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姥姥總是那麽溫暖,那麽安詳,那麽充滿愛意。小時候父母工作忙沒時間照顧我,記憶裏大部分充滿歡樂和溫馨的感覺都來自姥姥。
姥姥是寧波人,四歲隨著家人來到了天津,街坊鄰居都江滬一帶搬來的人們,他們不說本地話,在家裏以及跟鄰裏們都是說上海話。姥爺也是打小從慈溪搬來的,姥姥跟姥爺第一次見麵就是揭開蓋頭的那一刻。好在他們感情還是不錯,又同是南方人,生活習慣和語言都很一致,也算門當戶對。姥爺給洋人的西藥房當經理後來成了合夥人,人很和善,脾氣出奇的好,也非常善良,當初天津發大水,他讓姥姥熬粥還蒸了好幾鍋白饅頭擺在街上救濟遭水災的難民。他一個人工作撫養著自己的幾個孩子還有年幼的弟弟們,弟弟長大後結婚生子,他又繼續供養弟弟家的孩子們,再後來他兒子,也就是我舅舅結婚生子了,他又供養兒子和孫子。其實他自己在生活上並沒有追求和享受,最大的樂趣就是吃花生米和看著兒孫們在眼前晃。可惜在我出世之前他就去世了,並沒有能夠享受到他的恩福。姥姥常說,姥爺如果在,一定會很愛你的。
姥姥是典型的南方女人,做得一手好女紅,用鉤針給孩子們鉤出來的帽子,衣服,裙子都漂亮極了,把媽媽小時候打扮得跟好萊塢影星似的。織毛衣那就更不在話下,她織得又快又好,花樣又多,多少人都得益了,媽媽後來也繼承了這個天賦,我小時候享受不少媽媽親手編織的毛織品,漂亮得每件都可稱得上精品。繡花也是姥姥的拿手好戲,繡枕頭,繡衣服,繡鞋子,漂亮的圖案,讓人無不稱絕。姥姥最絕的是針線活兒,她是三寸金蓮,自己能扯布,上鞋幫,納鞋底子,一雙雙精致的小鞋兒,都自己做出來的。姥姥的父親就是很棒的裁縫,姥姥從小就跟著大人一起縫扣子,鎖邊。記得姥姥說那時候她給一件衣服縫扣子能得一個小子兒。姥姥從來都是自己做衣服穿,一直到去世都是穿著斜大襟的衣服,那密密的一針一線都是她親手縫的,當然衣服也是自己裁的。我從小就跟姥姥學“倒七針”、“繚”、“縫”、“鎖邊”等等各種縫衣服的針法,至今記憶猶新,受益匪淺,這些小手藝在我的生活中起到很大作用,所以我比一般同齡人會用針線(可能吹牛成分多點兒)。姥姥做得一手好上海菜,她做出的東西遠近聞名。姥爺有一次在家請同事吃飯,這幫人吃完了飯,出了門,沒走出胡同口又都返回來了,說是沒過癮,還想繼續再吃一圈,自然了他們又坐下來進行第二次掃蕩。自然災害那幾年吃的東西貧乏,沒有白糖供應,姥姥竟然用水果糖做了一道地道的上海菜,據說味道特別好,幾十年過去了,那道菜還讓大家記憶猶新。我記得姥姥有幾個小壇子,裏麵總是有醉雞,醉魚和醉肉,姥姥還用刨花在炭火上烤熟雞蛋,那噴噴香的味道,不是一般烹調方法能比擬的。姥姥出門我總是用胳膊挎著她,當她的拐棍兒,我喜歡跟姥姥挎著走的感覺。學會了開車的時候,可惜我自己沒有車,總夢想有一天載著姥姥到街上逛逛,去她想去的地方看看。等我有了車,姥姥已經去世5年了,非常遺憾。
