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 Bryan的故事

 

這個周末是陣亡將士紀念日長周末。周五回家的路上我常聽的那個收音機頻道裏在談論著和陣亡戰士有關的話題。有很多退伍軍人打電話進來。內容不盡相同。也有的是陣亡軍人的家人打進的電話。我聽著主持人和聽眾們的互動。思緒飛去了我今年年初參加的那個葬禮。

那個簡潔莊嚴的葬禮之後我曾幾次想動筆。但都被這樣那樣的事情給耽擱下來。那麽今天就借著這個陣亡將士紀念日把Bryan的故事講出來吧。

**************************************************************************************
去年聖誕節前公司裏舉辦傳統的“Sweet Day"那天我沒有見到我的朋友Linda。Linda是部門秘書，這樣的活動她都是主要策劃者。她沒出現有點兒奇怪。一問，原來家裏出了事情，她唯一兒子Bryan過世了。

Linda可以說是我在這個部門結識的第一個朋友。那段時間我們在咖啡間碰到的時候談論的最多的就是我們的兒子。我們兩個都隻有一個兒子。不同的是我的兒子那時候才幾歲，而她的兒子Bryan已經成人，那個時候的Bryan是個軍人正被派駐伊拉克。想想看唯一的一個兒子每天出沒於硝煙彌漫的戰場，做一個母親該有多牽掛。

那段時間裏我們經常捐一些給前線戰士的慰問品，如牙膏，剃須刀，防曬霜，爽膚水，電池，濕紙巾，小遊戲，糖果點心之類的東西。然後Linda就會把包裹寄到一個特別的地方，部隊裏會把東西送到前線戰士們的手上。她也經常烘焙一些小點心一同寄去。漸漸地她的兒子就成了我們大家的兒子。前線的Bryan牽動著我們每一個人的心。我們和Linda一樣每天都在盼著Bryan安全地歸來。記得有一次Linda高興地告訴我，Bryan要回國了，那幾天見到我都是眉飛色舞地談論著她要休假去看兒子，談論著她在準備做的兒子喜歡吃的點心。不過沒多久的一天，她很失望地告訴我說計劃變了。Bryan還要等一段才能回來。我們的心也就這樣隨著Bryan的行程的變動而波動著。

其實Bryan的世界並不是我們所期望的那樣。放下前線的危險不提，他的婚姻生活很快出了狀況。那個時候他已經結婚幾年有了一雙女兒。妻子隨軍帶著女兒們生活在美國境內的大本營。時間久了她的妻子奈不住寂寞就紅杏出牆了（好像美國沒有軍婚這一說？）。那段婚姻終於沒有能保住。他們還是離婚了。孩子隨著母親搬去了北部，他前妻的家鄉。Linda 那段時間很低沉，為兒子擔心，也為不能常見到她的孫女們沮喪。她常常跟我講等孫女們長大了，要鼓動她們來南方上大學。那樣她就可以經常去看她們。當然那都還是很遙遠的事情。

不過，Linda終於還是把Bryan等回來了。她休假飛去陸軍基地和兒子共處了兩個星期。Linda回來以後，我發現Linda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興奮，反而在眉目之間有了更多的擔憂。原來Bryan的背受了傷，雖然生活可以自理，但是不能提重。他的傷是一次在基地的意外而不是和伊軍的衝突或者槍戰中造成的。Bryan也因為傷退伍了被送到入健身療養中心。其實最讓Linda擔心的還不是Bryan的背傷，而是他患上了戰爭抑鬱症。這個精神方麵的疾病對生活的影響更大，也更不容易治愈。

接下來的日子，Bryan一直在進行著各種療養和治療。他有了一個女朋友而且很快就又結婚了。他也積極地開始找工作。夏天的時候，Linda在海邊租了一個房子，把兒子孫女們接來一起度假。笑容又開始回到了Linda的臉上。讓Linda有些失望的是Bryan退伍後沒有再搬回我們南方，而是去了北部，為的是和他的女兒們住的近些。這以後幾年的感恩節Linda總是飛去和兒孫們一起過。每年聖誕節前她都會烤一大包Bryan喜歡吃的甜點寄給他。日子好像慢慢地走人了正軌。

後來我換了樓層，見到Linda的機會少了，雖然我們還是會IM彼此，但是總沒有在咖啡間麵對麵的談話得到的信息量大。去年夏天Linda過生日我和幾個朋友帶她出去吃飯為她慶生。她高興地告訴我們Bryan找到了一個開18輪大卡車的工作。他經常會南來北往地送貨，經常可以路過我們這兒，這樣的時候，他把18輪卡車停在專門的停車場，Linda開車去把他接回家，共進晚餐，有的時候Bryan還可以在家過夜。Linda很高興，因為這份工作彌補了兒子遠在俄亥俄不能經常見麵的缺憾。她說又找回了從前接兒子放學的感覺。一切似乎朝著完美的方向發展著。

去年十二月中旬的一天，Linda又一次開開心心地把兒子接回家，兒子在家住了一晚，他們還在為即將到來的聖誕做安排。第二天一早，Bryan離開家，傍晚給她打了個電話告訴她他的地點，告訴她他愛她，然後就再也沒有消息了。Linda知道開車時不應該分心所以從來都不主動打電話給Byran。但是心裏總覺得有點兒怪怪的不對勁兒。到了第四天晚上，Linda接到了那家運輸公司的電話。告訴她他們找到了Bryan。Bryan自殺了。

後來才從他的現任妻子口中知道，Bryan的抑鬱症其實並沒有治愈。至於什麽是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沒有人知道。他最終還是選擇了這條不歸之路。

Bryan走了，他雖然不是陣亡將士，但是他的離去應該和戰爭有關。他在前線每天生活在血腥和死亡的陰影之下。精神上受到了巨大的創傷。一個快樂健康的Byran從伊拉克回來之後徹底地變了。Linda事後告訴我Bryan剛回來的時候非常抑鬱，精神狀況很不好，晚上不能入睡還常常做噩夢。因為跟長時間和社會脫節也沒有特別的技能可以幫他找到一份很滿意的工作，經濟上因而很窘迫，他和女兒們的關係又因為他常年生活在她們的生活之外以及前妻的改嫁變得複雜，他對未來沒有信心非常擔憂經常有輕生的念頭。

抑鬱症是精神和心理方麵的疾病。相對於身體方麵的其他疾病來講更不容易診斷和治愈。因為它的隱性外人不容易察覺。外人很難想象甚至理解抑鬱症患者的生活和掙紮。就連Linda那麽摯愛兒子的母親都以為Byran的抑鬱症治愈了。沒想到他一直也沒有恢複，一直生活在抑鬱的陰影之中，最終導致了這場悲劇。因為抑鬱導致的自殺的實例很多。我曾經的一個公司的另一個組的老板的高中生兒子就因為抑鬱自殺身亡。那是我來美國後參加的第一個葬禮。

願逝者安息！
****************************************
後記：
長周末後回到公司後先去看了Linda。這樣的紀念日對她來講一定是很特別的。特別是Byran走後的第一個紀念日。Linda真的是個偉大又堅強的母親。她的辦公桌後麵的牆上貼著好幾張她和兒子一起的照片。我先擁抱了她，把網友的問候轉達給她，她的眼中又有淚光。。。

她告訴我，今年8月又在海邊租了一個房子，她會和孫女們以及Byran的妻子在那個房子裏住一個星期。會在Byran的生日（8月9號）舉辦一個紀念活動。她還租了一條船，大家會在Byran的生日那天一起出海把Byran的骨灰撒向大海。她告訴我，那是Byran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