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小磨坊

歡迎來訪,敬請指點..
個人資料
正文

【小說連載】《剩女》(二十)

(2014-11-22 06:36:08) 下一個


 
月子中心


 
茹欣媛專門帶著栗秋和菁喆參觀了改建過的獨棟樓。房屋總麵積330平方米,總共兩層半。一層是寶寶間,二層是產婦區。茹欣媛的辦公室設在一層客廳,
12平方米大,放了寫字台、長沙發、電視、電話和傳真機。二層的產婦區,又分為待產間和月子間。總共能住9名產婦。茹欣媛把它們分成三個檔次,豪華間、雅間和標準間。


 
“收費呢?”菁喆問。


 
“豪華間,5000美元左右;雅間4000美元;標準間3000美元。”


 
“哇,為什麽這麽貴?”菁喆喊起來。


 
“怎麽,你覺得這裏靠公園的環境不美嗎?不安靜嗎?我請護工伺候月子,請廚師做營養餐,聯係醫院和床位,交著土地稅和房產稅,還有收入所得稅,你覺得這些都不花錢嗎?還有,我為此承擔的精神壓力和生意風險,都沒算進去呢!連剛才那個房客都說,這個費用一點都不貴。你這書呆子,你知道國內現在物價漲到什麽程度了嗎?我大妹,月工資3000元人民幣,但孩子去吃一次肯德基得30元,進一次餐館怎麽也百八十元。她兒子上個月買了條Levi’s牛仔褲,花了400多塊。他們買輛紅色夏利都得5萬元人民幣。而在波士頓呢?我光出租房,每月淨收入都六七千美元,吃一次肯德基也就四五美元吧?咱到中國餐館吃一頓,也不過四五十美元,你身上這條Levi’s牛仔褲,最多30美元。”茹欣媛數落了半天。


 
“的確是這樣。我剛買的尼康單反相機D3X,2000美元,還送一台彩色打印機和70張超大相紙,但在國內,這款相機竟賣到了4萬人民幣。越來越沒譜了。現在國內一些行業的職業底線都在迅速下滑,我真很擔憂。”栗秋補充說。


 
菁喆搖搖頭說:“我出來幾年了,不清楚。”


 
“你就算在國內也不清楚。”茹欣媛說。


 
“她隻是在學校的時間太長了。其實她心裏啥都明白,對吧,菁喆?”栗秋替菁喆圓場。


 
菁喆憨厚地笑了笑。栗秋話鋒一轉,“哎,你這三個檔次怎麽區分呢?”


 
“單人單間帶衛生間,還有陽台的,是豪華間;兩人一間共用一個衛生間的,是雅間;三人一間,共同一個衛生間的是標間。”茹欣媛有板有眼地報價。


 
“你這連國內的兩星級賓館都夠不上,但價格卻翻了幾倍。”栗秋說。


 
“沒錯,可是就是孕婦住到國內的五星級賓館,也生不了美國寶寶。這就是商機,想不賺錢都難。”茹欣媛對月子中心信心滿滿。


 
“誰能想到這就是‘美國夢’的發源地?我真想變回我媽肚子裏,就從你這個屋裏出生,一落地就是美國公民。”菁喆感歎道。


 
“變是變不回去了,但你可以把你的寶寶生在這裏,我可以親自伺候。”栗秋打趣道。


 
“我可以給你按照2000美元起價。”茹欣媛狠狠心說出這個價。


 
“我說玩笑話呢。其實,我還是喜歡中國,不稀罕美國。”菁喆聲明。


 
就在菁喆正想念她的大西北時,茹欣媛接了一個中國長途,話畢,她激動地宣布:“搞定一個客戶!明天就簽約,本來我隻想收客戶15%的定金,既然這是個冒險的項目,我得收30%的定金。等孕婦過來,入住後,我再收取60%的費用,最後10%的餘款,等客戶生完寶寶,登機前再付。”


 
菁喆問:“那人家要是簽證失敗來不了怎麽辦?”


 
茹欣媛回答:“我當然要退還定金呀!我得講究行業道德呢!”


 
栗秋向:“我很好奇,這是個什麽人來生孩子?”


 
茹欣媛正色道:“我不能透露人家隱私。但跟我聯係的,老公大多是企業家,老婆大多是演藝界的。像剛才這位可能有官員背景,他說本人在國內有一定的地位,收入也頗高,但他不會英語,在美國沒人脈,就算過來也是生活在底層,他打算讓老婆把孩子生在美國,算是留條後路吧。他老婆的旅遊簽證辦下來了。他問我何時可以入住,我讓她懷孕七個月左右時過來。天哪,我的月子中心馬上要開張了,我真幸運!”


 
茹欣媛一高興,摸了下菁喆的臉,又摸了一下栗秋,說:“看來我這個商機是瞄準了,一個月前我心裏還沒譜,可自從在網上登廣告後,平均每天都有五六個人打電話或QQ谘詢,看來這個市場潛力很大呀,隻要我肯吃苦,按章納稅,肯定穩賺!”


 
菁喆問:“真有這麽多中國孕婦想到美國來生孩子?”


 
茹欣媛說:“不隻有中國孕婦。我看了一份研究報告,說亞洲、拉美及世界各地的孕婦跑到美國來生孩子的情況,開始很久了。2003年非法移民的子女中,63%是美國公民;到2008年,就升到73%。統計數字顯示,現在在美國,有380萬非法移民,每年有30萬這種‘定錨嬰兒’出生在美國。”


 
“什麽是‘定錨嬰兒’?”菁喆不解地問。


 
茹欣媛耐心解釋:“美國憲法第14修正案的主要內容是說,在美國出生的孩子有公民出生權。1965年修改的移民法規定,這些嬰兒在21歲後,可以為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申請綠卡。”


 
“可是這些孕婦節衣縮食花幾十萬,還受那麽多罪,到美國來生個孩子值嗎?這些小孩肯定得在中國長大,但沒有中國戶口,想到美國上學,父母又沒有美國身份,等他們18歲回到美國,不會說英語,就算21歲時幫父母辦了綠卡又怎樣呢?”栗秋不無憂心地問。


 
“哎呀呀,這些問題留給政治家或社會學家去研究吧!隻要市場有需求,我遵紀守法,能賺錢我為什麽不賺?你倆又不想在美國生孩子,操那麽多心幹啥?等我的月子中心啟動後,你們從護理方麵給我當顧問就行。我一定會付工錢的。勞動光榮,勞動應該有回報。”


 
茹欣媛覺得事情進行得很順當,最讓她欣慰的是,一家人終於可以在波士頓團聚,這是母親夢寐以求的願望,作為二女兒的茹欣媛替她圓了這個夢。


 
婚姻難民


 
茹欣媛的母親、大姐和小妹,一同來到波士頓。茹家大女兒生在湖南,所以取名茹雨湘;四女兒生下來胖嘟嘟,取名茹玉瑤。茹雨湘提前3個月就拿著兒子的畢業典禮邀請信,到美國駐中國大使館通過了麵簽;母親的綠卡和茹玉瑤的綠卡幾乎是同時拿到的。隻是母親用了5年時間,茹玉瑤隻用1年半。1年半前,茹玉瑤在亞洲交友網站認識了波士頓昆西區聯邦郵局的雇員哈林。哈林與前妻離婚已兩年,兩個兒子也都已讀大學。他在交友網站也交過幾個女友,都不滿意,對茹玉瑤卻一見鍾情。雖然茹玉瑤比哈林年輕15歲,但她還是被他真摯的情感打動,兩人視頻了3個月後,哈林飛到中國,與茹玉瑤領取結婚證。飛回波士頓後,哈林用8個月時間通過了公民資格審查,然後給茹玉瑤申請了臨時綠卡。所以,茹玉瑤一下飛機,就幸運地有了身份。


 
茹欣媛特意把小妹帶到33號公寓,想讓她跟菁喆見麵,交流一下在交友網站找男友的經驗。


 
茹玉瑤看看菁喆的打扮說:“你怎麽像是來旅遊的?”茹玉瑤這是憑印象問話。“聽我姐說,你好厲害呀,是美國的博士呀,牛人!”


 
菁喆心頭頗有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她問茹玉瑤:“你呢?什麽文憑?”


 
茹玉瑤摸摸凝脂樣光潔的額頭,說:“我?我才不讀博士呢!我怕我的額頭上都是皺褶,又怕找不到老公,所以,能讀到大專,還是我二姐逼的,唉,啥人啥命,就該有個男人伺候我。”


 
菁喆祝賀說:“你命真好。”


 
茹玉瑤問:“聽我二姐說,你還是單身?咱倆年齡差不多呀,得趕緊找了,像你這樣的,在國內特別不好找。我就是在國內找不著,才嫁給老美的。”


 
菁喆不高興了,臉拉下來,哪有一見麵就這麽直接說人家嫁不出去的,這茹家小妹也太不會聊天了。


 
見菁喆沉下臉,茹玉瑤並沒作罷,繼續說:“哎,咱都是中國人,你別往心裏去,我也是為你好。我這人直,但沒惡意,真的,你都讀博士了,還沒男朋友,那過幾年豈不就是‘婚姻難民’了?”


 
菁喆不服氣地反駁:“‘婚姻難民’?說誰呢?誰的嘴那麽損,給扣這麽頂帽子?真難聽。”


 
茹玉瑤哈哈大笑:“網上呀,媒體呀,還有情感問題專家學者呀!都這麽說。我在網上看到一篇文章說,在日本,一些有博士學位、高收入的大齡女人,想到農村找個老頭,人家都瞧不上呢。為什麽?那些老男人寧願找年輕的,沒什麽文化和社會閱曆的,也不願找高學曆的老女人。老頭們都懂,從傳宗接代的角度看,女人32歲以後生的孩子就不能算優生。所以,有高學曆的女人未必有好婚姻。一年前,我還擔心自己要成為‘婚姻難民’呢,現在脫帽了,嗬嗬!”


 
看來茹玉瑤還真不是亂說。既然她是通過網絡婚姻到波士頓來的,那在這個過程中,她一定有不少經驗和教訓可以分享。菁喆關切地問茹玉瑤:“你的婚姻好嗎?”


 
茹玉瑤不置可否地說:“湊合吧。我就圖他對我好,對我媽和我姐好。你別吃驚,我老公年齡挺大的,我們倆差好多,但他人挺好的。”


 
菁喆好奇地問:“聽說你是在交友網站認識他的?”


