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的一輩子 (十五)
(2013-03-14 18:18:08)
下一個
“姐姐,姐姐”婆婆聽到了,聽到了弟弟的喊聲。
婆婆哆嗦著雙手撿起滑落的信紙, 公公扶著婆婆坐了下來。
“姐姐,我是豪子。姐姐,你好嗎?
姐姐, 現在大陸開放了,我可以回去了。我想家了。。。”
婆婆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就那麽流著,流著。公公默默地坐著,許久,他去給婆婆倒了杯茶。
三個月後,也就是1980年的一個晴朗夏日,幾乎一夜沒睡的婆婆天不亮就起來了,她要去菜市買弟弟喜歡吃的河蚌,田雞,還要去城西那家餛飩皮子店買皮子,它家的皮子又薄又細,還不會破。弟弟最喜歡吃薺菜餛飩了。還要把醃好了的豬蹄煮出來了,還有硝肉,牛肉,婆婆心裏一遍遍地數算著還有什麽沒準備的。
估摸著應該是傍晚時刻的火車,中午不到,婆婆就打發倆兒子騎車去火車站等。
半下午,酒菜全上桌了。婆婆坐立不安。
“來了”婆婆聽到了大兒子的喊聲。婆婆一步衝到門口,手卻在不停地發抖。
婆婆楞住了。眼前站著的是弟弟?這個衣著不凡,頭發整整齊齊的是那個桀驁不馴的弟弟?
弟弟也愣住了。姐姐,是姐姐嗎?是我的漂亮的姐姐嗎?
“豪子?”婆婆的聲音顫抖。
“姐姐?”弟弟伸出兩隻大手緊緊握住了姐姐。
一霎那空氣似乎都凝結了。三十年,整整三十年啊。婆婆淚眼裏看到了竹籃子裏的小人,看到了糧莊後院裏玩耍的弟弟,看到了南下火車徐徐開動時使勁揮手的半大小夥。
“快,先進屋坐。”公公把淚眼的姐弟拉進了屋。
“豪子,你還好嗎?”“姐,你好嗎?”姐弟重複著問,誰也沒聽到, 隻是重複著問。
“嘿,媽,你看你,舅舅剛到,你就隻管哭了,還是讓舅舅先坐下歇歇,吃點東西吧。”還是婆婆的小女兒靈活,把大家嚷嚷到了飯桌上。
看著一桌兒時最愛吃的鮮味,這個闖蕩世界,吃遍山珍海味的漢子,像是又回到了小鎮糧莊。
“好吃,姐,好吃!啊呀,這是燉甲魚啊。姐,你還記得嗎?那一次我把一隻甲魚放到鋪子的櫃台下, 夥計手一伸下去就被甲魚咬住了。”
“還說呢,你忘了被老爹追著打?人家那夥計叫你不要逃學,還不是為你好啊,你呀。”婆婆笑著給弟弟放碗裏一大塊燉甲魚。
“哎,姐,我給老爹老娘寫過多次信,可都沒回音。唉,是我不孝啊。老爹老娘還好嗎?”
一霎間,一桌的歡笑停了。
婆婆拿著筷子夾菜的手顫抖了一下,夾了幾次才把菜夾起, 放到弟弟的碗裏。
“姐,怎麽了?老爹老娘還好嗎?”
婆婆咧了咧嘴,想說什麽,卻終沒說。婆婆朦朦朧朧回到了那個她一輩子也忘不掉的寒冷的冬天。
那是1951年的冬天,一場轟轟烈烈的土地改革運動席遍大地。那一天,剛剛下過一場江南少見的雪,天冰地凍,小鎮糧莊老櫃的上衣被全扒了,白發蒼蒼的老櫃裸露著上身跪在糧莊街上的長條凳上,視老櫃為父的夥計去求情,卻也被扒下了棉襖倍著老櫃跪著。寒風呼呼,似哭似嚎。。從此,婆婆的老娘以淚洗臉,不多久便再無眼淚,她再也看不見了。
婆婆痛苦地低下了頭。她不願想,她也不敢想啊,她還要笑臉相迎偉大的革命。
婆婆慢慢地抬起頭,對弟弟說:“沒事,老人也都過世了,改天我們一起去給老人燒柱香,燒些紙錢吧。來,吃菜。 ”
弟弟疑惑地轉向姐夫。公公給了香港弟弟一個肯定地微笑:“嗯,沒事,來, 我們倆喝杯酒,今天我們可是要一醉方休啊,來!”公公給香港弟弟慢慢地斟上酒, 也給自己倒上了一大杯酒。
酒,能使人開心,更能使人忘掉一切,那天晚上,公公和香港舅舅都喝醉了。
待續。
喜歡普通百姓的傳記,這是真正的曆史,哪怕沒多少人看。
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