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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 洛杉磯沒有冬天

(2010-11-05 22:44:27) 下一個
 

   D 洛杉磯沒有冬天 


  77、女兒

 

“萬聖節”一過,隨著年終的逼近,各銷售業又開始鋪天蓋地地炒作一年一度的“感恩節”,以及隨之而來的“聖誕節”了。喜慶的氣氛隨處可見。

 何如給孫映去過一次電話,把Michelle的話告訴了她。但是出乎她的意料的是,孫映在謝過她之後,卻告訴她,她正在申請加拿大移民,而且事情已經有些眉目,因此可能趕不上來LA參加音樂會了。何如聽了,不覺有點惋惜和惆悵。至於為什麽惆悵,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而劉東起從進入十一月份開始,本來在事業和個人問題上逐步起色的處境,卻因為女兒劉琴撫養權歸屬的事情而變得艱難了。

 唐菲菲十月中旬回國之後,在上海呆了兩個星期,馬不停蹄地四處奔波。她想以他們公司所附屬的那家大保險集團的名義,在國內尋求合作夥伴,開辟一個旗下分公司。她到處找關係,甚至找上了遠東保險公司,想以小份額參股設立自己的代辦處,她不知通過什麽關係,居然跟顧村聯係上了。在顧村的搬弄下,她想開設分公司的事終於有了一些眉目。

 然後她就在十一月初去了趟鷺島,要跟劉琴見上一麵。但是,她沒有想到,她與她的女兒在離別七年以後,母女卻是在鷺島的一家兒童醫院裏重逢的。

 劉琴原本就有哮喘病史,她的病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或輕或重地發作一次。平時吃吃藥也就沒什麽大礙了,但是這一次因為入秋後不小心著了涼,先是哮喘病輕度發作,隨後發燒,劉秋濤夫婦沒有意識到病況的嚴重,隻是像以往那樣給她服了一些藥,沒有及時送醫院去治療。兩天後,劉琴的支氣管開始發炎,隨之衍變成了急性肺炎,劉秋濤夫婦這才緊張了起來,慌忙將劉琴送醫院急診,打針掛水,老夫婦倆兩天兩夜沒合過眼,又不敢打電話告訴劉東起,怕他擔心。

 劉母急得眼睛都哭紅腫了。等到唐菲菲來到鷺島,從他們鄰居家打聽到消息,急急忙忙趕到兒童醫院時,劉琴的病況才稍見好轉,神誌也清醒過來了。

 

 唐菲菲見了病榻上的劉琴,一下子就心疼不已,她抱著女兒,眼淚忍不住就流了下來。她在心裏雖然抱怨劉秋濤夫婦沒有照顧好劉琴,但是表麵上也不好對他們發作,畢竟當初是自己理虧,拆散了家庭,才使得女兒與父母長久分開,自小沒有享受過父母的溫情。她望著女兒楚楚可憐的目光,心如刀割,就在這一刻,她更加堅定了要把女兒帶在身邊撫養的決心。

 她含淚問劉琴說:“琴兒,你還認得媽媽嗎?”

 劉琴看著陌生的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她又問劉琴,她想不想她?劉琴點了點頭,哽咽著說:“媽媽,你不會再離開我了吧?我要和你在一起。”

 唐菲菲緊緊地摟住劉琴,泣不成聲。

 劉秋濤見了,沉沉地歎了口氣。他知道,他們夫妻倆可能再也留不住劉琴了。實際上,無論是誰見到她們母女倆的重聚,都不會忍心去分散她們的。劉母當著他們的麵就傷心地哭了起來。劉琴安慰她說:“奶奶,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劉琴出院後,唐菲菲在劉家又呆了幾天,主要是和劉琴重新培養母女感情,與劉秋濤夫婦商量帶走劉琴的善後之事,還有今後劉琴撫養權問題。唐菲菲給劉東起打過一次電話,劉東起聽說她要帶走劉琴,就通過電話跟她吵得不可開交,兩人各執一詞。

 後來劉東起急了,就對唐菲菲說:“你如果將琴兒強行從我父母身邊帶走,我就告你拐騙罪!”

 唐菲菲說:“我是女兒的親生母親,我有權作她的保護人,誰也別想阻止我帶走女兒。”

 劉東起說:“當初我們倆離婚的時候就簽過協議了,琴兒歸我撫養。”

 唐菲菲說:“當初是當初,但是自從我們離婚之後,你根本就沒有真正撫養過琴兒,盡到一個作父親的責任!這難道不是事實嗎?”

 劉東起還要辯駁,唐菲菲卻支出了最後一個理由:劉秋濤夫婦作為撫養人,卻沒有盡心照料好劉琴,致使她生病住院,生命垂危,她唐菲菲完全有理由指控他們夫婦的撫養能力,並追究法理上的責任。

 麵對唐菲菲的這一手,劉東起有點語塞了。他自己是律師,當然明白唐菲菲如果真要對他父母進行控告的後果。他的口氣稍微軟了些,他要求唐菲菲現在暫時不要帶走劉琴,他爭取馬上趕回國一趟,與她當麵商量女兒的事。

 但是唐菲菲這一次斷然拒絕了他的要求,她跟劉東起說:“除非你決定下來劉琴歸我撫養,或者我們倆複婚,否則你就不用再費心了,我沒有更多的時間與你商量隻有對你有利的事!”

 

 劉東起焦灼萬分,恨不得馬上就飛回到家裏。

 幾天下來,他一下子就瘦了好幾磅,何如見了雖然心疼,卻不能和他分憂。不過,從這些天劉東起的跡近絕望的傷痛中,她深深地體會到了他對女兒的真情。這種父愛,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

 但是,等到唐菲菲真的要帶劉琴走的時候,劉琴卻死活不肯離開跟她朝夕相處了七年的爺爺和奶奶了。她畢竟還是個小孩,在兩個老人身邊時,她對自己的父母的確是朝思暮想,幻想著有朝一日會跟父親母親永遠在一起,有著和別的小孩一樣受盡父母嗬護的快樂時光。在她的夢想中,父母是抽象的,理念化的,甚而至是陌生的,絕對沒有爺爺和奶奶那樣活生生的疼愛來得真實。

 因此,到頭來她在感情的依托上,還是選擇了爺爺和奶奶,至於母親,她雖然也很留戀,但是對於離開自己熟悉的環境,與母親一起去過一種陌生的生活時,那即將來到的未來,帶給她的不是驚喜,而是缺少溫馨的安全感。

 麵對劉琴近乎倔強的對劉秋濤夫婦的依賴,唐菲菲縱然有千百種理由,也難於將女兒強行帶走了。她終於知道,真要讓女兒的心歸屬自己,她需要做的不單隻是法律程序上的事,更重要的是要將女兒的感情與自己的血脈緊緊地相連在一起,而這一點絕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做到的。

 她最後一天離開鷺島前,又給劉東起打了個電話,說了她的想法:如果她在上海的分公司能夠順利開張,她將把她個人的工作重心從溫哥華轉移到國內來,這樣她就可以在成就自己事業的同時,好好地照顧劉琴。如果劉秋濤夫婦願意的話,她還可以把他們和劉琴一起接到上海來。

 當然,在這些設想的背後,還隱藏著她個人的一個目的:把劉東起也吸引到她的身邊來。她說:“東起,讓我們一起重新開始吧!”

 

 

 78、患病

 

 

 今年白果的生日,是在感恩節的前一天。她想跟江穀在吃火雞的前兩天去辦理結婚手續。

 這些天來,她渾身上下喜氣洋洋,見了誰都笑眯眯的。她幾次趁著晚上難得的空閑要拉著江穀一起去逛Mall,置辦一些喜慶用品,江穀一聽逛商場,頭就大了,心裏一百個的不情願,但是嘴上卻不敢說出來,隻是推托說要去實驗室做試驗。白果知道他是在找借口,也不跟他細辯,每次自己一人都逛到很晚的時候才回來。

 她給自己和江穀都買了幾套高檔的衣服,江穀見了說:“我們在一起都多少年了,結婚又不需要辦什麽儀式,穿得這麽花裏胡哨的做什麽?”

 白果的想法可不一樣,她說:“即使沒有搞隆重的Party,自己也要來點氣氛,一輩子就這麽一回,總不能就這樣含糊地將就過去吧?!”

 江穀笑著說:“既然是好事,不妨多來幾次。”

 白果說:“你要是不老實,看我不敢?!”

 

 那些天白果顯得特別忙,她想將年終的事情提早弄完,然後在聖誕節左右跟江穀一起出去度假。因此每天入睡前都疲憊地要命,而且她每次吃完飯之後,肚子都感到有點悶疼,她剛開始以為是吃的東西不對胃口,消化不良,因此也不太放在心上。

 但是兩天後,她在上班時,坐著的時間稍微長了,腹部開始刺疼起來,而且還頻繁地上衛生間。

 她以前是醫大畢業的,知道自己的症狀顯然是患了腸胃病。她的工作習慣要求她每天大多數時間差不多都得坐著,她想這可能是導致她患病的主要原因之一。她沒有把自己生病的事告訴江穀,怕引起他不必要的擔心。她打算等過完感恩節後,再上醫院去好好檢查一下。

 但是,事情的發展比她想象的要糟糕。

 

 就在感恩節的前幾個晚上,她吃完飯,正要收拾碗筷,忽然肚子又疼了起來,這一次疼得特別厲害,她站起身時都有些困難。她要江穀把碗洗一下,自己到樓上上床躺了一會。江穀正在看電視裏的球賽,隨口答應了一聲,沒去注意白果身體的不舒服,繼續仰躺在沙發上。白果躺了一會,腹部越來越疼,就像是被什麽東西絞住了一樣。

 於是她扶著牆壁來到衛生間。她蹲了約有十幾分鍾,頭上汗珠都沁出來了,腹痛稍微緩解了一點。

 她起身衝水的時候,突然發現馬桶裏浮著一灘鮮紅的血,她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呆在那裏看著,接著她驚叫一聲,整個人差點昏倒在地。憑她的醫理常識,她隱約知道自己的病是怎麽回事了。

 江穀在客廳裏聽到白果的驚叫聲,吃了一驚,趕緊跑上了樓。他看到水缸裏的血,還以為是白果來那個了,後來一想,又覺得時間不對。他原先也是學醫的,再仔細看了一下那便血,心裏也明白了幾分,於是他一下子從頭涼透到了腳,眼前一片模糊。

 他慌忙扶著白果到床上躺下,然後跑到樓下熱了一杯開水上來,扶著白果喝了幾口。白果看到他的手在微微顫抖著,正想安慰他幾句,沒想到她剛一開口,卻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江穀一見白果哭了,心頭越發慌亂了。他翻了一件白果的外套出來,給她披上,說:“咱們得趕緊上醫院去,你千萬不要緊張。說不定是因為你最近累壞了,沒睡好覺,火氣大了,應該沒事的。”

 白果哭著說:“這怎麽可能呢?我根本就沒想到我會得這種病!我以為隻是肚子一時不舒服。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在這時候生病!”

 

 江穀俯下身子,背著她下了樓,上了車,直奔他學校的醫院。按照他們學校的福利待遇,在正式結婚前,他的醫療保險是不Cover白果的。白果在自己的公司有醫療保險,當時考慮到江穀他們學校醫院的治療條件比較好,離他們住處也近,所以她也選擇了這家醫院。

 江穀扶著白果來到Emergency Room,他去辦了登記手續,等了半個多小時,才進了檢查室。值班醫生聽了白果敘述的症狀後,先後對她做了指檢,纖維結腸檢,X線,B超,CT掃描,前後花了將近三個小時,把白果折騰得眼睛都發黑了。

 江穀在一邊一直提心吊膽的,白果在檢查完之後,心情反而平靜了許多。

 兩人在休息室等待著檢查結果出來的時候,江穀緊緊地摟著白果,隻覺得她的身上冰冷,身子不停地在抖著,於是他忽然間感到自己的身上一下子沉重了很多。

 以前他在生活上對白果的依賴感太強了,而且他也已經習慣了白果對他的無微不至的關照,但是現在他突然發現,其實白果還是很柔弱的,平時她之所以顯得成熟能幹,部分原因也是因為他對她的依賴的原故,以至於她在不知不覺中,習慣了像大姐一樣照顧江穀的角色。現在江穀望著白果蒼白疲倦和因為痛苦而略顯凝縮的臉,她那低垂的楚楚可憐的長長睫毛,像受驚了一般,不停地顫動著,他的心頭忍不住一陣陣的酸楚。他覺得自己平時太大意了,太小孩子氣了,愛人明明是一隻嬌嫩的小鳥,自己卻將她當成了一隻鷹,然後心安理得地俯伏於她柔弱的羽翼之下。

 他覺得自己太自私了。

 江穀想到這裏,愧疚的淚水差點奪眶而出。白果微微睜開眼來,衝他笑了一下,問說檢查結果出來沒有?江穀害怕她看到自己的淚水,忙將頭埋在她的肩上,說:“沒事的,你千萬不要緊張,感恩節都快到了,上天也會眷顧你的。”

 

 

 79、真情

 

 

 這時醫生來了,他告訴他們,白果最好要先在觀察室裏住上兩天,好好觀察一下病況會不會惡化。

 在護士將白果送去觀察室之後,醫生將檢查結果告訴了江穀。江穀雖然心裏上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但是在聽到白果診斷結果的時候,他的腦袋禁不住還是像被悶擊了一下,回不過神來,心頭一陣冰涼。稍停片刻之後,他問醫生,白果的病情是不是可以得到控製?

 醫生說:“白的病情在經過腫瘤治療手術後,將不會超出2級。2級意味著,她的癌細胞擴散的範圍不算很大,在檢察時我們發現,她的大腸中腫瘤的尺寸是接近一英寸,需要進行化療。在化療之後,癌細胞根除的可能性有95%左右。這應該算是一個不錯的結果。”

 江穀聽說白果還有95%恢複的可能性,抽緊的心下裏稍微舒了一口氣。醫生說:“我們希望你的太太能積極地配合我們的手術。在第一個月的療程中,她必須住院六天時間,手術一共需要三個療程。我祝你們好運!感恩節愉快!”

  江穀將白果的病況向她說了一下,還詳細地把醫生說的良好的可能性告訴了她,要她不要擔心。白果一聽,忍不住就哭了起來。她說:“真要做化療,我的滿頭秀發不是要全掉光了?難看死了,叫我以後還怎麽見人?!我情願死了也不做化療!”

 江穀心裏也很難受,他安慰白果說:“頭發掉了是小事,以後還可以長出來的。反正我是不會嫌棄你的,你在我心目中,永遠還是原來的那個樣子!現在最關鍵的是把病治好,其它的事你不要再去多想了。”

 

 在此後的兩天裏,江穀日夜都守在觀察室中,陪伴著白果,一個晚上隻合眼一兩個小時。他給吳笑天打了電話,要他代他跟許梅請兩天假。吳笑天問他出了什麽事?江穀暫時不想告訴他實情,隻說是這兩天自己身體不太舒服。

 吳笑天忽然想起了什麽,就笑著說:“我知道了,上次好象聽你們說,你們要在白果生日的那天去辦結婚手續的。你這人,這有什麽難為情的?還跟我打埋伏!又不是玩過家家,對不對?幹嗎要編出這麽一個生硬的理由來請假呢?你們什麽時候開Wedding Party?我一定去,新娘子不逗白不逗!”

 江穀一聽到“結婚”兩字,想到白果的病況,眼角忍不住一酸,忙把電話掛了。 

 

 白果在觀察室時,心裏悶得很。剛開始她一直在鬧情緒,有時一焦躁起來,就撕扯床單,甚至拒絕服藥,掛水,抽血,大聲跟江穀說話。有時又發愣著,老半天不說一句話,隻是不停地在掉眼淚。江穀耐著性子拚命地勸慰她,後來她見到江穀對她的關懷是發自內心的,她的心裏才逐漸開始溫暖起來。

 她發現,江穀平時對她似乎總是一付漠不關心的樣子,跟他說話有一搭沒一搭的,她也老是瞅著他不順眼,但真正到了這種節骨眼上,他的真情卻一下子就流露出來了。她為自己以往誤解了他而感到內疚,心裏暗暗歎息。有時她半夜的時候醒來,看到江穀趴在她的床前,皺著眉頭,泯著嘴巴酣睡著,就像個忽然懂事了的大小孩一般,不覺得又是心疼,又是欣慰。但是一想到以後自己將要給他帶來的諸多的麻煩,她禁不住又難受得心碎了。

 兩天後,醫生告訴白果,他們定於感恩節過後再給她作第一療程的化療,要她回去好好休息 兩天,調整一下心理情緒,思想上放開點,不要有什麽精神負擔。醫生還跟白果調侃說:“看著你這付年輕活潑漂亮的樣子,我們絕不忍心讓手術失敗的!”