 
茹玉瑤落落大方地說:“對呀!雖然網絡是虛擬社會,也有好人。你以為現實中的人都是好人嗎?壞人一樣多。反正我相信自己的感覺,就抱著一定要找老外的念頭,雖然吃了不少虧,但也積累了經驗,還真成正果了。至於有沒有愛情,都是無所謂的事,隻要他對我好,我就嫁,年齡大點也沒什麽。咱國內也有交友網站,什麽世紀佳緣啦,什麽玫瑰之約啦,但我不想找中國男的,沒勁透了。我想,自己的人生必須自己把握,自己尋找,我才不相信天上掉餡餅的傳說呢!與其相信傳說,不如自己創造神話,對不對?”


 
菁喆問:“你是一下子就找到他的,還是找了很久才找到的?”


 
茹玉瑤說:“一下子?哪有那麽好的運氣?反正挺難的,一句話說不清楚。前前後後吧,兩年多時間裏,我在網上交往過幾十個老外,篩來選去,覺得這個人最靠譜就選擇了他。再拖下去也不行了,年齡大了。女人過了30,過一天就貶值一天。”


 
菁喆:“我看你比實際年齡小多了,又挺漂亮的。”


 
茹玉瑤回答:“還行吧。”


 
菁喆還是很關心愛情的問題,她問:“你愛你現在的老公嗎?”


 
茹玉瑤吃驚地說:“你該不會還相信愛情吧?勸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像咱們這個年齡的女人,務實點好,找個可靠的伴兒,湊合過下半輩子得了。”


 


 
茹欣媛沒想到,波士頓的月子中心生意這麽好做,也許因為自己是第一家,也許這裏是美國的教育聖地,茹欣媛不敢肯定。但自從姐姐在深圳的赴美生子中介機構打出廣告後,預定月子中心的孕婦源源不斷,讓他們應接不暇。茹欣媛也納悶,怎麽就冒出這麽多孕婦,這麽多人都想到美國生子?茹欣媛心裏暗歎國弱人思異,家貧不戀親,這已不是幾個中國人這麽想,而是有很大一個群體都這麽行動了。茹欣媛也不明白自己充當了什麽角色,雖然心裏也別扭,但自我安慰:暫且把這種行為看成是偉大中國對美國發動的一場人口侵略吧。有朝一日,若是在美華人的人數超過了美國白人,自己還是有功之臣呢。茹欣媛著急地想,既然這個市場如此叫好,為何不把其他出租房也租給孕婦呢?這可比租給留學生賺多了。於是,茹欣媛重新擬了一個赴美生子套餐價格,老規矩,還是分三檔:基本型10萬元人民幣,居住場所是那三套出租房,每日三餐,每餐四菜一湯,每4個孕婦配一個嬰兒保姆照顧;舒適型,15萬元人民幣,居住場所是獨棟樓的雙人間,每日四餐,每餐四菜一湯配早晚兩次水果,每兩個孕婦配一個嬰兒保姆照顧;豪華型,22萬元人民幣,住在獨棟樓的單間,茹玉瑤作為護理負責人,親自為孕婦貼身服務。茹雨湘則成為來自深圳的有經驗的大廚,主管豪華型孕婦的食餐。連茹欣媛自己都覺得這個價開得太高,但當她問起一位享受豪華型價格孕婦時,對方卻回答:“這個價格呢,貴也不貴。如果說貴呢,確實頂得上中國普通公務員工作三四年的收入;要說不貴呢,看看到美國讀大學的中國孩子,哪個不花掉百萬左右?但如果孩子一出生就是美國公民,這些費用不就免了?所以現在虧,以後賺,虧即是賺。”


 
茹欣媛也清楚,做這檔生意雖然暴利,卻全程灰色,處處地雷,搞不好就毀於一旦,但這個機會又千載難逢,隻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不需酌情,這是場賭博,茹欣媛隻需小心翼翼地操盤即可。


 
麵 膜


 
菁喆又鬱悶了一陣子。雖然還像往常那樣和人有說有笑,但這笑裏畢竟多了幾分苦澀。如果不到交友網站會是什麽情況呢?她多次這樣設想,那隻有一種結果,就是繼續不知道美國社會是怎麽回事,繼續不了解美國男人。母親那邊,則繼續催她趕緊找工作,找人結婚,催得她都害怕跟她QQ聊天,幸虧母親還不懂得視頻聊天,否則,她會把菁喆逼瘋。


 
她想,就算湊合,也得找一個男朋友,讓家裏那邊安靜下來。


 
真蹊蹺,那個曾給“麗莎”寫過信的在海軍陸戰隊服務過的醫學博士凱文,也現身蜜蜂網,當他看了“瑪麗”的檔案資料後,便來信主動介紹自己的情況。菁喆不確定這個男人是否知道“麗莎”與“瑪麗”是同一個人,她隻是有點好奇,為什麽這個美國男人會對中國女人如此感興趣?


 
凱文的信如下:


 


 
你好瑪麗:


 
我是一個高個子男人。我肌肉發達,因為我定期鍛煉。別人都說我是個英俊的男子。


 
我的眼睛可以告訴你,我是個溫柔善良,有耐心和富有幽默感的人。我出生於美國,我的母親是意大利人。雖然我單身,但我仍從中國領養了一個女兒,我不怕擔責任和盡義務,隻要我努力工作,就一定能把家庭照顧好。我是一個很熱情的人,我常常緊緊地擁抱我的女兒,讓她感受到這個世界的溫暖。你知道,意大利人是很有激情的。


 
我住在新澤西州,我的家很大,如果需要,我可以給你發些我的房子的照片。我有一個女助手,她主要的工作是協助我照顧我的女兒,但不是我的妻子。我需要尋找一個妻子。


 
如果你對我有任何疑問,請詢問。我也想了解你。


 
請回複郵件。謝謝你。


 


 
凱文


 


 
菁喆決定給這個男人回信,基於三個動機,第一,這男人曾提到他有四分之一中國血統,跟他溝通起來,文化差異應該不是問題;第二,他曾在海軍陸戰隊服務過,菁喆一直對在軍隊受過良好訓練的男人抱有好感;第三,現在的合作導師要求菁喆去紐約醫學院一次,跟那裏的一位教授完成一篇論文的修改事宜。而這個凱文就在新澤西州,如果兩人發展順利,也許還能見一麵。菁喆的信頗簡短:


 


你好凱文:


 
感謝你的來信。


 
從信裏來看,你對生活應該是認真而嚴肅的。那麽,請問會說中國話或讀中國書嗎?


 
平時你是怎麽工作的?


 
請回複。


 


 瑪麗   


 


 
凱文的回複內容清晰,回答明確。菁喆想,到底是當過兵的,她對他充滿了好奇和了解的欲望。


 


 
瑪麗,你好!


 
謝謝你的答複。您看上去是個漂亮女人。


 
我出生在美國,隻能講一點中文,我奶奶懂一些中文,但她在41年前就去世了,沒人再教我講中文,我的中文水平也無法閱讀中國書籍。


 
我通常周一到周五在我的醫療診所工作,很忙。周六有時我也工作,但周末我盡可能陪伴我的養女。


 
我認為我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我期待著你能多介紹你自己。


 


凱文   


 


 
栗秋先在廚房裏把一杯酸奶倒在一個小碗裏,並往裏加了一點麵粉,然後用力地攪拌,一邊攪拌,一邊來到了衛生間。她剛剛用熱水洗淨了臉,這會兒用一個小刷子,一點點把濃稠的酸奶往臉上抹。菁喆倚在門邊看著,像看一道風景,心裏卻歎道,真浪費。栗秋問她站那兒幹嗎,菁喆就說,想讓她看凱文的郵件。她又問:“哪兒的?”


 
“新澤西州。”


 
栗秋撇嘴:“太遠。你怎麽老是找遠地方的人呢?這樣了解起來多麻煩。”


 
菁喆也意識到這個問題,說:“篩選人時,我總是首先考慮對方是什麽人,而忽略了距離問題。”


 
栗秋把麵部塗抹均勻,然後摸著門框回房間,菁喆趕緊牽著她的手,把她領到床邊,栗秋放鬆地躺下,一語中的地說:“恐怕你對美國根本沒方位感吧?你眼裏就知道紐約和波士頓,因為其他地方你都沒去過,也就沒概念,就像你隻見過白人和黑人,就以為全美國也隻有這兩種膚色吧?”


 
菁喆承認:“對於美國,我的確就隻知道紐約和波士頓,而且還談不上熟悉。作為一個來美國多年的人,的確是很可悲的事。這是因為實驗室工作拴人;另一方麵也是手裏沒錢。飯菜吃最便宜的,衣服買10塊錢以內的二手貨,沒出去旅遊過,當然不敢說了解美國。”


 
栗秋選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她的兩隻眼睛被一張濕紙蒙住,隻有嘴和鼻孔是露在外麵的,所以,她對菁喆說話時,仿佛是對著空氣:“對別人來說,錢不是問題;對你來說,一分錢難倒英雄漢。要是再不改變這個現狀,你就是與這個國家、社會和時代都脫節的怪人。除非你在專業方麵有獨到之處,否則無論是進入美國社會工作還是回到國內,你都會有不適應感,別人也適應不了你,最後的結局就會導致你極度抑鬱。作為一名博士,你的信息量跟不上,思維必然要滯後,你怎麽當教授,怎麽帶學生?課餘時間,拿什麽跟他們打擦邊球?你如果隻停留在聽媽媽話的初級階段,你在中國和美國,甚至世界各國之間的學術交流和發展,又怎麽進行?我去過亞洲、歐洲和中東的一些國家,走來走去,還是最喜歡美國。”


 
“為什麽?”菁喆是從中國直奔美國來的,沒有去其他國家的閱曆。


 
栗秋那張被酸奶蓋住的臉,依然看不到表情,她的觀點和她的見識,都是隨口而出的,她說:“美國有包容性。它融合了全世界兩百多個國家的人種和文化,所以它活躍,變化多端,它是動態的,所以它對我是有魅力的。到了德國,人家都講德語,你覺得自己是外人;到了阿拉伯國家,人家都信仰伊斯蘭教,所以你當然成了異教徒;到了亞洲,日本也好,新加坡也好,雖然跟你有一樣的麵孔,但人家對中國人是不屑的,他們隻服氣比他們強大的歐美國家。但到美國就不一樣了,每個人都覺得這裏不屬於自己,每個人又覺得這裏屬於自己,因為大家都是外來的。漢克斯也告訴過你,印第安人早已被弱化和邊緣化,而早期的歐洲殖民者也漸成了少數民族。所以,在這個大家庭裏,每個人都有機會,都可以公平競爭,隻要你努力,你想辦法,你拓寬思維,就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這兩個月,我觀察實驗室那些人,努力幹活的都是中國人、印度人和日本人,這些人聰明而勤奮,別看這些人今天一個個低眉順眼、毫無怨言地給美國社會當高級民工,骨子裏卻暗藏著一種巨大的潛能和心不甘情不願的情緒,一旦他們獲得公民身份,就像外地農民工在北京拿到了戶口;隻要給他們舞台,他們跳出的踢踏舞將震撼美國社會,等著瞧吧!英雄不問出處,這是美國幾百年的風格。隻要是成功者,你隻要有錢有地位,人們就高看你,尊敬你。雖然我們來晚了,雖然我們現在一無所有,但我們有知識有頭腦有想法能吃苦,我們也可以成為這樣的人!”


