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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選:“解剖”麵具下你不知道的日本人

(2013-05-30 23:58:25) 下一個
王選:“解剖”麵具下你不知道的日本人

日本人表現得很談定,但是肚子裏的喜怒哀樂和你我都是一樣的。在日本地鐵電車,如果有空座,一定是日本人比我動作快,先坐。[詳細]

日本:你所不了解的鄰居

2011-04-21 南方周末 南香紅

早年留學日本,後在日本工作生活,曾任中國細菌戰原告團長,與日本政府進行了十五年的中國民間對日細菌戰訴訟,和日本社會有著廣泛的接觸與交流。王選精通日語和英語,能夠以中國、日本及西方的多維觀察,以現實和曆史的視野,以個人細微的體驗細細剖析中國人所不了解的日本。


隱忍的日本人

記者:日本這次地震加海嘯加核泄露事件,讓中國人再一次聚焦日本,日本國民的冷靜、秩序、隱忍震撼著我們很多的國人,也讓中國人深感遠遠不了解這個離自己最近的鄰居,作為80年代即留學日本,後又和日本政府打了近二十年細菌戰官司的人,怎樣看日本引起的中國人驚訝、敬佩、疑惑交織的複雜情感?

王選:雖然我和日本交往很多,但這次地震還是讓我加深了對日本的了解,一刹那間就會失去了所有的東西,對日本來說,自然界是不定的,無常的。日本人的宿命論也許就是這麽來的。日本人會自動的去想象並討論日本列島的沉沒,過去我覺得是日本人過於擔憂,現在覺得是有根源的。靠海而生造就日本人“船上人的性格”,人生的漂浮性、流動性,隨船走,不貪浮財。日本人還常常把自己的國家稱為“日本丸”,“丸”在日語裏就是船的意思。船上的人是在海上活動的,分工明確,同生共死,要想打到更多更大的魚,就要冒風險。經常發生的地震,也影響了日本的生活方式。一位日本朋友到日本我家的住處,瞅著書架上一直堆到天花板的書,問道:“要是地震了怎麽辦?”,可真是,我怎麽一點沒想到。八十年代剛到日本的中國人往往會覺得奇怪,經濟大國日本人屋子裏的家具怎麽那麽簡單,還又輕巧。所以日本人發明了很多袖珍的,便於隨身攜帶的用具。

應該說無法改變的自然的無常性,會使生存其中的日本人的性格生成某些特征。

記者:一個中國記者去采訪一個老人,老人失去了家人、家園和所有的一切,但老人臉上沒有悲痛,而始終有微笑,這是中國記者所不能理解的。老人的這個是不是就是被西方人稱作的“日本式的微笑”,Japanese Smile?這是不是日本人的一種集體表情?

王選:人其實都是一樣的,經曆這麽大的災難,心裏都會是很悲痛的,隻不過表現方式不同。日本社會文化不鼓勵人感情外露,喜形於色。比方說,我們看到日本電影裏演員的感情表達會很節製,比如高倉健,話憋在嘴裏,淚是收回去的。相比較而言,中國人的表達就比較放開,也比較放鬆。但是高倉健在中國也很有人氣,他收斂的表情還是把想表達的都表達了。在日本,“沉默是金”,“雄辯”一不小心的話,有可能成為缺點。話越少越好,斂而不露,特別是男人。在日本,最受喜歡的品性也許就是“majime”,即忠厚、老實、認真的意思,有時候還包含刻苦的意思。最受讚許的也許就是“節製”,甚至於表情、話語。                                                  

全世界的人,意大利人、美國人、法國人的性情都是有各自的特征的,日本人也是如此。所謂Japanese Smile是有的,日語的教科書裏也提到,這種笑讓西方人別扭,中國人也別扭,在完全不應該笑的時候,嘴上掛起一絲微笑,那種感覺一時找不到詞來形容。我到現在都不習慣,什麽意思。