 雖然離家才兩天時間,白果一回到家裏,看到屋裏那些由她精心設計的熟悉的擺設,聞著家中特有的那種空氣味道,倍覺親切,眼淚忍不住“唰”地一下又漫了出來。

 

 第二天就是她的生日,他們原定是今天去辦結婚證明的,因為她的突然生病,這事就給耽擱了。白果想著自己這些天來一直在等待的喜慶日子,眼看就要錯過了,心裏說不上的難過。

 她來到臥室,悶頭就躺在床上。江穀知道她的心思,安慰了她幾句,隨後他抽空出去買了一大捧鮮花回來,在臥室裏擺了玫瑰和康乃馨,然後拉開窗簾,隻見淡淡的斜陽正好流淌入屋,靜靜地灑在白果的臉上,床上,地上,使整個房間裏充滿了生命的氣息。白果的情緒稍微好轉了一點。

 江穀笑著問白果說:“果果,你還記得明天是什麽日子嗎?”

 白果含嗔說道:“你明明知道,還要氣我!”

 江穀笑著說:“我們不是說好了,今天一起去辦結婚證明嗎?既然今天辦不成了,明天剛好是你的生日,我們再去辦成了,意義更加重大。”

 以前,隻要白果一提起結婚的事,江穀多是持推托和拖延的態度,白果原以為這次他會趁著她生病的機會,故意裝糊塗,把結婚的事拖下去,沒想到這時他倒主動的提出來了,心裏不覺一陣熱乎。

 但是她又想,江穀可能不是出於真心的要去辦結婚手續,而是為了討她喜歡,因此違心答應她的,於是她冷冰冰的說:“我不去,我不要你的施舍!以前我好好的你尚且談婚色變,我現在都得了這種討厭的病了,你還會真心要跟我結婚?!”

 江穀歎了口氣說:“果果,你誤解我了,以前我之所以不願意早結婚,一是因為自己生性疏懶,嫌結婚麻煩,因此不來勁;二是因為覺得自己既然愛你,又何必拘泥於那種形式上的合法性呢?那種儀式不過是做給別人家看的。不過,這兩天我仔細想了一下我們倆的事,終於理解了你為什麽要急著結婚。試想一下,我們倆真的一心相愛,如果這次生病的是我,你今後不是一樣的要付出自己的精力來照顧我嗎?想起來夫妻跟情人還是不完全一樣的。所以我決定了,不管你怎麽想,不管你以後怎麽樣,我這輩子都要和你在一起。”

 白果聽了,猛地一下子抱住江穀,驚喜交集,泣不成聲地說:“江穀,能聽到你說出這些貼心的肺腑話,我這次生病也值得的了。隻要你對我是真心的,我即便死了也願意了。”江穀笑著撫摸著她的臉說:“別說這些喪氣話了,為了我,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80、新娘

 

 

 白果聽了,臉上終於綻出了欣慰的笑容。

  第二天一大早,白果就起來了,她先去衝了個澡,然後對著晶瑩的大鏡子,開始細細地化起妝來。

 她凝視著鏡子中的自己的臉,忽然像是第一次才發現了自己原來是如此的美麗!那細長但是黝黑的眉毛,大大的眼睛,漆黑的眸子,長長的睫毛,俏皮的小鼻子,渾圓結實的嘴唇,這一些,以前可是從來沒有仔細地去欣賞過的,而正是這些天賜之物,組成了她的生命的一部分。看著自己白裏透紅的臉,她覺得,生命是美麗的,真該加倍的去珍惜。

 她的目光再緩緩地往上看,剛剛洗過的頭發,正泛著亮麗的光澤,如破曉的雲黛一般。她被自己柔軟烏黑的長發迷住了,這些每天伴著她的黑發,就像一團黑色的精靈。

 但是,一想到半個月之後,這滿頭的秀發就將脫離自己的肉身而去,她的心又禁不住如似刀割般地難受了!以前為什麽自己就不會每天多花上哪怕隻是五分鍾的時間,來從容地料理這些迷人的雲絲呢?!莫非正是因為自己一心忙於俗事,漠視了這些精靈,因而造化才忍心將這些秀發與她割舍開來?

 想到這,她的眼淚情不自禁地簌然而下了。

 江穀輕輕地來到她的身後。他知道白果現在的心情,於是他盯著鏡子中她的哀怨的眼睛,撫著她的肩膀,笑著說:“果果,都說出嫁時的新娘是最漂亮的,今天,你該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了!”

 白果含淚笑著說:“你什麽時候也學會了說這些話了?是不是我的病給你帶來了靈感?”

 江穀笑著說:“以前我隻是將這些話埋在心裏,不想說而已,以後我也不用說了,反正你嫁給我之後,你就是我心目中最美麗的女人了!”

 

 兩人到CityHouse辦好了結婚證。在接過結婚證的時候,白果捧著證文,激動地淚流滿麵。

 回來的時候,江穀見白果心情愉快,就問她累不累?白果笑著說:“今天是我這輩子最值得珍惜的日子,我想累也累不起來。”

 江穀說:“那我陪你一起逛Mall去。”

 白果笑著說:“你不是最討厭逛商場嗎?”

 江穀笑著說:“今天可不一樣,是你我大好的日子,你想要什麽就買什麽。”

 白果說:“今天剛好是感恩節前的 Sale,我想去買點化妝品,再挑幾個發卡。”

 江穀聽到“發卡”兩字,又看了一眼她烏黑的秀發,鼻子一酸,笑著說:“我正好也要送你一件禮物。”

 白果說:“什麽禮物?”

  江穀微笑著說:“你先猜猜看。”

 

 江穀一邊攙扶著白果,與她相依靠著,心裏有些愧疚。他已經記不起來他上一次是在什麽時候跟白果一起逛商場了,好象還是在東部的時候吧,那時白果一逛起商場來,似乎就忘了時間了,最後雖然隻買一兩件東西,有時甚至什麽也不買,她也仍然興致勃勃的,樂此不疲。因此江穀每次一聽到她要去逛商場,都提心吊膽的,想方設法地要找借口避開去,免得活受罪。

 今天他不但表現出了極大的耐心,而且凡是一看到白果喜歡的東西,他也發自內心地真切地誇上幾句。白果看上去顯得非常的開心。

 後來兩人逛到了Macy,江穀二話沒說,便拉著白果直奔珠寶櫃台。

 白果原本早已經猜出江穀是要送結婚禮物給她了,但她還是忍不住露出一付驚喜的樣子,隨著江穀繞著琳琅滿目的玻璃櫃台,慢慢轉了一圈。櫃台裏擺著的首飾價格都十分的昂貴,白果說道:“咱們走吧,這裏的戒指和項鏈沒有一個比我媽當初送給我的精致的。”

 江穀說:“你媽是你媽的,我的心意是我的。我總不能什麽定情物都不送你吧?!”

 他剛才已經注意到一個細節:白果在戒指櫃台前時多逗留了一會,她的目光顯然是被一個藍寶石鑽戒吸引住了,目光在那戒指上逗留了一下,不過隨即就移開了。於是他和白果又回到那個櫃台,叫服務台小姐把那個藍寶石鑽戒拿出來,他二話沒說,拿起戒指就套在白果的左手無名指上試了一下。

 白果拿捏著那個鑽戒,左覷右看的,愛不釋手。但是她一看到盒子上的標價時,慌忙就把戒指捋了下來,放進盒子。江穀看了看標價,是兩千八百多元,他毫不猶豫地就叫服務小姐結賬。

 白果急著說:“不要了吧,太貴了,它是你一個月的薪水呢!”

 江穀笑著說:“今天是你三十歲生日,又是我們結婚的大喜日子,多少錢都值,隻要你喜歡。等到咱們結婚十年,你四十歲生日的時候,那時我再送你一個更大的鑽戒!”白果想到了自己的病,心裏真是又高興又難受。江穀當場就將戒指套在了她左手的無名指上。

 

 

 81、生日

 

 

 從商場出來後,江穀想帶白果找一家餐館慶賀一下今天的好日子。白果說:“我們還是買點菜回家去做罷,在家裏呆著溫馨。晚上我要給你好好的吵兩個菜。以後你每天就要自己下廚房了。”

 江穀怕她傷心,忙笑著安慰她說:“其實我的烹飪技藝並不差,隻不過以往是懶得去做而已,不信過會我就炒兩個菜給你嚐嚐。” 

 兩人到食品店買了一個大蛋糕,一束玫瑰花,兩瓶葡萄酒。回到家裏時,已是暮色深沉了。

 江穀讓白果先去樓上休息一下,他自己開始忙了起來。他先把客廳仔細收拾了一通,在客廳四周點上了幾根蠟燭,把大燈關了,將玫瑰和蛋糕擺放在桌子中間,又將葡萄酒開了,隨後一邊放起了輕快的音樂,一邊開始到廚房中準備做菜。

 一個多小時後,他忙得差不多了,一個人站在客廳中間,環顧著四周,一下子覺得自己的身影有些孤單,落寞,空闊的房間裏好象缺少了什麽似的。

  突然間,他明白是怎麽回事了,於是一股難以抑製的悲傷,猛地湧上心頭。他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感受到,自己的內心深處,原來是這麽的愛著白果,以至於她不在身邊與自己分享快樂的時候,他竟然會是這麽的孤獨!這時的他,就像一個暗夜中無家可歸的小孩,滿肚子的恐懼與委曲。

 他覺得自己一旦真正離開了白果,無形中就成了一個棄兒!

 

 這時,白果從樓上下來了。她把頭發精心地盤在腦後,在上麵插了一朵血紅的玫瑰花。她的臉上化了淡妝,在燭光中顯得紅潤清雅。她的身上穿了一襲白色銀繡鳳旗袍,看上去亭亭玉立。

  她看到江穀正背對著她愣在那裏,就輕輕地來到他的身後,江穀聞到了一股清香的味道,於是轉過身來,見了她的這身打扮,猛然伸手緊緊摟住她,笑著說:“果果,今晚你打扮的真漂亮。這旗袍我還是第一次見你穿的,這顏色剛好和你的氣質相配。”

 白果笑著說:“這旗袍是我出國時我媽給我定做的,她的意思本來就是讓我在結婚的時候穿。今天她要是能親眼看到我終於穿上了她選的這身旗袍,不知道會有多麽高興!”

 江穀聽了說:“對了,我們應該給你們家打個電話,把我們的喜事告訴他們。”

 白果的臉色一下子顯得暗淡了,但隨即就笑著說:“我剛剛已經跟他們打過電話了。 他們知道了後,都非常高興。”

 剛才她一個人在樓上時,給她的家打了電話。她一聽到她母親的聲音,忍不住就失聲痛哭起來。她先想到的是自己意外地得了重病,所以一聽到母親親切的聲音,就好象受了委曲的孩子急於向大人申訴一樣,她母親在電話裏也哭了起來。但是她不敢將自己患病的事告訴父母,怕身在萬裏之外的父母知道了傷心,她隻說是因為新婚激動,所以喜極而泣。

 放下話筒後,她又抱著被子哭了一會,然後才開始梳妝打扮。她怕江穀見了她的樣子後心情不好,就將臉上的淚痕用脂粉掩飾過了。

 白果笑著說:“我媽還問我說我們什麽時候回去舉行結婚典禮呢!”

 江穀急著問說:“你說了嗎?”

 白果搖搖頭說:“你讓我怎麽跟他們說呢?!這事搞得!”說著,眼圈又自紅了。

 江穀趕緊扶她在桌前坐下,笑著說:“你就說我們終於有了自己的家了!”

 

 江穀點起了蛋糕上的蠟燭,然後笑對著白果,輕輕哼起了“生日歌”。白果見他一付專注的樣子,而曲子卻明顯地走調了,不覺撲哧一笑。江穀見她開心,心裏也高興。

 白果吹滅了蠟燭後,江穀拿起刀叉正要切蛋糕,忽然他想起了什麽,說:“你看我這兩天忙得沒頭緒的,我都忘了通知何如他們,今天是我們的大喜日子了。要是他們都在,晚上就熱鬧了。”

 白果說:“前幾天我本來想請大家到我們家來,熱熱鬧鬧慶賀一下,後來我生病了,就不想請他們了。不過,我想何如應該會 來的,她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正說著,門鈴響了,江穀忙去開了門,隻見門口外麵站著笑吟吟的何如,她的手裏捧著一大束獻花。江穀笑著說:“我們正說著你呢!”

 何如來到白果的身前說:“好啊,今天新娘子過生日,居然把我們給忘了!該罰三杯喜酒!”

 白果接過她的花,請她坐下了,笑著說:“都老夫老妻了,什麽新娘子!”

 她看了看江穀身後,問何如道:“劉東起呢?他怎麽沒來?”

 何如說:“你們沒請他,他怎麽好意思來?——他正在家裏在等一個要緊的電話呢。他讓我代他祝福你們新婚快樂,萬事如意!”

 江穀一聽到“萬事如意”幾個字,就低下頭去,默然無語。白果笑著謝了他們倆,說:“劉東起他還有什麽電話比你何大小姐更重要的?!你們不會又鬧別扭了吧?”

 何如歎了口氣說:“人家自有人家自己的事,我是幫不上忙了。劉東起的前妻從國內回到溫哥華了。他女兒撫養權的事出了些麻煩,他這些天一直心神不定。”

 白果說:“這種時候,他正需要你呢!”

 何如說:“我覺得他更需要的是冷靜!”

 她舉起酒杯,笑著說:“咱們不談他的事了,我先敬你們倆一杯酒,祝你們倆恩恩愛愛,白頭到老!”

 江穀抬起頭來,把酒幹了,然後又去接白果的酒杯。白果伸手擋了他一下,說:“這杯喜酒,我一定要喝下去!”

 江穀急著說:“不行,這酒你說什麽也不能喝!”

 何如有點意外,隨之笑著對江穀說:“我說你這新郎官,今天可是你們的喜慶日子,你怎麽能不讓新娘喝這杯喜酒呢?!”

 江穀忽然大聲說:“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何如笑說:“你看,今天才新婚第一天,你就開始管起新娘來了。白果,你當真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不成?!”

 江穀說:“何如,你不知道的,白果她……”

 白果忙笑著攔住他的話,笑著對他說:“好了,你要真心疼我,就把這酒替我喝了。”江穀手抖抖地接過酒杯,一口幹了。

 何如看出了他們兩人間肯定有什麽事不對頭,她想了想,忽然笑了起來:“我明白了,今天你們一定是三喜臨門了!”

 她悄聲問白果說:“快坦白交待,都幾個月了?”

 白果愣了一下,隨即明白她指的是什麽,臉色不覺更紅了。她輕輕一笑,說:“不是那回事的。過些天我再告訴你。” 

 江穀深深歎口氣說:“果果,都到了這種份上了,你的病跟何如說了又有什麽關係呢?!”

 

 

 82、死亡 

 

 

  十二月上旬的一天,陳秋笛突然接到她的母親從台北打來的電話。她母親告訴她,她的父親得了重病,生命垂危,他急著想要見上陳秋笛最後一麵。

 陳秋笛接到電話後,忍不住失聲大哭起來。吳笑天也有些慌了,他一邊勸慰著她,一邊趕緊給她訂了機票。

 在陳秋笛的記憶中,她父親的身體一直是很健壯的,即便是上了年紀後,平時走起路來,連一般的年輕人都趕他不上,所以她從來沒有想到過,她父親有朝一日會永遠地離開她。

 從她上幼稚園開始,一直到後來她上了國中,每天她放學回家的時候,她的父親都要來到離他們家近一裏路的街口處等著她,風雨無阻,然後父女倆再手牽手一起回家。那段記憶對她來說,似乎便是她童年和少年時期的所有印象了。

 她的母親是個默默無語的本土人,她年輕時從台中跟著陳父到台北定居後,在小巷裏開了一家福利社,在此後的二十多年裏,小店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因此陳秋笛對她母親的印象並不是很深,隻記得她的眼睛很黑,笑容很動人。

 陳秋笛的略帶野氣的性格,完全是因襲了她的父親身上粗獷的軍人氣質。她父親晚年最大的心思,就是要看到她成親,因此去年他差點鬧出了要逼吳笑天跟她成親的笑話。本來她是想過些日子跟吳笑天的婚事正式定下來之後,兩人再一起去台北探望她的父母的,可是現在事出倉促,吳笑天又因為特殊的原因,不能隨她去台灣,和他父親再見一麵了。

 看來,她的父親就要帶著遺憾,永遠地離開她了。

 

 陳秋笛匆匆收拾了一下行李,第二天深夜就要乘坐華航的班機飛回台北。

 吳笑天送她到了機場,在候機室裏等待航班時 ,雖然大廳內開著暖氣,但是吳笑天發現,陳秋笛的身上仍然在微微地顫抖著。他緊緊地摟著陳秋笛,看著她第一次在他麵前流露出的恐懼不安的神色,心裏也隨著揪緊了。他勉強笑著安慰陳秋笛說:“我看你爸那麽一付樂觀的脾氣,又是一身的硬朗骨頭,不會有事的。”

 陳秋笛望著他說:“笑天,我有些害怕,我從來沒有見過死亡,不知道死是什麽樣子。”

 吳笑天笑著說:“死亡有什麽可怕的?!死隻不過是一種歸屬而已,對於上了年紀的人來說,也許還是福氣呢!你爸年輕時還不是連‘死人山’都過來了!反正一切都要順其自然,隻要你盡心了就是。”

 陳秋笛凝神看著他,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略顯瘦削的臉頰,說:“笑天,我走了以後,你會想念我嗎?”