 
菁喆聽傻了,覺得自己在美國真白混了,同時也慶幸認識了栗秋。


 
“你改變了我。或者說,你正在改變我。”這是菁喆發自內心的感激之言,她希望她的表情能被栗秋看到。


 
栗秋用手有節奏地輕拍著臉部,菁喆看到她白皙而細長的手指很是羨慕,暗想,這才是一個女人的手,不像自己,手指又粗又短。栗秋接著菁喆的話說:“不是我改變了你。欣媛不是說過了嗎?是知識改變了你,我們都被知識所改變。學曆隻是一種學科知識,但不是社會知識,不是文化知識,你需要擴大知識結構,不能隻滿足於單一的學科知識,那就太狹窄了。一旦你的思維發生變化,你的知識麵也不同了。最終是知識改變命運。為了適應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了解這個世界,我一直努力以開放和接觸的心態來麵對這個世界,因為我意識到,隻有這樣,才能與這個世界融為一體,才能與其並行發展,不至於因為遭到拋棄而痛苦不堪。”


 
菁喆問:“栗秋姐,你的這種思維和心態的形成,與你的離婚有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關係大啦!”栗秋對菁喆的提問不無坦誠,“我在你這個年齡,正全心全意在家看孩子呢。然後婚姻出現問題,離婚。但很快心態趨於平靜,然後就變成了今天的我。我認為,離婚不僅不是壞事,反而讓我脫胎換骨,像開始了一個新的生命輪回。現在,發生什麽事,我都能看得開,拿得起,放得下。”


 
“您已經‘百煉成精’了。”菁喆讚歎道。


 
“最多是百煉成鋼。茹欣媛才是‘百煉成精’呢。嗬嗬!”栗秋糾正道。


 
栗秋喜歡菁喆的質樸和實在,但她擔心菁喆也因此遭受痛苦。這個時代就像一棵樹,人類的根部已然腐爛,繁茂的枝葉隻是它最後的華美外表,樹葉間蟲子爬滿,她能看見那一切,但菁喆看不見。菁喆雙眼看到的仍然是這棵大樹的欣欣向榮和美好。這是栗秋與菁喆的巨大差別,她們是兩個時代兩個年齡段的人,但又生活在同一個空間。


 
“那我到底要不要見這個海軍陸戰隊員呢?”菁喆征求栗秋的意見。


 
“見。當然要見!你詢問我的語氣,就說明你對他有強烈的好奇心,你喜歡軍人對不對?你想知道美國的軍人是什麽樣,與你想象的有多大差別對不對?你還想知道這個混血兒,對中國文化的認同到底有多少對不對?”栗秋善解人意地問。


 
菁喆用力點點頭,說:“是。但他應該先來見我對不對?”菁喆拿捏不準。


 
“有什麽大不了的,不就是個麵子嗎?你覺得他是男的,應該先來看你。那是在中國,切記現在是美國。女的主動又怎麽了?再說,又沒讓你跟他怎麽著,就是順便看看,是真的,就繼續相處;是假的,轉身走不就完了?而且,如果他同意你去見他,那就說明他是真的;如果他找借口不讓你去見他,他就有問題。”栗秋給出了建議。


 
“我其實真的想見見這是個什麽人,沒打算跟他怎麽樣,成不成的都在其次。”菁喆承認了自己隱匿的好奇心。


 
“那我很高興,這次你沒有把全部心思放在情啊愛啊的虛無縹緲裏,你不再簡單到隻想知道這個人愛不愛你,愛你有多深,你的傻勁兒似乎不明顯了。換句話說,你理智多了,清醒多了,可以全方位去看一件事情,從不同角度打量一個男人,你的社會理性意識在蘇醒。這本來是你母親應該教會你的,但一直是個空白,還好,現在補上也不晚。唉,國內的教育體製培養出來的女博士,大都像你一樣是生活的畸形兒,說生活的白癡也不過分。我從你身上看到了10年前的我,幸虧這些年有機會出來開眼界,不然一傻到底還以為聰明。”說著說著,栗秋轉而剖析自己。


 
“謝謝你開發出我的生活技能潛力。”菁喆真的很感激這位室友。


 
“但仍然不能放鬆警戒,一到地方就把他的家庭住址給我發來,最好把他房屋的照片也傳過來,讓我心裏有個數,萬一有什麽不測,我報警時基本資料是齊全的。”栗秋很細心地提醒。


 
菁喆有些感動,她想擁抱一下栗秋,但又沒這個表達習慣。15分鍾到了,栗秋開始對著鏡子揭掉自製的酸奶麵膜,臉上果然白皙許多。菁喆趕緊誇讚她漂亮。


 
栗秋笑笑說:“這話我愛聽。我知道自己算是漂亮的,如果有人讚美我,那是提醒我,一定要保持這種美麗。好啦,睡覺前我還想練一會兒瑜伽,你想不想跟我一起來?”


 
菁喆搖搖頭說:“反正也堅持不下來,算了。寧願圍著湖邊去跑兩圈。”


 
做完麵膜,栗秋興致很好,她說:“走,那我陪你到湖邊走走。”每回兩人圍著湖邊散步時,栗秋的回頭率總是很高。菁喆也由衷地高興,仿佛那些人也順帶圍觀了她。


 
今晚,栗秋和菁喆見到兩對混搭情侶,羨慕得不得了。因為這兩對情侶的男方都是美國人,個子高高的,看上去很有教養,而女方都是亞洲人,身材瘦矮,臉色焦黃,臉上長著亂七八糟的痘痘,怎麽看都沒有可取之處,但卻能受到身邊男人的百般嗬護。栗秋甚至有點不服氣,說:“就憑咱倆的條件,在美國就找不到一個理想的丈夫?我還真不服這口氣!”


 
物質欲


 
栗秋也曾有過令人羨慕的婚姻,男才女貌。可是為什麽家庭解體了呢?栗秋認為是與丈夫的價值取向不同,或者說是對物質需求的程度不同,導致兩人各走各路。出人意料的是,有強烈物質欲需求的是栗秋的丈夫,而非她。


 
栗秋生於1969年,比茹欣媛小一輪。栗秋家住北京南城,父母都是本分的中學老師,父親教化學,母親教數學。因此栗秋的化學和數學成績最好。讀醫學院時,栗秋的成績中等,但模樣俊俏,算得上“班花”。起初,她最討厭班長祈富貴,瘦高個兒,河南人,特別喜歡說話,沒有消停的時候。從第一學期,他就經常從她的座位旁邊走過來跳過去的,有一次還故意踩到了她的腳,她瞪了他一眼,又扭過頭去繼續看書。直到大三,栗秋都沒跟他說過一句話,他在栗秋眼裏是個土包子。但實習時,班長偏偏跟她分到一個組,而且同值一輪夜班。栗秋後來懷疑是他從中做了手腳。總之,那半年裏,班長對栗秋呈現的是溫柔敦厚實在的一麵,行為也內斂許多,他把栗秋當女皇捧著,事事為她著想,對栗秋的父母也極盡關照,也許就是這一點,讓栗秋感動了。一來二去,班上兩個最不可能走到一起的人,竟成為畢業後最早結婚的一對。


 
當時,正趕上北京南城新建了一所三甲醫院,夫妻倆雙雙被分配到急診室。但是栗秋很快懷孕了。丈夫認為上夜班不利於母子身心健康,就極力遊說栗秋改行搞行政,丈夫用請客送禮的方式搞定了醫院人事部門,把栗秋調到檔案室。對於自己完全廢棄專業,栗秋有一肚子不滿,但她也同意,作為一個女人養育健康的孩子是頭等大事,便暫時妥協了。丈夫則信守承諾,無論是對長輩還是小家庭都很盡責,這讓她心理得以平衡。


 
孩子出生沒多久,為了給家庭積累更多生活費用,丈夫辦理了留職停薪手續,下海從事藥品推銷。盡管丈夫掙錢比上班時多了,但栗秋不滿意他的推銷員身份,總覺得上不了台麵。兩人為此經常爭吵。丈夫就是不收手,說隻要能掙錢,當推銷員怎麽了?美國有個總統還當過推銷員呢。丈夫的推銷業績還真的不錯,壯陽藥讓他發了一筆橫財。


 
孩子上小學後,丈夫突然告訴栗秋,他要重新拿起手術刀。他說這年頭,腫瘤科醫生最搶手,一些老同學不吭不哈地都買了車和大房子。於是,他稍加請客送禮,工作關係又轉回本院的腫瘤科。重新當醫生的祈富貴,剛開始還常跟妻子念叨患者情況,他總說,唉,現在的癌症病人怎麽越來越多?到底哪兒出毛病了?是吃的問題,還是空氣汙染造成的,以前怎麽沒聽說有那麽多?一次,丈夫對栗秋抱怨說:“現在的病人求生欲望太強,好像醫院真是個起死回生的地方。哪天就是我爹娘得了癌症,我也救不了他們呀!一個河南來的老太太,明明已經胃癌晚期,癌細胞全身轉移,住醫院也沒什麽意義了,我看在老鄉的麵上,也看出她家沒權沒勢的,就好心把她兒女叫到辦公室,建議對老太太放棄治療,讓她回去後想吃點什麽就吃點什麽吧。誰知半個月後,這老太太又回到我們腫瘤科住院了,她固執地認為,是孩子們心疼錢,不給她治病,所以她把老房賣了來治病。這還不算完,她跑到院長那兒告我的狀,說聽說我以前是幹推銷的,現在又回來濫竽充數了。”


 
栗秋毫不客氣地說:“你的業務水平本來就不行呀,老太太沒說錯。”丈夫聽到後,不悅地說:“我還不是聽了你的話,做個有醫德的醫生。可是你看見沒有,人家患者不答應,別的醫生也認為我腦子有毛病,明擺著能賺的錢卻推了出去。”那時夫妻間還能探討和交流些話題,丈夫對患者也抱有同情和憐憫。


 
但過了一段時間,祈富貴的心態就變了。一次,他麵露喜色地拿出一遝現金,放到桌上,說是科室發的獎金。栗秋吃驚,為何這麽多。丈夫說:“現在醫院實行績效考核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點工資連兒子的零花錢都不夠用,隻能掙獎金。怎麽掙?醫院規定,醫生的收入減去成本再乘以提成的百分比,就是獎金。所以,醫生們也都心知肚明,給患者盡量開高價藥,這樣提成就多。”


 
“你這不是昧良心嗎?”栗秋很是不安。


 
“怎麽,你跟錢有仇呀?如果當初我收留那個老太太住院,怎麽也能賺幾千塊。”第二天,丈夫喝酒回來,一進門塞給栗秋兩萬塊錢:“哈哈,誰說醫院與商業無關?要我看商機無限!”