日本人的表與裏

記者:微笑、禮貌、歉讓、道謝,日本人臉上好像有一層殼,帶著一張麵具,你看不到底下的東西。

王選:彬彬有禮本身就是一種距離的保持。80年代後期,日本經濟起飛的時候,許多外國人到日本去,中國很多人去日本留學,一般都會感覺到這種人為的距離。日本精神分析臨床醫師土居健郞兩本名著《依賴的構造》(第1版1971年,第2版1989年,弘文堂)、《表與裏》(1985年,弘文堂)被翻譯成英文,以滿足特別是英語文化圈的人對於日本人理解的需要。《依賴的構造》2006年翻譯成中文在國內出版,書名為《日本人的心理結構》,“依賴”――amae一詞在中文裏沒有完全對等的表達,接近依賴、依附、依存的意思。“amae的構造”指的是人群內部,比如家庭、團體、企業等關係很近的人之間的一種互相依賴的共存關係,這種關係使被綁定的人們不去把道理講得清清爽爽,是非分得明明白白。土居健郞把這種日本人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稱為“依賴的構造”。

舉一個“構造”內部的例子,80年代末,我在東京的一所商業性的英語教育學校教書打工。那個學校有很多分校,散布在離開市中心有些距離的市鎮上,每個分校收來的學費,都放在總部的一個盒子裏,不加鎖的。放的時候,也沒有人點數。我不管收費,所以也不去看那個盒子長什麽樣子的,再說心裏還是有些不適應吧。果然,有一天,說是錢少了。理論上來說,去過總部辦公室的所有的人都淪為懷疑對象,包括我在內。這個錢還能找回來嗎?

這個“構造”隨之而來的另一個問題是,個人的獨立的存在空間呢?不可能一個人和另外一個人或一群人完全融合在一起,變成一個人,或者完全一樣的人,於是,就得分成“表”與“裏”。在結構的群體裏,根據關係的綁定,顯示的一麵是“表”,而私下內心裏還護著一個“裏”。“表”是社會化需要的角色履行。英文版《表與裏》的付標題就是:個人與社會。

日語裏麵有“私的語言”,這個在中文裏沒有。舉個例子,日本人在公開的場合稱呼對方的時候,需要視對方和自己的社會地位的高低,來選擇稱呼,沒有中性的“you”這個詞;甚至在對方麵前提到自己時,也要這麽選擇合適的稱呼,沒有中性的“I”這個詞。假設說這是“表”的話,那麽一個人在對自己說話,或者腦子裏思考的時候,稱呼自己和稱呼別人就不受以上約束,不必用尊稱稱呼對方或以謙稱稱呼自己,以表示對對方按日本禮節應有的尊敬,可以用一些比較隨便的稱呼,或者帶有憎惡喜好色彩的稱呼,那就是相對於“表”的“裏”了。這種“私的語言”表達還不限於人稱。


“障子”遮護下的日本人

記者:《菊花與刀》裏邊有一句著名的概括日本人性格的話:日本人既好鬥又和善,既尚武又愛美,既蠻橫又文雅,既刻板又富有適應性,既順從又甘認擺布,既忠誠不二又背信棄義,既勇敢又膽怯等等,而我們日常看到的日本人似乎又在印證這個說法,比如:上班西裝革履,下班臥在榻榻米上;拚命工作,加班以致過勞死,下班又瘋狂喝酒唱卡拉OK。這是不是就是日本人的表與裏?和其他民族相比,日本人的性格當中的分裂傾向更大嗎?