  吳笑天心裏難受,笑著說:“傻丫頭,我就當你一直是在我身邊就是了!我每天都會給你打電話的。你聽到我的聲音,就當我就在你的隔壁房間裏。不過,你一定要答應我一件事。”

 陳秋笛說:“什麽事?快告訴我,我一定會答應你的!”吳笑天說:“你回去後,無論你們家出了什麽事,你千萬要小心照顧好你自己。等到來年春暖的時候,我們就結婚。你要好好做我的新娘!”

 陳秋笛聽了,一下子緊緊抱住了吳笑天,兩道淚花,順著她的臉頰流了下來。

 上飛機時,吳笑天看著陳秋笛的背影快要在機艙門消失了,忽然他的心頭一陣衝動,高喊了一聲:“小笛,無論出了什麽事,別忘了早點回來!”

 陳秋笛回過頭來,衝他笑了一笑。她最後看了吳笑天一眼,眼睛不覺又模糊了。

 

 吳笑天望著飛機緩緩地駛進了跑道,想起剛才自己脫口而出的那句話,他覺得他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已經真心地喜歡上陳秋笛了,因此剛才說出那句沉重的話,沒有經過任何的思考,純粹隻是他心情的泄漏。

 他記得十一年前,當何如的母親病危,他送何如回家的時候,他曾追著火車,對何如說出了同樣的一句話。那時,他也是像剛才那樣,想都沒想,那句話就迸出了口。

 在那以後何如不在身邊的一段日子裏,他在綿長的思念中,深切地體會到了真正的愛的滋味,因此當何如重新回到學校時,他就像是換了個人一樣,成了何如的影子。而到了LA後很長的時間裏,不管是對分手八年多的何如,還是對三年未見的陳秋笛,他似乎都難以再有那種發自內心的衝動了,他把自己情感的退化解釋為是遭受時光的磨蝕。但是他一方麵又懷疑,時光真的能消磨情感嗎?!

 直至陳秋笛偶然間懷孕之後,他才又去品味在心中已冷落多時的那種情感,覺得有血有肉的愛情,其實隻能存在於活生生的現實中,而不是沉迷在抽象的記憶裏,作繭自縛。於是他逐漸接受了陳秋笛,在潛移默化中,對她傾注出自己的感情。而以往的與何如和陳秋笛的愛情經曆,則慢慢地淡出了記憶中。

 他想,這不是簡單的情感回歸,而是新的開始。因為回歸往昔畢竟要烙著某種傷痕,而重新開始,才是感情的真正的脫胎換骨。隻要勇於麵對現實,愛情並非隻會是死路一條的。

 這時,望著華航班機漸漸地在無垠的遠空中消失了,他覺得自己的心沉甸甸的。

 

 

 83、蹊蹺

 

 

 那天晚上回到家後,吳笑天一直不能入睡。

 他一個人獨處於沒有陳秋笛身影的房間中,在人去樓空後的靜夜中,心情鬱悶,坐立不安。幾個月下來,他已經習慣了陳秋笛在身邊時的情境,雖然他們倆有時並沒有太多的話,甚至隻是在電視機相對枯坐著,但是那畢竟是兩個人的世界。

 他喝了兩瓶啤酒,思路恍惚,失神地想著:陳秋笛會不會再次悄然地離開自己呢?他知道,這一次他無論如何是不能讓她離開了。

 

 第二天他到了實驗室,在做試驗的時候,他發現有個環節正好是前些日子他幫江穀在一起做的,現在他想用一下那次試驗裏麵的一個數據,但是那個數據卻在江穀那裏。

 他回頭正要去找江穀時,忽然想起來,自己已經有幾天時間沒見到他了,這兩天他因為陳秋笛父親的事忙得暈頭轉向的,都忘了江穀沒在實驗室出現的了。感恩節前,江穀曾經托他向許梅請兩天假,他以為江穀請的是婚嫁,但是這幾天來,他的假期已經過去,怎麽還不見他的人影?如果說他們是在度蜜月,好象也說不過去,他們都一起同居了那麽長時間了,不會在乎這種事的。

 他心裏蹊蹺,就找Stacy問了一下,Stacy也不曉得江穀去了哪裏。於是他馬上給江穀家裏打了個電話,卻沒人接。他又打了白果的手機,也沒有信號。這時他心裏有些急了,就去找許梅,許梅也不知道究竟,她皺著眉頭說:“這個江穀,也真是的!整天來去無蹤。”

 她讓吳笑天今天回去後上江穀的家去看一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下午,吳笑天有點困了,因此早早就離開了實驗室。他先去了江穀的家,隻見房子裏靜悄悄的,一點動靜也沒有。

 他回到家後,趕緊打了何如的手機,問她江穀和白果的下落。何如還在公司裏忙著,因為Jones不久後就要離開公司上新澤西的集團總部上任去了,這些日子她正在Jones的幫助下,熟悉公司裏的管理業務,因此近來經常加班到很晚才離開公司。

 何如接到吳笑天的電話後,考慮著要不要把白果患了大腸癌的事告訴他?因為那天晚上她在白果家給白果過生日時,白果曾要求她暫時不要將她生病的事告訴別人,她不願意讓熟悉的人看到自己在醫院病床上的那種麵目全非的狀況。她的頭發在第一療程開始後的一個多星期內,就要逐漸脫落了,這對她來說無疑是最痛苦的事。她甚至拒絕了何如要到醫院幫忙護理她的要求,隻讓江穀一人陪伴在她的身邊。

 何如心下裏理解她的這種看似不近情理的做法,她甚至到現在還沒有將白果的事告訴劉東起。

 吳笑天見何如說話吞吞吐吐的,心裏更加起疑了。他說:“何如,江穀已經有三天時間沒到實驗室了,我們老板要我問一問是什麽原因?你知道的,現在老板對江穀在試驗上的表現不是很滿意,私下裏曾經說過他幾句閑話。”

 何如心想,既然白果的事大家遲早都是要知道的,不如趁早說出去,讓他們知道了,到時他們要去探望她的話,也可以爭取早一點,免得真到了頭發脫落的時候再去看她,增加她的心理負重。於是她跟吳笑天說:“你那裏離你們學校的醫院近,今天晚上你在家裏等著,我跟劉東起先到你那裏接你,然後我們一起去醫院看望他們。”

 吳笑天吃了一驚說:“江穀住院啦?Thinksgiving前,他不是還好好的嗎?他得了什麽病?”

 何如歎了口氣說:“你不必多問了,晚上見了他們你就知道了。”

 

 吳笑天焦急地在家裏等著,晚上八點多,何如和劉東起來了。劉東起看上去顯得很疲憊,臉頰稍稍陷下去一點,眼睛幹燥。何如的眼圈也略微有些發黑。何如一見到吳笑天就問:“陳秋笛呢?”

 吳笑天搖搖頭說:“她父親病危,昨晚上她趕回台北去了。”

 劉東起說:“你沒陪她回去?不是說他父親特別想看到你們倆在一起嗎?”

 吳笑天看了一眼何如,知道陳父想讓他和陳秋笛結婚這事是她告訴劉東起的,就說:“你們知道,我現在還沒有綠卡,出國麻煩,再說台灣那邊跟咱們大陸又鬧別扭,所以她隻能自己一人回去了。”

 他又自嘲地笑著說:“以前老是以為陳秋笛她挺能混的,現在她離開了,心裏懸著,又覺得她特別像小孩,叫人放心不下。”

 何如笑著說:“看起來終於有人讓你牽掛了!這不是好事嗎?”

 吳笑天說:“好事壞事隻有我自己說得清。”

  在車上,劉東起跟吳笑天說:“你現在想辦綠卡了嗎?這樣你回國還有申請Grant什麽的可以方便一些。”

 吳笑天說:“目前暫時還沒有這個打算,過些日子再說吧,現在也不急著想回去,沒勁!”

 劉東起說:“你如果想辦的話,可以到我們事務所來,我們那裏有個專門辦移民的老外,挺活絡的,到時我介紹你們認識。你現在發了幾篇Paper了?”

 吳笑天說:“一篇PNAS,一篇SCIENCE的已經排定了,還有一篇是第二作者的。”

 劉東起說:“你一年時間有這麽多成就,不容易。你可以申請Outstanding或者聯邦利益優先的綠卡,那樣要快一些。”

 吳笑天笑說:“過些日子我把材料整理一下給你。辦成了後我請你喝酒。” 

 

 

 84、思念

 

 

 三人來到白果的病房,白果正在酣睡著。吳笑天乍一見到江穀,登時嚇了一跳:就幾天時間沒見,江穀都瘦得快讓他認不出來了。

 江穀跟他們一起來到病房外邊,小聲說:“下午白果剛剛做了化療,醫生在給她找一處合適的靜脈注射點時候,折騰了好一陣子,她當著我的麵沒有流露出痛苦,但是我知道她身上是非常難受的。一個小時前她才入睡了。白果她就擔心你們知道了放心不下,會來看她,因此讓我不要把實情告訴你們。你們還是來了。”

 何如說:“是我自作主張把他們帶來了。你不要礙著白果怕難為情,如果有什麽事需要幫忙的話,你一定要跟我們說。”

 劉東起和吳笑天都說朋友之間,互相幫忙,沒什麽好難為情的。江穀說:“醫院裏的事我一個人照料著就可以了,而且白果她的脾氣你們也是知道的。我怕到時候反而增加了她的心理負擔,弄得她不愉快。”

 他對吳笑天說:“你如果有時間的話,就幫我把老鼠房裏的老鼠Clean一下,我怕這些日子做不了試驗,老鼠繁衍的太多了,到時候照顧不過來。還有,你把我的事跟老板說一下,我估計還要在醫院裏呆四五天。”吳笑天神情黯然地答應了。

 三人又安慰了一通江穀,離開了醫院。何如將吳笑天送到他家後,跟劉東起一起走了。

 

 吳笑天回到家裏時,已經快十一點了,此時台北那邊正是下午。他趕緊給陳秋笛家裏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是個口音很重的男的,他說他是陳秋笛的舅舅。吳笑天問他陳秋笛在不在?那男的告訴他,陳秋笛到殯儀館去了。

 吳笑天一聽,心裏咯噔一下,就把電話擱下了。他想,那個臉上棱角分明,說話像直膛炮一樣的老人,沒想到就這樣離開了人世,陳秋笛此時一定是痛不欲生。這時候,她肯定希望自己能在她的身邊,但是他卻做不到,他的心裏覺得很內疚。

 他理解陳秋笛這時候的心情。記得他父親去世的時候,他才七歲,從此之後,他母親就獨自一個人撫養著他長大成人。

 那時,他還不知道死亡是怎麽回事,隻記得他的年輕的母親告訴他,他父親是出門辦事去了。從那以後他一直在等著他父親的歸來,虛幻的父親成了他童年的希望。直到上中學以後,他開始用自己的腦袋去思考一些讓他困惑的問題,用自己的眼睛去觀察周圍的人或事時,他才明白,他的父親其實早就踏上了不歸之路。他母親給他的希望是虛假的,也是無奈的。

 們為什麽要懼怕死亡呢?死亡對他來說,既是陰影,又是誘惑。所以他在高考填報誌願的時候選擇了生物學,他想循著科學的途徑,去探討生命與死亡之間的奧秘。他覺得死亡其實就跟活著一樣的自然,死亡的恐懼並不是人們與生俱來的,而隻是人們對活著,對生命的一種留戀情態。

 他最早的時候,覺得自己是為了母親和出了遠門的父親活著,成年以後,他想為了自己活著,活出一個目的,活出一點人樣來,所以那時他隻是將愛情作為活著和活過的一部分,而非用自己的血肉生命和靈魂去澆鑄的人生關懷。但是到了美國之後,在重新經曆了和何如以及陳秋笛的感情波折後,他逐漸悟出了,愛情實際上就是對自我的解放,是將自己的生命,融會於另一個個體中,這就使活著有了新的意義。像他現在這樣對陳秋笛的牽掛思緒,是任何矯情都不可能衍生出來的。

 他恨不得能立即見到陳秋笛,然後把自己對她的思念告訴她,讓她和他一樣的驚喜,一樣的難受,一樣的愉悅,一樣的悸動。

 

 

 85、冷漠

 

 

  第二天一早,他剛起床就給陳秋笛家打了電話,她的家裏沒人。於是他就心神不定地上實驗室去了。他先去找了許梅,告訴她江穀請假的事。

 許梅聽說白果年紀輕輕就得了腸癌,就顯出一付很惋惜的樣子,她要吳笑天轉告江穀,要他自己也要注意身體,不要到時侯自己也給拖垮了。接著她說了:“江穀平時做試驗不是很用功,整天老是見到他坐在電腦前上網,現在他太太出事了,他又忙不過來了,試驗上肯定又要擔擱了。你知道,我們實驗室的人多,我如果偏袒了誰,這攤子就難於管理了。”

 她平時在實驗室都是說英文,而這些話卻是用中文說給吳笑天聽的,以示親熱。她頓了一會又說:“這樣吧,你告訴江穀,讓他好好照顧他的太太,不要著急,這十二月份的薪水我照舊Pay他,如果他明年一月還不能照常來上班,那麽我這裏就停發他的薪水,他的職位我還給他留上兩個月。從三月份開始,他得換實驗室,我們這裏再另外去招人來幹。他的Project不能擱下了,我還指望著他出成果,好讓我申請Grant時多點分量呢,誰知道……”

 吳笑天說:“如果這樣的話,江穀的壓力就太大了,就這麽幾天時間,他人已經瘦了一圈了。”

 許梅歎口氣說:“古人雲:冬資葛,夏資裘。所謂有備無患。也怪江穀他自己平時太懶散了,新的Project連一點眉目都沒有!現在遇上麻煩了,急也沒用。”

 她擺弄著眼鏡說:“還有,你申請Fellowship的文章我看過了,羅列的材料不夠充分,Background交待的不引人注目。你最好再抽空寫一遍,把計劃也給寫進去。”

 

 吳笑天離開許梅辦公室時,心裏暗暗替江穀著急。

 他知道,江穀在接下去的三個月裏,肯定要將大部分的精力放在白果身上,如果按照許梅的意思,他要麽在實驗室裏加把勁,給許梅一個好印象,要麽就得在傾心照料白果的同時,另尋出路。這兩個前景對他來說無疑都是困難重重。但是吳笑天也理解許梅的做法,因為沒有一個做老板的願意自己的手下是吃閑飯的,這得增加他們的開支。許梅之所以要吳笑天申請Fellowship,一個原因就是減少實驗室經費的壓力。科研單位畢竟不是慈善機構。不過如果許梅真要讓江穀走人的話,那麽客觀上對江穀來說,卻明顯的是雪上加霜了。

 吳笑天因為陳秋笛沒有音訊,再加上江穀的事,一整天做起試驗來都顯得心不在焉。他本來想打個電話給江穀,又擔心如果跟他說了許梅的話,會更增加了他的心理壓力,因此不如等到白果的病稍有起色後,再將這些事告訴他。

 Stacy問他江穀到底出了什麽事?吳笑天把白果生病的事跟她說了。Stacy吃驚地瞪大了眼睛,說:“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白怎麽可能得癌症呢!她看上去那麽HealthySweet!”

