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情文藝家園

花不醉人人自醉 待得醒時 隻怕心兒碎 心碎從來難補綴 花前灑盡相思淚 灑盡相思終不悔 隻恨無緣 不恨無情累 我欲問花花欲睡 世人誰解情人味
正文

難忘那年中秋節(上)

(2010-10-18 17:51:11) 下一個

用了上中下三篇才寫完《月餅香裏話當年》,可卻仍然意猶未盡。因為月餅帶給我的不全是愉快的記憶,有那麽一個中秋特別悲情,在我的記憶深處烙下了深刻的印記。

四十四年前的那個中秋節的晚上,已經七點多了,父親還沒回來。我好幾次跑到門口張望,門外一團漆黑,什麽也看不清,隻聽得雨下得正緊,沙沙沙的。
  文革一開始,父親就被打成叛徒。其過程很簡單,父親學校的紅衛兵衝進我家,翻箱倒櫃一番,然後把父親拉到天井裏審問。父親頑固不化,於是又被拉到鄰居的樓上進一步審問。
   當時,母親和我以及弟弟們盯著滿地狼藉的房間發愣。猛聽得鄰居樓上傳來一聲輕微的呻吟,我們一驚,互相看了一眼,惶惶然不知所措。不一會,父親獨個兒進屋來了,臉上陰沉沉的。
  我們開始吃晚飯。父親伸出雙手給母親看。父親的兩隻手腕上陷下一圈深深的印痕,黑紅黑紅的。父親輕輕地說:“他們要我承認,我不肯,他們就把我吊到屋梁上。”
  正說著,背後傳來一記輕微的“吱呀”聲,我們一齊回過頭去。房門被拉開一條狹狹的縫,門外立著一個紅衛兵,高高的個兒,穿一身洗得發白的黃軍裝,雙手背在身後,帶黃軍帽的頭微微仰起,透過狹窄的門縫居高臨下傲視著我們,頗為氣宇軒昂。見我們都看著他,就又從容地把門推上。我認得他,他是父親的一個得意門生,其父是空五軍的一個什麽長,常來我們家玩的。於是,惶惶然的氣氛便籠罩了整張飯桌。

這以後,父親便被勒令天天去學校監督勞動,繼續坦白交代。

父親的學校在慶春門外的城鄉結合部,所以其學生的成分構成相當奇特,大半是當地貧困居民和農民的子女,還有相當一部分是附近的空五軍軍官們的子女。

平時父親每天一早便得匆匆趕去,晚上到六點才能回家。今天不知怎麽了,父親竟遲遲不回來,而且還是中秋節。

雨,仍在下著,不緊不慢的。

父親終於回來了,倚在門框上,渾身上下糊滿了泥巴,濕淋淋的。父親的臉上滿是烏青塊,左眼腫得發灰。母親扶著搖搖晃晃的父親,一迭連聲問:“怎麽啦?怎麽啦?”
  父親一下子直挺挺地仰天橫倒在床上,右手往眼上一搭,發出一聲我從來沒有從父親口中聽到過的聲音,這聲音雖低低的,但在這靜靜的黑夜裏伴和著沙沙的雨聲,顯得格外淒厲,格外揪心。
  我呆了。父親哭了?不,父親不會哭,從我記事起就沒見父親掉過一滴淚。我想看看父親眼中是否有淚。可被父親搭在眼上的右手遮住了視線。
  母親坐到床沿上,靠到父親身邊,彎下腰急急地問:“怎麽,他們……”
  父親猛地從床上挺起身來,站得直直的,罵道:“畜牲,這幫畜牲。”父親的眼睛紅紅的,紅得可怕,像兩團噴射的火焰。
  原來,父親打掃完廁所,正準備回家,紅衛兵又把他拉去繼續坦白交待叛徒問題。紅衛兵在清理階級隊伍中又有重大突破,他們挖出了一個叛徒集團,要父親指認他原來打遊擊時的一位上級領導,現在當市委書記的那個走資派,以及好幾位當年的戰友是叛徒,以配合從中央到地方掀起的揪叛徒集團的階級鬥爭新形勢。父親仍然“頑固不化”。紅衛兵便要父親脫掉上衣,彎下腰去,露出光光的脊梁,一邊罵一邊用皮帶抽打。那都是他們當空五軍軍官的父親用的皮帶,闊闊的,比一般的軍用皮帶闊多了,且頭上的銅框框更是碩大無朋。

父親就這樣彎腰抱頭,忍受著那碩大的銅框框在瘦骨伶仃的光脊梁上的瘋狂撞擊。後來,父親終於支持不住,撲倒在地,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叛徒,但絕不指認那位老上級和那幾位老戰友是叛徒。

父親脫下上衣將背脊朝向我們,皮帶留下的印記縱橫交錯,血跡斑斑。母親一邊用碘酒擦拭,一邊哽咽。父親渾身戰栗,咬著牙發出嘶嘶的抽氣聲。我和弟弟們緊緊相抱,驚恐地看著這一切。

父親換上幹衣服,母親打開月餅盒。父親先拿了塊月餅遞給三弟,又拿了給我和二弟以及母親。最後,父親抓起一隻月餅,盯著看了半天,用低沉的聲音對母親,對我和弟弟們緩緩地說:“我這大概是最後一次跟你們在一起吃月餅了。”

我的鼻子一酸,趕緊低下頭把月餅塞進嘴裏。隻有幼小的三弟嘻嘻笑著,早把半個月餅吞下肚去。

                                                                 20101016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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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甲老翁 回複 悄悄話 文革是一場噩夢 ! 是空前絕後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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