 
“這些錢哪來的?”栗秋開始後怕了。


 
丈夫噴著酒氣說:“從患者那兒光明正大地賺來的唄。一個病人,癌細胞已經轉移到腹腔。這家人經濟狀況不錯,我把他老婆叫到辦公室,跟她實話實說,你老公情況不好,但如果能用昂貴些的藥,他會少些痛苦。這個老婆還真不錯,眼淚當時就落下來了,說隻要能讓老公減輕病痛,花多少錢都行。既然她開了這個口,我就專揀高價藥開,三個月後,病人去世了,藥費花了三十多萬。”


 
“你可真夠心狠的。”


 
“但病人的老婆覺得我好,還跑到院長那兒表揚我心腸好。”


 
“患者被你賣了還幫著數錢,你就缺德吧。”


 
“栗秋,無論我怎麽做,都不能讓你滿意嗎?都不能得到你的欣賞嗎?你到底想讓我成為什麽樣的人?”


 
“要求不高,一個幹淨人。有底線的醫生。”


 
“這年頭,守底線的醫生,隻能喝西北風!”那一次爭執之後,夫妻倆一個月誰也不碰誰,之後,再有爭執,就是兩三個月不說話。


 
最後一次冷戰,祈富貴並沒喝酒,但神情神秘:“謝謝你執意讓我回歸醫生行業,我現在才發現,隻要深諳醫院裏的潛規則,在這裏賺錢真比搶銀行還快。”


 
“又有什麽得意事?”


 
“一個患者肺癌早期,我建議他早做手術,把他轉到胸外科。這本來是很正常的診治程序。但胸外科老劉給他手術後,病人請我吃晚飯,還塞給我一個紅包。我們達成一個君子協定:以後,凡是癌症病人,都先介紹到胸外科做手術,等外科把手術的錢賺到了,再把病人轉到化療科化療,然後再轉到放療科,最後再把病人弄到中醫科喝中藥。這樣,各個科室都照顧到了。”


 
“沒必要放、化療的,也讓人家遭一圈罪?”


 
“你怎麽說話的?什麽叫沒必要?所有病人家屬都認為,把最先進的醫治手段都用盡,才是對病人盡心盡力。而病人自己也覺得,該治的都治,能受的罪都受,才對得起家人和自己。但其實折騰一圈患者還是個死。從進來到出去,時間短的幾個月,長的折騰兩三年。”


 
“那要是病人已經沒有手術指征,你們也把病人這麽折騰一圈嗎?” 栗秋真希望丈夫回答說不。


 
“當然!雖然很多病人已經沒必要做手術,但他們的家人要求給他開刀,以為那樣才叫治病;病人也認為那樣才能痊愈。我也曾好心告訴病人,化療就會降低免疫力,他們就說我醫術不行,別的專家都建議化療,為什麽我卻反對?也真不知他們從哪兒看了那麽多亂七八糟的書,自以為是。他們寧願把幾十萬投給醫院,也不願躺在家裏等死。所以,造成這種局麵,也不全是醫生的意誌,我被卷入這種潛規則,也是迫不得已。”


 
說完,丈夫一臉冷漠地進浴室了。


 
栗秋坐在沙發上,一直等丈夫穿著浴衣出來,她盯著他問:“作為一名醫生,你就是這樣對待那些不幸的人嗎?醫院作為一個救治機構,就是這樣把這些不幸的人當作商機來運作的嗎?”


 
“你去質問醫院好了,你去質問這個社會,我隻是一個小小醫生,回答不了你。”


 
“過去隻聽說演藝圈有這樣那樣的潛規則,想不到連白衣天使的陣營也有潛規則了,你不覺得愧對醫生這個稱號嗎?”


 
丈夫打著哈欠,進了臥室,丟下一句話:“你和孩子用的錢都是我從垂死的病人口袋裏掏出來的,你不覺得有愧嗎?”


 
栗秋無語了。她隻覺得某種可怕的東西,正侵蝕著這個家庭。從那以後,她拒絕用丈夫的錢養家。她與丈夫的心理距離越拉越大。


 
和平分手


 
隨著丈夫在病人中的名氣越來越大,河南鄉下的親戚們也把栗秋家當成中轉站,來看病的,介紹親戚托親戚來看病的,來來往往,門庭若市,令她煩躁不已,但禮節上,她還是要應付。


 
就在栗秋快要崩潰時,混亂的局麵戛然而止。一個年輕女人直接約見栗秋,要求上位。


 
奇怪的是,栗秋對她很客氣,還流露出對她如此勇敢地約見自己的佩服。這個年輕女人其實是醫院的臨時工,在胸透室當登記員。但她卻有強大的手段,無論哪個科室,無論門前排多長的隊,她都能穿著白大褂,領著患者推門而進,而且醫生們大都買她的賬。每個周末,她都會巧妙地安排某個主治醫生與某個省市縣的領導見麵,或一起到郊外農家樂,或一起去看新開盤的房子,或介入中石油的哪個承包項目。她在患者中的知名度比某些醫生專家還響亮,許多患者都知道,想掛哪個專家的號,找她就辦得到。


 
年輕女人的另一個名稱應該叫“小三”,但栗秋卻覺得她比“小三”大氣得多,她敢跟“正房”叫板,直截了當地要求她讓位。年輕女人在電話裏讓栗秋直呼其名“小燕兒”。小燕兒就小燕兒吧,栗秋很好奇,想看看這個小燕兒想跟自己談什麽,她對自己的丈夫哪方麵感興趣。


 
小燕兒約栗秋到“俏佳人”茶館,為兩人點了一壺水果茶,她把手搭在栗秋的雙肩,親熱地讓座,說:“我不介意跟姐姐喝一壺茶,天底下,口味相同的女人多了去啦。”她的開場白竟把栗秋逗樂了。栗秋當時就想,也許老公這壺茶更對小燕兒的味。


 
小燕兒姐姐長姐姐短地給栗秋端茶倒水,還把綠豆糕親手放到栗秋嘴裏。看到栗秋真是招架不住了,小燕兒這才大膽地說自己與祈富貴的愛情。兩人都是河南駐馬店同鄉,她說一開始,兩人是純友誼,後來碰到一起的酒場多了,發現祈富貴很少帶夫人出來,才洞悉栗秋與祈富貴感情不和。與祈富貴有了性關係後,就產生了插足之念。小燕兒當麵質問栗秋:“姐姐你說,沒有感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對嗎?既然姐姐不稀罕祈富貴,為什麽還繼續浪費資源?如果姐姐把他讓出來,跟我結合,那就是資源的最大化利用。”


 
栗秋平靜地說:“我呢,另當別論,可是,把祈富貴給你,我兒子怎麽辦?你這不是強奪別人的父親嗎?”


 
“呀呀,姐姐,您還擔心您兒子會孤獨嗎?他有媽媽愛,有姥姥姥爺愛,有學校的老師和小夥伴,有全社會的關愛,他都忙不過來呢!再說了,他才不會稀罕我這個後媽對不對?放心,兒子永遠是你的。”


 
栗秋明白,兒子的撫養權自己不爭而勝。


 
“姐姐,以您的氣質和身份,再找一個與您身份匹配的男人不是難題。怎麽樣,富貴還是跟我過吧。我們都是鄉裏鄉親的,吃飯都是重口味,他跟您是錯搭,跟我才是絕配,您覺得呢,姐姐?”小燕兒不笑不開口,一口一個姐姐叫著,很是親切,似乎這隻是談一個合作項目,而不是談一個拆遷工程。


 
既如此,栗秋也沒有妒意,她何不跟小燕兒認真探討孩子的撫養費及財產分配原則?她知道,丈夫已經完全被這個年輕女人掌控,她也懶得再討伐什麽。


 
離婚手續辦得出奇順利。在民政局門口,祈富貴對栗秋說:“謝謝你。”


 
栗秋平靜地說:“她很適合你。你們倆才是一對。”


 
祈富貴訕訕地說:“我知道你從心底看不起我。”


 
栗秋說:“你其實挺強大的,你是這個時代的弄潮兒,但我隻想過一種踏實的自給自足的小日子。可惜咱倆不是一路人。你有你的成長背景和生活理念,咱倆誰也改變不了誰,這樣順其自然反而更好。”


 
祈富貴還是歉疚地說:“對不起,傷害了你和兒子。”


 
栗秋調侃說:“不存在誰傷害誰,我還覺得你幫了我呢,謝謝你給了我多一次選擇男人的機會。要不我虧大了,一輩子就跟你一人過,不知道別的男人長什麽樣,所以不是所有的離婚都是壞事。你放心,兒子永遠姓你的姓。你按時把撫養費打到他的賬戶上就行。”


 
祈富貴鬆了口氣,說:“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女人,也太大方了。眼皮都不眨,就把丈夫拱手相讓。我在你眼裏,真是一點尊嚴都沒有。”


 
栗秋苦笑一下,擺擺手,頭也不回地走了。她沒有太多失落,反而有一種從泥潭裏拔出腳的釋放感。


 
“小三”