 

 晚上回家後,吳笑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陳秋笛家打電話。這次電話是她的母親接的,他費神地聽懂了她母親夾雜著濃重的閩南話口音的國語,大意是說陳秋笛不太聽她的話,今天早上跟她鬧了別扭,現在一賭氣跑到她以前在國中時的同學家去了。

 吳笑天趕緊向她要陳秋笛同學家的電話號碼,她推辭說不曉得。最後她問吳笑天:“你是哪個人?”

 吳笑天說:“小笛如果回來了,你就告訴她說,我是天天跟她一起吃飯的那個人。”

 沒有誰比他更了解陳秋笛的脾氣了,所以他對她賭氣離家躲出去也不以為奇,但是是什麽原因弄得她跟她母親過不去呢?她再怎麽耍小孩脾氣,在她父親剛剛過世的居喪期間,也不能惹她母親生氣。雖然以前陳秋笛跟他說過,她和她母親的關係很疏鬆平常,不過他覺得她這次還是有些不懂事。

 於是他馬上給陳秋笛發了一個E-mail,要她收信後立即給他打個電話過來。

 他胡亂下了兩包快食麵吃了,然後就躺在沙發上等著陳秋笛的電話。他確信陳秋笛兩天了沒有接到他的電話,她肯定會給他打過來的。因此他不但不敢上網,連上衛生間時,手上都要拿著話筒。

 他心神不寧地看著一部搞笑肥皂劇,不知不覺地就昏昏入睡了。忽然間他聽到一下刺耳的電話聲響,他立即條件反射般地一骨碌翻坐起來,攫住話筒。

 他瞥了一眼電視,發現已經十一點多了,沒想到這麽一睡,就是兩個多小時過去了。

 電話是江穀打來的,詢問他向許梅請假的事。

 吳笑天想了一下,最後決定還是把許梅的話告訴他。吳笑天說:“這個月實驗室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月底的時候你最好再抽空跟許梅談一次,把自己的想法跟她詳致的說一下,我想隻要你做出一些成績來,她也下不了狠心的。現在你先照顧好白果,隻要人好好的,沒什麽大不了的事!”

 江穀說:“今天我跟白果商量了一下,她想邀請她父母過來探親,順便可以照顧她一段日子。我本來是不想讓她父母知道她的事的,可又拗不過她,隻好依她了。”

 吳笑天說:“她現在有精力準備邀請材料嗎?”

 江穀說:“我是想以我的名義發邀請的。”

 吳笑天沉吟一會說:“這樣也好,她父母過來了,她也可以多一點精神上的安慰。父母畢竟是父母啊!”

 

 

 86、涉案

 

 

 吳笑天擱下話筒,正要上床睡覺,電話又響了。他拿起話筒,馬上就聽到了陳秋笛熟悉的啜泣聲,心一下子就揪緊了。他說:“小笛,我給你打過三次電話,急死了!是不是你爸已經過世了?”

 陳秋笛斷斷續續地說:“我到家時,我爸已經到了彌留狀態了,他隻留下一句話就走了。笑天,我現在特別想你!”

 吳笑天說:“我也想你,沒掛通你的電話,我都不知道怎麽和你聯係上。你現在也不要過於傷心了,先把你爸的喪事辦好,早點回來,不然我不放心的!還有,你心情不好,也不要跟你媽生氣了,你爸走了,你媽以後一個人也不容易。”

 說到這話,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遠在浙南老家的母親,心裏不知怎麽有點難受。

 陳秋笛說:“不是我要惹她生氣,是她要讓我爸死不瞑目!”

 吳笑天吃了一驚,陳秋笛就把事情經過簡單說了一下。

 

 原來,陳父在世時就跟陳秋笛和他的太太交代過,他死了之後,要將他的骨灰送回他的湖南常德老家。他臨咽氣時,又特意當著他太太和陳秋笛的麵,囑咐了這最後一件事。但是今天剛辦完喪事,陳秋笛的母親就想把陳父的遺骸送到台中她的老家,她自己也想搬回老家去住。因為這事陳秋笛就和她媽吵了起來,她舅舅也幫著她媽說話,說是她媽老來無伴,做子女的應該體諒長輩的苦衷等等。

 陳秋笛一氣之下就離開了家,住到她同學的家中。她說:“這兩天我要找我爸以前的戰友和老部下,讓他們出麵幫忙料理我爸的後事。事情定下來後,我想先回大陸一趟,然後再回到你身邊。”

  吳笑天聽說她要先回大陸,就說:“你們家的事我看來幫不上忙了,不過你自己一定要小心,別忘了我在等著你!我會經常跟你打電話的,還有,你到大陸後,我如果聯係不到你,我就給你發E-mail。”

 陳秋笛“嗯”了一聲,說:“我要你再說一遍你剛才說的話。”

 吳笑天愣了一下,說:“什麽話?”

 陳秋笛不快地說:“這麽快就忘記了,還說想我呢!”

 吳笑天不覺笑了起來,說:“我真的很想你!”

 陳秋笛“哼”了一聲,說:“別忘了少喝酒!少跟別的女人說話!”

 

 吳笑天放下電話時,心裏一下子又變得空空蕩蕩的,剛才的睡意刹那全消了。他開了一瓶啤酒,喝了幾口,忽然間記起來,方才忘了問陳秋笛她同學家的電話號碼了。他急著就要去打開電腦上網,給陳秋笛發個E-mail,告訴她這事。

 這時電話又響了。他想,都快十二點了,還會有誰打電話來呢?他接了電話,對方卻是個陌生的男人,是找陳秋笛的。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位以前曾經一大早就給陳秋笛打來電話,他無意中接了他的電話的中餐館老板六哥,但是這個人的聲音聽起來卻不像是那個六哥,說話的語氣也不是那種出口不遜的蠻腔,聽起來要斯文的多了。

 他問對方是誰?那人說:“我姓林,是個律師。原諒我這麽晚了還給你們打電話。我想找朱迪,跟她談些事。”

 吳笑天說:“朱迪不在,你有什麽事可以跟我說。”

 那林律師笑著說:“這件事我隻能跟朱迪她本人講。我給她的公司打過兩次電話,她都不在,請問我什麽時候可以找到她?我要跟她談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吳笑天愣怔一下,他想在弄明白對方的意圖之前,最後還是別說出陳秋笛的去向。他告訴姓林的律師說陳秋笛度假去了。姓林的笑說:“她公司的人說她回家去了,你們中肯定有人不是在說實話。請問閣下是朱迪的什麽人?能不能為她的事做主?”

 吳笑天說:“我是她的男朋友,我可以幫她處理她的事。”

 林律師“咦”地一聲說:“不是說朱迪沒有男朋友嗎?”

 吳笑天不快地說:“誰說她沒有男朋友?!”

 林律師說:“是我的當事人告訴我的。”

 吳笑天聽到當事人三字,心裏一緊,忙問說:“林先生,你的當事人是誰?”

 林律師頓了一下,說:“我受我當事人的委托,暫時不能告訴你他是誰,他現在正被拘押在警察局。你知道,他的事牽扯到朱迪小姐。換句話說,如果我的當事人不能從朱迪那裏得到足夠的證據,他就將被定罪。而這也關聯到朱迪小姐的名聲和前途!”

 吳笑天開始有點急了,說:“林先生,我的確是朱迪的男朋友,請你務必將事情的真相告訴我!必要的話我會馬上將你的話告訴她。”

 林律師想了想說:“好吧,我把我的律師事務所的地址和電話號碼告訴你,你明天中午的時候到那裏找我。不過,這件事你最好不要告訴任何人,因為其中也關係到朱迪的切身利益!”

 

 

  87、六哥

 

 

 第二天早上 ,吳笑天起床後,馬上上網Check了一下E-mail,卻沒有陳秋笛的回訊。

 接著,他在網上查出了林律師事務所的地圖,他順便還查到了林律師的事務所承辦的業務範圍,原來他們事務所是專精刑案的,從酒醉駕車,欺詐白領,到聯邦重罪指控等,條條服務款項觸目驚心,而不是一般的專精移民,民事等的事務所。那上麵羅列的服務條款,包羅萬象,倒像是在鼓勵人們盡管放心地去犯罪一樣。

 吳笑天看了後,心裏先自吃了一驚,他想,陳秋笛總不會是牽扯上了什麽刑事犯罪案吧?但是他很快就排除了這種可能性,他知道,假如陳秋笛真有什麽劣跡,她肯定不會瞞著他的,而且自從他們同居之後,他們天天在一起,她根本就沒有犯罪的可能。至於她的為人品格,雖然以前在大陸時她負過他,拿走了他的到美國積蓄後,不久就失去了音訊,但那也是情不得已的事。她連跟六哥的那段經曆都對他說了,因此她的心裏一定不會再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了。

 他覺得自己沒有理由去懷疑她,如果連這種自信都沒有,那麽今後又怎麽能在一起好好相處呢?!

 

 他先去了實驗室,將細胞拿出來化凍,然後跟Stacy交待了一下,就開車找林律師去了。

 林律師的事務所位於中國城中,是跟幾個老外律師一起合辦的,樓房看上去很有幾分氣派,不像一般華人開的私人事務所,大都是單門獨戶。

 吳笑天來到林律師的辦公室,他剛剛送走一個客人,見了吳笑天,忙笑著招呼他坐下。兩人寒暄了幾句,林律師說:“吳先生,我們談正事吧。你跟朱迪小姐認識有多長時間了?”

 吳笑天笑著說:“林先生,我們還是就事論事吧。這是我跟朱迪之間私人的事。”

 林律師說:“我的問話涉及到你參與此事的可信度,我必須確認你跟朱迪的關係密切,然後才可以談論有關的事。因此你最好回答我提出的每一個問題。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工作”

 吳笑天想了想說:“有五年多了吧。”

 林律師說:“可是,據我所知,朱迪到美國才三年多。”

 吳笑天說:“我們在大陸時就是一對了。”

 林律師說:“那時你們同居了嗎?”

 吳笑天遲疑一下,隨之點點頭。林律師說:“這麽說,在大陸時,除你之外,朱迪她並沒有其他的情人了?”

 吳笑天說:“我想是這樣的。自從我們相識後就形影不離了,在這之前,她也沒有談過戀愛。”

 林律師說:“這就奇怪了!我的當事人告訴我,朱迪曾經與他有過一段關係相當密切的戀情。”

 吳笑天大聲說道:“他胡說!這是不可能的事!你的當事人是誰?我要跟他對質!”

 林律師說:“請吳先生冷靜!在事情完全弄清楚前,我是不會確信任何人的話的。還有一個問題,吳先生是什麽時候到美國的?”

 吳笑天說:“一年前。我是到美國來做Postdoctoral。”

 林律師說:“這就是說,這中間你跟朱迪有兩年多時間是分開的?你在大陸,她孤身一人在美國?”

 吳笑天說:“沒錯。但是這能說明什麽問題呢?”

 林律師點點頭說:“這就是了。就在這兩年多時間裏,準確地說,是朱迪剛到美國後不久,她跟我的當事人過從甚密。她曾經在我當事人開的餐館裏打過工,不知道吳先生對這事知不知情?”

 吳笑天一下子低下了頭,心裏蒙上了一層陰影。他明白林律師說的那個當事人是誰了!沒想到那個六哥終於還是糾纏上門來了,如果陳秋笛以前跟他說的話屬實,那麽這個惡棍還真是難纏。他說:“不錯,朱迪跟我提到過,她剛到LA時,因為考慮到以後上學時學費的負擔,因此曾經在你的當事人的餐館裏做過短暫的Cashier,但她在那裏純粹是為了打工賺錢,絕對沒有跟你的當事人有過什麽瓜葛,更不用說戀情了!她不是那種隨隨便便就和人相好的人。”

 林律師笑著說:“我對朱迪小姐人格上的事不感興趣。我隻注重事實。吳先生可能不知道,當初陳秋笛申請辦綠卡的時候,就是我的當事人帶她來找我的,後來我又給她介紹了一個辦移民的朋友。你知道,我的當事人是個有品位的人,他為人熱情,好交朋友,深受各界人士的尊重。他不會為了一個女人去編造謊話的。希望你們能跟他好好合作。”

 吳笑天冷笑說:“你不是說你對別人人格上的事不感興趣嗎?你說的是那個叫六哥的人嗎?我跟他不會有任何合作的可能的!而且我也不會相信他說的任何話!”

 林律師笑著說:“六哥隻是他那個圈子裏的人對他的稱呼,他在檔案中的名字叫葛建豪。我們之所以要找朱迪幫忙,是因為他現在涉及到一宗刑事案件,警方誣告他殺了人,已經對他立案追查,但是他申明他是冤枉的。他有足夠的證據證明這一點,而朱迪正是關鍵的證人。所以他想請朱迪小姐看在過去他們倆的情分上,看在他曾經熱心地幫助過她的麵子上,出麵做他的證人,把實情告訴給警方。”

 

 

 88、假證 

 

 

 吳笑天聽了這話,氣打不到一處來,他憤憤地說:“林先生,你還是讓這位葛先生找別人去吧!不要說他現在是殺人嫌疑犯,就是他是清白的,我也不會讓朱迪跟他有任何來往。他還是死了這份心為好!”

 林律師笑著要吳笑天冷靜下來,說:“如果到時候葛先生被指控犯了謀殺罪,朱迪願不願意出庭作證,這由不得你,也由不得她本人,她必須遵從法律。我們隻不過是想讓她說出實情而已。所以,吳先生,你最好先把整個事情弄明白了,再說這些推辭的話,這不能憑感情用事。而且,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麽複雜,可怕,事實上,讓朱迪出麵作證人,也是為了澄清她的清白。因為那樁殺人案件,就發生在辛迪在葛先生餐館打工的那段時間裏,而且遇害人當時也是餐館的工作人員。這些都是有案可稽的!”

 吳笑天聽他說的這些話,似乎陳秋笛本人跟這起案件也有關聯,心裏不覺沉重起來。他靜下心來想了一下,覺得憑陳秋笛的為人和性格,她是不可能參與謀殺的,她的性格表麵上似乎顯得外向潑辣,但她的內心其實還是很善良脆弱的,因此她不可能主動卷入殺人案件。

 現在最大的可能,就是這個葛建豪想要利用她以前跟他的那段雇傭關係,來要挾她出麵幫他的忙。他擔心的是,像葛建豪這樣的人是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的,倘若一味的回避他,看來也不是辦法,最後說不定還會咬上陳秋笛一口。

 他對陳秋笛先前告訴他的話沒有什麽懷疑,她不會和他有過什麽不幹淨的關係。問題是,當時她會不會沒有認清葛建豪的真麵目,因此不小心無意中也把自己卷入那樁案件中。現在最主要的是先弄清葛建豪案件的來龍去脈,以及葛建豪是不是真的案犯。於是他跟林律師說:“林先生,你說了這麽多,還沒有提及正事呢。”

 林律師說:“事情是這樣的。三年前,朱迪小姐剛到LA,在葛建豪店裏做Cashier,她白天要去補課,因此打的是晚上Part-time的工,她剛到美國,開始時又吃不了苦,因此葛先生幫了她很多忙,在工作和生活上給與她很多的照顧。”

 吳笑天冷笑一聲,說:“這些我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就說那案件的發生吧。”

 林律師接著說:“每天晚上,朱迪差不多都是最後一個離開餐館的,因為她是管錢的,在餐館打烊後,她還要把一個晚上收入的賬目清理一下,然後再跟老板對帳。那時她還沒有買車,上班來回餐館都是搭Bus的,有時碰到葛先生走的晚,他就開車送朱迪回去。據葛先生說,他就是在那時候和朱迪建立起感情的。我想,時間長了,這種事是可能發生的。這是在LA,而且你那時又不在這邊。”

 他察覺到吳笑天臉色陰沉下來,就笑了笑,說:“對不起,我離題了!”

 吳笑天說:“朱迪根本就不會看上他葛建豪那號人的!她倒是告訴過我,葛建豪對她十分殷勤,不過那時她在美國孤苦無依,因此對他的小恩小惠心存感激之情,對他有點親切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我對她了解很深,她絕不是那種輕浮的女人。後來她考到Business License後,進了保險公司,慢慢地就跟他疏遠了。”

 林律師笑道:“這隻是朱迪的一麵之詞。葛先生不像你想象的那樣長得五大三粗,他很有風度,很討女人的喜歡。實際上,朱迪她跟葛先生的關係在她離開餐館後,還斷斷續續地維持了一年多。這說明,他們兩人的關係的確非同一般。不管你承認不承認!”

