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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村裏的孩子們瘋跑著玩兒了半年之後,1968年秋天我終於重新回到了學校。
前五裏營子有兩所小學,這個地區市民的孩子農民的孩子都在這裏上學,不知為什麽爸堅決不讓我進這兩所小學,而是等機會上城裏的小學。
我的戶口在忠穎表姑表姑的掩護下,落到了錦州是中心的古塔區。“古塔”是遼代清寧9年(公元611年)建的廣濟寺裏的建築,它標誌著錦州這座城市的曆史。忠穎表姑家就住在古塔腳下。忠穎表姑的媽媽是爺爺的妹妹,按輩份我叫她姑奶,又因這位姑奶在姊妹們中排行老三,所以我叫該叫她三姑奶。但從她給我的關愛上,稱她三姑奶顯得太遠了,起碼得叫她“奶奶”或“姥姥”。給我媽寄去“同意,速辦手續”這6個字的信,也是這位三姑奶作的主。
忠穎表姑的丈夫在北京化工設計院工作,忠穎表姑在錦州五金公司門市部當售貨員,她一直住在娘家附近。因為自己沒有孩子,還因為她是三姑奶的長女,有事沒事都呆在娘家,大事小事都跟三姑奶商量,也從各個方麵幫助三姑奶。我在錦州後來的生活,離不開這一家人的照顧。
忠穎表姑是個開朗熱情愛說愛笑愛管閑事的大好人。我能夠在沒有轉學證書的情況下混進新學校,完全得益於她的性格。她和同事聊天中得知各自認識的年輕人都在找對象,於是同事帶來個女青年,忠穎表姑帶來個男青年,給他們提供了相識的機會,這也是那個年代介紹對象的主要方法。
那女青年姓陶,是站四小學的革命委員會副主任。忠穎表姑托她幫我找個學校。沒有轉學證書,去哪兒都不好說。幸好,陶老師跟三年級的周老師關係很好,便把我塞進了周老師的班。
那天,三姑奶按照約定的時間把我帶到學校門口,陶老師出來接了我,什麽話也沒有說就直接帶我到了3年級2班教室門前,班主任周老師出來把我領進教室。在這麽多人接力式的幫助下,我又上學了。
那天進教室後的尷尬情景,至今難忘。
周老師領我進來後,全班一下楞住了。周老師介紹說:“我們班新來了一個同學,以後大家互相幫助,共同為革命事業學好本領。”
周老師的話音剛落,全班就沸騰了。“擱哪嘎達來的啊?”“咋穿這樣兒的衣服呢!”“挺好看的呀!”。
班裏的孩子們全都穿一身草綠,或穿一身灰,別無它色。而且都是胸前有兩個兜的士兵服。灰色是八路軍、新四軍的顏色,好像比解放軍“革命”的還早一些。
再看看我穿的什麽:紅燈芯絨褲子,淺粉色帶白渣(雪花)的上衣,胸前還捏著幾個褶,下擺散開著。成年女人想法穿與眾不同的衣服,兒童與眾不同時就感到不安。我那天嚐到了“如果地麵有縫的話真想鑽進去”的滋味。
第二天去學校前,我把從石家莊帶來的衣服全拿出來,希望能從裏麵找出一件草綠或灰的,哪怕是素一些的也行。明明知道不會有,但又想媽考慮那麽周到,一定預料到了現在學校的情形,會給我準備的。四個季節的衣服全找了,也沒有找到一件合乎時代的衣服。我穿的全是姐剩的,當然不會有。兒童束手無策的時候總幻想奇跡,所以世界上才有了那麽多童話。
“站四小學”是火車站前第四小學的意思,從校名也能看出它在市中心,拿過錦州地圖看的話,它簡直可以說是錦州市肚臍上的一塊小痣。從前五裏營子來上學,坐3路公共汽車到百貨大樓站下車後走5分鍾。那時汽車站之間的距離較大,坐4站,現在改成6站了。
校舍是一座紅磚三層樓,樓前不大的操場上有單杠、籃球架,沒有院牆,也沒有校門。朝陽的一麵是教室,背陰麵是校長辦公室、器材室、音樂教室等。在當時來說是所條件比較好的小學。
我進的3年級2班的教室在2樓。教室的裝飾全國哪兒都一樣:黑板上方正中央貼著毛主席的正麵像,像的左側是“好好學習”,右側是“天天向上”。
上課前的儀式這裏也很先進,或許是我在村裏跑著玩兒的半年裏時代前進了一大步的緣故。老師進來後,班長喊“起立!”,於是老師轉過身去麵朝黑板,背朝大家。班長接著發令:“首先向我們偉大的領袖敬禮!”於是大家適當地彎一下身子,有的人就是象征性地低一下頭。然後三呼“敬祝偉大領袖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祝林副統帥永遠健康!永遠健康!永遠健康!”接著班長唱“《東~方~紅》預備~唱!”大家跟著“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唱完了,儀式還沒有完;接著背誦了毛主席的相關語錄。
嗬、總算能坐下了。那麽長的儀式沒有人敢鬧,可是一座下,教室裏就“哇啦哇啦”地亂起來了。周老師個子很矮,她的聲音壓不住學生的吵嚷聲。
“拿出紅寶書來!”周老師高聲命令大家。
學生們還在吵嚷著,手的動作卻很快。我看著別人的動作,從媽給我作的綠書包裏掏出來從石家莊帶來的紅寶書,等著周老師發出下一道指示。
“打開第263頁,第2段一起念!”