王選:以上討論的“依存的構造”和“表與裏”是互相作用、相互存在的。日本人不能叛離這種依存結構,於是就有了這種兩重性,還不是一般心理學上說的分裂的兩重人格,那隻是一種表達和表現上的兩重性,所以中國人需要習慣於透過這兩重來理解日本人。從這點上來說,覺得日本人也活得挺不容易的,他們的自我表達要受到很多的限製和製約。有一位日本朋友對我說,你們中國人有了什麽事,可以逃到新疆去,可以到很遠的地方去,一輩子不見麵。日本這麽小一個國家,逃哪,一逃就到頭了,所以我們好歹都得一起過。這令人想起錢鍾書說的圍城,一個被圍了2000年以上的島國,人就被圍成這個樣子。日本人有時稱日本為“孤島”,被海洋包圍著,裏麵的出不去,外麵的又進不來,連成吉思汗的軍隊都沒打過去。還基本是單一民族。

常常有把中國和日本拿來比的,實際上兩個國家在很多基本的方麵根本就不對等,不對等怎麽比。中國以前是一個天下的概念,曆史上融入中國的民族有多少,修了長城都攔不住,融入後又變遷、移民,考證都成了一門很大的學問。中原的開封、南海的泉州還有猶太人呢。而日本人呢,是一個民族,一家子裏的人。90年代初有西方人評論說日本是世界上最大的現代部落。不過,自那以來,隨著日本經濟的國際化,社會也不斷開放,日本的年輕人打零工攢了錢就出國,也不在乎“終生雇用製”,沒那麽別扭了。我在日本留學時,打工教過托福考試班,班裏的學生都到美國、歐洲去留學了。不過大多數日本人學的是技術性的東西,比如去西班牙學踢踏舞、去法國學烹調、去英國學英國英語、去美國學美國英語,他們的目的都很明確,不像中國人那樣在乎學位。後來,日本年輕人轉而去傳統與文化獨特的亞洲、非洲、中東、南美小國家了。

日本人表現得很談定,但是作為人,肚子裏的喜怒哀樂和你我都是一樣的。大家都知道日本的地鐵、電車裏秩序好。同時我個人的經驗是,上了電車,如果有空座位,一定是日本人比我動作快,先坐上了。我算是靈敏的,但是不能和日本人比,他們快捷得像魔術師,不動聲色,還溫文爾雅。

日本人從小就是這樣訓練,冬天穿短褲,短裙等等。日本人一般不在別人麵前談自己和家人,在人前袒露,會使他感到很不自在。他們總是用周到的禮貌小心地守著自己的一塊“裏”的空間。日式房子裏有可以拉的紙和木架的門叫“障子”,可以隨時拉起來,隔出一個獨立的空間,當然“障子”和牆不一樣,沒有完全隔離的功能,隻是“遮擋”,這是一個小巧的國度裏的人,又互相依存,又要保持相對獨立用的一種道具。

記者:日本人的國民性格有一種抑鬱、悲觀的一麵。日本人似乎有一種怕被拋棄,被群體拋棄的感覺,他們對集體的認同感和忠誠度特別高,這有什麽社會、製度和文化原因嗎?

王選:日本人有保險、社會福利製度,這次地震海嘯,政府也出來說買單。日本老百姓知道有人會來管他們,有安全感。這是日本人淡定的物的基礎吧。再說“依賴的構造”中的所有人都同樣遭遇。

中國人沒有這種安全感,曆史上,中國人往往依靠家族、親戚的幫助避難救災。再說中國主流信息會堵塞,即使有,小百姓也會覺得不可靠,寧願相信小道消息,中國人本能的第一反應就是要自己想辦法去救自己。

中國人也像日本人一樣隱忍有秩序?那怎麽可能!中國就是一個插隊的社會嘛,大家都找關係,不就是插隊嗎。當然現在社會提供的服務多起來了,插隊的必要性在降低,高鐵、高速公路,不插隊、不爭先恐後也能坐上火車上舒適的座位。不過,還是經常遇到有年輕人人坐在你的座位上,不起身的告訴你,請你換到另外一個原來他或她的座位上去,也不管你是否樂意。日本的新幹線坐了20多年了,還從來沒遇見過一次換座位的事。


