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要單獨算,這個機會不是僅僅影響何濤一個人,是對他們家整體的生活規劃和每個人的未來生活都有影響,所以要一家人通盤考慮,照顧到每個人,最後共同決定是否接受。”
劉旭東喝口茶,沉默了會兒,“…其實我們每個出來的人,都犧牲了很多東西…人要往前走,有得就有失,就像棄子爭先…這是棋的規則,我覺得生活中也有這樣的時候,你說呢,領導?”
高雪盈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想了好一會兒,“…下棋,你自己想放棄幾個子去爭那先手都行,隻要算好了,輸贏都是個人這一局的事,起手無悔吧…劉旭東,我覺得,個人發展可以看成一局棋,哪一步對你最重要,同時舍棄相對不重要的,最終達到實現最大的個人價值…一家人呢,該算團體賽吧,每個人的目的都是為了贏…棄子爭先…一家人,能用這招嗎…退一萬步,必需用到了…你覺得誰應該當那個棄子,或者說誰願意當那個棄子…”想起劉瑾提到羅姐的往事,她深深地歎了口氣。
劉旭東看高雪盈一副傷神的樣子,探手握住她一隻手說,“劉瑾剛剛是不是跟你說什麽了? 其實吧,何濤也挺苦惱的,他跟我說過好幾次,劉瑾不是很支持他南下,他自己也為難…去吧,劉瑾難…不去吧,他不甘心…男人嘛,誰都想做最成功的那個人…”
“劉瑾是跟我說了點,唉,咱這種雙職工家庭,說著是掙得多點,可花費也大,別管誰想動一動,都得綜合考慮,也不容易…那天我跟咱鄰居Alex聊天,她家就她老公一個人掙錢,養兩個小孩子,哪裏掙得多一家人就搬到哪裏,她說他老公的朋友為了多掙錢,每個月坐飛機去北麵的油田上班,她說要是她就搬過去,她覺得一家人要在一起,不想她老公一個月回來一次,孩子們都見不到爸爸…一家人有一家人的活法,都不容易…”
“那倒是,我們公司裏的David,兩邊老人都幫不上忙,他老婆前一年隻能在家帶孩子,我看他每天愁眉苦臉的加班,就怕Roy炒了他!”劉旭東想起David的模樣,苦笑著搖搖頭。
“咱們出來的,不論男女,大部分都受過高等教育,你讓受過高等教育的女的,成天待在家裏帶孩子管家務,能有幾個真願意的…我們女的從小受的教育都是男女平等,婦女能頂半邊天,教育程度越高這種想法越根深蒂固…你們男的也是在男女平等的教育下長大,天然地認為女的也要掙錢養家,當然不能容忍女人隻待在家裏帶孩子…可是,劉旭東,輪到家庭選擇的時候,你們男的為什麽不想想男女平等,每個人的選擇權也是平等的,不能說女的就必須要給男的讓路,男人的選擇權優先,這不公平…你們男人有工作的黃金期,我們女的除了工作,還要生孩子,也時間緊迫啊!”高雪盈說完,喝了口茶。
“高老師,你今天受什麽刺激了,給我上了這一堂大課…”劉旭東給兩人都續上茶,說,“每家的情況都不一樣,不能一概而論,何濤家裏現在得商量好是不是南下這個大方向,至於誰先去,怎麽去,是第二步,哪裏就到你說的男女平等,犧牲誰的問題了… 你說當年我先來上班,你再來上學,不是安排得挺好,現在不是皆大歡喜的雙贏嗎?何濤他們兩口子的智商加一起,那是超級戰隊,誰也比不過,他們有他們自己的考慮,有些未必跟咱說…你也別太為他們操心了… 今天Roy還問我,大事都安定了,有沒有其他個人計劃?”
劉旭東的話幾乎已經說動了高雪盈,她差不多都不再去想劉瑾的話了,可劉旭東最後這句話說壞了,高雪盈聽到Roy 的名字,原本已緩和點的情緒又變壞了,她使勁哼了一聲,“Roy,又是Roy,他怎麽什麽事都愛管啊?個人計劃?劉旭東,你有什麽個人計劃? 我怎麽不知道?”說完,扭過頭,看向廚房方向,正看見餐台上放的那瓶劉旭東專為Roy開的,喝了一半的紅酒,她猛地想起一件事,扭回頭,問,“劉旭東,你老板這麽關心你的個人計劃,可你好像不怎麽關心你老板啊?”
劉旭東莫名其妙地問,“我怎麽不關心Roy了?”