“情況是在不斷地變化,要使自己的思想適應新的情況,就得學習。”學生們一邊大聲念,一邊晃著身子,屁股馬上就要從椅子上飛起來似的。
“即使對馬克思已經了解的比較多的人,無產階級立場比較堅定的人,也是要再學習,要接受新事物,要研究新問題。”後邊的部分同學們幾乎是背出來的。
念完以後,周老師說“今天情況發生了變化,老師們要去參加革命會議,同學們收拾一下書包,回家吧。”
唉?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大家那麽興奮!從念第一行開始、不,應該說從聽到“263頁”那一刻開始大家就知道要回家了。
到底是城裏的學校,這種時候讀這樣的語錄了。我玩兒的那半年落後了不少。好久沒有上學,好容易重新走進校門,第二天就遇到了這樣的事,受的刺激太大了的緣故,我一下就記住了這條語錄。(手頭有語錄的朋友,請你確認一下第263頁是不是有這一條。)這條語錄對3年級的孩子來說就等於“不上課了,回家”的命令。
回家路上,一個叫王雅輝的女孩跟我同一方向。她很靦腆地說“咱倆當好朋友吧”。孩子之間合得來就多玩兒玩兒,從來沒有人對我直接說過這樣的話。接著她提議一起去公園玩兒。
錦州市人民公園在老馬路錦華商場旁邊。那是錦州一條很繁華的商店街。公園門票3分錢。那天因為兜裏裝著4分錢,所以答應跟她一起去了。
到了公園,她把我帶到公園後牆,指著殘缺的磚牆說“蹬著這些缺口翻牆過去”。見我猶豫,她又說“沒關係,像爬梯子一樣,爬到頂上往下一跳就行了”。說著她就托我的身子幫我往上爬。那磚的缺口正合孩子的腿長,看來是有意鑿出來的。
這是個典型的“三五公園”(3分錢買票5分鍾逛完)。猴山上有幾隻猴;鐵絲網罩成的鳥房;兒童的遊具等;還有一頭非洲獅與這市中心的小公園極不相符。那時咱國稱非洲國家為“兄弟國家”,在儒教倫理中兄弟是最親近的關係,一旦成了兄弟就要互相幫助,咱們幫他們在沙漠上築鐵路、建水庫,他們送咱非洲動物。因此在這小城市的小公園裏能夠見到非洲。
70年代初的一天,錦州日報上登了一條消息:公園的非洲獅咬死了飼養員。又過了些天,“飼養員克扣了非洲獅的口糧—肉”的謠言傳遍了錦州城。飼養員死得那麽慘還落了這麽個罪名,常常心裏替他鳴不平。大概已經沒有幾個人記得這件事了
王雅輝說她喜歡聽鳥叫,常常一個人來。還告訴我她有一個姐姐一個妹妹。午飯她帶妹妹去吃豆腐腦,挨餓很難受。我至今不知道她說的挨餓是指什麽時候,我們的年齡都經曆過饑餓,但都是在不記事的時候,她說的一定是當時了。
3年級2班有七個錦州京劇團的子弟。這七個人住在同一棟家屬宿舍樓裏,他們的行動左右著班裏的風氣。比如,那時男女生之間不說話,他們七個人在一起長大,不僅說話,還常常打鬧成一團。因此別人跟他們一起玩兒一起鬧。3年級2班男女生關係很好,是兒童應有的那種天真純樸的良好關係。
也正是從那時開始“旗手”—江青提倡現代革命樣板戲,錦州京劇團排練了《智取威虎山》,整個劇組調到沈陽,常年在那裏演出。孩子們留在家裏,夫婦都調走的,孩子由劇團負責照顧。班裏的幾個劇團子弟父母也有被調走的。我回家跟他們同路一段,交往的時間多一些。那時的學校經常念“情況是在不斷地變化”,到了學校就回家,或是上兩節課就回家的時日很多。
多出來的時間總得打發。到京劇團的孩子家裏捉迷藏,大人不在家,壁櫥、衣櫃、床底下都是藏身的好地方。玩兒夠了,時間還多得無法打發,幹什麽?居然到百貨大樓門廳去宣傳毛澤東思想了。“宣傳毛澤東思想”就是演出的意思。
那時學校工廠都成立了“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時常在街上拉個圈就演出。這種活動還沒有小學生的份兒。京劇團的子弟受環境影響還是遺傳基因的作用,京劇唱得非常好。去(扮演)揚子榮的,他兒子唱得跟揚子榮一樣;去欒平的,他兒子就是提起來一條,放下一灘的賴樣。這兩個孩子都在我們班。
我們到時,百貨商場大廳處已經有一撥工人在演出了,我們在他們邊上拉了個小圈,範右平唱了一段“打虎上山”,嘹亮的童音唱得字正腔圓,不光奪來了對方的看客,連對方的演員也都過來了。人們不斷鼓掌叫好,再三要求“再來一個”。那時剛剛開始流行唱樣板戲,會唱的人還不多,想唱的人苦於沒有地方學。在那既沒有錄音機也沒有CD的時代,出現了這麽一群會唱戲的孩子,大人們便高興地跟著學唱起來。看到人們這麽“崇拜”我的夥伴,我這個拉圈的也跟著高興了好一陣子。
……
爸那麽執著地要我到城裏上學,可是城裏的學校並沒有學習。翻牆逛公園、給“大道藝人”拉圈的事,過了很多年才敢跟爸講。
40年前在這座教學樓裏上課 (攝於2011、2)
今日站四小學 (攝於2011、2)
(5)寒夜的記憶
謝謝!我家都很好。
你可千萬不要把毛的原話教給女兒呀。換個說法,比如“初一、十五的月亮不一樣”等。憑你的文采能編出很多說法的。
您的跟讀是對我的鞭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