裝在框框裏的日本人

記者:初到日本看到街上的招牌很多漢字,日本人和中國人也長得差不多,會讓人以為兩國很相似;再深入了解,又發現日本很現代,很西方。而實質上日本不東也不西,有的學者說,日本好似洋蔥,剝掉東方的,剝掉西方的,核心什麽也不剩了。

王選:從民族形成到國家的形成,日本和中國都是完全不同的。最近我看到對楊麗萍的一個訪談,覺得她真了不起,白族,那麽小的一個民族,但她對本民族的文化那麽的自信和驕傲,用她美麗無比的舞蹈挑逗著現代社會的凡俗,呼喚著我們基因裏的遠古的記憶。哇,太了不起了。中國在這方麵和美國像,就是移民組合的國家,多民族,多文化的基因混合。隻是移民的時代和條件很不同,融合的過程很長很曲折。南宋小朝廷所在地杭州市民吵架時,第一句話往往會說:“你是從拉裏來的?”。

日本人成天在一起,又不能得罪別人,隻有把自己適當的包起來。日本人離開這個“場”,置身另一個文化背景的“場”,原來的壓力係統突然沒了,會手足無措,原來被框在那裏的東西會反彈出來,日本軍隊侵略戰爭中的大量暴行,和這個也有一定的關係。土居健郎的《依賴的構造》裏也提到了:

“所謂‘出門在外,無所顧忌’。就是說在家門口時,均進進出出禮貌待人,謹言慎行,一旦到了異國他地,便隨心所欲,為所欲為。日本人的這種習慣曾多次遭受外國人的非難和指責。”(24~25頁,商務印書館)

所以人的內在的修養,也就是懂得道理,按照道理去行為是教育中不可缺少的。

話說回來,現在日本的年輕人已經習慣於外國,沒有那麽不自在了。由於從小就要參加很多體育活動和訓練,他們一般來說體格健康,再加上禮貌的舉止,容易給人留下好印象。

日本經濟起飛之後,引起西方的關注,許多人到日本,那時候出了不少英語寫的有關日本的書,日本人稱這類書為“日本人論”,日本人自己也寫。戴季陶也寫過《日本論》,很是經典,就是說不過時。

日本人說他們的文化是“be”文化,是順其自然而存在的,被動的文化,而西方是“do”文化,是采取行動的,主動的文化。日本人身上的許多規矩,是被從外部加於的。任何東西都被裝進一個框框裏,規範著,所謂“型”,模型的“型”,也是方式的意思。而中國人講究內在的修養,所謂修身養性,從內修出來。日本是一個“型”的社會,型在社會行為、習俗中被刻意遵守,強調,“型”也就成了它本身的意義,日本人在對“型”的遵守中,寄托了美學。比如說一個禮品,至少有三層包裝,最後放入一個帶著漂亮圖案的口袋,每一層包裝都是令人歎息的美麗,裏頭可能就是一塊豆腐。所以對於日本人來說,打開的過程中,顯出的一層又一層的精巧和色彩,往往又是上品的,給人帶來的感官上的愉悅,也是禮物的一部分呢。這也是節儉的日本人的一種奢侈吧。那些包裝用的紙和盒子我從來不舍得扔掉。低碳經濟。

在日本“型”幾乎是不能破的,如果你送人的禮物隻有兩層包裝,那就還不是不到位的問題,而是一,失禮;二,你錯了。在日本,天皇是“萬世一係”,不能推翻的,不像中國,農民、乞丐也可以當皇帝,隻要你有本事把原來的皇帝打倒在地。

日本製作軍人佩刀的匠人,隻管把刀作得堅韌、鋒利無比,這就是他的價值。至於鋒利的刀,終究是要用來架到人的脖子上這回事,他們是不問的。這是倫理的缺失。形式成為本質,就像京劇,一招一式裏的美,日本的茶道、柔道裏的規範、規矩也是這樣。

