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情歲月（十二）

一個月以後，全國上下，從北京開始興起了如火如荼的大串聯。這天浩遠他們正在學校裏寫大字報，蘇兆牛一頭黑汗地跑了進來。

“好消息，好消息。”蘇兆牛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什麽好消息？”王貴生問。

“毛主席支持我們紅衛兵，支持我們大串聯。現在各大火車站都設立了紅衛兵接待站，免費提供食宿，而且據說毛主席還會在天安門廣場接見全國的紅衛兵。”

“真的？”浩遠跳了起來，“毛主席要接見紅衛兵？咱們能見著毛主席？那還等什麽？哥幾個，一起去吧。”

“去，當然得去。”安念雄和王貴生一起興奮地說。

“去哪兒呢？”韓琳琳剛好在這時候走進了門口。

“喲，韓琳琳來啦。”王貴生說，“我說，貼大字報怎麽天天都少不了你啊？”

“當然啦，有你們造反派的地方，就必須有我們支紅派，革命宣傳，爭取群眾，一天都不能放鬆。”韓琳琳說著，鼻孔裏哼了一聲，“對啦，剛才你們在說去哪兒呢？再去抓魚的話，我和王慧，小喬也去。”

“去哪兒你都不知道就在這兒瞎摻和。”王貴生說。

“去，又沒跟你說。”韓琳琳白了王貴生一眼，期盼地望著浩遠。

“我們要去大串聯，去北京見毛主席。”安念雄沒等浩遠答話，已經插進了口，“你和小喬……還有王慧，想一起去的話，我們熱烈歡迎啊。”

“去北京見毛主席？真的嗎？”韓琳琳興奮地說，“那我得去，我一定得去。王慧也一定會去的，小喬可就不好說了，她媽媽估計是不同意的。”

“那你們得勸勸她媽呀。進北京，見毛主席，多好的事啊？這輩子說不定就這一回。”安念雄說。

“她媽什麽樣兒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可勸不動，也不敢勸，要不你們去試試。”韓琳琳說。

“我們……我們說得上話嗎？”安念雄囁嚅著說，“她媽媽早把我們當成打架鬥毆的壞分子看了。”

“那我可管不著，你們要想小喬去啊，就得自己想辦法。”

安念雄聽了這話，無奈地望向了浩遠。浩遠卻當作沒看見。

“我可不管你們了。”浩遠說，“我得趕緊回家收拾東西去。全國的紅衛兵都去見毛主席，那得多少人啊？去晚了恐怕連站的地方都沒有。”浩遠說著，自顧自地奔向了門口。安念雄他們見了，也都急匆匆地散去了。

 

這幾天小喬一直悶在家裏看書，她讀的是一本叫做《勇敢》的蘇聯小說，其中描述著一個叫做托尼亞的女孩如何勇敢地麵對生活。托尼亞的勇敢讓她折服，向往，但又有些隱隱約約的害怕，倘若自己處在托尼亞的處境，就不會有她那樣的勇敢了。

黃昏的時候，母親回來了，小喬合上了書卷。

“媽，你回來了。”

“女兒，今天在家裏過得還好吧。”

“媽，我成天呆在家裏，就是看看書，也沒什麽事做，挺悶的，要不……我出去找份工作吧。”小喬說。

“這孩子，瞎說什麽呢？”小喬媽板起了臉，“你就好好的看你的書，將來恢複高考了，你還得考大學去呢。”

“媽，看這樣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恢複高考呢。”

“你急什麽？媽都不急，不恢複高考，媽就一直養著你。”

“媽……我的同學們都在外麵參加文化革命，都在學校裏，社會裏鍛煉著呢，我這麽與世隔絕的生活，很快就會被時代拋下了。”

“唉……”小喬媽沉默了一陣，歎了口氣說，“女兒，其實媽也想過了，這文化革命要是一直不結束，咱娘兒倆可怎麽辦，想來想去，媽也想明白了，能考上大學奔前程當然好，可是萬一沒機會了，那也沒關係，一個女人最重要的還是家庭，你要能找個好男人嫁了，一輩子有了依靠，媽也就放心了。”

“媽，你這是說到哪兒去了。”

“女兒，你別不愛聽，媽說的都是實話，這人活在世上，如果沒有家，特別是女人，那可就什麽意思都沒有了。這世上的好男人可不多，咱們要能逮著一個，可就千萬別放手。”

“媽，你都在說什麽呢？現在我們國家正處在非常時期，每個青年都一腔熱血地投入國家建設，努力工作，開創未來，什麽嫁人不嫁人的，我根本從來沒想過。”

“女兒啊，什麽國家建設，什麽開創未來，那都是虛的，沒邊沒影的事兒，咱們在這裏頭摻和也落不著好，你年紀小，不會想，所以媽先替你想著，將來你就明白，媽這可都是為了你好。”

“媽，你這麽說可就有點消極落後，反革命了。”小喬說。

“這孩子，作死呢？”小喬媽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望了望四周，“可別給你媽扣帽子，這年月裏，說錯一句話就可能萬劫不複了。行行行，你不愛聽媽說話，媽不說了，我做飯去。”

 

小喬媽很快就把飯做好了，娘兒倆吃過了飯，小喬回到了房間裏，坐在寫字桌前發呆。窗外燈火闌珊，梧桐樹在晚風裏婆娑地搖動著，看起來有些悵然。

梧桐樹下有個人影在徘徊，他腳步猶疑，一麵懶散地走動著，一麵用足尖踢弄著地上的石子。小喬仔細瞧了瞧，窗下的人似乎是浩遠。小喬有些詫異，又有些莫名的欣喜，她推開了窗戶，想要招呼浩遠，想了想卻又忍住了。

浩遠聽見頭頂的響動，抬起頭來，正迎上小喬的目光，他無措地笑了笑，正準備跟小喬打個招呼，小喬卻把手指壓在嘴唇上，止住了他。

小喬關上了窗戶，輕手輕腳地穿過客廳，悄悄地開了門，閃身出來，回手輕輕地掩上房門，小跑著來到了窗下。

“浩遠，你怎麽來了？你是來找我的嗎？”小喬問。

“我……是來跟你告別的。”浩遠遲疑著說。

“告別？你要去哪兒？”

“我們要去大串聯了，去北京，見毛主席，然後再去全國各地，聯絡各地的紅衛兵，一時半會兒可能回不來了。”

“這樣啊……那……那你們路上小心點兒。”小喬有些失落地說。

“小喬，要不……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去吧。一路都有紅衛兵接待站，食宿都是免費的。”浩遠鼓起勇氣說。

“我……”小喬有一秒的衝動，幾乎就要答應浩遠的請求，可是母親的形象卻倏然地冒出來，讓她的心中一震，“我……我不能去，我媽媽不會同意的，再說我走了，她一個人在家我也不放心。”

“那……好吧。”浩遠失望的說，“那我們……再見了。”

“嗯，再見。”小喬輕聲地說著，想了想，從兜裏掏出手絹，遞給浩遠，“這個你帶著吧。”

“這是……”

“這是你的恩人變的，帶著它，或許就是你的護身符。”小喬說，“你帶著它，就算是我跟你們一起去過天安門，見過毛主席了。”

“那好。”浩遠接過了手絹，望著小喬沉默了一會兒，“那……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你也是。回來給我講你們在北京的故事。”

“好。”浩遠應承著，笑了笑，轉身朝著黑夜裏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