“Roy 今天喝了半瓶紅酒,你就讓他自己開車走了,你那能叫關心人家嗎?”高雪盈帶點調侃地問。
劉旭東端著茶壺站起來,邊向廚房走邊說,“這茶真不錯,我再燒點水,咱們再喝一壺。”
高雪盈11歲就認識劉旭東,倆人同床共枕多年,他皺下眉頭她立刻就能明白怎麽回事,於是跟在他身後站起身,也來到廚房,抱著手臂站在他旁邊,一語不發地看著他接水,燒水。
高雪盈了解劉旭東,劉旭東同樣也了解高雪盈,她自小到大,但凡想知道的事情,是必須要搞清楚的,思前想後,他還是決定說實話。
“Roy…那個…Roy 沒開車…”
“Roy 沒開車…”高雪盈重複了一遍,覺得這句話裏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她接著問,“誰開的車?劉旭東,你今天必須跟我說實話,你對你老板這麽…有禮貌,不可能不送他到停車場,不是Roy開的車,那是誰開的車?”
不說會有什麽後果…劉旭東咬了咬牙,慢吞吞地說,“是個…女的…”
聽劉旭東話裏的意思,這個女的他不認識…老板帶著妻子外的女性,打完高爾夫,順路花半個小時到下屬家參加party,以示籠絡,再順手跟另一個下屬做做思想工作…老板還先矩後恭地用粘糊糊的手緊緊握住她的手…高雪盈想起Roy粘膩的手掌心,後背立時又起了層細碎的疙瘩,她沒法張口跟劉旭東說出這種感覺,但這感覺帶給她的所有不快讓她不能不立時跟站在她對麵的劉旭東發泄出來,“劉旭東,你這個混蛋…你和Roy都是混蛋,大混蛋跟小混蛋…”
劉旭東聽高雪盈罵人,有點不高興了,“都是念過書的人,有話好好說,不能罵人,高雪盈…人車上坐個女的,在你這裏怎麽就成混蛋了...你這道德標準也太奇怪了!”
“劉旭東,你敢現在給羅姐打電話,跟羅姐說她老公車上坐了個女的嗎?你不敢,因為你心裏明白這女的可能和Roy是什麽關係…”
劉旭東不敢看高雪盈,低聲嘟噥著,“誰還沒個說得來走得近,順路搭車的異姓朋友,我沒那麽無聊搬弄是非。”
高雪盈見劉旭東還這麽不知死活地嘴硬,使勁拍了下餐台,高聲問,“好啊,劉旭東,要是Roy車上坐的是我,你也這麽說嗎?”
劉旭東驀地抬頭看著高雪盈,眼裏帶著顯而易見的怒氣,聲音不由也高了,“你別胡說八道,高雪盈!”
高雪盈氣壞了,指著劉旭東的鼻子,“胡說八道的是你,劉旭東…從前你假模假式地跟我說什麽尊重知識、尊重勞動,今天我算看明白了,你尊重的根本是權力和金錢… Roy是老板,又有錢,他就可以被你毫無底線地維護,對嗎?你們學校的老師就是這麽教育你的?”說完,順手抄起餐台上的小花碗,狠狠摔在地上。
水燒開了,嘩嘩嘩地翻滾著,雪白的蒸汽從壺嘴裏持續不斷地湧出來,隔在兩人之間…
劉旭東看看地上的碎片,再看看高雪盈氣鼓鼓蹬蹬蹬地上樓梯的背影,一時說不出話來…
高雪盈和劉旭東從認識的那天起,吵架可以說是家常便飯,結婚前掀個棋盤摔把棋子,婚後摔個杯子砸個碗的,高雪盈沒少幹過。高蘇榮三兄弟的下一代5個孩子裏就她一個女孩,難免嬌慣。劉旭東跟高雪盈下的第一局棋就輸了,之後不論倆人關係如何,心理上對高雪盈多少有那麽點懼怕,平日表現在外是言聽計從的好丈夫形象,但人都是有脾氣的,不表現出來不代表沒有想法。
劉旭東覺得高雪盈這次太過分了。他的母校是所有參加高考的人都夢寐以求的學校,高雪盈憑什麽一次又一次地詆毀他的母校,憑她考上的那個二流師範大學?真是豈有此理!最過分的是,Roy壓根沒惹到她,她對人家哪來的許多莫名其妙的情緒,都是他平日太謙讓她了,讓她除了感覺良好,更目中無人了!他倆早達成過共識,羅姐是羅姐,Roy是Roy,他倆和他們夫婦的關係都是單線的,互不交叉。中年人了,為人處事怎麽能還帶著孩子氣的情緒化,以後怎麽為人父母?於是決定不像從前似的,不論什麽緣由,都是自己先認錯,這回得讓她好好認識錯誤後,先來跟自己認錯。
高雪盈受家庭影響,從小到大結識朋友的標準第一條是人品要好,術業其次。Roy也許算不上標準意義的壞人,但以高雪盈的標準,他肯定被排除在交友範圍之外。作為老板,Roy也許很出色,不然劉旭東他們這群向來目中無人的家夥不會圍在Roy身邊,心甘情願地辛辛苦苦和他一起工作。劉旭東和Roy之間的工作關係暫時沒法更改,可高雪盈在心裏,這次短暫的接觸,尤其是被Roy那粘膩的手掌緊緊握過後,她已經給Roy 打了個低得不能再低的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