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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故事多 (五)

(2011-06-09 07:54:14) 下一個

假如把小鎮的原住民算作本鎮人的話,現在的小鎮,大多數都不是本鎮人了。隨著時代的發展,小鎮已比原來擴大了好多倍,假如我回家,還用“小鎮”來稱呼它,可能家鄉人都不能接受。但在我心中,原來的小鎮是小,但很有特色,比如今的現代化城鎮要好得多!

解放前,鎮上的外地人有限,相對來說,外來人都比較窮,按現在的流行說法,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來打工的,或在店裏做夥計,或做幫工,解放時他們都留在了鎮上。解放後,來了很多各行各業的工作人員,像幹部醫生教師等,隨著工業的發展,鎮上建起了大大小小的工廠,廠裏又分來很多工人,他們都加入了本鎮人的行列。再後來,隨著改革開放,人口流動性增加,外地人就越來越多。

在我小時候,鎮上有幾個孤寡老人,靠政府養活,他們無兒無女,都是解放前就來本鎮,解放後留下來沒回自己的老家。他們是為了什麽,怎麽來到本鎮的,我不知道。怎麽會沒有家庭沒有子女,更不知道。其中有兩位,都是女的,我想寫一下。

想說的第一位,我從來不知道她的真名大姓,小孩都罵她“警察婆”,據說她老公解放前是當警察的。在我們孩子的心目中,那是個穿著黑色製服,手提棍子,到處敲詐勒索的人,這樣的人的老婆,也不會是個好人。警察是什麽時候死的,他們為什麽沒有孩子,一概不知。“警察婆”有著一口黃牙,不知是否患有白內障,眼睛混濁。有一段時間,在離我家不遠的地方賣茶,年紀不是很大,就有些駝背,她很勤勞,但似乎沒人喜歡她。

“警察婆”還有一個響當當的綽號,叫“餿泡飯”,這個綽號是怎麽來的,我一無所知。所謂泡飯,是我們家鄉的一種飲食,就是把飯加點水,煮開,像稀飯一樣的吃。那時沒有冰箱,夏天一般都把當天的食物吃完,假如留到第二天,很容易變質,有餿味,印象中泡飯是很容易餿的。怎麽會把一個人和“餿泡飯”連起來,我現在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本來“餿泡飯”沒什麽事情讓她出名,且她的名主要出在我哥哥那般大的一群學生中,她和一群十二三歲的男孩子較上了勁。文革開始後,中學停止招生,像我哥哥一樣大的小孩,小學畢業後就歇在家裏,後來複課後,是三屆小學畢業生一起進入初中。歇在家裏,意味著無所事事。比他們大的孩子,串聯鬧革命去了;比他們小的孩子,在小學讀書上課;農村的孩子,幫著父母幹農活去了;唯獨他們這幫鎮上的小孩,就想著法子幹壞事。

壞事之一,有點別出心裁,是誰首先發明的,不知道。先是在同學中,在漆黑的夜晚,等同學一家人安然睡下,突然前去猛烈地敲門。江南的民居一般都是一進二進的比較進深,人家急急忙忙出來開門,人已跑光了,或者躲在遠遠的暗處,看著開門人焦急的樣子,暗中得意。後來,在同學中敲門已覺得沒有意思,就開始敲不相幹的人家的門,也去敲“餿泡飯”的門。

“餿泡飯”說話帶有常州口音,當她聽見敲門回應的時候,就讓敲門者大笑不已,敲了還去敲。次數多了,她也知道是有人惡作劇,就開始罵,結果她各種各樣罵人的話,反讓小孩很興奮,繼續敲。再後來,她就拿了棍子笤帚出來打,結果小孩和她肉搏戰,把她的武器一一奪下來。小孩覺得很受刺激,經常去騷擾她,她也想了很多招,鬥智鬥勇。其中最惡毒的一招,是一般人想不出來的,就是用刷馬桶的刷子,沾了馬桶裏的糞,去打小孩。

現在我哥哥他們同學聚會,還會提到“餿泡飯”,深深地意識到,當初不該去欺負一個沒兒沒女,孤苦伶仃的社會最底層的老太。人生就是這樣,有很多事情,總是要過了很長時間,才明白自己曾經做錯了什麽,往往等到明白的時候,也已經晚了,無法再彌補了。這可能也是人有諸多遺憾的原因之一吧。

還有一位,有著一個很女性化的名字,叫杏娣。但她是不是真正的女人?沒人知道。她以女性的身份,著女性的服裝,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中,可她的個子明顯比一般女性高,她的骨骼,也比一般女性粗壯。不懂事的小孩會罵她“雌雄婆”。

杏娣是在多大年齡來到這個小鎮的,我不知道;她說話不帶外地口音,是她很小就獨自出門,變了口音,還是她的家離這小鎮不是很遠,也不知道。隻知道,她從來沒回過家,家裏也從來沒人來找過她。

杏娣解放前一直在我家一街坊家做幫工,那街坊家開豆腐店,男主人死了,女主人帶著幼小的一兒一女繼續開店,那時豆腐得自己做,沒地方去批發。做豆腐,最好要雇個男勞力,可女主人一個寡婦,雇個男人會有閑話,恰在這時,杏娣來到了鎮上,女主人雇了她,是個女的,但幹活像個男的。

解放後相當長一段時間,杏娣幹什麽養活自己,我不知道,在我還是小孩的時候,她已是個白發老太了,經常到我街坊家來玩,和那女主人相互關心,有時還會為什麽事意見不和鬧不愉快,但很快又和好如初。我想她們也是經過大半輩子的磨合,像親人一樣相處了。

杏娣是生錯了年代,要是現在,醫學上已有足夠的能力醫治這類先天疾病,甚至想後天改變自己的性別都可以做到。杏娣終生未婚。她年老時得了一種病,發作時頭疼欲裂,一次,她終於忍受不了,上吊自殺了。苦命的一輩子,就以這種方式結束了。

現在回想起來,我們還是小孩的時候,在校外可以隨口辱罵那些貼有標簽或犯有錯誤的人,比如:地主婆,警察婆,賊骨頭等等,那些人本就低人一等,罵了也沒有人來指責罵人者。更有甚者,還罵身體有缺陷的人,比如雌雄婆,折腳婆等,欺負弱者。記得有一位同學他奶奶是地主婆,被同學罵了隻會哭,他也沒什麽好反擊的。一個弱勢群體中的人,一個特殊群體中的人,誰來保護他們?他們如何有尊嚴的活著?在那個時候,我們從來沒有考慮過這類問題。好在社會在進步,現在這種現象少多了。仔細回憶一下,我小時候是個聽話的孩子,從來不罵髒話,更沒去罵過弱者,想到此心中些許得到些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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煥華 回複 悄悄話 等待著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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