 
離婚之後的栗秋,開始重新規劃自己的生活。相夫教子這些年,她沒有時間進行社交。現在,她走出家門了。她開始學開車,打網球,參加遊泳班,練習瑜伽,日子過得忙碌充實。當然,栗秋也想到了回學校繼續充電。平時她還在檔案室工作,周末就到醫學院讀在職同等學力碩士,她感興趣的論題是健康與營養學。


 
就是在這期間,她當了3個月的“小三”,還好,最終她懸崖勒馬主動出局了。那也是她第一次瘋狂地愛上一個男人——一個比她大12歲看上去氣宇軒昂的行政官員。


 
他一頭濃密的黑發,不抽煙,偶爾喝酒,酒量很大,卻從不失態。喜歡穿白襯衫,深藍色的褲子,工作需要時,他會係條素雅的領帶,莊重、整潔又不失瀟灑。說來都是緣。這個官員妻子的親戚要做一個腫瘤手術,官員托栗秋的導師幫忙,導師又托栗秋關照,因為主刀醫生恰是栗秋的前夫,得,這事就成了。


 
栗秋與前夫雖然不再是夫妻,但總還是親人,所以盡全力做了這個手術,而且沒敢要一分錢好處費。手術後,官員偕妻子宴請一幹人馬,但栗秋的前夫缺席了。桌上的人都叫那個官員桑副局長,那人對栗秋自我介紹時說,叫我老桑吧。


 
那個晚上,老桑和妻子給栗秋敬了不少回酒,但栗秋總是抿著嘴,隻在唇邊沾少許。栗秋穿著件自己設計的改裝過的旗袍,圓潤白皙的臂膀給在座的客人們留下深刻印象。席間,老桑喝了不少酒,卻談笑風生。每當老桑給栗秋敬酒時,她都有一種被電擊的感覺,但表麵上她卻若無其事,回敬酒時,也隻是欠欠身,分寸感很強。栗秋覺得有點暈,起身去衛生間。她在衛生間補好妝,出門時,碰上老桑,像是刻意在等她。兩人對視,老桑的目光很深沉。


 
第二天下班後,栗秋接到老桑電話,請她到門口來,栗秋不解,出來,老桑自己駕車已等候多時。栗秋上了他的車,老桑一下握住她的手,兩人默默地從南三環繞到北三環,從東二環又拐到西二環。兩人都不說話,陪伴他們的就是老桑車裏循環播放的一首台灣歌曲《讀你》,栗秋莫名其妙地流下眼淚,她知道兩人進入了一種不正常的狀況。


 
此後他們頻頻約會,頻頻做愛,都想在對方那裏把力氣用盡。就在兩人正處於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蜜月期,栗秋突然害怕了,一怕她會失去這份愛;二怕傷害到老桑的妻子;三怕這份愛變成一種平庸;四怕自己陷得太深,終究吃苦。


 
此時的老桑也很痛苦,偶爾會產生離婚的念頭,但是,他不可能為一個女人影響他的仕途,栗秋明白這一點;栗秋也有了想嫁給老桑的衝動,但這又是不可能的。這個不可能讓她痛苦,這種交往也是壓抑的。栗秋反省可能導致的後果,並生出對不起老桑妻子的內疚感,再與老桑做愛時,快樂的同時也伴著開脫不掉的負罪感。


 
用社會倫理道德來評判這件事,他們是在錯誤的時間,發生了錯誤的感情。但栗秋不後悔,她隻想把這種美好永遠保留在生命中。想通之後,栗秋快刀斬亂麻,對老桑說,到此為止吧,謝謝你。不多說了,希望我們還能做朋友。老桑哭了。


 
栗秋發誓,以後絕不碰已婚男人,一旦陷入,太痛苦。她調整好心態,積極尋找適齡的單身男人。兩個月後,醫院領導找栗秋談話,把她的工作從檔案室轉到保健品與食療研究所。栗秋曾經對老桑提到過,她想進這個單位,因為這裏出國機會多。栗秋知道這是老桑在暗中幫她,也是對她的一份補償,她領情了。


 
進入研究所後,栗秋發現大多同事都有博士學位,所以,她又硬著頭皮攻讀在職博士。這次她的興趣主要集中在食療對癌細胞生成或減少的影響,隨著研究的深入,她發現食療在抑製癌細胞方麵有些微作用。在此期間,她陸續參加了一些國際學術活動,也爭取到了幾次短期去國外訪學的機會。工作漸入佳境,栗秋對未來生活越來越自信。對於家庭及兒子的教育,她本著開明和開放的原則。她選擇了務實、平和、獨立的生存理念來經營以後的人生。對異性的態度,她也發生變化,從被動轉為主動選擇。令她不開心的是她交往的男友們大都隻喜歡她姣好的身材和容貌,但一提及共同撫育兒子以及栗秋多病的父母,就變得吞吞吐吐。栗秋決不勉強任何男人,每到這時,她都會淡然一笑頭也不回便跟對方拜拜。當栗秋對這些沒有擔當的男人失望後,便自嘲,也許品種不對,那就換西方品種試試吧。


 
栗秋轉而開始關注一些國際交友網站,希望在那兒能遇到喜歡孩子的外國男人,最好是歐美白人。因為,栗秋在與國際學者交流閑暇之際,發現來自歐美國家的學者總喜歡把家人照片帶在身邊,並興致勃勃地介紹孩子們有多可愛多優秀。而有些孩子其實是他們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婚姻時,對方帶過來的,但他們依然引以為豪,這讓栗秋堅定尋找一個歐美男人。


 
老桑在與栗秋關係的處理上,顯得還是挺大氣的。平時各忙各的,但過年過節時,會相互問候一下。栗秋若真有個什麽事,隻要他感覺到了,都會不動聲色地幫忙。他已經把對栗秋的喜歡轉換成一份兄長的關照,兩人相處起來,都挺舒服。栗秋到美國之前,老桑專門張羅了一桌飯局為她送行,當然老桑的妻子、栗秋的導師也都在場。他們什麽關係都沒有,但什麽關係都有了。


 
前夫祈富貴也攜夫人為栗秋餞行,天本來就熱,小燕兒還是主張吃麻辣火鍋,所以,大家吃得滿頭是汗,熱火朝天,倒也有送行的氛圍。兒子祈陽伸出大拇指說,老媽,您真厲害,以柔克剛,不僅新老情人都為你送行,連他們的夫人都一邊吃著醋一邊“哈”著您,我看著真爽!


 
新澤西鄉下


 
這個周末,菁喆給凱文寫了回信:


 


 
你好,凱文:


 
下周我將到紐約出差。那裏與你所在的城市相鄰。不知你是否願意讓我來探望你?如果你不方便,也請告訴我。


 
你不是想更多地了解我嗎?我想,如果可能的話,我們可以麵對麵地長談。


 


 
瑪麗


 


 
第二天一早,菁喆就收到了凱文的回信,對方的態度也算令菁喆滿意。


 


 
瑪麗,你好!


 
謝謝你來探望我。


 
我很想見到你。實際上,我並沒有住在城市裏,而是住在新澤西鄉下。現將我的地址和電話發給你,希望盡快和你談談。


 
你的價值觀或生活中的目標是什麽?我相信你是一個聰明的受過良好教育的職業女性。我希望你能告訴我,你希望我們應該有一個怎樣的新的關係?


 
期待著你的到來。


 


 
凱文


 


 
菁喆心裏咯噔一下,怎麽,他住在鄉下?既然他不在城裏,那麽,還去不去?她有點拿不定主意。她對栗秋說:“下周要去紐約醫學院停留一周,期間想去見一下上次說的那個男人,但他好像住在鄉下。”


 
栗秋想了一下,說:“太危險,不建議你去。一個男人就算他是個醫學博士,也有自己的診所,但長期悶在一個小地方,又有什麽意思呢?萬一你跟他對上眼,一輩子生活在那種地方,你甘心嗎?你媽甘心嗎?好歹你讀到博士了,這輩子就這麽交代了?再說他還有個領養的中國女兒,女孩跟後媽的關係最難處,我看你還是別蹚那個渾水了吧?你還能找到條件更好的,沒必要冒這個險。”


 
菁喆告訴栗秋:“我沒說一定就跟他怎樣,八字連一撇都沒有呢。正好借這個機會,我想看看新澤西鄉下的風景。”


 
栗秋鬆口氣說:“那就去吧。到鄉下轉轉也不錯,美國的鄉下與中國鄉下差別大了去啦。”


 
菁喆本來是想讓栗秋幫著拿主意的,沒想到自己反倒說服栗秋同意她去。通過這事,菁喆突然間看到真實的自己,比如向往出差,向往大自然,向往交結新人新事物,而且這種縱橫世界的強烈願望,一旦產生,便很執拗,可為什麽平時沒有顯露出來呢?她想,主要是受經濟條件的限製,無法自由行事而已。想到這兒,她嚇出一身冷汗,原來自己是那麽渴望自由,而不願受束縛。這次之後,心野了怎麽辦?她對自己有了隱隱的擔心。


 
菁喆臨去紐約之前,一直未與茹欣媛碰麵。每天早晨,菁喆吃飯時,茹欣媛還在睡覺;菁喆睡了,茹欣媛才回來。她就像個神仙,好像整天不用吃喝,就是工作、工作、工作。這讓菁喆很好奇,她哪兒來那麽大的精神頭呢?