 吳笑天說:“那是葛建豪一廂情願。他對朱迪緊追不放,朱迪有時還會應酬一下,但是最後他想得寸進尺時,被朱迪斷然拒絕了。這不能證明朱迪和他有什麽曖昧關係。我希望你不要再在我女朋友的清白上做文章了。”

  林律師說:“但是這個案件卻涉及到他們兩人的關係。我了解你此時的不愉快心情。我們還是繼續談那個案件吧。有一天晚上,餐館快要打烊時,忽然下起了大雨,這在LA是比較少見的現象,LA的晴天就跟這裏的女人的笑臉一樣多,而雨天比聯邦法定的假日還要少。朱迪和另外一個女孩子凱麗都沒有車子,她們就在餐館裏等著雨停了,好去搭乘最後一班Bus。”

 

 吳笑天聽到這裏,唯恐漏掉一個細節,他問說:“那時葛建豪上哪去了?”

 林律師說:“他早先有事出去了,後來他回來結賬,他見到他們兩人還沒走,而那時最後一班Bus也已經開走了,他就送他們倆回去。”

 吳笑天問說:“她們倆住一起嗎?”

 林律師說:“如果她們倆住在一起的話,就沒有葛先生的什麽事了。”

 吳笑天說:“那姓葛的先送誰回家的?”

 林律師說:“問題就出在這裏了!就在那一天晚上,凱麗失蹤了。警方曾經將葛先生作為主要的犯罪嫌疑備案,後來因為一直沒有凱麗的下落,這件事就擱了下來。順便說一句,這個凱麗據說周末時還在指壓店兼職。”

 吳笑天問說:“什麽指壓店?”

 林律師笑說:“我說多了。直到上個星期,有人在山上一處樹林中找到了凱麗的骸骨,上麵還有她的ID,警方辨認後判定那堆骸骨就是凱麗,她是被人殺死的。因此葛先生的備案又被提了出來,警方已經拘押了他,認為他有殺人的嫌疑,準備對他進行指控。”

 吳笑天著急地說:“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呢!到底他先送誰回的家?”

 林律師說:“葛先生的口供是,他是先把凱麗送到她的Apartment後,然後才送朱迪回去的。葛先生還說,—你聽了不要見怪,那天晚上他是在朱迪的Apartment過夜的!”

 

 

 89、顫栗

 

 

 吳笑天聽了這話,腦門頓時“嗡”地一響,他極力抑製住自己的情緒,聲音微微發顫,問說:“那麽,警方是怎麽判定的?”

 林律師說:“警方認為葛先生是最大的嫌疑,因為根據凱麗失蹤後警方對餐館裏幾個員工的調查證明,葛先生早就和凱麗有過性關係了,有時葛先生也開車送凱麗回去。所以警方推測那天晚上葛先生是先送朱迪回家,然後再獨自送凱麗走的。至於他是不是真的送她回家了,誰也不知道。當然,這些話也隻是一麵之詞。”

 吳笑天聽到葛建豪跟凱麗有過性關係,心裏忍不住就想起了陳秋笛,胸口上就像被狠狠地紮了一刀。但他隨即就鎮定下來,他告訴自己,陳秋笛絕對不會是那種人的!他關注地問說:“凱麗失蹤後,警方記錄了朱迪的證詞了嗎?”

 林律師笑著說:“錄了。她說那天晚上葛先生的確是先送凱麗回她的公寓,然後上她的家的!”

 吳笑天心裏開始顫抖了,他緊緊盯著林律師問道:“那麽,她承認說葛建豪在她那裏過夜了嗎?” 

 林律師笑了笑,身子如釋重負般往皮椅背上一靠,慢慢地說:“吳先生,我對你的心情表示理解!但是我不得不告訴你,她承認了!”

 吳笑天被他的話震呆住了,他看著林律師,說不上話來。

 林律師頓了頓說:“到時葛先生受審時,法庭如果請朱迪小姐到時出庭作證,她隻要把當初的證詞重複一遍就可以了。不過,她如果改變證詞的話,就很有可能犯了偽證罪,這對雙方來說都是尷尬的事。我作為葛先生的辯護律師,當然不希望出現這種結果。所以,你最好讓她配合我們的工作。”

 

 吳笑天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麽離開律師事務所的,他昏昏沉沉地開著車回到家,馬上就拿起話筒,撥了陳秋笛家的電話。對方電話響了一會,他才想起來台北那邊現在正是後半夜。

  他馬上上網打開E-mail,給陳秋笛發了一個情緒激動的長信,然後開了幾瓶啤酒,焦躁不安地喝了起來。

 他現在將要麵對的關於陳秋笛的兩種可能,都讓他痛苦不堪,心急如焚:一種可能是,假如陳秋笛的證詞屬實,那就說明她跟葛建豪的確有曖昧關係,而以前她告訴他的那些她和六哥隻是一般關係的話全是謊言;她的證詞將保全六哥不成為罪犯。另一種可能是,假如她的證詞是捏造的,那麽就說明她以前和葛建豪的關係不但非同一般,以至於願意為他作偽證,而且她還將麵臨著作偽證的指控。

 兩者對他來說都是不能接受的。他想,難道自己真的幼稚到了這種地步,以至於在感情投入上一錯再錯?!他不停地喝著酒,心裏陣陣發寒,眼睛不覺模糊成一片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隻覺得自己仿佛走進了一個虛擬的世界,在那裏,他見到了很多熟人,但是他們都跟他錯身而過,他的手腳不聽自己的使喚,然後突然間一道刺眼的陽光灑在他的心口上,他看到了自己血淋淋的心髒,他拚命的想要呐喊,但是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90、清白

 

 

 這時,突然一陣電話鈴聲響鬧起來,他張開了眼,渾身虛汗,他顧不上思索就急忙將話筒抄在手上。

 電話是陳秋笛打來的。吳笑天一聽到她的聲音,心都快要跳了出來,趕緊問道:“小笛,你沒事吧?”

 陳秋笛說:“我好好的,我剛看了你的E-mail,出什麽事了,看你寫的怒氣衝衝的?!我知道你在想我,不過你也沒必要鬧這種情緒啊!我早跟你說過了,我跟那個葛建豪沒發生過任何關係!我可以對天發誓!信不信由你。”

 吳笑天說:“我隻想問你一句話,小笛,你上一次在警方的紀錄中說的是真話嗎?”

 陳秋笛猶豫了一下說:“我以後不理他們就是了。笑天,你真的不相信我嗎?!你以為我真的會做出那種事?!”

 吳笑天緊緊地攥著話筒,大聲說:“我隻要你告訴我,你說的是不是真話?!你知道嗎,我急得都快要發瘋了!”

 陳秋笛愣了一會,突然抽泣起來,說:“笑天,我對不起你。我的證詞說的不是真話!但是,當時我隻能這麽說,不然我的結局就可能和凱麗一樣了!你應該知道,葛建豪他是什麽事都幹得出來的!我根本就沒有跟他有過見不得人的事!”

 吳笑天聽了這話,心中的那股壓抑感慢慢地開始鬆弛了。他發現,其實他打骨子裏還是希望陳秋笛承認她是做了假證的,他受不了第一種可能的打擊。他癱坐在沙發上,抹了一把汗。但是他馬上就被自己的潛意識震驚了!也就是說,他情願陳秋笛因為當初做了假證而觸犯刑律,也不想聽到她跟葛建豪有過曖昧關係的話。

 他輕笑了一下,說:“小笛,也許我太愛你了,我不想你身上有任何的汙點。哪怕你真的是在欺騙我也行。你答應我,你快點回來,不管你將來怎麽樣,我都會和你在一起!”

 陳秋笛說:“笑天,你的意思是說,你隻要我說實話,也不管我將來的命運?”

 吳笑天想了想說:“如果你說的是實話,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的!你的命運不就是我的命運嗎?!”

 陳秋笛哭了,說:“笑天,你等著我,我馬上就回到你的身邊,不管天涯海角,我都跟著你!”

 吳笑天說:“那我馬上給林律師打電話,就說你以前提供的證詞是不確切的。”

 陳秋笛想了想說:“我覺得你還是先不要急著把這事告訴林律師,因為我知道,他和六哥的關係很不一般。我爭取後天就趕回LA,把我爸的骨灰盒也帶上。”

 吳笑天說:“小笛,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陳秋笛頓了一會,笑著說:“笑天,你不要想太多了,你問的這話太小孩子氣了!在感情上,誰不是自私的?!”

 吳笑天呆了一下,陳秋笛把電話掛掉了。

 

 吳笑天認真考慮了一下陳秋笛的話,猶豫了一會,但是他心裏實在憋不下林律師說的陳秋笛與葛建豪關係曖昧的話,於是他忍不住還是撥了林律師辦公室的電話,告訴他陳秋笛不承認她以前提供的證詞是事實。

 林律師沉默了一會,語氣沉重地說:“吳先生,你能肯定你和朱迪的話是最後的決斷嗎?”

 吳笑天斷然說道:“你可以這樣認為!我們做好了被指控提供不實證詞的準備。”

 林律師笑說:“吳先生,一定是你說服了朱迪吧?!我知道你受不了她跟葛先生的那段關係!”

 吳笑天冷笑說:“隨你怎麽看,反正我是相信陳秋笛的。”

 林律師說:“那麽,我得馬上將這個消息告訴葛先生。我想他會很快做出反應的!我很感謝你的協助,我對你們的決定持保留態度!”

 吳笑天把陳秋笛的事情搞清了以後,心裏輕鬆了一點,但是一想起陳秋笛將要麵臨的灰暗的前景,他的心情又雜亂如麻了。他喝了兩瓶啤酒,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

 

 醒過來的時候,他看了一下鍾表,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這時他特別想找個人陪著聊聊天。

 忽然,他想起了劉東起是個律師,他對類似陳秋笛的這種案情可能會提供一些有幫助的建議。而且前天劉東起要他辦綠卡的事,他想過之後,覺得不無道理,正好一起詳細地問一問他有關程序。在美國有張綠卡,不管做什麽事都要方便多了,別的不說,就像這次陳秋笛要送他父親的骨灰回國,他也可以不計簽證的尷尬,陪著她一起回家了。但是沒有綠卡卻寸步難行。陳秋笛當初綠卡辦的快,但是花了不少的錢,其實他隻要和她正式結婚後,綠卡的事也就不成問題了。可是他不想在這件事上沾陳秋笛的光,而且他以前也沒有認真地考慮過這方麵的事。

 他真要和陳秋笛結婚,就不會對她有任何的附加要求。他隻想通過一種慎重的儀式,將兩人的感情真正融匯在一起。

 

 

 91、車禍

 

 

 於是他給劉東起打了個電話。劉東起一聽到他的聲音,高興地說:“哥們,我正想找個人聊天呢!今天正是周末,心裏發悶,想出去喝兩杯嗎?”

 吳笑天笑著說:“我的心裏也是鬱悶的很,你有空嗎?何如呢?”

 劉東起說:“她到醫院陪白果去了。怎麽樣,去上次我們到過的Casino?”

 吳笑天笑說:“行啊,咱們是不談不相識!另外,我有些事正想要請教你一下。”

 劉東起愣了一下,心想不會又是何如的事吧?他隨即笑著說:“那我開車過去接你吧。”

 吳笑天笑著說:“你是有備無患啊!是不是已經預料到我肯定要喝醉了?我還是自己開車吧,總不至於每次都是我喝醉吧?!就這樣說定了,我們在Casino見。”

 

 吳笑天正要出門,看到外麵忽然下起了小雨,他回到房間隨意披了一件帶帽子的白色的夾克。

 在扣鈕扣的時候,他發現衣服上掉了一個扣子。他一下子想了起來,這件衣服他已經穿了十年多了,那還是在上大學時,也是一個小雨天,他和何如兩人難得一起去逛了一趟商店,何如特意給他買的。衣服雖然舊了,而且他工作後買了大堆的名牌服裝,但是這件夾克他卻一直舍不得扔掉。

 上車後,他把夾克脫下,扔在後座上。

 這時雨漸漸地下大了,路上的能見度極低,車又多,他把大燈給打開了。大街上到處都是喇叭聲,有點刺耳,聽起來怒氣衝衝的,大家好象都在抱怨這難得一見的雨天,壞了他們周末的愉快情緒。他看到Local上車流堵得緊,於是就拐上了10號高速公路。

 高速的快車道上已經積了幾英寸的水,他猛踩著油門,開車衝進水流中,讓一排排的水花四處濺起,心裏油然而生小孩惡作劇般的快感。

 他想,這時要是陳秋笛坐在身邊的話就好了,她一定會快樂地哈哈大笑。

 但是一想到陳秋笛,他的心情不覺得又有些鬱悶了。於是他在CD音盒裏塞進了一盤羅大佑的碟子,音箱中傳出了急促的音樂和歌聲,放的是周潤發和張艾嘉主演的電影《阿郎的故事》中的插曲“你的樣子”。

 這是一首老歌,吳笑天記得是陳秋笛放在他的車上的。吳笑天好幾年前跟何如一起去看過這部片子,印象中的影片講的是主人公阿郎帶著兒子,艱難但是不乏快樂地過著日子,後來張艾嘉扮演的阿郎的前妻回來了,想要帶走兒子。最後阿郎在賽車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記得當時看完電影後,他詢問何如的感受,何如心情沉重地長歎了一聲,說:“結局有點造作,好象是為了悲劇而悲劇似的。他說:“如果我是阿郎,我想我也會這樣做的!”

 何如說:“他們的兒子應該活得更幸福些的!”

 

 此時,他聽到羅大佑充滿深情地唱道:

 

 ……那悲歌總會在夢中清醒,

 訴說一點哀傷過的往事。

 那看似不在乎轉過身的,

 是風幹淚眼後蕭瑟的影子……

 

 吳笑天覺得歌詞太感傷了,聽得人喘不過氣來。

 他正要伸手去按一張英文歌曲,突然,他從左邊的後視鏡中,看到一輛大卡車正開著刺眼的大車燈,朝他的車子後麵緊逼上來。他的右邊是渾厚結實的水泥牆,不能再往右拐過去了,他情急之下,就重重地按了一下喇叭,提醒後麵的大卡車往另一邊轉過去。

 大卡車不理會他的警告,繼續向他的車尾撞了上來。吳笑天突然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大卡車的司機是有意要撞他的!

 他猛踩一下油門,想向前衝出去,擺脫掉大卡車的撞擊。但是已經晚了一下,他驚叫一聲,然後隻聽得砰地一聲巨響,他的車子便向水泥牆飛撞上去。

 他的雙手離開了方向盤,朝前虛抓了一下,接著他的眼前出現了一道金色的光芒,十分的刺眼。一瞬之間,他想起了他剛到LA時,何如送給他的那束金橙橙的罌粟花,也是這般的刺眼亮麗!

 於是他的心裏突然覺得無限的欣喜,忍不住用勁笑了一笑,隨後就失去了知覺。

 

 

 92、危險

 

 

  劉東起是在第二天上午時才得知吳笑天出了車禍的。

 那天晚上,他在Casino裏等候著吳笑天,可是卻久久不見他的蹤影,他給吳笑天家裏打過兩次電話,都沒人接。他一直等到十一點半才離開Casino的,那時,他的心裏隱隱約約地就開始有些不安了,因為他經過和吳笑天的幾次接觸,他相信吳笑天絕對不是個不守信用的人,除非他臨時發生了什麽事。不過即便是有什麽急事,他以為吳笑天也應該會打他的手機向他解釋一下的。

 所以他在開車回家的路上,對吳笑天的突然爽約有種不祥的預感,但是他還沒有想到吳笑天會是出了車禍。後來他又開車拐到吳笑天的家,發現房間裏一片漆黑,就斷定他不會是在家裏。他回家後又給吳笑天的實驗室打了電話,結果還是沒人。

 於是一整個晚上他都半醒半睡著,期望能突然間接到吳笑天不知從何處打來的電話。

 

 第二天一早,劉東起剛醒過來就給吳笑天的家打了電話,結果還是沒有人接,他百思不得其解。於是他一邊熱了一杯牛奶,一邊漫不經心地打開了電視。

 這時,LA公共電視台正在播放Breaking news,電視上突然出現了一幅讓他震驚的畫麵:一輛他非常眼熟的白色的Honda Civic舊車,被撞得支離破碎,翻倒在高速公路快車道邊上的積水中,車身上有幾滴沒被雨水衝刷掉的血痕。因為錄像是在昏黑的夜間拍的,所以他看不清車牌和車子裏的情況。解說員報導說,據目擊者稱,出事的車子是被一輛大卡車撞翻的,大卡車在事故發生後已經迅速逃離了現場,目前警方正在追捕中。

 出事車子的主人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亞裔男人,被撞成重傷,現在已被送往C大醫院搶救。

 劉東起一下子就想到了吳笑天,心裏一涼,不過他還是抱有一分僥幸。他看清報導中提到的C大醫院,正是白果眼下在做手術的那一家。他馬上關上電視,匆匆忙忙地就往那家醫院趕去。

 他的心裏十分的難過,他覺得,如果出車禍的人真的是吳笑天的話,那麽他也應該負有責任的,至少在良心上會愧疚不安,因為是他要約吳笑天去的那家Casino。而現在陳秋笛的父親還危在旦夕,如果吳笑天真有什麽三長兩短的話,那麽她所遭受的打擊將可能是毀滅性的。還有何如,要是何如知道了這件事,他該怎麽向她交代呢?!

