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照黃昏》 （16）

 

老溫帶了束顏色鮮豔，用玻璃紙簡單捆紮的鮮花，遞給高雪盈，站在門口，看了眼屋內，拍著劉旭東的肩膀，“Timothy，還是你們年輕的能幹，剛來幾年，就住上新房子了！”

老溫帶著很重地方口音的話，說到了劉旭東心坎上。高雪盈的女同事們看到的全是更衣間堆得滿滿的衣服和包，老溫真正明白他的辛苦，他真誠地客氣，“哪裏，哪裏，老溫你才是我的榜樣。”

老溫一笑。

高雪盈在旁邊讓著，“老溫，進去坐坐吧。”

老溫擺擺手，“你們收拾得這麽整齊，我就不進去了，別弄亂了。”

話音剛落，何濤一家到了。

何濤一家四口人，不論男女都長得很像，哪怕是毫無血緣關係的何濤劉瑾夫婦，一樣是矮墩墩的身材，圓圓的臉，眉眼細看起來，也有說不出來的相似，在大學裏，同學們就開過玩笑，老家相隔千裏的劉瑾肯定是何濤失散多年的親妹妹。

何濤除了是劉旭東的大學師兄，他和劉旭東、高雪盈都是J市人。劉旭東跟何濤仔細盤點過，小時候倆人甚至住過同一片相距不過5公裏的住宅區。何濤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他聰明過人，學習成績很好，很願意跟有才華的人交往。同是J市人的緣故，何濤自然知道高蘇榮是何許人，也知道高雪盈和高蘇榮的關係。劉旭東來Firehwaks 上班，就是何濤介紹的，他是劉旭東在公司裏走動得最近的同事。

高雪盈從劉旭東那裏了解到何濤夫婦最近的煩惱。不論以什麽方式來到本地，有了工作經驗，拿到身份後，隻要年齡允許，都想南下美國闖闖。本地福利優厚，生活節奏慢，若是不在意事業如何輝煌，又能耐受住漫長而嚴寒的冬季，留在本地未嚐不可。何濤自小到大，得到的所有全憑一己之力，眼下他不到四十歲，工作經驗豐富，孩子上了小學，若是南下，不是不可以給自己，給孩子們奔個更美好的前程。問題是，劉瑾跟何濤是同級校友，個性經曆相似，現在本地工作單位和前景都非常滿意，若是想一家人在一起，隨拿H-1B（工作簽證）的何濤南下，何濤肯定會比現在有更大的發展，孩子們未來也有更多的機會上名校，藤校都不是不可能，可劉瑾若是拿著H-1B配偶的H-4簽證，幾年內不能工作，這是她不能接受的條件。劉瑾若是想自己申請H-1B簽證，除了不知何時在何地能找到合適的工作，還要在本地一邊工作一邊獨自帶著兩個學齡孩子，是件有很大未知風險的事。

何濤的一兒一女手裏各捧著一盆小型盆栽，跟在何濤身後跑過來，見到高雪盈，把東西往她手裏一塞，甩掉腳上的鞋就衝進門，跟過來的劉瑾手裏捧了盆中型盆栽，見到高雪盈連聲說著，“恭喜恭喜！”

高雪盈見何濤也沒有進門的意思，跟他打了個招呼，把劉瑾讓進門。

劉瑾脫鞋進門，從門口的裝飾畫誇起，直到更衣間裏堆得快要溢出來的包包和衣服，高雪盈才聽出她話裏真正的羨慕。剛到本地上學的時候，高雪盈聽老師不停誇獎她發音語法正確卻明顯帶著口音的英語，心裏總覺得愧疚：本地人誇她英語說得好？怎麽可能？後來她慢慢習慣了本地人這種用放大鏡找到米粒大的優點，再用擴音器播放的社交方式。時間長了，她也把這種方式熟練地運用起來，甚至能很容易地分辨出這種方式的假意和真情在哪裏是清晰的斷句。

高雪盈跟著劉旭東多次拜訪過何濤和劉瑾的家。他們的房子買在城西傳統的好學區，離孩子上學的學校隻有兩條街。房子不但位置好，麵積大，前任房主還做過非常上檔次的裝修，高雪盈非常喜歡他們家的房子，覺得除了麵積稍大，幾乎挑不出毛病。何濤和劉瑾都是學理工的出身，審美上和高雪盈差距不小，劉瑾更是整天忙工作和孩子，沒時間打扮自己，從見到高雪盈的第一麵就不斷請教穿衣打扮的要訣。所以劉瑾進門後一直誇她屋子收拾得有品位，衣服漂亮，包包多，高雪盈笑嘻嘻地照單全收。劉瑾是個實在人，一句沒提Townhouse是大是小，是新是舊。

