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悠悠 － 我母親的童年回憶錄(１０)

（三）過小年（辭灶）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到了臘月廿三日，過小年，送灶火爺上天的日子。送灶火爺上天也叫辭灶，或叫祭灶。就是把去年的灶火爺給燒了，買新的。

媽叫我跟鳳子姐（她讓我叫她姐）去自家鋪子買香和蠟燭，還要請新灶火爺來。順便去燒餅鋪叫三叔回家過小年。

“媽，我想叫小瓷人也來。”

“什麽小瓷人兒？”
 
“小翠姐唄!”
 
“不許給人起外號，不尊重別人，別人也不會尊重你，挑你的毛病叫你小矯情，小臭美你願意嗎？”
  
“媽，我是真喜歡她，不是挑毛病。”
  
“不許你沒大沒小，該稱呼什麽就稱呼什麽。”

“那我在心裏叫她，誰都不知道。”
  
“你就會變著法兒不聽別人話。你願叫，你就心裏叫去吧，讓我聽到，我可不饒你。”

小鋪子暖烘烘的。我脆生生地叫表叔表嬸，笑著跑進去，讓表嬸親。表嬸騰出一隻手摟著我，一邊和鳳子姐說話。傻妹妹呆呆地臉衝外坐在她身上，連頭都不會轉。我奇怪她什麽都不懂，怎麽會吃東西呢？我們拿好東西，鳳子姐說：“表叔表嬸帶妹妹來家裏玩吧。”

表嬸說：“等過年關門時去。”

出門跑過街就是燒餅鋪。玉翠姐正給三叔疊洗好的衣服，三叔的房間她給拾掇得十分整潔。

她對鳳子姐說：“他每天都回來挺晚。”

鳳子姐說：“我嬸讓三叔回家過小年。”

我說：“翠姐你也一塊來吧。”

她說：“聽，他回來了。”

三叔進來了，我跑過去還沒等我開口，玉翠姐的那雙眼睛早彎成一對月牙兒又親切又嫵媚地說：“吃飯了嗎？”
“還沒有。”三叔摟著我，對鳳姐說：“你們來了。鳳子，我拿去的書看了嗎？”

她笑著說：“我有許多字不認識，三叔若能教我就好了。”兩眼笑盈盈地望著他，笑窩久久沒有退去。

“認字，要多看，像對陌生人一樣看多了自然認識了。”
  
“嬸說讓您回家過小年。”
  
“看我不是早趕回來了嗎？”看他隻顧和別人說話，我搖搖他的手。他親下我的腦門說：“這些天忙得厲害，沒抽出一點時間來。”
 
“三叔，您老不回家，我可想您了。”
  
“今天回去吃糖瓜，嗯。”手在我臉上劃了一下。

“我想讓小翠姐一塊去，翠姐，你去嗎？”翠姐笑著點點頭，看了三叔一眼。

灶台上的小供桌已擺上香爐，蠟燭和糖瓜。灶火爺請下來去火化，請他老人家上天言好事，保佑一家平安。
   
新買的灶火爺要上任，他什麽樣？去年過小年我記不得了。掀開花簾，蓋在下麵的是一張灶爺和灶奶的畫像，一個穿大紅袍戴著烏紗帽，一個穿綠袍戴著珠花冠，都是彤紅的臉蛋兒。灶爺一上天就分吃糖瓜，粘他的嘴讓他說好話，少說壞話。對三叔怯生生地說：“鳳子姐說灶火爺會說我不聽話，愛強嘴，我害怕。”
  
“灶火爺，對誰說呢？”
  
“老天爺唄！”

“別怕，他吃了你的糖瓜就……”不等他說完：“他沒吃，是我吃了。”

“吃到你肚子裏，可甜在他嘴上，他會替你說好話的，說這家孩子可乖了。”我看一下鳳子姐，對她擠擠眼，心裏輕鬆多了。
  
 三叔又說：“灶火爺不公道，誰給他糖瓜吃就替誰說好話，我說他不好，還會騙人。”
  
“他騙誰了？”
  
“他騙老天爺呀，明明是你愛頂嘴，他對老天爺說你乖，你說不是騙老天爺這個大傻瓜嗎？”
   
大家聽了目瞪口呆，媽說：“大過年的可別得罪神靈，怪罪下來可不得了。”
   
