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照黃昏》 （13）

 

“劉旭東，當年你能考上名校，隻能說明高考那三天你正常發揮了平日的水平，不能說明你上學的時候沒有作弊，沒抄過作業，沒犯過錯誤，甚至也不能說明你是個道德品質沒有重大缺陷，人格正常的人，高考考察的僅僅是義務教育期間學生的學業水平，沒有靈魂和道德拷問。”

“那要按領導你的想法，是不是大學錄取，學校家長社會還要分別給學生的道德品行打分啊？那得有多少黑箱操作，豈不是回到了萬惡的舊社會，完全違背了高考要相對公平的本意？”

“公不公平是一個問題，關鍵是我覺得對人的評價不能簡單地用高考的學校和成績來衡量！考上個好學校就一定是好人？掙得多就應該受人尊敬？什麽邏輯？販毒的說不定比Bill Gates掙得多多了！說到名校，恕我孤陋寡聞，就你們學校，這些年花樣殺人的還少嗎？哼，想想我都害怕，哪天你要是對我有不滿意的，是不是也能想出什麽新花樣啊？”

劉旭東被高雪盈這一串毫無邏輯的責問氣笑了，他扔掉手裏的書，雙手握住她滑膩的肩膀，用力向後一推，順勢撲在她身上，埋頭在她脖頸處狠狠親了一口，“前輩們的手法裏好像還沒有吸血類的，今天我就試試！”

高雪盈咯咯笑著推了劉旭東一把，“有本事你現在把我的血全吸幹了，一滴別剩，撐不死你，劉旭東！”

劉旭東就勢躺在高雪盈身邊，雙手枕在頭下麵，側著臉看了會她，想起晚上和羅姐告別時，她抱著羅姐，自己站在旁邊也能感覺她盡力壓抑住的某種情緒…他倆回家路上，她閉著眼睛靠在座椅上，一言不發，他問了幾次累不累，她還是不說話…他以為BBQ結束後她跟著收拾東西累著了，跟從前一樣脾氣不好，回到家，他給她泡了茶，雜七雜八地說了點閑事，以為就算岔過去了…

劉旭東終於慢慢回味過來高雪盈剛剛這通莫名的惱怒究竟何來，可人站在不同角度，看待人和事的結論當然不同，他就勸著，“今天忙了一天，你不累啊？還在想七想八的，人家的事你也不知道前因後果，就別瞎判斷、做結論，我聰明的領導！”

高雪盈側身躺著，麵對劉旭東，看他剃得幹幹淨的臉，說，“我沒瞎想，我說的都是我聽到看到的，Roy日理萬機，太太今天這麽忙為什麽不露麵？偶爾一次沒什麽，Tina 跟我說次次都這樣… 嘁，就算Roy不來，他們家裏人今天總該來一個幫忙的吧？反正我今天看著羅姐一個人就那麽吭哧吭哧地頂著，心裏特別難過，他們家人怎麽都這麽自私啊？誰也不管羅姐呀！”

“我覺得吧，人都是立體的，不同角度看當然不一樣，像你說的，在外麵，羅姐重情義，樂於助人，聰明敏銳有才氣…可在家裏，羅姐究竟是什麽樣？一起過日子的人能和外人的要求一樣嗎？關起門來，羅姐也許跟你一樣，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人憎鬼嫌的…哎，咱好好說話，別動手…再說，我們這些外人根本看不到人家一家人到底是如何相處的，也許這就是人家的生活方式呢！誰規定一個人主持活動，另一個人必須到現場？今天你沒看到Roy 來給羅姐幫忙，為羅姐鳴不平，那Roy有今天，羅姐為他做過什麽？我們也不知道，對不對？我們公司的活動你不少參加，你見過羅姐嗎？你願意跟羅姐走得近，是你倆的事，和Roy 沒關係，也別把Roy牽進來，一碼歸一碼。”

“Roy真是你的親師兄啊，我說他幾句都不行啊！”

“Roy真的是個挺好的領導，有想法，能吃苦，對我們這些師弟都挺照顧的，要不是他在Firehwaks，當年我也下不了決心來。好了，咱們不說別人家的事了，睡吧，明天你不是說要去爬山嗎！”劉旭東說完，抬手關上自己這側的台燈，收回手順勢搭在高雪盈腰上，閉上眼睛。

高雪盈也抬手關了自己這側的台燈，順勢平躺著，劉旭東的手搭在她小腹上，暖暖的，跟往常一樣。

其實劉旭東剛才的話，想想也不是沒道理，可一樣的事情，落在陌生人身上和落在熟人朋友身上，感覺大不同。假如今天這事發生在她自己身上，先不說劉旭東敢不敢做，退一萬步，劉旭東當真做了，怕是這輩子都別想被她原諒了，他們倆人不敢說同甘共苦、相濡以沫這樣的大話，互相幫助不是朋友間應該的嗎？ 難道多年夫妻連這點朋友間最基本的義氣都沒有嗎？ 羅姐在家究竟是什麽樣的？做了什麽事，讓她老公這樣對她？ 自己親眼見過羅姐和師姐、和孫老、和中文學校的老師們、和Tina 一家相處，就是自己和羅姐之間，相處得也極其愉快，在她眼裏，羅姐是個值得長期交往的朋友…那Roy 是什麽樣的人呢？ 這樣對自己的結發妻子？就算羅姐從前真做過對不起他的事，過了這麽多年，難道還沒被原諒嗎？ 唉…高雪盈緩緩吐出口氣，慢慢閉上眼睛。