 他明白,何如雖然已經和吳笑天沒有什麽感情糾葛了,但是她的內心裏對他還是很關切的。吳笑天自己就可能更是不幸了,他在國內的事業上剛剛遭受挫折,到美國後折騰了一年多,事業和生活上才稍微有些眉目,卻又碰上了這種事,而且,如果他萬一出現了不測,他的浙南老家,還有一位從小將他辛辛苦苦地帶大的母親。

 想著這些,劉東起的眼睛不覺模糊了。

 

 他來到C大校醫院的Emergency Room,在登記處查找著吳笑天的名字。讓他震驚的是,那個被撞傷的人果然就是吳笑天!劉東起的心一下子涼透了,他趕到了急診室,護士們說傷者還處於危險狀態,不讓他進病房,於是他隻能隔著布簾,在病房外麵看著吳笑天。

 吳笑天的身上插滿了管子,一半臉上纏著紗布,臉色煞白,緊閉著眼,正在輸血。劉東起向一個醫生詢問了一下吳笑天的病況,醫生告訴他說:吳笑天昨晚上在被救護車送進醫院的時候,就已經昏迷不醒了,他失血過多,流了大約有2000多毫升的血,從右臉部到腦門上,被撞裂了一個兩英寸長的傷口,縫了十幾針。

 劉東起問醫生劉東起的生命有沒有危險?醫生說:“根據診斷和手術情況來看,到目前為止,我們還不能肯定他已經脫離了危險。而且,我們最擔心的是他的大腦受損傷的程度。情況表明不容有樂觀的推想,你知道的,將不排除任何可能的結果,包括死亡和腦癱!”

 接著醫生問了劉東起,吳笑天在這裏有沒有親人?劉東起說:“他有一個女朋友,不過現在不在這邊,她的父親也將要過世了。我是他的朋友,我可以在這裏幫忙照顧他。”

 醫生說:“考慮到病人的病情的嚴重程度,我想最好要有一個他的親人在他身邊,而且我們必須讓他的親人知道病情的嚴重。至於他的傷勢狀況,我們醫院會盡一切努力救治。我們有義務照顧好他,這一點不必你擔心。”

 劉東起想,他現在既不知道陳秋笛在台灣家裏的電話號碼,又不知道她的地址,吳笑天又處於昏迷狀態,怎麽可以跟她取得聯係呢?

 

 

 93、震驚

 

 

 他焦急地在候診室裏呆著,忽然他想起何如昨天晚上在這裏照料白果,不知道她現在還在不在那?於是他來到白果的病房,白果睡著了,江穀拿著一本書正靠在椅子上看著,何如不在。江穀猝然見到劉東起,有點意外,他以為劉東起是來找何如的,就帶著他來到病房外,告訴他何如昨晚上十一點的時候就回去了。

 他說:“何如一直陪著白果聊天,白果的情緒好了不少,過兩天第一療程結束後,我們就可以先回家休息一段時間了。”

 劉東起暫時不想把吳笑天的事告訴江穀,怕他們知道後掛念。他問了一下白果的病情,江穀說第一次手術進行的挺順利的,白果自己對的病情的恢複也充滿了信心。

 劉東起就要離開,江穀對他說:“你看上去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昨晚上沒睡好?”

 劉東起笑了笑,說:“昨晚上我多喝了幾杯酒,沒怎麽睡。”

 江穀說:“以後你們該忙什麽還是忙什麽,別再掛念我們了!”

 

 劉東起回到吳笑天病房外麵的候診室,焦慮地坐著。看著醫生和護士匆忙地出入吳笑天的病房,他希望見到吳笑天忽然清醒過來,給他一個驚喜,雖然他心裏明白,眼下這種可能性幾乎是不存在的。

 他正在考慮著要不要把吳笑天的事告訴給何如,這時急診室外麵來了一男一女兩個警察。他們跟醫生和護士悄聲地說著一些什麽,後來那位護士就帶著兩個警察來到劉東起的麵前。

 女警察問劉東起說:“你是出事者的朋友?”劉東起點了點頭。

 女警察說:“我們已經查到了傷者的材料。經檢測,事故發生時,他的體內含有酒精,這個結果對他很不利,雖然他的酒精含量沒超過本州的法定指數。我們想問你幾個問題。你昨天晚上跟出事者有過聯係嗎?他有沒有什麽異常的情況?”

 劉東起把昨晚上和吳笑天相約出去喝酒的事跟他們說了:“他說他的心情有點鬱悶,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導致他出事的原因。”

 女警察又問了吳笑天的其他一些情況,劉東起一一作了回答。最後男警察要了他的電話,又把他們的聯係電話給了他,說:“劉先生,你如果還知道一些什麽事情,請跟我們聯係。”

 

 警察走後,劉東起的手機響了,他打開來一看,是何如打來的。急診區禁止使用手機,他忙拿著手機去了衛生間。何如抱怨他說:“昨晚上你上哪兒去了?我在醫院裏不能打手機,我回家後給你打過兩次電話,你都不在。”

 劉東起支吾了一下,說:“我出去喝酒了,十二點多的時候才回來。我也給你打了手機,你關機了。”

 何如說:“聽你說話吞吞吐吐的,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了?”

 劉東起愣了一會,何如急著問說:“怎麽啦?是不是溫哥華那位又給你來電話了?!”

 劉東起終於沉悶地說道:“是出了點麻煩事。何如,你知道陳秋笛在台灣家的電話號碼嗎?”

 何如疑惑地說:“我怎麽知道?他們又沒告訴過我。”

 她頓了一下,忽然心裏一驚,問說:“東起,是不是吳笑天出事了?”

 劉東起隻好低沉地告訴何如:“他昨晚上出車禍了!”他把事情經過簡單說了一遍,說:“這事也怪我,明明知道他這些天心情不好,還約他出去喝酒。到時候我怎麽向陳秋笛交代呀?!”

 何如著急地問說:“現在別說這些話了。他傷的嚴重嗎?肇事者找到沒有?”

 劉東起說:“他現在還沒有脫離危險,仍然昏迷不醒,正在輸血。警方還在調查這次事故。”

 何如說:“你在醫院裏等我,我馬上就過去。”

 劉東起說:“你路上小心一點!”

 

 

  94、支離破碎

 

 

 何如昨晚上睡得晚了,剛剛才起床。她簡單梳洗了一下,匆匆忙忙地就出門了。

 剛才她一聽到吳笑天出車禍的事時,震驚地手機差點掉落到地上。

 前天晚上她見到吳笑天時,就發現他有些神情恍惚,那時因為劉東起在一旁,所以她沒有多問。她知道吳笑天無論是對人對事,一旦到了投入的時候,就很難控製住自己的情緒了。而在處理重大事情時,又顯得優柔寡斷。在自我調控上,他的心理素質遠遠沒有他自己認為的那麽剛強,就像跟陳秋笛分別一些日子這種小事,也可能使他情緒不穩,焦躁不安。所以有一段時間她暗地裏認為,他應該找一個感情與處世能力都相當成熟的女人和他一起過日子,當然,這種想法並不是促使她和他分手的主要原因。

 她覺得,陳秋笛對吳笑天來說並不是理想的伴侶,盡管她看上去顯得有些世故,但那僅僅是個假象而已,其實她的性格深層中還不乏純真和幼稚,特別是在感情上。女人看女人,往往憑的是敏銳的直覺。何如相信自己的直覺是不會錯的。

 在趕往醫院的路上,她試圖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

 她想,她和吳笑天兩人走到今天的這種地步,難道僅僅是因為雙方脾氣的不投合嗎?或者雙方幹脆就是在相互賭氣?但是,她打心裏就不承認自己是在以劉東起替代吳笑天,她覺得,如果違背個人的意願去選擇形而上的愛情組合,那簡直就是跟自己過不去了。

 實際上,她始終認為自己對劉東起的感情付出是飽滿的,而不是抽象的。可是為什麽吳笑天的影象在她心中卻總是像生了根一樣揮之不去呢?!就比如說剛才她聽到劉東起告訴她吳笑天出事之後,她的第一反應就像是全身被什麽東西重重地撞擊了一下,這種感受再怎麽樣也是掩飾不了的。難道她真的是在欺騙自己的感情嗎?

 不過,她很快就否定了這種潛在可能,對一個人的關懷不可能就是愛情。她告訴自己,她為吳笑天的事感到悲傷,純粹隻是出於對他的同情。她伸手抹了一下潮濕的眼睛,心想,是的,自己隻是在同情吳笑天的不幸。不管換上誰都會和她懷有一樣的心理的!

 

 何如到了吳笑天的病房外麵,她朝裏麵看了一眼病床上毫無動靜的吳笑天,眼淚“唰”地一下就下來了。她慌忙緊緊地掩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然後背朝著劉東起。

 劉東起臉色陰鬱,他輕輕撫著何如抽動的肩膀,想說什麽,卻找不到一句合適的話,隻是歎息了一聲。何如拚命壓製著快要失控的情緒,喃喃地對他說:“怎麽會這樣呢!一個活生生的人兒,就這樣支離破碎了!”

 劉東起扶著何如坐下。他乍然見到何如這付看似過激的悲傷樣子時,心下裏微微掠過一絲難以說清的酸痛,好象跟她之間忽然產生了一段距離。但是這種感覺很快就被愧疚掩蓋了,他覺得何如的反應是正常的,那並不說明她對吳笑天仍然舊情未泯,而隻是一時的悲情。他說:“事情既然已經如此,現在我們跟陳秋笛沒法聯係上,我們還是考慮一下下一步該怎麽辦?”

 何如問他說:“吳笑天的傷情確斷了沒有?”

 劉東起歎了口氣,說:“醫生說了,將不排除任何可能的結果,包括腦癱和生命危險!”

 何如一聽,又急了起來,說:“那我們是不是應該馬上通知他的母親?現在他的老家就他母親一個親人了!”

 劉東起想了一會說:“本來我還想緩一緩的,看來也隻好這樣了,如果真出了事,我們都擔承不起!另外,你跟陳秋笛的公司聯係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她家的電話號碼。這兩天我在醫院守著,我身體壯,你就別操心了。”

 

 何如趁著護士不在的時候,悄悄進了病房,來到吳笑天的身邊。隻見他半邊臉上纏著紗布,另半邊臉上全無血色,皮膚就像透明了似的,眼睛緊緊地閉著,嘴唇幹裂,呼吸輕微。

 何如隻覺得胸口隱隱作痛,淚水禁不住又垂落下來。

 這時,她忽然看到床邊的台桌上擺放著的吳笑天脫換下來的幾件髒衣服,其中有一件乳白色的夾克特別的醒目。那件夾克上染滿了血跡,但是,何如還是很快就認出了這件夾克正是多年前,她和吳笑天在一個雨天一起逛街時,她給他買的。何如拿起夾克,捧在手上,淚水簌簌而下。她很難將眼前的吳笑天跟當年那個活蹦亂跳的他連在一起。而且更讓她難過的是,在這麽多年後,吳笑天居然還保存著這件樸實無華的舊衣服!她覺得自己的心有點顫栗了。

 劉東起輕聲來到她的身邊,他一看到何如手裏拿著的白色夾克,一下子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他緊緊握住何如的手,何如情不自禁地就撲在他的懷裏,失聲痛哭起來。

 

 

 95、歸宿

 

 

 這時,護士回來了,她見狀正要請他們兩人出去,忽然她看到何如的樣子,不忍心打擾,就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兩人在醫院裏一直呆到晚上十點。劉東起見何如臉容有些疲憊,就要她先回去,他一個人在這裏守著,如果有什麽意外再跟她聯係。

 何如還在猶豫著,護士過來告訴他們,探望病人的人士在十一點以後必須離開病房,病人由護理人員照顧。兩人叮囑了護士幾句,把他們的電話號碼給了她。

 

 兩人離開醫院的時候,何如還想再去探望一下白果。劉東起說:“早上我已經去過她的病房。這時他們可能已經休息了。吳笑天的事暫時還是不要讓他們倆知道。”

 到了停車場,何如依偎著劉東起,對他說:“東起,晚上你能陪著我嗎?我心裏有點不安!我害怕自己會做夢的。”

 劉東起強顏笑了笑,說:“看你這樣子,我也不放心離開你。你說吧,上你家去還是上我家去?”

  何如說:“上我家去吧,我這時隻有躺在自己的床上才會覺得踏實些。”

 劉東起心想:“看來何如對吳笑天還是一直沒有真正忘情的!她的感情那麽細膩,像這樣毫無顧忌地流露出來,絕不會是偶然的。”

 他暗地裏歎息一聲,扶著何如上了她的車。他把自己的車子留在了停車場。

 

 何如一回到家,馬上就去倒了一杯葡萄酒,抖抖索索地喝了,身上暖和了一些。她呆呆地盯著酒杯,問劉東起說:“東起,你看吳笑天真的會有事嗎?”

 劉東起倒了一杯酒,苦笑一下說:“現在我們隻能把事情往好的方麵想,做最壞的打算了!”

 何如怔怔地看著他說:“你知道嗎?我媽去世的那天晚上我也是徹夜未眠,一當我閉上眼睛的時候,我的眼前就浮現出一幅從來沒見過的可怕的景象,然後全身就像被撕裂了一般。那以後我失眠了很長時間。”

 劉東起笑說:“我看你還是先放鬆一下吧!我來下點麵條,你不餓嗎?”何如搖搖頭說:“不想吃了,隻想靜靜地躺一會兒。”

 劉東起正要去下麵條,突然他的手機響了。他和何如對望了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地都想到了吳笑天,何如的神色馬上抽緊了。

 劉東起打開手機,剛聽了一下,馬上就鬆了口氣。—原來電話是唐菲菲打來的。

 

 何如聽清了對方是誰後,就到廚房給劉東起下麵條去了。

 唐菲菲笑著跟劉東起說:“東起,看來你對何小姐是真來勁了!我一連兩個晚上給你家打電話,你都不在。沒想到你還真會憐香惜玉!”

 劉東起皺了皺眉頭說:“有什麽事嗎?”

 唐菲菲不悅地說:“你再怎麽忙,也不該不將你女兒的事擱心上吧?!”

 劉東起心裏一沉,說:“劉琴怎麽啦?!”

 唐菲菲說:“她怎麽啦?她要不跟你在一起,或許會更好一些!”

 劉東起說:“有什麽事你快說,我現在沒有心情跟你吵。”

 唐菲菲說:“你看你,就一會兒功夫就等不及了?!我是跟你商量個正經事。上一次我回溫哥華前,在上海看中了一套房子,環境挺不錯的。前天我已經委托朋友簽約了。”

 劉東起說:“你又改作房地產了?這跟我什麽關係?”

 唐菲菲說:“跟你當然有關係。我在上海設分公司的事也有了眉目,我掛的是我們加拿大母公司和遠東保險公司合作的牌子,其實股權資金與運作都是我自己操控的。這樣的話我明年初就可以回上海發展。那裏畢竟還是我出生和長大的地方,熟人也多。”

 劉東起說:“要是我沒猜錯的話,你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得到琴兒吧?!”

 唐菲菲笑著說:“看來我的幾根肚腸你都知道了。說實話,我想把琴兒接到上海來,如果你父母真舍不得琴兒的話,我可以接他們過來一起住,反正房子夠寬敞的了,就我們娘倆住還嫌空蕩了些,怎麽樣,這個方案你可以接受了吧?”

 劉東起頓了一下,說:“劉琴馬上就要長大了,我想我們這一邊的上學條件對她來說可能更好一些。”

 唐菲菲說:“劉東起,我已經做出很大的讓步了!我又不是沒有考慮到琴兒將來的事,但是她現在肯跟我來溫哥華嗎?!她甚至也不會跟你去LA,我們何必自己騙自己呢?!難道我們就不能設身處地地為孩子想一想嗎?!她現在對我們離心,還不都是我們引起的?!”

 劉東起想了一下,看了何如一眼,說:“那麽好吧,如果你在上海那邊的工作弄踏實了,琴兒可以先在你身邊一段時間。”

 唐菲菲說:“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事就先這麽定了!另外,告訴你一個你意想不到的事:你猜我上次在上海都遇到誰了?”