三叔說：“別去信神信鬼，那都是編造的。誰也不知灶爺灶奶什麽樣，編的人，就把戲台上官老爺，官奶奶的模樣當他們，給畫了出來，騙你們這些迷信的人。叫我說要靠你自己，神靈本來就是虛無的，它怎麽會保佑你呢？”

爸說：“別說了，老三過來咱倆喝一盅。”

媽心裏放不下這事，她說：“她騰幹媽，三個女孩都是養到七，八個月，又都是夏天，不是拉肚子就是出痧，都死了。三弟你說怎麽那麽巧，不是她上輩子欠討債鬼的債，是什麽？”
   
三叔見鳳子和小翠不在，就說：“因為孩子吃母親奶時，不來經脈（月經），孩子一死有了經脈，極易懷孕，由於孩子死的時間差不多，所以生的時間也差不多。為什麽都在同一季節死呢？是因為沒有改變衛生條件，生了同樣的疾病，沒及時治療就死了。細想想看，是不是這樣？”
   
爸說：“鬼神這事，說服別人不信不容易，說點兒正事吧。”又說：“我想說你參加‘那種事兒’太危險，能不能退出來？你也二十三歲啦，希望你成個家。”
   
三叔說：“參加了就不能退。這是自己的誌向，再說連自己的命還保不住，怎麽能成家呢？”
   
媽說：“幹什麽事，都有個家好，互相幫扶著，有事兒有人商量。我看小翠就不錯，她又喜歡你。不識字你可以教她，沒有學不會的東西，隻要用心，你說是不是？”

三叔笑笑說：“玉翠純潔樸實是個好姑娘，可她才十五歲，太小，千萬別在她跟前提這事，你們的好心，我心領了。”
   
玉翠和鳳子姐端著飯菜，坐在三叔對麵。玉翠一雙含情脈脈地目光不離三叔的臉。鳳子姐自顧低頭吃飯。

媽講的那討債鬼的故事，總想讓三叔聽聽看他怎麽說。“三叔，我媽講的討債鬼的故事，不知是不是真有那回事，我講給你聽聽好嗎？”

“你講的故事丟三拉四的叫人聽不明白。”

“不嘛，人家想叫你聽。媽，我講不好，您給三叔講吧。”

媽說：“別‘你’、‘你’的叫，人聽著別扭。對長輩應稱‘您’。稱‘您’是表示尊敬。”接著又說：“我認為乖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討債鬼的故事

有對夫妻三十多歲沒兒女，吃齋念佛，求菩薩。說也靈驗懷胎九個月生了個胖兒子，別提多高興了，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著。長到五個月，抱著去姥姥家。爬上坡，走上橋，走到橋中央孩子突然竄出媽媽的懷抱墜入水中。淺淺的河水竟然淹死了。夫妻抱頭痛哭。
   
又去廟裏磕頭，燒香，果真又懷孕了。來年又生了個白胖的小子，更加寶貝了。提心吊膽養到三歲，能走會說很逗人愛。天黑下來，雷鳴電閃，下起了瓢潑大雨，兒子總想往外跑，媽拉著不放手。可他像脫韁的馬奮力竄到門外，一個炸雷把他擊倒。等夫婦倆跑出去，兒子已死。

兩人更加虔誠地祈求上蒼賜給個孩子。果然又生了個兒子。百倍小心，十倍注意，終於養到十八歲，訂了親。一天來個化緣的和尚。見老頭信佛心誠，為人忠厚起了惻隱之心，泄露了天機，並教他製伏的辦法。這天兒子洞房花燭，父親早早躲進兒子屋，新人上床放下帳子，他一袋一袋的抽煙。煙袋鍋子燒得彤紅。半夜子時聽到唰唰的聲音到了床前，見一個東西鑽進了兒子的鞋稞裏。隻見兒子忽拉一下坐起來，剛要穿鞋。父親一把把他推倒在炕上，將煙袋鍋子杵進鞋稞，一陣亂燙，把那東西燙死了。一看是隻紅了眼的大毒蠍子。

故事講完了。我看著三叔，他慢騰騰地說：“唉，這不過是個編排的故事。不信你這輩子都遇不到誰家出這種事。嗯，不信等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