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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筆】有一種傷心叫美麗

(2008-09-25 18:53:31) 下一個
隨筆】


有一種傷心叫美麗


文化是個積重難返的破玩意兒。它就跟臭豆腐一樣,聞起來臭,吃起來卻香,而且下飯的時候還離不了它。

每次到了周末,我無一例外地都想到位於海岸山脈穀地的中國城去,一是去逛書店,二是去看看跟我一樣膚色血統的人在那裏討價還價,熱鬧一番。這就是中國式的文化:認同與禮節式的品嚐。

上一次去逛書店,在“書原”一大堆如山的新舊雜誌中,忽然發現了嚴歌苓刊發在《人民文學》上的長篇小說《小姨多鶴》,就毫不猶豫地買了下來。那刊物的價格,也就是隔壁餐館一個盒飯的價錢,卻讓人賞心悅目,愛不釋手。

我讀書的習慣比較固執,喜歡愛屋及烏,有時也有些孤陋寡聞,與諸多作者失之交臂。像在大陸時,我因為喜歡餘華小說的語言風格,就覺得他放個也是香的,但凡 有他的作品,拿起來就讀。然而國內現在作家的作品,基本上可以看作是雙刃劍,是既想做B子又想立牌坊的那種。而前一段時間剛好翻看了嚴歌苓的《第九個寡 婦》,耳目為之一新,於是就很嚴肅的想做她的粉絲了。

在看完了《小姨多鶴》之後,我意猶未盡,就又到網上淘到了嚴歌苓的《金陵十三釵》,《誰家有女初養成》,《灰舞鞋》等,覺得這個美女作家很是不尋常。適時 也,我的波士頓一位朋友正因為閱讀了《一個女人的史詩》,而在以淚洗臉,痛不欲生,牽扯著我的家內也成了嚴歌苓的粉絲。這個現象讓人吃驚。女人眼中的女 人,跟男人眼中的女人,可能是大不一樣的。倘若我一不小心,忽然翻身過來,發現和自己共枕了十幾年的女人,居然是個陌生人,那不是糟糕透頂?!因此,我就 很想說幾句閑話了。

雖然嚴歌苓筆下的主人公大多是女人,然而我覺得,她小說中人物性格對壘的陣營,還是很明顯的。那就是對男權的剝奪,與對女權的張揚。鞭笞男權,已經成了當 代文學的一個時髦而且重要的主題,而剝奪男權,卻是一種異象,這無異於閹割。倘手術成功,那麽大多數的男人,都可以像張儉一樣到日本做骨髓移植了。這是多 麽樸實的移型換位啊。所以我認為,中國當代文學,基本上是由女人譜寫的,那可憐巴巴的幾個男性作家,又是拎起了褲子卻又掉了皮帶,左支右絀,難於操作。

先從《小姨多鶴》說起。不甘寂寞的王蒙給這書做的廣告是:“是小說還是生活?竟如此橫蠻荒謬!本來可以不這樣的嘛。這怎麽可能?怎麽不可能?唉,嚴歌苓的新作《小姨多鶴》。”

這一聲歎息,說盡了多少男人的無奈?!

我想,王蒙在這裏提到的“蠻橫荒謬”四字,與其說是對《小姨多鶴》的評論,不如說是對嚴歌苓女士本身的評價。而我所欣賞的嚴歌苓,也就是她的這種“蠻橫荒 謬 ”的外科醫生手術的獨異的風格。你看,《小姨多鶴》和《第九個寡婦》在對主人公故事的敘述上,都是突然從主人公命運轉戾的時候切入,讓主人公置之死地而後 生。其蠻橫的筆法,有點韓愈的詩歌味道,若垂天之雲。這些故事從一開始就注定了荒謬的結局。這跟《誰家有女初養成》,《灰舞鞋》等那種迂徐、舒緩的敘述方 式是大不相同的,這些小說更像是故事,而不是寫人物。日本女孩竹內多鶴,在抗戰進入尾聲的時候,以異乎尋常的求生方式,在四麵楚歌的中國東北大地上苟活了 下來。她被凶殘的日本同類拋棄了,然而她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堅忍的日本武士道精神,卻無時無刻地殘存於她的生命中,以至於在張儉生命無多的時候,她還要接 他去日本治病。報恩思維就像報仇思維一樣,永遠凝結於日本人的血液中。

然而多鶴又是個被漢化的女人。她從麻袋中張著驚恐的大眼被拎出來的刹那,就已經麵目皆非了。她就像是一台日本產的發動機,被安裝在中國產的車子上一樣,滾 滾向前奔馳。所以我們看到,盡管她在後來生命中馬力十足,但是卻多處擱淺,無法跟中國人的價值觀念溝通。日本武士道是從儒家文化脫胎而出的,其本性張揚的 是 “義”,而不是“仁”。“仁”是寬恕,就像張儉,你可以往其中填塞諸多的東西,它空洞而又博大。而“義”呢?它衍生的多是蠻橫的性格。所以當張儉把多鶴拋 棄在長江邊上的時候,她仍然像一隻貓一樣,從武漢跋涉回到了馬鞍山,然後她開始了她的報複。一個日本女人的報複。當然了,嚴歌苓的故事並沒有沿著這個思路 寫下去。有點見好就收的味道,適可而止,然而卻給人大徹大悟的反思,盡管有些破敗。