 
菁喆在紐約期間,跟凱文通過兩次電話,聽對方聲音還是挺友好的。聽得出來,為了照顧英語口語並不標準的菁喆,他有意放慢了講話速度,語調上也極盡柔和。菁喆本能地對他有了些好感。


 
菁喆與凱文相約周五下午4點到他家。從紐約醫學院到凱文所居住的鄉下,車程一個小時,凱文提出要到車站接菁喆。鎮上有家小旅館,還有空床位,最低價在60美元,如果非住那兒不可的話,菁喆也得咬著牙堅持。因為凱文說他的家很大,有三層樓,許多空房間,到時,菁喆將視情況而定。


 
美國的鄉下與城市似乎沒有太大差別,都是綠樹掩映著房舍,都是鴨子在湖裏閑蕩,都是隨處可見包著花頭巾撅著屁股騎單車,或是跑得大汗淋漓鍛煉身體的美國人,都是藍天白雲。不同的是,城市人多,鄉下人少;城市的汽車容易造成交通堵塞,汽車在鄉下跑起來更愜意。進到屋裏,美國的鄉下與城市都很講衛生,這點區別不太。但鄉下院子更闊大,城裏有塊小草皮就不錯了,比如波士頓,房產貴得也是寸土寸金,一幢小小的兩房兩廳帶地下室和一塊小草坪的房子,也得幾十萬美金。


 
菁喆坐在通往新澤西鄉下的長途汽車上,這長途汽車也與中國鄉下的那種汽車很不同,車裏有空調,也比較幹淨。每個人座位上還預備一個裝垃圾的袋子。這輛車裏總共有三個乘客,司機也不會因為乘客少賺錢少而罵罵咧咧。


 
由於車內很安靜,菁喆得以一邊觀賞著景色,一邊想著童年時代跟爺爺在一起生活過的杏花村的味道。那裏味道真的很難忘,以至於現在她似乎還能聞得到豬圈的味,還有飲煙的味道。她陶醉地閉起雙眼,回味與爺爺在一起的童年的味道。


 
汽車準時到達鄉下車站,菁喆等了一小會兒,看似高大健壯的凱文才趕到。他的麵孔像中國人。他生著濃眉大眼,略重的胡須,不知是剃光了頭還是已經禿頭,頭皮透著青亮。他說起話來帶著笑意,挺英俊的一個男人,外形隻輸在頭發上了。菁喆在心裏給了他一個高分。


 
凱文駕駛一輛暗紅色的破舊皮卡車,當他打開車門請菁喆入座時,她動了幾次身子,才裝著沒事似的忍住車內的不潔氣味而坐下。座位上橫七豎八地沾滿了狗毛,狗尿的腥味在狹小的車廂內彌散,加上凱文不停地流汗,那汗水又在空氣中蒸發出一種酸腐味。可能他對這些混雜氣味已經麻木了,但菁喆卻本能地不舒適起來。


 
這就是鄉下的味道,這就是生活的味道吧?菁喆嘴上沒說,看到凱文的前胸後背一遍遍濕透又被涼氣吹幹,菁喆當即就明白,她不會喜歡這種髒不拉嘰的男人。既然不用動感情,她覺得輕鬆了許多,自己心態也放平和了。


 
凱文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應菁喆的要求,載著她在鄉下逛了一圈。3萬多人口的小鎮,清靜安然。一座兩百多年前建起的紅磚牆教堂,高高矗立在小鎮中心,算是小鎮古老而顯赫的建築。其他諸如商場、學校、廣場什麽的,建築風格都比較現代。這個小鎮並未散發出古色古香的氣質,看上去跟中國的新型縣城感覺差不多。


 
沒有了神秘感,菁喆便開始有說有笑,還時不時地請凱文停車,以便她拍照。這架勢好像她真的是來鄉下旅遊,又好像她跟他是老朋友,一點不認生。凱文顯然有些心虛,不敢多說。菁喆卻問得很多,輕鬆愉快地就把凱文的基本信息核實了一番,等到他家門口時,她又是一通看似好奇地拍照,進門前,她已把凱文家的地址和相片發送到栗秋手機上。


 
做這些時,菁喆像個老練的女特工,沉著而不露痕跡。因為做了這些事,她心裏終於踏實了。所以進到凱文家裏時,她有了饑餓感。她心裏明白,栗秋的氣場潛移默化地影響到她了。


 
一隻大狗吼叫著往前躥,掙紮著想要撲到菁喆身上。牽狗的女主人一邊跟菁喆客氣地打招呼,一邊斥責著大狗。菁喆笑著說沒事,她繞著狗走就是了。她打量著凱文的客廳,有狗,有女人,有沙發,有淩亂的雜物,有昏暗的光線,有床,有電視,混雜著發黴的氣味。


 
大狗衝著菁喆吼個不停,女人便牽著狗出門了,她對菁喆說:“我要去學校接孩子。”這女人個頭不高,金發碧眼,看上去40歲出頭。凱文說:“她是我的助手,幫我打理公司業務。”


 
凱文拎著菁喆的背包上了二樓。那裏有四間臥室和一個衛生間。最大的那個臥室朝陽,是凱文自己住。三樓則是個健身場所,屋子四周包括樓梯兩邊都貼著一些女模特的照片。凱文解釋,他經常為一些廣告商或大公司培訓女模特,使她們的身材能在沙灘或特殊場景拍廣告,作為她們的教練,凱文幾乎攬著每個女模特的腰留影。他很得意,其中幾個美女在美國成了名模,為此,他也賺了些錢。


 
現在,菁喆明白了,凱文的所謂醫療實踐診所,是一個打造女模特的小型健身訓練房。自己喜歡這種東西嗎?不。菁喆心裏很明確這一點。


 
凱文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菁喆的身材,說很有可塑性,除了腹部有些肥肉,其他部位都適合訓練成模特。凱文時不時有意無意地做出擁抱菁喆狀,菁喆左躲右閃,身體輕盈又頑皮。她不是不喜歡男人的擁抱,隻是不喜歡男人身上的汗酸味;如同她不是不喜歡意大利人的激情,而是不喜歡這種環境缺少浪漫的情調。


 
越戰老兵


 
凱文領著菁喆挨個屋看,仿佛真要她來當這幢房子的女主人似的。


 
凱文看出她心不在焉,便問她:“現在最想做什麽?”


 
“吃中國飯。鎮上有中國餐館嗎?”


 
凱文說:“有的有的。你確定要去嗎?”


 
“如果不按點吃飯,我會胃疼的。”


 
凱文領著菁喆下樓。在一樓轉彎處,菁喆猛然看到另一個女子坐在一把椅子上,那是誰?


 
女子站起身,轉過臉,她有著不足1米6的瘦小身材,一張亞洲人典型的黃皮膚麵孔。但對方不開口,菁喆無法確定她是中國人、日本人、越南人或是朝鮮人什麽的。菁喆試著用英文跟她打招呼。凱文趕緊搶先介紹:


 
“這是我的另一個助手,負責模特的健身業務往來。”


 
“噢。你有兩個女助手嗬。她看上去很像中國人啊。”


 
女子不語。隻是笑了笑。


 
凱文著急地走到門外等菁喆,她卻突然發現,這個女子剛才在吃中國水餃。


 
“呀!你吃水餃啊,你從哪裏來?”菁喆折回身來好奇地問那女子。


 
“我來自澳門。”女子用英文回答。


 
“那你能講國語嗎?或是廣東白話?”菁喆欣喜地問。


 
女子點點頭。


 
菁喆高興地改用中文問候女子:


 
“你好,我叫菁喆,是從波士頓來的。”


 
那女子也用中文說:“你好,我是澳門來的。”


 
“咦,你怎麽沒有一點澳門口音,倒像是西北口音?”


 
“我是陝西人。”女子溫柔地說。


 
菁喆立刻把手遞給她:“來,握握手。我是新疆人,真沒想到在這麽個地方能聽到鄉音。”


 
那女子也隻是憨憨地笑笑,沒多說什麽。


 
凱文在駕駛室裏喊菁喆上車。


 
菁喆走到門口,再度折回來,她對那女子說:“走,一起去吃中國飯吧,我請客。”


 
女子搖搖頭說:“你先問問凱文吧。”


 
菁喆敲著車窗玻璃對凱文說:“我跟你的女助手說,請她一起去吃中國飯。”


 
凱文一愣,隨即同意了。但他又離開駕駛座位,過去與女助手低語了幾句什麽,說話時,他的手隨意地攬著女助手的腰,由於他的個頭高,女子個兒矮,他幾乎是彎著腰,臉才能靠近女子的耳朵,遠看他們像是在親昵地接吻。


 
憑直覺,這兩人關係不一般。可是管他呢!菁喆暗想。


 
所謂中國餐館,是個小規模的快餐店,猶如中國國內的一些機關食堂,擺放了十幾盤菜肴,15美元一份,任意取用。主人是美國籍的福建人。這裏還有免費啤酒,菁喆一高興,便提來一瓶。凱文和他的女助手都不喝酒,看著菁喆喝酒,有點目瞪口呆。其實,菁喆是為了給自己壯膽。


 
借著取餐的機會,菁喆了解到,女子叫蔡文錚,是陝西周至縣人,在澳門生活。這次她是以澳門遊客的身份來到新澤西州,在凱文身邊工作已經四個月。


 
菁喆忽而國語忽而英文地跟對麵的兩個人說話。


 
回家的路上,經過小鎮公園時,有幾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大聲嚷嚷什麽。凱文把車停下,拿著菁喆沒喝完的啤酒走向那幾個人,他過去跟他們說了幾句,其中一人把啤酒瓶對著自己的嘴,咕咚喝著,喝幹了,還在等著最後一滴入嘴裏。


 
菁喆覺得那些人至少神經不正常。


 
蔡文錚告訴菁喆,那幾個人都是參加越戰回來的老兵,他們有的身體受傷了,有的心理殘疾。政府每年都把生活補助發放到他們家人手中。他們自己組成了個怪異的小圈子,不願意待在家,每天都在公園裏晃蕩,喝酒,大喊大叫,甚至吸毒。


 
回到凱文的家,他直接把菁喆帶到臥室,說要跟菁喆說話。他體貼菁喆坐車累了,把靠墊放在床頭,讓菁喆半躺著,能舒服地跟他聊天。


 
臥室裏掛著凱文年輕時蓄著大胡子的照片,他說那年他17歲,高中還沒畢業。更多的照片,都是凱文參加舉重比賽時的留影,他獲得過新澤西州青年杯舉重冠軍,為此,一些紙質媒體對他進行了訪談。這是他的殊榮,他用了很長時間來講述。菁喆也表示出極大的興趣,這讓凱文的談興不減。然後,他才談到17歲就進入海軍陸戰隊服役,這一部分內容,菁喆是睜圓了眼睛,豎著耳朵聽的,生怕漏過一個細節。


 
凱文說:“我的父親1950年到南朝鮮打過仗,在戰場上負過傷。我有一個哥哥,四個妹妹。但是,我高中還沒畢業,越戰就開始了。哥哥比我大3歲,但他極力逃避服役責任,沒辦法,我隻能去戰場。至今我與我哥哥都老死不相往來。”


 
“你去過越南戰場?你殺過人嗎?你害怕嗎?”菁喆迫不及待地問。


 
凱文沒有隱瞞,全都點頭。


 
“我那時才17歲,心裏害怕。既怕死在越南,也怕因為我死了,我父母難過。我是作為偵察兵被派往越南的,此前,我在軍隊裏受訓了半年,然後就被派往前線偵察。我的那個偵察班共7個人,隻有我一個活著回來了。”凱文難過地說。


 
“剛才公園裏那幾個人都是從越戰回來的?”菁喆問。


 
“是的。我比他們幸運。我活著回來了,並用自己的雙手掙錢養活自己,但那幾個人的心和靈魂還沒回來,都留在了越南。”


 
“你經常看望他們?”