 劉東起漫不經心地說:“誰呀?你的那些朋友同學我都忘記的差不多了。”

 唐菲菲笑著說:“顧村和孫映這兩個名字你一定不陌生吧?!沒想到你那邊跟何小姐卿卿我我的,這邊還留了一手!我當初怎麽就沒看出來你原來是風流成性的啊!”

 劉東起臉上一熱,說:“你胡說什麽!我們隻不過見過一次麵而已。”唐菲菲說:“我不是想揭你的短,你不必心虛。唉,跟他們兩人相識,也算是一場緣份了。”

 

 原來,唐菲菲在十月回到上海後,通過她同學的關係,認識了顧村,顧村正好也有獨立出來,自己創業的想法,隻是一直找不到機會出手。唐菲菲說服了他,答應他隻要他能幫助她的公司在上海立足,那麽顧村將可以在她的新公司裏占有部分股份,並擁有管理權。於是由顧村出麵和遠東保險公司聯係,唐菲菲以她的母公司的名分在遠東參股,並設立了自己的分營機構。

 在一次顧村做東請她的晚宴中,唐菲菲認識了孫映,聊著聊著就談到了孫映的學校,唐菲菲說出劉東起的母親以前也在孫映的學校當過老師,大家知道了這裏邊的關係後都笑,顧村還拿劉東起和孫映約會的事打趣。

 那次三人話扯得多了,不覺就說到了劉東起跟何如的事,孫映把何如誇了一通,唐菲菲聽了心裏不快,她聽顧村說孫映正想出國辦演唱會,而何如已經答應要幫她的忙,於是就勸孫映幹脆先移民加拿大,她可以幫孫映一把。

 唐菲菲笑著跟孫映說:“我跟何小姐接觸過幾次,她給人的最初印象的確是一本正經的。我走南闖北,見過的人多了,但是像何小姐這樣城府極深,表麵上又裝的很熱心,很清純 的女人還沒見過。要不她怎麽能把劉東起從我的身邊勾走了呢?!你想想看,我們還有一個可愛的女兒。”

 孫映聽了她的話後,倒有些猶豫了,因為她和何如畢竟隻見過兩次麵,雖然何如給她留下的印象不錯,但是唐菲菲的話她也不能不信。顧村極力慫恿孫映可以托唐菲菲試試看,反正兩頭都不耽誤。沒想到,唐菲菲回到溫哥華不久,她憑著自己的關係,很快就幫孫映的事給辦的差不多了。

 其實,她幫孫映的忙,並不是真的出於熱心,而是賣了個人情給顧村,同時也想和何如鬥一口氣。她始終認為是何如阻礙了她和劉東起的複婚。

 

 當然,唐菲菲在電話裏隻告訴了劉東起,她和顧村合作以及幫孫映辦理移民的事。最後她說:“東起,我覺得孫小姐比何如強多了,你要真不想再和我過的話,你幹脆和孫映在一起算了。”

 劉東起冷笑說:“多謝你的美意,你的新公司裏是不是又多了一項婚姻中介的業務啊?!”說著,啪地就把機子關了。

 何如已經做好了麵條,她問劉東起說:“你說的什麽業務?”

 劉東起說:“唐菲菲她要回上海做生意去了,她在那邊買了房子。我退了一步,讓女兒暫時先呆在她的身邊。”

 何如說:“你不是一直舍不得你女兒嗎?你不會是為了我才這樣決定的吧?”

 劉東起看著她說:“那你以為我就可以舍得你了嗎?!其實我的內心也是很脆弱的,因此我才遲遲不能做出決斷!從我的角度來說,我當然希望你和琴兒都能在我的身邊!”

 

 

 96、碎裂

 

 

 陳秋笛辦好她父親的喪事後,本來想在星期天晚上就乘華航班機趕回LA,但是因為沒有訂到機票,隻好推遲到星期一晚上才走。

 這中間,她給吳笑天打了好幾次電話,都沒找到他,發了兩個E-mail,也不見回,弄得她忐忑不安,兩天下來都定不下心。一想到吳笑天告訴她的關於葛建豪要她出麵提供證詞的事,她更是心急如焚,六神無主。

 她最擔心的,就是葛建豪他們找上了吳笑天的麻煩,而且她心裏很清楚葛建豪的為人,他是什麽事情都敢幹的!她隱約地感覺到吳笑天可能是出事了,要是吳笑天因為她當初的錯誤而卷入了這件案事中,發生了什麽不幸,那麽她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自己的!

 

 那天她在收到吳笑天的E-mail時,全身就像掉進了冰窖中。

 兩年前凱麗失蹤的那天晚上,葛建豪的確是先送她回Apartment的,因為送凱麗回去,必須要先經過她住的那幢公寓樓。但是在凱麗失蹤後,葛建豪私下裏找過她,要她在警方向她詢問事情經過的時候,就說他是先送凱麗回去,然後再到她家過夜的。她先是死活不肯答應,後來經不住葛建豪的軟磨硬泡,又看在他平時對她的照顧上,另外她自己對法律也不太了解,而且凱麗本身的行止確實不太檢點,於是他就對警察說了謊。不久她就離開了那家中餐館,也就逐漸忘記了這事。

 當吳笑天那天告訴她,警方已認定凱麗是被謀殺的消息時,她一下子明白葛建豪很可能就是凶手,他可能在被警方正式逮捕之前,對她軟硬兼施,逼她到時出庭提供假證詞。於是她決定暫時先不去大陸,而是想急速返回LA,回到吳笑天的身邊。

 在中正機場候機室裏,飛機還沒有起飛,她的心已經飛到吳笑天的身邊了。

 

 陳秋笛到達LAX時,已經是LA的星期一下午了,她馬上就叫了輛出租車回到家裏。

 她推開房門時,隻覺得屋裏冷冰冰的,空氣中還有一股潮濕的味道,茶幾上擺放著十幾個啤酒瓶子,一看房間就知道是有些天沒收拾了。她心裏焦急,立即就給吳笑天的實驗室打了個電話,電話是Stacy接的。Stacy一聽到是她,急著就將吳笑天住院的事告訴了她。他們實驗室是在今天早上才接到何如打來的電話,通知他們吳笑天出車禍的事。

 陳秋笛聽了,腦袋一下子眩暈了,拿著話筒就低聲抽噎起來。她匆忙記下了吳笑天住的醫院,趕緊就趕了過去。

  陳秋笛來到吳笑天的急診室外,隻見劉東起正在那裏守著,她跟他打了個招呼,匆忙就進了病房。當她看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吳笑天時,隻覺得眼前一黑,身子軟塌塌地就要癱倒下去,跟進來的劉東起慌忙用勁扶著她坐下。

 

 陳秋笛過了一會兒,神誌才慢慢醒轉過來,她一下子撲在吳笑天身上,哭了起來。此時的她還沒有從喪失父親的悲痛中恢複過來,卻一下子又碰上吳笑天被撞傷成了這個樣子,因此身心就像要碎裂了一般,沒哭上幾聲,整個人就快撐不住了。

 劉東起安慰她說,根據今天醫生的診斷,吳笑天雖然還沒有清醒過來,但是經過兩天的連續輸血,血壓和心髒功能正漸漸地趨於正常,身體也不像兩天前那麽虛弱了。他要陳秋笛先靜一靜。

 陳秋笛問了一下事情發生的經過,劉東起簡單地說了一遍。

 陳秋笛哽咽地說:“怎麽會這樣呢?!他出事前幾個小時我剛剛給他打了電話,他情緒很不好,我還勸了他半天。他怎麽後來又出去了?那時我忘了告訴他要防著葛建豪了!”

 劉東起聽了這話,問她說:“陳小姐,你說的這個葛建豪是誰?”

 陳秋笛說:“這事肯定跟葛建豪有關,吳笑天拒絕了他要我給他作偽證要求,所以他就製造了這起車禍來報複吳笑天。”

 她將那天吳笑天跟她說的事對劉東起說了。劉東起沉思了一下,說:“也許當時吳笑天太心急了,他原不該把你要推翻證詞的事這麽早就告訴姓林的律師的。他忽略了美國司法的一些負麵的作用!這事得趕緊跟警方聯係一下,警方現在正在追查肇事逃跑的司機,你說的這位葛建豪很可能是個線索!”

 他馬上到外麵給警方打電話去了。

 

 

 97、夢境

 

 

 陳秋笛來到吳笑天身邊,輕輕地摸著他的臉,湊在他的耳邊,低聲地呼喚著他的名字,她的淚水淌濕了床單。這時醫生和護士進來了,陳秋笛緊緊地抓住醫生的手,說:“先生,你們一定要告訴我實話!我先生他應該沒事吧?你們一定要救活他!我求求你們!”

 醫生說:“他的身體暫時沒什麽大事,現在我們主要是關注他的大腦狀況。”說著,他搖了搖頭。

 陳秋迪著急地問說:“他的大腦怎麽啦?!”

 醫生說:“目前還在觀察,他的腦袋受到了強烈的撞擊,以至於昏迷不醒。當然,我們正在盡最大的努力救他。希望你不要過於悲傷。”

 陳秋笛忍不住伸手就去摸吳笑天的腦門,一邊的護士忙止住她說:“小姐,你先生現在需要的是安靜,他的臉上傷勢很敏感!你最好能好好地配合我們的治療,在病房外的休息室呆著,不要過於頻繁地打擾病人。”

 

 醫生讓護士扶陳秋笛出了病房,護士看到劉東起正走過來,就笑著對陳秋笛說:“這位先生是你的朋友吧?他和他的女朋友都是熱心人,他們這兩天一隻都守候在這裏。有你們的愛心,我想上帝會保佑你先生平安的!”

 陳秋笛知道護士說的劉東起的女朋友就是何如,她跟劉東起說:“劉先生,謝謝你跟何小姐這幾天對笑天的照顧。”

 劉東起笑了笑說:“大家都是朋友,就不要說見外的話了。況且,吳笑天出了事,我心裏也感到不安,尤其是你不在他身邊的時候。”

 陳秋笛說:“這事怎麽能怪你?!他的事是因我而起的,我沒想到我在他的心中,占了這麽重的份量!這次不管他怎麽樣了,我都會永遠和他廝守在一起的!”說著,話聲一下子又哽咽了。

 劉東起說:“我已經把你剛才說的事告訴警方了。警方說馬上就審訊姓葛的,過些天可能就要開庭審理,到時候希望你能提供有效的證詞。現在你要做的事就是寬下心來,何如還特意囑咐說,你回來的時候,一定不要過於傷痛。我想,吳笑天他會感覺到你的愛的!”

 

 晚上時候,何如一下了班就匆匆地趕來醫院,她見到陳秋笛,忍不住舒了口氣。陳秋笛一見到她,緊緊地拉住她的手,抽泣起來。何如這兩天因為睡眠不足,眼睛有些紅腫,她看到陳秋笛滿臉憔悴,頭發淩亂,跟平時見過的她判若兩人,心下不覺有些淒涼,眼睛又紅了。

 兩人胸中似乎都有千言萬語,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最後何如輕聲地問了她一句:“秋笛,你沒事吧?”

 陳秋笛一下子抱住她,嗚嗚地哭了。

 那天晚上,何如和劉東起走後,陳秋笛獨自一人守在病房裏。她拿著熱毛巾,仔細地擦著吳笑天臉上和身上的血汙,感覺就像吳笑天的身體就是她的身體的一部分一樣,她聆聽著他的呼吸,好象感受到了他的心髒的搏動。

 陳秋笛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和吳笑天是如此的密不可分。

 她枕在吳笑天的身邊,盯著他的緊閉的雙眼,覺得自己正在悄悄地融匯進吳笑天的夢境之中,她的眼睛慢慢地合上了。她夢見自己正輕輕地漫步在一片如碎裂的玻璃一樣的刺眼的陽光上,四周空寂闃靜。

 她的嘴邊於是浮現出一絲生動的微笑。

 

 

 98、等待

 

 

  幾天後,白果化療的第一療程手術結束了,需要回家靜養一段時間,然後進入第二療程。

 出院的時候,江穀陪著她到吳笑天的病房看望他。江穀是在昨天去了一趟實驗室後,才知道吳笑天出車禍的事的,他昨天已經來看過吳笑天了。白果的精神和身體狀態都恢複的不錯,她不用江穀攙扶,自己就可以走動了。她的頭發掉了不少,但是因為她的頭發原先就很烏黑稠密,所以脫發的現象看上去還不是太明顯。她戴了一頂黑色哢嘰布遮陽帽,架著一付墨鏡,襯著她白皙的皮膚,倒不像是個病人了。

 陳秋笛正在病榻邊給吳笑天擦臉。吳笑天還沒有清醒過來,醫生已經停止了給他輸血,他的血壓和心跳係數開始趨於正常,呼吸也不像幾天前那麽虛弱了。但是他的大腦還是處於沉沉的昏迷狀態,從腦電圖上觀察,還沒有看到迅速複蘇的可能。

 陳秋笛連日來都守在病房裏,人瘦了一大圈,眼神有些黯淡。她是昨天聽江穀說了之後,才知道白果生病了。

 她見到白果,慌忙擱下手裏的毛巾,拉著她的手看了一會,想笑一笑,但是眼圈一下子就紅了起來。白果看了吳笑天的樣子,心裏難過,她安慰了陳秋笛幾句,就和江穀一起離開了病房。

 

 在車上,白果忍不住就哭了起來。江穀笑著說:“好好的,哭什麽呢?”

 白果說:“我不知道,就是覺得心裏難受!”

 江穀默然了。自從白果生病之後,他的話變得少了,他開始學會在開口說話之前,先去體諒別人家的心情。他發現,有的話根本就是廢話,沒必要說的;而有的話說出來後,在無形中卻傷害了別人。這種時候,他覺得不開口更好。

 昨天他去實驗室找了許梅,跟她談了自己的計劃,其實他隻說了幾句話,兩件事,不像以前那樣做太多的解釋。他說的第一件事就是爭取要在明年二月份前出一篇Paper;第二件事就是他不想換實驗室,希望許梅再給他一次機會。許梅考慮到吳笑天的病情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恢複,他原先規劃好的試驗計劃要耽擱些時日,而實驗室裏正需要人手,因此就答應了江穀的請求。她同時也發現,江穀不像以前那樣喜歡說空話了。

 

 陳秋笛回來的第二天,正在調查葛建豪殺人嫌疑案的兩個警方有關人員就來找她了,要她提供兩年前凱麗失蹤案的確切的證據。

 法庭在半個月後就要立案審理凱麗的案件,法庭目前已經對拘留中的葛建豪提出公訴。陳秋笛把吳笑天發生車禍那天在電話中告訴她的那些情況,以及她上一次給警方提供不實證詞的事,都給那兩個警方人員說了,希望他們能同時調查吳笑天車禍的真相。但是那兩人說,在抓到吳笑天車禍的肇事者之前,他們不能將事故原因同凱麗的案件聯係起來。他們需要的是證據,而不隻是線索。

 陳秋笛現在每天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等待,等待吳笑天的醒來,等待葛建豪早日被繩之以法。也許等待而來的結果比現狀更糟糕,但是有等待畢竟就會有希望。她看著吳笑天安詳的睡容,時時在想:隻要眼前的這個人屬於自己,那麽就意味著她還真實地活著。

 她就這樣終日默默地守候在吳笑天的身邊,看著他的臉。

  時間似乎生鏽了。

 

 終於,兩天後的一個深夜,當她從睡夢中醒來時,她突然發現吳笑天正睜著眼睛看著她。他眼神疲憊,似乎還帶著些許困惑。

 陳秋笛以為自己還在做夢,慌忙使勁抹了抹眼睛。

 這時她看清了,吳笑天的眼睛果然是睜開著的,乍看上去,就像被玻璃劃破了一樣。他的嘴唇輕輕地翕動了一下,卻發不出聲音來,隻是費勁地吸了一口氣。他想衝她笑一笑,但他臉上的肌肉卻動不了。不過,陳秋笛已經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他的笑意,還有那隱含在笑意後麵的千言萬語。

 於是她悲喜交集地撲在吳笑天的身上,忍不住失聲哭泣起來。 

 

 

 99、不朽

 

 

 LA是沒有冬天的。

 因此當聖誕節快要來臨的時候,失去雪天和寒意烘托的聖誕冬青樹和聖誕老人,與別處相比,便少了些許溫暖的氣氛。高高撐在空中的棕櫚樹在藍天和豔陽的襯托下,同那街道邊四處可見的綠白交雜的榕樹,相映成趣,構成了LA最樸素的一道道風景。