嚴歌苓對女人的熱戀,愛恨交加。這一點在她的小說中無處不在。我在閱讀過她的小說之後,回頭再去看一些AV的片子,才覺得女人的美麗,其實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我們來看一下她筆下的多鶴是怎麽洗澡的:

“ 她嘴裏哼著的小調順暢連貫,證明她顧不上看任何東西。她水淋淋地站起來,走到五月陽光塑成的柱子裏。一個濕漉漉的小母親,肚子的大小跟生小孩之前沒差多 少,肚臍下麵一根醬色的線,直插進兩個大腿間的一大蓬黑絨毛裏。那裏有小半個腦袋的毛發,而多鶴腦袋上長了兩個腦袋的頭發。她的族類是個蠻夷的多毛的族 類。”

熱愛生命能夠到達毛發,那可以說是無微不至了。這種手法,沒有哪個心有邪念的畫家能夠勾勒出來的。在《第九個寡婦》中,她借著史春喜的眼光看葡萄時,也把女人看的非常美麗:

“她躬下腰去,那個背影和他十五六歲看到的一模一樣,又圓乎又細溜。她蹲下身去,他馬上又想到在那荒院地上看到的一行尿。又長又直,從她兩腿之間出來的。說不定她是個傻女子,她男人沒開過她包她也不明白。不然她怎麽尿成‘一條線’了……”

我想,從女人眼裏折射出來的女人,大抵都是如此的。沒有交易,沒有虐待,沒有猥褻。母性意識與性意識是並存的,然後更有性感,也就是美感。這也是高明女作家的細膩之處,於無聲處體現動感,情感發生於微妙之處,十分難得。

雖說嚴歌苓拚命地在她的小說中,為多鶴尷尬的生存狀態掩飾,但多鶴在漢人群聚地區的形象,仍然是立竿見影的。她心中蠻橫的性格,也就是她的形象亮點。也可 以說是我在前麵提到的文學現象中鞭笞中國男性的亮點所在。所以跟嚴歌苓比起來,我覺得中國的男性作家,都是戴著避孕套寫作的。

而女性作家筆下的中國男人形象,差不多也是這種戴著避孕套的慘景。在《小姨多鶴》裏,作者沒有、或者說是沒有意識到該給其中的男主人公張儉定位,因此自始 至終,張儉都成了一個荒謬的人物。時代賦予了一個男人荒謬的生存狀態,而一個男人不能改變、或者說是不願意去改變自己荒謬的生存事實,那就更為可悲了。然 而這又未嚐不是一種更大意義上的悲劇。比如我們。

因此,我覺得更荒謬的是《第九個寡婦》中的那個地窖中的“冰人”孫懷清,我對他能夠在地窖裏一呆就是幾十年的隱居狀態,肅然起敬。我不知道他的道德感,是 否跟可憐的葡萄並位而立?須知,做為一個男人,孫懷清的躲避並不是臥薪嚐膽,而是逃避對於生存的恐懼。男人之被保護,是男權主義的終極狀態。所以男人們大 多數是沒有什麽出息的,難怪要受到文學女性的鞭笞了。女人帶給男人的,其實就是一種生理的比例,或者說是沉重而麻辣的母性意識。嚴歌苓意識到了這一點,所 以你看她筆下軍營裏的男子漢,其實都是些冤屈鬼,挺不起身子。

男人欠下的,女人要加倍索償,這也是天經地義的。

最後我想說的是,鼓勵另類生存,已經成了當今文藝躁動的新話題。不過在閱讀嚴歌苓的《誰家有女初養成》的時候,我仍然淚流滿麵了。因為那不是一種生存的態 勢,而是對生命的絞殺。絞殺生命,卻以一種曾經讓你信仰的姿勢出現,那是很痛苦的。我們麵對的就是這樣一種人生。也許這像是文學?不過這已經是題外話了。

秦無衣

Santa Monica

09/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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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7)
評論
劉羅鍋 回複 悄悄話 謝謝!
秦無衣 回複 悄悄話 回複小默香油的評論:
夥食不錯啊。
小默香油 回複 悄悄話 多謝推薦好書。剛剛看完了《小姨多鶴》和《第九個寡婦》。讓我從另一個角度看到了那個未曾經曆卻赫赫有名的年代。
請再接再厲,推薦好書。
老土他炕上的介紹的《如焉》也很值得一看。
平凡往事 回複 悄悄話 今天像你這樣認真讀書的人已經不多了,向你學習。
風中秋葉 回複 悄悄話 好文,讀來有味,十分欣賞!
太陽屋 回複 悄悄話 好文筆,好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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