 
“我最想看望的是我一個戰友的媽媽,但她拒絕我看她。”凱文無限傷感。


 
“為什麽?”


 
“因為他的兒子救過我,但我活下來了,而他死在另一個國家。我答應過他要照顧他媽媽,但他媽媽不願看到我,不願傷心。”


 
“噢。很難受很複雜的一種感覺。你受過傷嗎?”菁喆隻是輕聲問了句,凱文卻猛地把上衣脫了,他向菁喆展示他前胸和後背的刀疤,加上胳臂上的,菁喆數了數有7處。


 
“一年裏,我被越共抓過4次,有時他們把刀尖燒紅,燙我的胸口,有時他們直接用刀子劃開我的肌肉。每次我都昏過去,等醒來時,不是四周沒人了,就是被我們的人救了。我是個幸運兒,所以我珍惜現在的每一天,我要好好生活。”凱文眼裏閃著淚花。一個看似剛毅的大男人突然流淚,讓菁喆不知所措,她的內心充滿了對他的憐憫。原來美國社會的某個角落,有一群被戰爭深深傷害的精神流浪兒,原來他們的痛苦是那麽沉重,菁喆被瞬間的真實感受觸動。


 
“那你是怎麽回國的呢?”菁喆問。


 
“我不知道。等我醒來時,已經是12天以後了,我坐在美國政府的一艘船上,一上岸,我就被拉進醫院手術。”


 
“你又一次被俘虜了?”


 
“是的。我去執行任務回來的路上,挨了越南人一槍,打在這兒——”話沒說完,凱文麻利地褪下他的褲子。菁喆這才發現,他根本沒穿內褲,長褲滑到腳底,他指著自己的大腿根處,以及另兩處傷疤,說那次被俘,他的身體受到毀滅性傷害。說著說著,他突然用手撥拉起自己的生殖器,那玩意兒一點活力沒有地耷拉著。對麵的菁喆簡直無語。雖然她也上過人體解剖課,見過男性性器官,但當一個大男人把他那東西在菁喆麵前擺弄時,她還是不能接受。她的腦子裏迅速出現栗秋和茹欣媛的臉,如果她倆遇到這種事應該怎麽辦呢?她們應該都不會當回事。於是,她迅速定神,將自己與凱文調整到醫患關係,她認為眼前這個男人存在心理問題。凱文正自顧自地沉浸在過去的痛苦裏,他又提上褲子,然後,雙手捂住臉,難過地放聲哭了。


 
菁喆見狀迅速跑出臥室,奔到樓下,並請正在廚房裏的蔡文錚幫忙倒杯冰水。蔡文錚照辦了。菁喆拖著她一同上樓,重新回到凱文的臥室,他仍然黯然神傷,但是比剛才好多了。


 
菁喆把冰水放到他手裏,請他休息一會兒,並說,自己也累了。凱文知趣地站起身,說他尊重菁喆的選擇。他下樓去了。


 
長見識


 
凱文一走,菁喆就拉住蔡文錚的手:“你別走,你得幫我。看樣子今晚我得住在這兒,因為沒有晚班車回紐約。你住在哪個房間?”


 
蔡文錚指指隔壁的一個小房間。菁喆探頭一看,裏麵有兩張小床。


 
“太好了。我能跟你住一個房間嗎?”菁喆焦急地問。


 
“但是,凱文怎麽想?看他的意思,沒想讓你跟我住一個房間。”


 
“我不管他怎麽想,你得幫我。咱們都是中國女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蔡文錚答應了。菁喆這才長舒一口氣。


 
“天哪,這個男人怎麽說著說著就突然脫褲子呢?嚇死我了。”


 
蔡文錚淡定地說:“外國人就喜歡這樣,他們在這方麵很隨便。”


 
“不對,那也不能說脫就脫啊!當然,也許他是為了給我看他腿上的傷疤。”


 
“噢。他從越戰回來,大概住院一年多。醫生護士動不動就把他脫光做手術,一做就是一天,他也習慣了,你別見怪。”


 
“是不是他的生理出毛病了?”菁喆小聲問。


 
蔡文錚低頭說:“是的,他那方麵不行。”


 
菁喆意味深長地問蔡文錚:“知道我怎麽認識他的嗎?他跟你說過嗎?”


 
“他隻說你今天過來跟他簽合同,我以為你是想訓練肌肉當模特的,但又看你的個子不高,不太像呀。”


 
“他是那樣對你說的?”


 
“他還不讓我跟你接觸。也不讓我告訴你,我是中國人,讓我隻跟你說英語。可我看到你很親切,就忍不住跟你說了中國話。”


 
“你又是怎麽從澳門跑到這麽個小地方來的?能告訴我嗎?”


 
“我就是旅遊,就到這兒了,他讓我當他的助理。”


 
“那麽,他一個月給你多少錢?”


 
“還沒說呢,反正他管我吃喝。”


 
“那讓我替你說吧。你跟他是通過交友網站認識的對不對?你以為他會跟你結婚對不對?你根本不是他的什麽助手對不對?”


 
“你怎麽都知道?”


 
“因為我就是在交友網站認識他的。但當我第一眼見到他,就決定要離開了。我們不合適。可是你跟他在一起都生活四個月了,他怎麽還敢見我呢?”


 
“我也不知道,他說他愛我,要跟我結婚。”


 
“可是,他跟我談越戰經曆之前,也甜言蜜語地跟我說,想跟我結婚,喜歡我,還問我要不要跟他生個孩子,說我生的孩子一定會很聰明。”


 
這下子蔡文錚張大嘴巴,真的吃驚了:“他真的是這麽對你說的?天哪,凱文昨天還說想跟我結婚。”


 
“結個鬼。就他傷痕累累的身體咋跟你過日子?你就那麽願意伺候他呀?看他人高馬大的,虛著呢,你看他汗流的。而且還花心,還想找年輕漂亮的中國女人。你可要考慮考慮。”


 
蔡文錚小聲說:“他身體是不好,可怎麽著我對他也有點感情了。再說,我也回不了澳門,沒退路了。”


 
“為什麽?”


 
“都怪我自己,一晃20年,把自己弄到今天這個地步。我原來在周至縣一家國企當會計,結婚後,有個兒子,但老公找了別人,我就跟他離了,帶著兒子一氣之下到珠海打工。在那裏我認識了一個有澳門身份的餐館老板,其實他是廣東人。我們先是同居,生下一個女兒,結婚後才發現他在我之前,跟他的前女友生了一個兒子。而且我的婆婆又不喜歡我,整天挑唆我們離婚。後來我又生了一個兒子,以為能留住這個家,結果,還是不行,家裏天天鬧騰,隻好又離了。從此,我單身一人帶著3個孩子生活。唉,生活的艱辛就不用說了。


 
蔡文錚端起杯水,喝了幾口,又接著說:“好不容易把3個孩子都養大,大兒子現在在一家不錯的公司工作,女兒也讀大學了,小兒子今年上高中。但我發現自己更加失落,因為大兒子對我不好,我很傷心。我就想,忙來忙去這些年我都幹什麽了?光為這個家庭付出了,一點沒活出自我。自己年齡也逐漸大起來,就想給自己找個老伴。所以,從去年開始我到亞洲交友網站,希望能找個美國人嫁得遠遠的。這個凱文就頻頻給我寫信,同時紐約也有個男人跟我聊得挺好的,大概他們也沒想到,我會真的突然到美國,以為我隻是說說。所以,當我真的在紐約給他們打電話時,這個凱文不願見我,說家裏沒有地方住。我一生氣,就先去找了紐約那個男人,但那人根本沒誠意。沒辦法,十幾天後,我又給凱文寫信,他應該算是善良的人,他說你來吧。就這樣,我又從紐約坐長途車到這兒。”


 
“你喜歡這裏?”


 
“還挺適應的。我就想,反正已經來了,我又不認識別人,一個單身女人在外麵轉悠也很危險,他能管我吃喝我就先將就著,現在兒子也知道錯了,天天來信讓我回去,還說一定對我好。我兒子生意做得挺好的,我就想跟兒子合作,把澳門的貨弄到新澤西來賣,再把澳門需要的貨從美國弄過去,哎,你知道大陸現在缺什麽貨嗎?我可以從美國發過去。我手裏有幾萬塊錢,隨時能運轉起來。”


 
菁喆笑了。這位弱不禁風、相貌平平的女子,還是挺有主見的。也許凱文是因為她不夠漂亮,年齡太大才不願娶她為妻。但反正身邊沒有其他女人,也隻好對她說些情話。說起來,男人女人都是互相利用,真實的感情又有幾分呢?