那時候的西方人的“日本人論”裏,一般都認為日本社會是confirmative,也就是說“順應型”的社會,換句話說就是“順其者昌”,這種社會使得人人都遵守統一的“型”,和大家同樣是最為安全的,不一樣,往往會引起周圍人的注意,甚至白眼。日本人常常說的一個詞就是“怪呀”,女人們還延長每一個音節的說。神戶小山上被遊覽的小洋樓被叫做“異人館”,那是貓眼睛的西洋人造的。

90年代初,我在築波大學讀書的時候,便宜的學生宿舍期滿不能再住了,就搬到了一個圈起來的單棟民房小區,因為住的是各種“異人”留學生,以色列、法國、希臘、伊朗、阿根廷、巴西人。。。,當地日本人叫那個地方“外人動物園”。


日本的依托式民主

記者:所以才會出現一個有趣的錯位,中國人覺得日本人在大災難麵前很了不起,素質高,有秩序,但是也有日本人認為就是這點不好,是被壓抑出來的?

王選:說日本是高壓社會,一般不會有什麽異議,日本人自己也這麽說。90年代初日本人有錢了,男女老少出國旅遊,他們最喜歡去的地方是美國。到了美國,日本人有兩大驚歎,哇!美國實在是太大了,二是美國的外向性的、拓展式的、攻擊性的性格。他們告訴我,在美國,你要生存,不能是日本式的謙讓、禮貌和淡定。

日本人的“淡定”,好幾年前,我也領教過。有一次我坐新幹線從東京回關西的家。途中下起大雨,車子開得很慢,過了一陣子,車上廣播用一種非常機械、低悶、乏味的語調說,因為前方大雨,車子不得前行,非常抱歉。然後車子就停在半路上,也不告訴我們現在到了哪。全車廂的人,沒有一個人吭一聲,也沒有一個站起來。日本人可能平時上班挺累的,這麽一來,正好睡上一覺,再說這是由於自然界不可逆轉的原因,遲到了也無可指責。就這樣過了差不多大半夜,車廂裏連打呼嚕的聲音也沒有,實在單調難忍,邊上那個三四十歲的日本男人一點動靜也沒有。燈光昏暗,又不能拿出書來讀。突然廣播裏又嘰裏咕嚕的講了幾句,還是那麽沉悶乏味的聲音,列車慢慢的開了,把我們拉到離東京不遠的靜岡站停了下來,車門刺拉的開了,大家下去活動,我也跟著大家一起下車。跺著腳原地跳動的時候,和邊上那個人打了個照麵,他人模人樣的笑了笑,眼睛還是亮的。幾分鍾後,大家各自回到座位上,又是一片安靜。車子一路開到關西,已經是第二天早晨。那一個交換的笑容,是一夜中,我和同一車廂的日本人唯一的交流。是不是有點像村上春樹的小說。在這種情況下,日本人啥都不問,不必問,他絕對信任新幹線的處理,二是他也別無選擇。

那種把自己的權利全部交給他者,對外在的秩序、規範,甚至於政治的絕對依托,日本人稱為“依托式民主”,也是一種依存結構的社會心理吧。這還不能算是成熟的民主,民主本來應該是要自己來行使、管理自己的權利的。

記者:“依托式民主”?

王選:阿姆斯特丹大學榮譽教授Karel van Wolferen是一位資深的日本問題觀察家,他在最近日本地震後發表的文章中說:在他長達半個世紀的對日本生活的近距離觀察中,他從來沒有將日本人視為“隱忍”的人。而日本人之所以有這樣的舉動,是因為他們都是正派的人。他們不願意借自己的苦難而給他人添麻煩。他們相信並且依賴由精英組成的日本高層,能夠解決所有的問題。

