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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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住過筒子樓

(2010-11-28 20:34:48) 下一個

現在五十上下年紀的人,有不少人經曆過住筒子樓的生活。這個產生於七八十年代的建築名詞曾承載著計劃經濟時代房源奇缺,住房實行分配製度的曆史。這一形象名詞來源於其外形和內部結構都型似一個長筒,就象現在的旅館樓,不過條件很簡陋。樓中一條長長的走廊,其走廊的效用已被演生發揮到極致,它是廚房,也是儲藏間,還是幼童穿堂捉迷藏的好戰場,更是七十二家房客的交流中心。而其初始作為走廊的作用則被擠兌到極限,凡穿行者不可走直線,必須迂曲折,摸索前行。走廊房間對開,每戶一間,樓道的兩頭是水房,即公共廚用衛生涮洗,小便池的集合地,有的筒子樓樓中有廁所,有的沒有則要用外麵公廁,家家必備痰盂,就象上海弄堂人家必備馬桶一樣,一個筒子樓就是一個袖珍小弄堂。


那時大學裏辦公用房和學生教職員住房相當緊張,學校經常將老舊的教學樓分給青年教師做宿舍,幾年下來快樂的單身漢也要戀愛結婚了,領證結婚就是想得到婚房,而筒子樓僅作集體宿舍,不在分房之列。可是領了證,卻不能合法經營婚姻生活,那不是很不人道,很殘忍嗎?學校解決不了,就自我解決,筒子樓間被強占作婚房的勇敢之舉頻頻發生,各係都有處理強占房的警告通報全校,可是渴望生活的青年知識分子那時顧不了那麽多了,生活的權利和條件都無保障,還要什麽斯文的臉麵,強占之風盛行不衰,筒子樓的集體宿舍也逐漸變為小夫婦結婚生子的愛巢了。樓外嬰兒尿布萬國旗迎風招展,高高飄揚,樓內鍋碗瓢盆奏鳴曲,交響樂大匯演,筒子樓裏每天都在上演著豐富多彩,悲喜交加的生活劇。


我們愛巢小窩的筒子樓間占用,是合情合理據為己有的,先生的室友出國的出國,倒插門的倒插門,還有一個友情出讓
 (那個鐵杆哥們後來先生幫他聯係去了加拿大了),這樣名正言順地先生就成了唯一的戶主,我們乘機趕快行動,因為筒子樓間是要保證兩人以上戶口的,一旦學校發現該房有戶口空缺會立即調配單身集體戶入住,隻要我們先下手為強,築下窩巢,學校就不能私闖民宅了。一切都在悄悄地計劃安排著,一切都銜接的非常緊密,一切又是那麽的順理成章,於情於理於法都能堂而皇之地園說得過去。那一夜,當我們疾速簡單地粉刷好牆麵,打掃清理好房間,倒騰好家具,拎包入住筒子樓間的時候,已經累得疲憊不堪,卻興奮得久久不能入眠。


其實我們那棟筒子樓隻剩下幾間集體戶了,凡是不符規定,沒有手續占據單間的戶主們連帶老婆孩子都上了居民戶口,為的是合法的居民身份,方便定點糧油供給和日後分房的人頭充數。我們的加入更壯大了這群高資居民的勢力,和我們的前輩一樣,在走廊上開始開發自家的一畝三分地,著手一些基本生活建設。不知從哪兒順來的課桌在走廊上作了廚灶,支起了煤油爐燒火做飯,一個破舊鐵書架罩上一塊鮮豔亮麗的花布簾子,頓時外表光鮮得象一個大衣櫃矗立在走廊,裏麵上層置放鞋履二四六八十,中間是金針木耳,香菇生薑,花椒大料等廚房幹貨,底層是塑料盆,工具箱,雨傘等雜物,就這麽個破書架充當了儲藏間的角色。一對對小兩口的生活情調使筒子樓的集體戶清苦簡單的特征逐步被鴛鴦夫妻瑣碎凡俗的生活色彩所替代。


筒子樓人家的男主人職業身份非常明確而單一,顯然都是學校
7779級各個係的青年教師,學位有本科的,有研究生的,有當助教的,有做講師的。那時高校已經實行教學改革,院係分級管理,院部處科,各個科係有一定的科研資金自主權。同樣資曆,學曆的人,在不同的科係,做不同的項目年終所得會有較大差異,他們在走廊裏談論,在水房裏交流各係的效益和獎金。80年代改革開放初期,剛剛脫貧奔小康的青年知識分子,懷著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對物質生活的渴求還是十分強烈的,個個懷才不遇,不甘平庸,不滿現狀,麵對論資排輩的教學體製和收入分配不公,年紀輕輕,卻牢騷滿腹,常常感歎大好青春,充沛的精力和過人的智慧就憋屈在筒子樓的小日子裏。


出國風悄然興起了,最先領略到這股暖人春風的是學校公派,而公派的擇優條件往往是筒子樓男不能達標的,要求是黨員,院係領導家的兒子或姑爺。盡管筒子樓男是青年教師骨幹或科研項目的得力幹將,可是和頭頭腦腦不沾親帶故的,沒上麵蔭護誰給你公派?筒子樓男隻能自費出國,因而複習準備托福,
GRE的學習熱潮席卷筒子樓,筒子樓男都是在學校不坐班工作,可以全力以赴奮戰托福,GRE,每天都見他們在談論關於聯係出國,交流參加培訓和報考經驗,每聽說誰誰誰聯係好出國了,對每個人都是一種鼓勵和觸動。那時聯係出國首選的是美國,然後是加拿大,歐洲,澳洲,日本,新加坡。記得我們對門的一個學數學的研究生,因為數學專業聯係不到歐美好學校,竟然選擇了去巴西,不免被人嘲諷說,那也是出國,隻不過是把戲把戲了。那會兒好像隻要能出國,哪裏都要去,有些人就那麽想逃離中國。我們那個筒子樓叫“四舍”,全校聞名,皆因那個四舍,人人都在準備出國。


