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雨天

小的時候最喜歡打著傘跑到雨裏趟水，所以兒時的涼鞋通通都是塑料的，樣子不怎麽漂亮，但是方便，也不容易因為泡水而壞掉。兒時身子弱，每次趟水回來必然病上一場，所以那行為曾被禁止。不過，每次下雨還是會忍不住想往外跑，因為禁令壓頂，每每隻能在趴窗前盯著地上水窪裏被雨砸起的水泡發呆。我家的大人是心軟的，後來解了禁令，不過從此隻能穿著厚厚的雨鞋步入雨中，很是遺憾。

到了後來，城市裏汙染越來越重，再也找不到兒時清新涼爽的雨天。一到雨天，地上再也不見清澈的水窪，隻是烏黑的泥水和散亂的腳印和車輪印。人們臉上的表情在雨中也越發平板或煩亂。就連記憶中的清澈也被汙濁混染。每逢雨天，隻好在家裏發呆，不然就是不死心的出門。回來時，膝蓋以下總是汙跡斑斑……

再後來，人長大了，臉上很少再見兒時綻放的笑容。求學，打工，出國……人變得不再單純，變得圓滑，變得複雜，變得渾濁……即使一個人獨處，臉上也像戴了麵具一樣毫無表情，就像雨中那些被傘半遮的大人的臉……漸漸的，我對雨失去了感覺，不再為他的來臨而欣喜，甚至有時有了反感……

那日我起身很早。洗漱完畢，理順總是自然卷成一團的長發。臉上打上些粉底，從衣櫥裏拿出熨得十分伏貼的米色套裝和白色襯衫穿上，再隨意塗上粉色的唇膏。今天是學姐的畢業典禮，昨天接到電話特意囑咐我不要穿黑漆漆的衣服，所以隻好一身淡色。要出門了，又是雨天。出門撐起雨傘，拉緊風衣的衣領，好冷!墨爾本的雨天好冷啊！還好今天雨不是很大，風也不甚大，不然沒到city就必然一副慘象。煩！

下了公車，步入火車站半露天的通道。才走幾步就是一愣，因為昨夜雨甚大，似乎排水係統也出了問題，通道向上通向月台的拐角處的低窪一片“汪洋”。距月台僅僅幾步之遙，怎麽辦？我遲疑著，見身邊的人很多都回身返回公車站準備到其他火車站坐車，剩下的隻有我和兩個很嬉皮的當地年輕男生。我歎了一口，算了，不然我也走好了。才要轉身，就見二個人嘻嘻哈哈的步入水中，深一腳淺一腳的趟了過去。到了“對岸”，猛跺了幾腳，擰了擰盡濕的褲腿，然後上了月台。其中一人還回身朝我做了個鬼臉，揮揮手示意我也可以趟水而過。我擠出個微笑，輕搖了一下頭。不了！那人笑了笑就和同伴一起上了月台。

看著這“潭”水，不由得想起兒時最喜的雨中遊戲。不如？可是衣服怎麽辦？有點……有點不成體統……才想著，聽到身後腳步陣陣，回身見又有幾個人下了公車來到潭水邊上。慘了，錯過了那輛車，抬腕，見火車到站的時間也快到了。閉了閉眼，下定決心，猛然回身！收起雨傘，將手提包放在一旁，開始卷著褲腿，然後退去鞋襪，從包中掏出手絹放在風衣的口袋裏，再直起身背起提包，拎著皮鞋赤腳站定。深吸一口氣，前進！

我感覺得到身邊人異樣的眼光，嗬嗬，這身打扮確實不怎麽適合“潛水”。顧不得了，遲到的事我是不會做的。拚了！右腳踏入水中，好冷！繼續，不要停！右腳踏實，感到瀝青地麵的粗糙，忍不住調皮的多踏了兩下，好癢！嘴角上揚。直到雙腳站定，我迷眼目測了一下前方的水深……嗯，但願不會弄濕褲子。預備……趟！每移動一步，腳下的涼氣就聚集的越多，好冷……不過……腳下粗糙的地麵卻讓我回想起兒時趟水時總會隨著水流遛進鞋中的細小石子……笑容擴大，腳下速度也加快了，仿佛回到過去……

水位漸漸由深到淺，左腳率先踏上無水的地麵。順利登陸！我笑著放下鞋子和提包，掏出手絹擦淨小腿和腳上冰涼的水跡，接著穿妥鞋襪，站定整裝……滿分！頭也不回，我踏上了站台。打過票，我走到一處站定。覺得身邊有人，我側過頭，是那個作鬼臉的仁兄。隻見他誇張的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後露齒一笑，大拇哥一豎，讚!這人挺有意思，所以我故意板了一張臉禮貌的點了點頭，然後麵朝前方站定。餘光捕捉到他的一愣，微側臉瞄了他一眼，然後嘴角壞壞的上揚，眼睛也笑得眯了起來。Got you!

上車以後，摸著窗上雨滴匯集的細流，我想起兒時雨中經曆的無數喜悅。腳底不斷上湧的寒氣提醒著自己剛才的“曆險”。額頭頂著車窗，笑意再次從胸口湧上臉龐，雙肩也因低笑而不斷抖動……果然，江山易改，即使裝扮有所改變，本性還是難移……果然……果然還是雨天的我最真實……

車到站了，步出車站，雨再次撲麵而來。我傻傻的平伸右手，展開手掌，讓雨落於掌心……

——約定了呦，以後雨天心情要好哦……

——……好……

和自己約定好，我撐起傘躋身人流，笑容蔓延……

……在那個雨天，我找回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