一向以來日本人都是這樣相信的。就像那次雨中停車,沒有一個人去懷疑,去詢問,他們相信事情有擔當的人在那裏處理,他們是在被照應的,不添亂就行了。

這次海嘯暴露出這種依托式民主並不是完全可靠的,產生的缺陷還可能致命。少了監督,精英難免怠惰,管理難免錯誤。自民黨長達半個多世紀的統治,日本造就了一大批行政官僚,民主黨政權想改變官僚政治,顯然遭到了一個死板僵化的結構性的阻礙。此間,隨著金融危機,地震就來了。

戰後,日本人曾經認為都是那些精英把日本搞得一團糟。二戰前日本奉行精英政策,當時是軍事學院成績最好的人進日軍參謀總部,而不是品行最好的人。所以日本戰後一直強調平等教育,學校裏麵不排名次。

缺乏對精英的監督是很要命的。東京電力有十幾個副社長。日本社會有個慣例,部裏的高級官僚退休後,就到東京電力這樣的大企業裏任職,稱為“高官空降”。比如通產省的高官下來很多人都到了大企業裏,日本官僚是一個非常穩定的階層。前一段時間菅直人政府廢止這種慣例的舉動,觸動了許多人的利益。

大企業和自民黨的關係可以用千絲萬縷來形容,一般是國家把政策性的大項目撥給那些大企業,大企業從政府拿到大單子,再轉手承包給中小企業,包括進出口的配額。大企業靠這些退下來的高官和政府去打交道,國家的政策也靠這些大企業來支持,大企業也把自己手裏的選票交給自民黨。

東京電力這次受到日本媒體的質疑,這裏麵到底有多少人為的因素?有沒有什麽內幕要等到信息全部披露才可以判斷。

反正這一震把日本的問題也給震出來了,菅直人說這次對日本的打擊超過了戰爭,我想是沒有的,但是肯定是戰後最大的。中國人在讚賞日本人的隱忍,我想還是再看一陣子再去評價。日本是民族意識很強的國家,戰後美國第一任駐日本大使賴肖爾有一句名言,說日本是一個不需要愛國教育的國家。



記者:我們是否過於關注日本的經濟奇跡了?那麽我們應該如何看日本?你這幾十年日本人對中國的態度又有什麽變化,日本人怎麽看中國?

王選: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對日本的關注,一直以來都集中在經濟方麵,也有一葉障目的傾向。我們是從我們自身的需要出發,來看日本的,因為我們要發展經濟,所以就用經濟的有色眼鏡去看日本,全是經濟,幾乎沒有別的。前麵提到的土居健郎的名著,中文版的出版比英文版晚了20年,兩本名著中還隻有《依賴的構造》有中文版。還有一種就是用侵華戰爭的曆史印象去看當今的日本和日本人,戰後的一段視而不見。

3月27日,一些日本市民也起來反對核電站建設了,他們要求“停止全部核電站運營”、“更換能源政策”。

經濟發展到一定程度,社會均衡發展就成為課題。中國目前的發展有些地方和日本50、60年代很像。日本立教大學教授上田信到我們村裏做細菌戰受害農村社會調查,他在中國很多農村社會做過調查。他說中國現在和日本急速發展的時候很像,GDP增長很快,但空氣、河流汙染,良田消失,他說中國不能重複日本的錯誤。1994年,我陪日本中小企業家到中國市場做調查的時候,他們就不斷的對我說,中國千萬不要搞成像日本那樣。那時候,我都不明白他們的意思。

中國的社會問題也會影響到日本人對中國的看法。我印象非常深的是,1987年,剛到日本留學的時候,日本人老是要誇耀他們國家貧富差異小,按他們的說法是一億中產階級。那時候不理解,現在才有點明白過來。現在中國的貧富差距讓日本人非常吃驚。一瀨律師和我講,一大批一大批的中國遊客在銀座購買奢侈品。我從來沒有在銀座昂貴的高級百貨店買過東西,如果不是土屋律師的事務所在那裏的話,恐怕到現在都還不一定去。周圍的80年代出國的窮留學生裏頭,那時隻有我家訂了一份報紙,還是英文的,剪報還存著,有兩大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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