筒子樓的老婆們有兩類出身背景,一種是本校教工子女,除了家庭高知出身條件優越外,自身職業身份沒什麽傲人之處,要麽是二三流大學,夜大,電大,成人教育來路的,可能仰仗著城裏的關係有個體麵輕鬆的職業,象類似小職員的職位在辦公室,學校實驗室,檔案室,後勤處,校醫院等等養尊處優的地方算是個蘿卜。還有一種是外地考來讀書畢業後留在本市真才女,在這個陌生的城市無親無故,赤手空拳闖天下謀生求職,有做醫生,有政府機關職員,有學校老師,有公司(那時都叫工廠)技術員等等,她們來自五湖四海,背景經曆和身世各不相同,而她們嫁都給了筒子樓男,都屬於筒子樓大家庭成員,同住一片寒舍陋室屋簷下,共聞一樓南北風味飯香,一起享受這七十二家房客擁擠熱鬧,繁雜瑣碎,有滋味兒有情趣的蝸居生活。


盡管筒子樓的走廊過道裏幽深昏暗,雜亂擁擠,鬧鬧哄哄,吵吵嚷嚷的,可那是門外的醜陋,門對門打開卻是另一番風景,每家風格景致各異。有組合家具的擺設,顯得現代簡潔,一房組合中間放,組合牆麵自然把房間隔成裏外兩間,裏間臥房,外間客廳,私密生活和會客交際兩兼顧。也有傳統家具,大衣櫃,書櫥,五鬥櫥沿牆擺,折疊飯桌中間放,空間盡顯寬敞明亮,床上幾件套的大氣雅致圖案色調,也給整個房間帶來溫馨暖人的氣氛。關起門來是小夫妻恬靜甜蜜,幸福恩愛的日子。每天目視前方一條道走到頭,旁測左右對門內室,不用出樓就可以免費欣賞到幾十家活生生的當代家居內飾展。

 

兩人世界的浪漫情侶生活,很快就被孩子的不期而至亂了局失了雅。多添人丁一口,解決吃飯的灶具是頭等大事,原先兩人簡單用餐,煤油爐也湊合著對付了,現在怎麽也要個煤氣爐,那時這東西可是奇缺物,娘家人是本地的有辦法都解決了,關係鐵的鄰居弄得一個煤氣爐的,兩家合用,各燒一個頭。我們的左鄰夫婦都是外地人,就是沒路子弄得這玩意兒,男家父母是外地的縣官一級的幹部,有點權勢和關係,竟給他們搞到一個煤氣爐,每月定期送煤氣罐上門,都不用自行車自己駝罐換氣了,不由令人羨慕感歎。反正是魚有魚路,蝦有蝦路,走廊裏的煤油爐越來越多地被煤氣包取代。因曾經發生過煤油爐失竊,有了煤氣爐後,家家戶戶都把氣罐放在房間裏,牆上打一個洞把氣管通到走廊的煤氣架上。如此市井智慧也在這群出國留學的預備軍中盡情發揮。


孩子的到來,一間小屋又要添置不少嬰孩的東西,還要請老人進駐照看孩子,筒子樓間更是擁擠不堪。走廊裏生氣了蜂窩煤爐烤尿布,還有煤基,童車,玩具的堆放,過道愈加狹窄擁堵。大人走路都要小心磕磕碰碰的,孩子瘋跑甚是危險,可是衝出壓抑局限的小屋,穿過昏暗窄小的走廊就是水房外唯一一塊約
20平米的寬敞地,可以共孩子們瘋鬧嬉戲。記得當時的樓道地板上有許多洞,小孩不當心腳就會蹩在洞裏,崴了腳,然而我們的潮兒是老把式了,老有經驗了,一路瘋跑過去見到洞還能急刹車繞道行駛,我看在眼裏覺得既安慰又心酸。晚飯後樓主們正在樓道裏忙碌收拾鍋碗鍋碗瓢盆,而那塊開闊地就成了孩子們的的聚會場所。一群蘿卜頭陸續出動前往那裏開會了,我們的筒子樓間離水房有三戶間隔,就聽見水房那頭傳來了我們的潮兒粗聲粗氣地哈哈大笑聲,陽陽的爸爸,浩浩的媽媽就說,你們家潮兒主演的喜劇又開場了。


後來筒子樓的男主人大都出國了,老婆和孩子也跟著陪讀去了。那時筒子樓也空出了多間,學校也沒安排集體戶進來。繼續留守駐紮在那裏的老筒子樓們,因此還可以多占用房間,提高了住房麵積,當年那些潮兒托兒所小夥伴,有的在筒子樓裏住到小學畢業。說起來他們也是兩居室的住房條件了,還省去水電房租費,冬天電取暖,夏天空調,
356天電飯鍋,電水壺,大冰箱盡情開,可勁糟,也不用打掃廁所,交物業管理費。對於斤斤計較柴米油鹽過日子的小老百姓來說,這可是不小的開銷,那就以居住條件差,沒有廚衛設施為代價了。再後來,不知道什麽時候筒子樓拆了,筒子樓的老主戶都分到小居室的單元房,過起獨立隱私,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日子了。不知我們的老鄰居是否還懷念抗戰在筒子樓裏的走廊上七十二家的飯香,水房裏的慷慨陳詞,孩子們穿堂過的熱鬧,尿急上廁所的麻煩和夏天衣著不便的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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