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逸飛今天來律所純粹路過,快到下班時間,他臨時有點事要跟劉小開商量,劉小開在電話裏含含糊糊地說,讓他直接上樓。
進了律所,前台小姑娘說劉律師正在開會,吩咐說很要緊,誰都不能打攪,請耿總先坐,等一下。
耿逸飛自己也常遇到這種突發的事情,處理起來可長可短。他想,要不先和大於或辛律師隨便聊聊天,劉小開的事要是半小時處理不完,他就先回去,晚點再說。
大於又不在,出差了,三天以後回來。
辛律師沒出門。
上次耿逸飛跟辛夷因為禮物的事又鬧了個非常尷尬的誤會,他當場就道歉了,辛律師當時也說,不知者不怪。
禮物自然沒送出去。
之後,耿逸飛一直在想,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他怎麽總是和辛律師一而再地鬧出這種特別尷尬的誤會?而辛律師確實哪次都沒和他計較,是真的不怪他嗎?還是別的什麽原因?換做是他,碰到敢這麽對他的,他肯定能活吃了對方!嗯,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牙口太好,還是辛律師胃口不好?
耿逸飛走到辦公區盡頭辛夷的小辦公室,透過玻璃牆一看,人不在屋裏,打開的文件倒是堆了一桌,估計不是去衛生間就是去小廚房了,也可能在哪裏開會。他不好進去,站在門邊,等了2分鍾,人沒回來。
耿逸飛想了想,很久沒見聞律師了,不如趁這會兒去打個招呼。
聞律師和劉小開的辦公室緊挨著,聞律師的辦公室靠裏,劉小開的辦公室離大門更近。耿逸飛走到聞律師辦公室門口,門關著,門口的律師說聞律師昨天出差去海南,下周回來。
耿逸飛感覺自己回國這麽短時間,就忘了凡事要和人約時間的規矩,這種有棗沒棗打一杆子的事可不能再幹了。律師,那可都是按時間收錢的主兒,誰沒事等著他,陪他聊閑天?還是先走吧,實在不行,就跟劉小開在電話裏說!
耿逸飛要出律所大門,必須經過劉小開辦公室。他正向外走,還沒走到劉小開辦公室,劉小開辦公室的門開了,辛夷走出來,兩人臉對臉一步之遙,耿逸飛清楚地看到辛夷含著眼淚,鼻子一張一合,緊緊咬著嘴唇,就是去年他指著鼻子惡狠狠地錯怪她,也沒見她有過這表情!
辛夷沒想到這種時候遇到耿逸飛,劉律師就在她身後,她不能哭,更不會笑,本能地衝耿逸飛點點頭,“耿總”,然後直直地衝自己的小辦公室走。
劉開軒律師聽見辛夷叫“耿總”,探頭一看,“喲,夠快的,這時候路上正堵,以為得等你半小時呢,來,進來吧!”
耿逸飛進到辦公室,見他正合上個黑色文件夾,隨口問,“門口小姑娘說你有要緊事,誰都不能打攪,以為我姐正跟你訓話呢!”
劉律師無奈地搖搖頭,“這時候你姐給我訓話,倒簡單了!唉!你也知道我們這裏,宇輝就是個甩手掌櫃,趙老我們是輕易不敢去打攪,聞律師除了案子就是案子,跟大於說事,他沒把你崩了算好事!到頭來,所有的事都落在我頭上!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好人難做啊!”
耿逸飛難得聽劉小開跟他發牢騷,看樣子很大可能事關辛律師,就順著問,“呦,你這是遇到啥事了?剛我看見辛律師從你這裏出去,怎麽,辛律師犯錯誤了?”
劉律師哼了一聲,“真要是辛律師犯錯倒好辦。算了,不跟你說了,反正都是所裏的爛事,關起門來處理就是了。”
耿逸飛不好再問下去,但他得到了兩個信息,一是這裏出了讓劉小開都頭疼的事,二是這事和辛律師有關,很有可能,辛律師是受了委屈的一方,看她表情就知道!
耿逸飛和劉律師花10分鍾說完了該說的事,劉律師拉著耿逸飛下樓回家。
劉律師的車停在地下一層,耿逸飛的車就停在寫字樓外麵,兩人在一層道別。
一坐進車裏,耿逸飛就給秘書胡靜打電話,“胡靜,你給辛律師打個電話,問問她什麽時候下班,我在外麵,有事要跟辛律師說。記住啊,你問的技巧點,別顯得咱又想讓人加班似的!”