師兄們攜家帶口陸陸續續地到了，很有默契地都跟老溫、何濤一樣，站在車庫門口聊天，女士們進門到一樓轉一圈，誇獎幾句就出來了，除了劉瑾，沒人上二樓參觀高雪盈的更衣間。

大家站在門口說著話，到了約定的吃飯時間，Roy還沒到，他來了個電話，說是晚點到。Roy是主賓，又是大老板，所有人都一致表示再等等。

家裏地方小，也不能讓客人們一直在門口站著，劉旭東就招呼各位師兄們先去公用大廚房喝酒，繼續等Roy。高雪盈已經把飯菜、點心、水果、飲料和給各家準備好的回禮放在那裏。

劉旭東的師兄們全都住著獨立屋，平日開個party，不是在外麵餐館、公園就是在誰家裏，像劉旭東這樣，居然有個帶全套電器、比普通廚房大兩倍的公用廚房，附帶能招待幾十個人的餐廳，大家都覺得挺不錯，各家的女士尤其覺得方便：開完party不用再辛辛苦苦地給整個房子做衛生了，那可是比準備party累多了。

劉旭東開了紅酒招呼師兄們，各位師兄和家裏的女士商量好酒後誰開車，都開懷地喝著，聊著。

老溫開了罐啤酒，他自己來的，沒人替他，不敢多喝。

Danny也開了罐啤酒。Danny的太太幾年前出過嚴重車禍，之後沒再摸過方向盤，他是家裏唯一的司機。

師兄們的孩子有大有小，大孩子們彼此都認識，直接在餐廳的沙發上給自己找個舒適的角落，掏出隨身帶的遊戲機，或獨自或結對地打起遊戲，偶爾發出一兩聲呼叫。小孩子們進來看見桌上堆得滿滿的各色飲料和零食，眼睛立刻就挪不開了。高雪盈隻得先滿足他們的要求，小孩子們吃著零食喝上飲料，大孩子們呼啦圍攏來，跟小孩子們一起坐下來吃。

小孩子們吃飽喝足，玩膩了公用大廚房裏幾樣簡單的玩具，就再也待不住了，想要和哥哥姐姐們一樣玩遊戲機，在遭到爸爸媽媽的一致拒絕後，就開始在大廚房裏製造各種聲音。

劉瑾脾氣急，最先不耐煩，問高雪盈附近有沒有室外的兒童遊樂場。

高雪盈進來後給女士們介紹完公用大廚房的各項用途，跟她們簡單聊幾句，就沒繼續參與女士們關於職場八卦，買房投資和孩子教育的分組專題討論，她忙得頭都大了。招呼完師兄家的女士們，又要安排小孩子們吃喝，同時顧及著大孩子們。劉旭東那裏不是少這個就是缺那個，他不好丟下師兄們不管，高雪盈還得給他麵子，聽他吆喝忙活。

好容易小孩子們被劉瑾和另一個媽媽帶出去玩，高雪盈坐下還沒喝上半杯水，一個正低頭玩遊戲的大孩子突然流鼻血，鮮紅的血蜿蜒著從鼻孔裏不停地流出來，瞬間在遊戲機和沙發上畫出一灘灘觸目的印記。一番忙亂，孩子的鼻血止住了，她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劉瑾帶出去的小孩子們回來了。玩得滿頭汗的小孩子們看到桌上保鮮膜下一盤盤誘人的食物，紛紛叫嚷著餓死了。

按劉旭東和高雪盈的安排，師兄們在公用大廚房吃飯聊天大概3個半小時，加上在家裏的一個小時，大半天時間應該夠了，若是還想繼續說話，幾個人留在家裏也沒問題，劉旭東也提前知會了師兄們，畢竟需要按物業公司的要求留出半小時打掃衛生，方便下一家已經預訂時間的鄰居，按計劃現在是該吃飯的時間，可Roy還沒有到。

劉旭東又給Roy 打了個電話，Roy 說一會兒肯定到，讓大家千萬別等他，先吃。

劉旭東跟高雪盈商量，讓孩子們先吃，大人們再等等Roy。

孩子們很快就吃完了，高雪盈簡單收拾了下餐桌，看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他們就必需離開大廚房，這樣算來，留給大人們吃飯的時間其實就剩一個小時了。

劉旭東和高雪盈商量了一下，覺得還是別再等Roy了，反正Roy也說了讓大家先吃，不用等他。

劉旭東請各位女士和師兄們坐下來吃，說Roy 表示晚點到，讓大家不必等。這種聚會，都是自助式的，大家各取所需，隻是為了坐在一起說說話而已，誰也不是為了來劉旭東這裏吃東西，餐館裏訂的飯菜，不過圖個口味新奇。

高雪盈招呼著女士們取了飯菜坐下，她剛吃了一口，門口傳來Roy的聲音，“各位，我來晚了啊!”

除了旁邊繼續玩鬧的大小孩子們，所有人都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