。”老靳稍稍定了心。
老靳給威爾遜係上圍布，拿熱毛巾把威爾遜先生的臉焐了，便用剃刀順著胡須根兒“嗤”的就是一刀。
威爾遜對翻譯說了一句什麽。老靳連忙住手：“威爾遜先生有話說？”
翻譯說：“威爾遜先生問怎麽不用剃須膏？”
“我這裏沒有剃須膏，從來都是把臉焐熱了立馬用刀。你痛嗎？”老靳問威爾遜。
翻譯把話翻過去。威爾遜說了幾句。翻譯又告訴老靳：“威爾遜先生說不痛，這一刀刮得輕快滑爽，舒服著呢。不用剃須膏，不可思議。”
聽威爾遜這樣說，老靳徹底放開了手腳，剃刀“嗤嗤嗤”地走得很順當。威爾遜閉著眼很享受的樣子。老靳刮完胡子，又取了一把剃刀，對翻譯說：“你讓威爾遜先生莫亂動別說話，我要使滾刀了。
翻譯把這話一說，威爾遜瞪大眼睛，要看老靳究竟如何使滾刀。可老靳兩把寒光閃閃的剃刀在威爾遜臉上一滾動，威爾遜便趕緊閉上眼睛了。剃刀在威爾遜臉頰額頭下巴腮幫脖子處隨意滾動，剃刀迅疾掠過帶來的涼爽和愜意讓威爾遜非常享受，想誇讚幾句，翻譯提醒不能說話，免得剃刀傷了嘴唇。
威爾遜太太一旁看得目不轉睛：“喔，good！good！”待老靳的剃刀在威爾遜的背上滾動時，威爾遜終於緊張又舒服得忍不住連連叫好：“喔，喔，good！good！very good！”老靳問翻譯：“他怎麽了？”翻譯說，老外在叫好呢。老靳滿心歡喜，直把那威爾遜先生搗弄得舒坦之極。
老靳住了手。威爾遜站起身來，紅光滿麵，好似年輕了十歲。威爾遜摸摸光滑的臉麵和後背，對著鏡子看了又看，轉過臉對老魯和翻譯說了一通，老魯和翻譯一臉興奮。威爾遜拍拍老靳的肩膀，伸出大拇指。此時，一隻蒼蠅飛來正好停在威爾遜的大鼻子尖上。老靳喊一聲：“莫動！”手上的剃刀已閃電般朝威爾遜的鼻子揮去，剃刀帶著一道寒光和涼風從威爾遜臉上掠過。威爾遜嚇得大叫一聲捂住鼻子跌坐到椅子上。威爾遜太太尖叫著雙手捂住胸口，眼睛直瞪瞪地看著驚魂未定的丈夫，出了一身冷汗。眾人也被驚嚇得不輕。
一直未說話的趙鎮長道：“快看看外國朋友傷了沒有？”老靳上前挪開威爾遜捂住鼻子的手，再把剃刀遞到他眼前。威爾遜這才感覺鼻子沒有一絲疼痛也未流血，而老靳鋒利的剃刀刀刃上卻嵌著那隻蒼蠅。屋外鄉人們連聲喝彩。
威爾遜先生按住老靳的肩膀，激動得語無倫次。老靳看看翻譯，翻譯連忙說：“威爾遜先生誇讚你的手藝呢，說你是神刀師傅，要聘請你當首席理發技師。”
老靳不知什麽叫首席理發技師，隻是想這一招從未在客人的臉上用過，今日貿然用了還好沒失手。這一招其實並非滾刀手藝，而是老靳家人練祖傳手藝時，為掌握手上的分寸感和練眼力時用的，方法很簡單，把一顆飯粒粘在飯碗邊沿上，用剃刀快速把飯粒削去而不碰飯碗邊沿，飯粒還得嵌在刀刃上。練這一招飯碗邊沿磕破了多少口子，老靳都數不清了。
老魯上前說：“靳師傅，你真神了！”
趙鎮長也說：“老天爺，你老靳還留有這一手呀！往日從不見你亮出來，今日倒是動真功夫了！”
老靳喃喃道：“慚愧慚愧，這不是滾刀手藝，不該在客人臉上用的，如若失手，客人的鼻子就沒有了。”
老魯道：“靳師傅你這麽好的功夫哪會失手呢！”
老靳道：“那是萬不得已哩，莫要再誇獎了。如若我失手，客人痛苦受罪，丟我老靳家的臉麵。如若不揮這一刀，讓那蒼蠅歇在客人鼻子上，更是丟我老靳家的臉麵。好歹都是一刀，索性先下手再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