 
“好啦。現在,咱倆都不動聲色,就當什麽都沒談過。你協助我今晚安然無恙,明天我坐早班車離開。你也早點撤吧,我的直覺是,他不會跟你結婚的。”


 
蔡文錚卻說:“我還想再做些努力,實在沒希望再離開。我從心底裏想跟凱文結婚,雖然他的條件並不理想,但這總是個落腳的地兒吧。”


 
凱文的女兒回來了。菁喆把事先準備的小禮物——一包花花綠綠的金絲發帶送給她。看起來小女孩比較喜歡,對著鏡子比畫半天,然後說了謝謝,就在一樓客廳的長沙發上斜躺著看電視。她生著一張普通的中國南方女孩的臉,說一口英語。凱文說女兒知道自己是從中國抱來的,到美國時,她隻有一歲半。女兒應該不知道吧?她稱牽狗的女人為“媽咪”,為什麽喊那個女人“媽咪”呢?菁喆不解。


 
菁喆幫著蔡文錚做晚飯時,牽狗的女人正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桌子上放了幾個空啤酒瓶。蔡文錚抑鬱地告訴菁喆:“就是因為這個神秘的女人從中攪和,我和凱文的事才變得一波三折,一會兒好了,一會兒不好,都是這女人在作怪。”


 
“為什麽?”菁喆覺得這個屋裏的人關係很怪異,她像掉進一個迷宮,又像置身於一個推理小說的場景,一切都撲朔迷離。


 
“看上去牽狗的女人隻是凱文的助手,但她是這個家庭、這個公司的幕後總管,凱文都得聽她的。她在凱文家裏已經住了20多年,你想想他們得多深的關係?聽說,她的父親與凱文的父親是一同到朝鮮戰場的戰友,她也一直喜歡凱文,但凱文說不喜歡她,我猜是生理問題吧。不知為什麽她既沒跟凱文結婚,也沒跟其他男人結婚。中國女孩從被抱來那天起,就喊她“媽咪”。每當有漂亮的女模特到這兒來與凱文在一起,她都冷冷地牽著狗,守在一邊,直到女模特們自動離開,她們受不了她陰沉沉的目光。我來以後,她就聯合凱文的女兒,一直在我背後嚼舌頭,但表麵上對我極其客氣。剛來時凱文對我挺好的,但每當那個女人跟凱文嘰嘰咕咕一通,他就對我不好了。”


 
聽著蔡文錚一大堆埋怨的話,菁喆明白了,蔡文錚對凱文的確有感情,畢竟她住在這兒已經四個月了,晨昏相處的,多少還是有所期待的。一個快50歲的中國女人,但凡有其他出路,怎會窩在這裏受這個委屈呢?


 
吃過晚飯,當著所有人的麵,菁喆提出要跟蔡文錚住一房間,凱文無話可說。菁喆刻不容緩地把自己的包提到蔡文錚屋裏。但她還是客氣地陪凱文聊了一會兒。


 
菁喆直言不諱地告訴凱文:“明天我將坐早班車離開。”


 
“為什麽?你可以在這裏度周末,你是受歡迎的。”


 
凱文的自尊心顯然受到了傷害。他感覺到這個年輕健康的女博士即將從他的生命中消失,因為她瞧不起他!她看透了他的心思,看透了他心底的憂傷,看透了他作為男人的軟肋,甚至看穿了他在交友網站對付亞洲女性的一些小伎倆,他產生了極大的挫敗感。這個女孩不會因為他能提供婚姻、綠卡,就會委曲求全。作為一個自覺有魅力的男人,他被拒絕了,從她拎著自己的背包進入蔡文錚房間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和她沒戲了。


 
“蔡文錚是個很好的女子,你要珍惜她。”菁喆突然拋出這個話題,更讓凱文無地自容。他隻能被動地點點頭。


 
“她喜歡你,她賢良、實在,能陪伴你的後半生,她會心疼你。”菁喆繼續表達著自己想要說的話。凱文一臉嚴肅地看著她,並認真地點點頭。


 
“其實你心裏什麽都明白,再過幾年,你的女兒長大了,要去讀大學,要嫁給另一個男人,你指望不了她;你的女助手也早有她自己的生活方式,她不會按你的生活方式生活。那麽,誰來照顧你虛弱的身體?誰真的關心你?隻有蔡文錚。中國女人一旦決定結婚,都會很認真很投入。你不要錯失良機。”


 
“好的。我記住你說的話。你是我見過的中國女孩裏最優秀的。”


 
“謝謝誇獎。也謝謝你今天去車站接我,我會祝福你的。”


 
“請一定接受我的心意,讓我明天駕車把你送到紐約。”


 
菁喆相信凱文是實心實意的。因此,她領情地說:“如果你有時間的話,我就不客氣了。”


 
正在這時,菁喆的手機響了,是栗秋打來的。


 
“還順利嗎?”


 
“還行。”


 
“安全嗎?”


 
“沒問題。”


 
“打算過周末?”


 
“不。”


 
“明白了。那就等你回來。”


 
凱文很關心電話是誰打來的,菁喆告訴他:“是室友。問我什麽時候回去。”


 
“你是同性戀?”凱文驚異地問。


 
“不。我們是好姐妹。這種中國女人間的感情,你們不理解。”


 
“噢。真羨慕你有這樣的好姐妹。”菁喆看得出來凱文更加自卑了。


 
這一晚,蔡文錚幾乎沒待在屋裏。第二天早晨她告訴菁喆,凱文似乎很傷感,先是在健身房獨自待了兩個小時,後來說餓了,讓蔡文錚幫他弄吃的,又喝了些啤酒,天快亮時,才回到各自的房間。蔡文錚說,可能凱文怕她跟菁喆說什麽,故意把她調開了。也可能是菁喆跟他說了什麽,觸動了他的內心,她從未見過他這樣傷心。


 
菁喆也不便多說。她給蔡文錚留下自己的手機號和郵址,叮囑她有需要幫忙的時候,聯係她。畢竟一個中國女人無依靠地在鄉下生活,很令人擔憂。菁喆還是勸蔡文錚:“此地不宜久留,對於和他結婚別抱希望。”


 
牽狗的女人上樓來了,她來通知菁喆,由她駕車把菁喆送到車站,還說可以幫助菁喆買車票。菁喆莞爾一笑說,不用了,她在電腦上已經訂好票,她隻希望蔡文錚去送她即可。


 
蔡文錚悄悄告訴菁喆:“凱文的確想親自駕車送送菁喆,但那個女人不願意,推說凱文的腿有傷,無法長時間開車。”


 
菁喆就想去問凱文的傷情。來到凱文的房間,他脫下鞋子,露出腳脖和小腿的部分,那裏膿腫著,透著血亮,看似要破開了,這情景令菁喆同情和憐憫不已,她真的不知道,昨天他拖著腿上的膿包去接她,這讓菁喆不免為這個人傷感起來,強壯的外表下,卻是傷痕累累,這個人以後不知還得要吃多少苦嗬?


 
菁喆背起包,下樓。她留意到,凱文並沒跟到門口。但她知道這個貌似高大的男人正悄悄在她身後的窗口裏注視著她,他似乎沒有膽量再跟這個中國女孩道別。


 
菁喆回到波士頓的當天,就收到凱文和蔡文錚的郵件。


 


 
菁喆:


 
你好,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的真實姓名。但我仍要感謝你送給我女兒禮物,你的到來給我們帶來短暫的歡樂。你和你對我說的那些話,都讓我印象深刻。


 
我希望還能再見到你。希望你在美國的學習和工作都順利。也請你一定注意安全。美國這個國家,有許多壞人,他們是不受任何法律或製度限製的。因此,你盡量別去不安全的地方,就像你那天在公園裏見到的那些戰爭廢人,他們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他們的大腦仍然在越南,還沒有回來,所以,他們可能會突然開槍,傷害好人。


 
我記住了你說過的話,雖然你很年輕,但我很尊重你。祝你好運。


 
凱文


 


 
蔡文錚的來信,也讓菁喆心裏很不是滋味。


 


 
菁喆你好:


 
謝謝你!我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也沒想到和你這麽投緣,我真的很高興遇見你。


 
謝謝你幫我。我在這兒四個月了,沒有其他人可以說話,我不想找我的朋友說,我怕讓孩子知道擔心,你是唯一給我帶來陽光的人,謝謝你!你走後,他很傷感,我想更多的是挫敗感吧!他沒有接觸過你這個層次的中國女人,而我在情緒最低潮的時候,也是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認識他,我們沒有拒絕彼此,這助長了他作為美國人的優越感,你給他上了一課,讓他知道中國很大,不是他了解得那麽一點點,謝謝你為我們中國女人爭了一口氣,謝謝!我好高興認識你,希望我們可以成為好朋友,我也希望你可以盡快找到屬於你自己的快樂生活。


 
好了,下次再說,保持聯絡。


 
蔡文錚


 


 
“也沒體驗,就這樣結束了?不遺憾?”栗秋問。


 
菁喆果斷地說:“沒投入感情,就沒遺憾。你不是讓我去見識見識嗎,我還真見識了。現在想起來都後怕,他的那座老房子就像一個古堡,住在裏麵的人都很怪異,似乎每個人都藏著什麽秘密。萬一他真是壞人,萬一我沒遇到那個澳門女子,還不知道事情會怎樣發展呢?”


 
“知道我為什麽在那個時間給你打電話嗎?”


 
“擔心我的安全唄。”


 
“腦瓜挺清楚。跟你說呀,就在你奔他家的路上,他也往我郵箱裏寫信了。我怕你跟他當真,就想給你提個醒兒,沒想到你戒備心挺強的,所以,我沒多說。”栗秋表揚了菁喆。


 
“此行雖然有點危險,但畢竟讓網絡裏的人現形了。你說美國男人是不是都不穿內褲?幸虧有‘美國大卡車’墊底,我才沒被這陣勢嚇跑。這就叫見多識廣,見怪不怪吧?”菁喆嘴上說得輕鬆,可還心有餘悸。天哪,讓這一幕趕緊過去吧!



謝謝閱讀!有興趣的讀者,請看Amazon讀者讀後感 或在Amazon直接購買:
http://www.amazon.com/Leftover-Women-Chinese-Edition-Zhang/product-reviews/1941615007

[ 打印 ]
閱讀 ()評論 (4)
評論
XL彩虹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橫流滄海' 的評論 : 謝謝橫流滄海鼓勵支持:) 我會轉告作者張西。
得到張西許可,我仍將每周發一輯連載。你也可在Amazon直接購買此書:

http://www.amazon.com/Leftover-Women-Chinese-Edition-Zhang/product-reviews/1941615007
橫流滄海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XL彩虹' 的評論 : 我從首頁注意到第二十集,然後愛不釋手地一口氣看完了全部,寫得非常細膩翔實,謝謝作者張西和XL彩虹帶來的好書!二十集後麵還有嗎?
XL彩虹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橫流滄海' 的評論 : 同感。美國的犯人住監獄有電視看,有醫療保險,中國的犯人天天得打苦工。
當然美國對老人的保護也是中國老人無法得到的。。

謝謝你閱讀和留言,我會轉告小說作者張西你的共鳴支持!
橫流滄海 回複 悄悄話 在中國這種老兵像普通人一樣複員工作,在美國就賴著政府吸毒酗酒鬧事,找落魄亞洲女人滿足自己,一個不夠要同時幾個。不少外嫁的和那山西的澳門人相似,過著屈辱的日子有心有不甘曬寫照片讓其他姐妹同胞一起陪陪。這種實在的敘述很少見到。少數淺薄的西方人認為同性除了那事就不能在一起了馬上就認為是同性戀。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