胡靜對老板的這種指令習以為常,很快就給耿逸飛回了電話,“老板,辛律師說她今天不忙,再有半個小時就能下班了。”
耿逸飛合上電話,決定在車裏等著,親口問問辛律師,到底出什麽事了。
在原始合夥人劉開軒律師看來,這不是什麽大事:不過是律所裏有人拿著辛律師的律師證做了份假證件,出門給所裏纜業務,最終攬成功了。然後人家找到所裏,辛夷律師自然知道了這件事。
作為律師,辛夷自然收集全了所有物證,一刻都沒耽誤,立刻拿到原始合夥人劉開軒律師麵前,要個說法:輕則當著全所同事的麵給她道歉,保證以後不再犯;重則法院見;怎麽也要通報到律協,讓律協給個說法(這人以後也就沒有職業前途了)。
原始合夥人劉開軒律師的處理意見是:此事控製範圍,在律所內部最多不超過五個人知道,劉律師特別強調絕對不能讓聞律師和於律師知道,這是不能商量的原則。然後,沒有然後,到此為止,就這麽辦了。
辛夷問劉律師為什麽,劉律師皺著眉頭很嚴肅地說,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講清楚為什麽,這是他本人的意見,也代表律所的意見,辛律師可以考慮接受,也可以考慮不接受。
辛夷回到自己的小辦公室,看著桌上堆得滿滿的文件,一點繼續工作的心思都沒有,所以她跟胡靜說,半個小時就下班。
關上小辦公室的門,辛夷點了根煙。
於律師作為主管紀律的合夥人,曾明令禁止在辦公室內吸煙。此刻,她根本不在乎外麵來往的同事、甚至大老板是否看見她吸煙。
抽了半支煙,稍微冷靜下來的辛夷想明白了,要是自己沒有那麽衝動,再等一等,等聞律師一周後回來,先和聞律師說,事情結果會怎樣?肯定不會是現在這樣啊!嗬嗬,她突然明白了為什麽劉律師強調,一定不能跟於律師和聞律師說這件事。
於律師向來是非分明,若知道了,肯定會站在她這邊,和劉律師起衝突…聞律師也一樣,她更不會看著自己手下得力幹將受委屈…有於律師在,事情很可能會鬧大,很少露麵的趙老和一向不管事的段主任必然會知道,五個原始合夥人大老板,說不定有三個都會站在她這邊…可是,她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嗎?她的初衷是這樣嗎?她不過是要個公平的說法,根本不想看到大老板們因為她而鬧不愉快!
做這件事的叫朱然清,女,法律專業,比辛夷早兩年從一所不知名的大學本科畢業,到今天都沒有通過律師資格考試,卻在這個等級森嚴,管理嚴格的知名律所裏享受著比辛夷還高的各種待遇,無他,朱然清有個手握實權,對律所工作大有助益的好舅舅。本來,辛夷和朱然清在業務上也沒什麽過多的往來,朱然清在金融地產部主要做地產前期這塊,不知為什麽,居然看上了辛夷的律師證,也許倆人年歲相當,也許倆人都是小臉,證件照上乍看分不出來。
肯定站在她這邊的於律師和聞律師,她不能說出事情真相。必然會支持她的方雅欣,宋院長和耿伯伯這些人,她也不想說,先不說結果會如何,這些關心她的人不過是遙遠的清泉水罷了!除此之外,她不知道還能跟誰說?律所內部的同事、師兄、師姐們,律所外的校友,師長,都屬於劉律師說的“嚴格控製範圍”的人!她若是跟劉律師禁止的任何人說了這件事,意味著她徹底不想在律所幹了。
唉!嘉偉要是還在就好了,就算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最起碼能跟他訴訴苦…
手上傳來的刺痛提醒了辛夷,煙正燃到盡頭,嘉偉已經不在了…
辛夷又點了根煙。
如果她不得不遵從劉律師的處理意見,那麽,就剩下兩條路:留下或是離開。
按劉律師的處理意見,她接下來怎麽可能心平氣和地跟朱然清在同一個房簷下辦公?要求律所開了朱然清?根本不可能,人家有個好舅舅。朱然清了解了她在律所中的分量,以後會更變本加厲地欺負的她。所以,若是她選擇留下,她必須忍下這口氣,繼續在等級森嚴的律所裏掙紮,她願意嗎?
若是不願意,就剩下兩條路,留在北京或是離開北京。
離開這裏,不論去哪家律所,對她都不是難事。她有著頂尖的學曆,知名律所的工作經曆,聞律師肯定會給她寫一份完美的推薦信,甚至推薦她去另一家同樣知名的律所…隻是,若聞律師問起她離開的原因,她該怎麽說?她有必須離開的原因嗎?…她舍不得多年努力得來的這件小小的辦公室,和可以看得見的、未來肯定會更大的辦公室,舍不得對她這麽好的老板,師兄師姐和同事…哦,當然,還有像耿逸飛這樣合作愉快的客戶…
若是讓她離開北京…她會更加不舍…
辛夷摁滅了煙,收拾好桌子,準備下班。她要好好想一想,做這個決定也許不難,但很重要,會影響她未來的職業規劃和前景。
九月初的北京,傍晚依舊帶著暑熱,辛夷走出寫字樓,戴上墨鏡,西天的晚霞璀璨奪目,讓人流連,哦,多美的北京!
辛夷走下台階,聽到身邊傳來耿逸飛的聲音,“辛律師,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