秋天不知不覺過去，冬天在一夜北風後來了。

進了11月，L 市迎來了入冬後的第一場大雪，雪是後半夜開始下的，跟天氣預報的時間絲毫不差。

這天劉旭東下班晚，到家都快11點了，他餓得夠嗆，吃了碗高雪盈煮的西紅柿雞蛋麵就睡了，臨睡前，他恍惚覺得自己忘了件事，可已經當機的腦袋根本運轉不起來，挨著枕頭就睡著了，連高雪盈抱怨他不洗澡就睡覺都沒聽見。

第二天早晨，高雪盈拉開百葉窗，看著窗外的白色琉璃世界，幸福地感歎了句，“還真下雪了啊！”

劉旭東立刻就醒了，也終於想起來昨天自己究竟忘了什麽事。

當年他們租的這套公寓，因為靠近大學，樓裏的設施挺落伍的。四層公寓樓，居然沒有電梯，剛搬家的時候大件東西買得多，倆人搬完直喊腰疼。這幾年多是高雪盈手洗兩人的貼身內衣，床單被罩也多是劉旭東放在浴池裏手洗，倆人很少到樓下的公共洗衣房洗衣服。公寓廚房的抽油煙機是和微波爐一體的內循環式，對付中式飯菜需要的煎炒烹炸根本就是擺設。這些零零碎碎的瑣事不多，倆人一直早出晚歸地上班上學，咬咬牙就挺過去了。

唯一不方便的就是停車。露天停車場繞著公寓樓一大圈，每家都有位子，和公寓樓的兩個入口都有不短的距離。

L市夏季溫度雖不高，可在太陽底下暴曬過的車，車內溫度足夠煮雞蛋，夏天午後出門，打開車門誰也不敢立刻坐進去，非得四門大敞的晾上好一會才行。

L市冬天雪大，夜間溫度低，停車場每家的車位上都有個小小的充電樁，充電樁的開關在每家住戶進門處的配電箱上。逢到冬天溫度低，需要把車的 block heater（發動機加熱器）連到自家的充電樁上，在家裏打開電源開關，發動機才能在室外的超低溫下保持溫度，不被凍住，出門的時候，很容易就打著了。

昨天劉旭東坐老肖的車回家，累得暈頭脹腦，完全忘了把自己的車連到充電樁的事，今天周四，輪到他開車。

劉旭東忽地坐起來，兩步跑到門口，套上外套，戴上帽子，先在屋裏打開電源開關，登上雪靴，衝到外麵，剛吸了口外麵冷冽的清新空氣，感覺鼻毛被凍得根根樹立起來。他冒雪跑到自家車前，徒手撥開車蓋上厚厚的積雪，一把拽出線，連上充電樁，再跑回樓裏。

一進屋門，見高雪盈正光著大長腿，站在正對大門的廚房裏一邊煎蛋，一邊看早間新聞，瞧見他的打扮，笑不可抑。

劉旭東見高雪盈盯著自己的腿笑，低頭一看，原來剛才著急，他穿著皺巴巴的睡褲就出去了，好在時間短，公寓走廊暖氣足， 還沒覺得如何冷就回來了。

劉旭東洗澡的時候，看著衛生間毛巾架上掛著兩人已經幹透的內衣，覺得買房真是眼前最要緊的事。吃完早飯，他跟高雪盈說，“領導，買房的事你要不要考慮一下，作為咱們明年的工作重點？”

從高雪盈找到工作，買房的事就被兩人不時掛在嘴邊。

劉旭東收入不錯，加上高雪盈的收入，買房不成問題，問題是先買間townhouse作為過渡還是直接買間獨立屋。若是買townhouse，首付就是現成的，田老師的女婿在銀行工作，是貸款經理，貸款也不成問題。若是買間獨立屋，倒是一步到位，可高雪盈的學生貸款還沒還完，首付缺了一塊，貸款數額比較大，倆人純粹給銀行打工，曾經憧憬過的旅遊計劃也要擱置，不太劃算。當然，若是回國一趟，賣了他們在J市結婚時的小窩，也不是不行，反正他倆都是獨生子女，雙方父母的房子將來都是他們的，可那小窩畢竟曾是倆人的第一個家，真賣了多少還是舍不得，再說現在國內的房價漲得厲害，賣了就虧了。

高雪盈對買房的事很上心，先谘詢了一圈要好的同事，得到了不少實際經驗和有用的信息，她又抽時間和田老師的女婿聊了聊，對買房的事心裏也有了底，才開始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