 劉東起每次用心去欣賞這些景色的時候,都情不自禁地會依稀想起家鄉鷺島。他覺得,鷺島跟LA雖然遠隔萬裏重洋,但就景色和氣候而言,它們並沒有多大的區別。

 他來到LA已經將近一年了,他原先選擇到這裏來工作,主要是想在這裏先過渡上一段時間,然後再視女兒的情況決定是回國去發展,還是留在這邊。但是在結識了何如後,他漸漸地開始留戀這個城市了,尤其是在幾個月前回國,他不知不覺中已經將LA當作是歸宿之地了。

 他想,也許這一切都是因了何如的緣故。是愛情改變了他對這個城市的印象。

 

 早在半個月前,劉東起就已經給他們家寄去了聖誕和新年賀卡。他想起昨晚上唐菲菲給他來的一個電話,她告訴他,她已經開始在上海上班了,房子也已經裝修好,過了年她就要接劉琴和他的父母一起到上海來住一段時間,等劉琴適應了新的環境後,他們再決定去向。他的父母舍不得離開劉琴,已經答應了她的請求,暫時到上海住一段時間。

 劉東起在接到唐菲菲的電話後,心裏鬆了口氣,他還特意將這件事打電話告訴了何如,何如也替他感到高興。

 隨著聖誕和新年這兩個節日的臨近,他的心情也越來越激動了。

 劉東起想起來,也是在去年的這個時候,他剛到LA不久,身邊的同事們個個都在興高采烈地準備著歡度節日,滿世界都是歡聲笑語,而他卻是孤身一人徘徊於酒吧之間買醉,遊蕩在大街上。平安夜晚,他獨自一人呆在家裏,對酒斟酌,彈琴消遣。他在給家裏的父母和女兒通過電話之後,就把自己置身於落寞的燈影中了。

 他覺得,對他這種年齡的男人來說,孤獨本來並不可怕,因為沉靜中的鬱悶,說白了也隻是消磨時光的一種心態,但是如果是在無奈的牽掛中去品嚐孤獨,那麽這種心境就很可怕了!孤獨就是呆立在伸手不可企及的希望之前,就像晨星寥落的星漢。

 劉東起記得,去年的聖誕節他除了一邊彈奏著鋼琴《平安夜》,一邊思念遠方的家人之外。但是今年聖誕節,他的心裏卻多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叫何如。

 他發現自己的心已經被這個至今對他來說仍然還是那麽神秘的女人占據了,他的心裏離不開她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一段時間來,他多麽渴望自己能和這個女人在那沉醉的節日之夜,共同擁有一張桌子,一盞燈,一瓶紅豔的葡萄酒,一個話題,一個笑容。

 

 現在他的這個渴望已久的夢想終於實現了,何如已經答應和他一起度過這個平安夜,更重要的是,她還將要在那個晚上告訴他一個讓他一年來夢寐以求的秘密。

 這個秘密是關於他們兩人的,何如說,那將是聖誕老人給他們的一份最珍貴的禮物。劉東起對這個秘密已經猜到了幾分,他知道,但這個秘密解開來的那一刻,他將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聖誕節的前一天,劉東起一早就開著車在LA的大街上漫遊著,一邊考慮著該送給何如一件什麽樣的聖誕禮物。該送一件什麽禮物呢?這個問題劉東起已經考慮了一個多星期,但還是決定不下來。他想,在這個對他和何如來說都是無比重要的日子,他應該送給何如一件能夠讓他們珍惜一輩子的紀念品,也就是說,這件紀念品應該是不朽的。

 那麽,什麽東西才會不朽呢?最好的答案當然是愛心。但又是什麽東西最能體現愛心呢?對他來說,真正的愛不是義務,而是真誠的付出,它應該是生命的閃光點。他沉浸在這個發現的欣喜之中。

 

 然而,在聖誕節的前幾天,何如卻顯得心思重重。她的憂慮超過了淡薄的喜悅之情。她把她允諾劉東起的求婚,說成是秘密的兌現, 這種小心翼翼的愛意,看起來無疑是細膩的,同時也透露出了這份情意的沉重感。

 對於她來說,雖然她沒有劉東起那樣的家庭負重和破碎的人生經曆,但是她在婚姻問題上,同樣麵臨著兩難的抉擇。

 當不久前劉東起正式向她提起婚事的時候,她才忽然間明白,點一下頭得需要有那麽大的勇氣,而不僅僅是欣喜,以至於她當著劉東起的麵,紅著臉,低著頭,半天說不上話來,而且那幾天一見到劉東起時,神色間都不自然了。那一刻讓她深切地知道了,自己不僅在身體上是個女人,而且在心境中更是個女人!她沒有當麵答應劉東起,最後她還是通過電話告訴他,她將在慎重地考慮過這件事之後,在平安夜向他公開自己的秘密。

 所以,越是接近聖誕節,她的心情就越是驚慌,就像突然間進入了一個未知的世界,呈現在麵前的,不單是新奇和陌生的生活,還有對過去那個自己的淘汰。

 她想,假如擁有一份真切的愛情是幸福的,那麽擁有一個家庭意義上的男人又該是怎樣的呢?在得到一個男人後,作為個體的自身是不是就要解體了,然後全身心融入到那個男人的世界中?就像俗話說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的母親曾經告訴過她,她和何如的父親當年一起在渭南山區上山下鄉的時候,曾經是令人羨慕的一對,何如的父親還是個英俊的才子。

 但是後來似乎一切全都改變了。在何如的記憶中,那個躲在婚姻陰影裏的男人,把她的母親摧毀了,也使她的少年時期,始終不能擺脫一場又一場的噩夢。因此她對婚姻意義上的男人,總是抱有一種成見。

 她愛劉東起,但是婚姻架構中的那個劉東起,真的能讓她獲得幸福嗎?

 

 何如想,自己對婚姻的理解是不是太苛刻了?!難道所謂的婚姻幸福,就是像她這樣在患得患失的猶疑中體會恐懼與驚喜?如果真是這樣,那麽結婚無疑就是得不償失了!

 而且,更主要的是,當她每次認真地設身處地地為劉東起考慮他在婚姻中扮演的角色的前景時,她覺得她跟他的最終結合,未必就能給他帶來真正的幸福。尤其是在愛的天平因為某一個籌碼出現變數時,以她對劉東起的性格的了解來判斷,他將很難在同樣份量的兩種感情中作出抉擇。善良並不等同於幸福,有的時候它甚至會導致悲劇。

 何如深知,劉東起太愛他的女兒了,而且她也深信,他同樣的深愛著她。如果不是她的突然出現打破了他的心坎,他很有可能會將他的女兒帶在身邊,然後將所有的愛都賦予女兒,因為他在何如之前,並不在等待著愛情和婚姻。隻要將來這個愛的天平不排除傾斜的可能性,何如她敏感的心理就不會得以平靜。

 另外,如果她答應了要告訴他那個秘密,她就得承擔起一個做母親的責任,給小孩愛,承受天平的變數所產生的後果。而如果讓劉東起放棄他的女兒,那不但將是他的痛苦,他們的愛情也必定會染上汙點。憑心而論,她果真能Handle得了這些尷尬的事嗎?如果接受婚姻就是承認自我的消失,那麽脫殼的愛情又靠什麽來負載呢?!

 她把握著那個秘密,心裏就像揣著一個上了發條的鬧鍾,惴惴不安。

 她想,自己該作出什麽樣的決定呢?

 

 她還想到了吳笑天。

 這是一個除了她母親和將來可能與她永遠相伴的劉東起之外,和她的關係最切近的人了。她想,如果她將自己的秘密交給劉東起之後,她和吳笑天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恩怨,也將正式成了一段破碎的記憶。

 她覺得,她一直到現在對吳笑天仍然懷有歉疚之情,她最終還是沒能和他在一起,雖然誰對誰錯已無關緊要,說聲對不起又顯得輕飄飄的,無法去填補那段沉甸甸的靈感。但是,歉疚本身就意味著,她已經承認了她的確曾經愛過吳笑天,就像吳笑天對她的愛一樣,都是血肉分明的。盡管她有一段時間恨過他,但她後來還是想將那份遺漏了幾年的舊情縫補起來,直至最後感受到覆水難收的無奈。她覺得,與她不同的是,吳笑天在對待舊情上,一直刻意地去掩飾他那脆弱的內心。因此,他是不會為傷害別人感到歉疚的,他的性格不讓他這樣做,雖然他骨子裏從來忘記過那段舊情。 

 何如是在幾天前才知道,吳笑天對那段舊情是多麽的刻骨銘心!她想,要不是那天他剛從腦昏迷狀態中蘇醒過來,見到她時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讓她心痛的話,他也許就要將他的真實內心,永遠地封閉起來了。

 

 那一天,何如在隔了一個星期後,又到吳笑天的病房去看望他。這時吳笑天已經蘇醒過來了,陳秋笛剛好有事出去了,病房裏隻有他們兩人。吳笑天忽然見到她,吃力地衝她笑了笑,然後不知怎麽的,兩滴淚水就順著他的眼角流淌下來。何如仿佛感覺到了那淚水的熱意,她的眼角也濕潤了。

 吳笑天輕聲說了一句什麽,何如沒聽清,於是她就把頭湊近他的嘴邊。吳笑天一字一頓吃力地說:“何如,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你不知道,我昏迷著的時候,我感覺到自己夢見了你!你正在雨中走著,手裏捧著一束金色的野罌粟花……”

 何如聽了,先是呆了一下,接著淚水止不住就滴落下來。她本來想跟他說一句話的,因為他的傷勢,她這些天來是多麽的驚懼和悲傷,而且這句話這些天來一直哽在她的心頭。但是她最後還是藏住了這句話。她隻是笑了笑說:“你終於醒過來了。我知道你不會離開我們的!”

 她現在後悔的是,當初她沒說出那句令人窒息的話:“我以為你再也不會醒來了!”

 她想,她也許不會再有機會說這句話了。隻有她一個人才能明白這句話的真實含義,那是等待,也許是永遠的等待!

 

 是的,也許在她的內心裏,一直都沒有放棄過這個等待!但是,她最終還是把自己和吳笑天的舊情之門關上了!

 

 

 100、鑽戒

 

 

 劉東起繼續開著車,繞著Beverly Hills慢慢地兜著。

 他覺得自己無論要送一件多麽珍貴的禮物給何如,都不算為過。在他眼裏,真正的感情才是無價之寶,尤其是在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之後,又經過了這麽多年的折騰,因此,他對自己跟何如的這段感情彌加珍惜。他估摸著,何如在晚上要告訴自己的,八成會是她答應他求婚的事。如果真是這樣,那麽他送給何如的最好的禮物,就是訂婚戒指了。但是他逛了大半天的街,走了十幾家商店,也沒看到一枚讓自己滿意的戒指。

 昨晚唐菲菲在電話中還告訴他說,孫映已經移民到了溫哥華,現在正在補一些課,準備明年春季時入學。而最讓他感到意外的是,唐菲菲告訴他,顧村和他的太太離婚了,他們的小孩跟了他太太。

  顧村離婚的主要原因就是因為孫映,原來他和孫映早就有曖昧關係了,他們兩人在社交場合上形影不離,顧村一直在幫孫映折騰出國的事,為的就是要在海外替自己築個愛巢。唐菲菲歎息說,這如今的情場就像生意場,翻雲覆雨,男男女女們,除了維持既成的婚姻事實之外,沒有什麽東西能夠鑄就永恒的情感。

 劉東起當然明白她話意所指,他想,送訂婚戒指似乎並非就能把兩個人的心真正地套在一起,這從他和唐菲菲的婚姻經曆中就可以看的出來。但是,他有信心和何如一起穿透過將來變幻莫測的風雨。他認為他要送給何如的這枚戒指,肯定會將他們兩人的心緊緊地連在一起的。

 

 劉東起來到位於North Rodeo Drive的一家TIFFANY & Co珠寶店。這家華美高貴的珠寶店,是他的事務所那個猶太人老板推薦的,商店櫥窗裏的珠寶琳琅滿目,讓人窒息。

 劉東起挑了半天,最後選中了一顆Paloma Picasso Style的,鑲著一點五克拉鑽石的鑽戒,價值一萬三千多元。他一看到這顆鑽戒時,就被它的外觀吸引住了。他特別喜歡鑽戒玲瓏剔透的式樣和高雅的氣質,還有那閃著熠熠光芒的色澤。

 於是他毫不猶豫地就買了下來,讓店員費心地給包裝得精致了。他小心翼翼地把鑽戒塞進懷裏,美滋滋地想,何如一定會喜歡這枚戒指的。

 

 回家的路上,劉東起又來到花店,買了一大束的金罌粟。這些罌粟花雖然是人工培植的,沒有春天時那般亮麗耀眼,但那淡淡的清香,畢竟還是能讓人感受到春天的情調。

 他還到大商場買了兩瓶窖藏了二十來年的法國葡萄酒。這些他是為晚上到何如家過平安夜時準備的。

 當他喜氣洋洋地推開家門的時候,聽到電話裏有人留言。他想,這留言不太可能是何如打來的,因為何如如果知道他不在家,她肯定會打他手機的。留言也不可能是唐菲菲的,因為上海那邊現在正是下半夜。

 於是他先把東西放下,悠閑地倒了一杯酒,然後按了放聲鍵。

 出乎他意料的是,電話裏的留言正是何如的。何如說話的聲音很低沉,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似的。她的聲音略帶疲憊,說:“東起,對不起!我知道你這時候不在家,我實在沒有勇氣親口跟你說這些話,所以就不打你的手機了。我給你發了E-mail。”

 劉東起愣了一下,隨即趕緊上網打開自己的E-mail。他Check了一下,何如是在兩個多小時前給他發的E-mail的,上麵寫著:

 

 “東起,本來我們約好,今天晚上我們要在一起過平安夜的,但是我爽約了。我是有意爽約的,我想現在我要做出任何解釋都是無謂的,我也不希望你能原諒我!但是我覺得,我又不能不這樣做。這幾天我一直在考慮,我是否應該告訴你我的那個秘密,但是在最後一刻,我又放棄了。我是個軟弱的人,我不敢麵對我們之間的婚姻,所以我決定我們還是分手好。我希望我的決定不至於讓你傷心,我知道你很愛我,就像我對你一樣。我沒想到我的軟弱會給我帶來這麽大的負重! 

 “為了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我想趁著年終這段Big Vocation時間,獨自一人租一輛車子,從西一直開到東,一路上好好地發泄一通,去尋找自己,我覺得自己在感情上壓抑的時間太長了。明年初,我在新澤西總部那邊接受好新職務之後,再飛回LA城。我希望過了這些日子之後,我們各自都能忘記這一段感情,我們可以作為一般的朋友繼續相處。我可能會是個不稱職的妻子,母親,但是我會是個很好的朋友。當你看完我寫的這些話後,我已經上路了,我將迎著逐步降臨的夜色,向前。你不用再來找我了。

 再次向你說聲對不起!祝你聖誕快樂!—何如。”

 

  劉東起讀著何如的信,端著酒杯的手不停的在瑟瑟發抖。

 他讀完何如的話,手中的酒杯不覺啪地一聲摔到地上。他趕緊拿起話筒,撥了何如的手機,她的手機已經關掉了。

 劉東起有點絕望了。

 忽然,他想起了春天時他跟何如還有白果一起到羚羊穀Hiking的事,那裏可是何如最喜歡去的一個地方。何如在向東走的時候,肯定會到那裏逗留一下的!雖然此時野罌粟還沒有開放,但是他能想象此時何如獨自一人,徜徉在穀地裏那種憂鬱的心情。

 於是他拿起那一束金橙色的罌粟花,匆匆下了樓,趕緊開著車,沿著5號高速公路,向北追去。

 他記得,一年以前,他就是開著他的那輛日產舊車,從東往西過來的。他絕不能讓在這一年中獲得的最珍貴的東西,就這樣丟失了!

 他望著那束金罌粟,心想,即便是到了天涯海角,他也要追上何如!

  

 (終)秦無衣  Santa Monica

  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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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6)
評論
白不八廣播電台_ 回複 悄悄話 還是為笑天和何如感歎。
非常好的心理描寫
讚!
秦無衣 回複 悄悄話 回複五弟五哥的評論:
五哥真是性情中人啊!
五弟五哥 回複 悄悄話 我不喜歡這個結尾。
何如這不正常,,,,
但是,被這篇的人情深深打動,留了很多淚水啊。
qianqiuxue 回複 悄悄話 看得萬分感歎。尤其喜歡結尾。

無衣寫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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