小時候我幼兒園在後海,姥姥常常去接送我,每次進幼兒園大門之前,我都膩著姥姥,不願意離開,每次都是兩眼淚汪汪,緊緊抓著姥姥的衣服怕她離開,我不喜歡去幼兒園,每次進去都是非常痛苦的。姥姥就帶我看後海的水波,湖上的小鴨子,劃船的人,還有荷花......。跟姥姥在一起的時間,特別珍貴。我跟姥姥講價錢,非讓姥姥給我買根兒冰棍兒,保證吃完了冰棍兒就進幼兒園大門。我攥著這根冰棍,恨不得時間停止不動,為了拖延時間,竟然不舍得舔一下,讓它就這麽化了,在手上慢慢的消失掉。我那時候是全托,隻有星期六下午才能被接走,星期一早上便是我赴刑場一樣的心情。姥姥總能給我做出各種花樣的飯菜。我小時候不愛吃飯,常常把鄰居小朋友叫來,人家一口我一口。還有一陣,我被托到人家家,他們家有一個我同齡的女孩兒,她家條件很差,孩子一大堆,我在人家家很開心。他們家中午吃棒子麵粥,菜窩窩什麽的,而姥姥給我送飯,每次都是小餛飩,小麵條,小餃子,做得很精致,很好吃。可我卻愛跟人家家孩子搶飯吃,把自己的給人家吃。我小時候總愛跟姥姥躺在一個床上,緊緊貼著姥姥,聽姥姥給我講她小時候,她年輕的時候,她怎麽嫁給姥爺,她怎麽教育孩子,一件一件的小事兒,甚至媽媽都不知道。姥姥年輕時候是個戲迷,常去聽戲,當然越劇是聽了不少,但是評戲是她最喜歡的。一出一出的老戲,什麽“四郎探母”,“半把剪刀”,“楊三姐告狀”,“梁祝”,“紅樓夢”,“小二黑結婚”,“小女婿”都是姥姥給我講的,那時候文化大革命,媽媽不讓姥姥說這些,還說是封資修。我很喜歡聽姥姥那帶著天津口音的上海話,或者說是帶上海口音的天津話。她說話有天津味兒,但是用詞卻是上海的。每次遇到說上海話的人,姥姥可高興了,嘰裏咕嚕扯著人家不讓走,使勁兒過把上海話癮。姥姥80多歲的時候我去外地上大學,每次假期臨回學校,我都怕見不到姥姥,就怕姥姥有一天去世,抱著姥姥哭半天,姥姥不知道我是為了這個原因猛哭。每次姥姥說我早晚要離開你啊,話音還未落我的眼淚就嘩嘩流上了,我不讓姥姥說,可是姥姥總故意看我流眼淚,甜甜地笑著。
記得11歲那年從外地轉到姥姥身邊去暫住,跟姥姥得以過了一段很親的日子。我跟著姥姥去買菜,姥姥每天給我做飯,洗衣服,我跟這姥姥去公園坐坐。姥姥給我縫了一個可愛的條絨布帶拉鎖的小錢包,上麵還繡了個小鴨子,還有小草,非常可愛。姥姥每天給我5分錢,我那時候瘋狂地喜歡上了買發卡,各種顏色有機玻璃,買了也不戴,就拿著當玩具玩兒,特別喜歡它們絢麗的色彩,太陽下麵一照,閃閃發光。那時還傻了吧嘰的買了好多上麵有各種圖案包裝著的香橡皮,我竟然對香橡皮情有獨鍾了好幾年。在北河沿兒住的時候,姥姥早上去買豆漿油條,我就在被窩裏等著,閉著眼睛等姥姥的時候,就用被子輕輕地蹭著鼻子下麵,被子極其柔軟,以至於我每天賴床都是因為舍不得離開那溫柔細膩的感覺。我喜歡姥姥的每一床被子,感覺上麵都有姥姥的味道,很香,手感很好,柔軟,溫馨,非常具有女人的柔情。姥姥去世後,我特意留了一床姥姥的被子,至今珍藏著,因為上麵有姥姥的味道。
姥姥去世前說過,以後將她的骨灰撒在北海,因為她太喜歡北海了。我隻要在北京,我肯定是要在這日子口去跟姥姥說說話。這一大家族幾十口子人,人人都知道姥姥最疼的就是我,我也是跟姥姥感情最深的。每每想起姥姥,都感到溫暖,親切,愉快和安詳。姥姥雖然不在了,但是我總感覺姥姥就在我左右,她能看到我,知道我想念她。我曾無數次夢到姥姥,但相當一部分是說姥姥感覺“冷”,是不是因為當初姥姥的骨灰被撒在了北海,她感到孤獨和寒冷啊?今年夏天又去了姥姥喜歡的北海,在姥姥落腳的地方照了張像,以寄托我對姥姥的愛。姥姥去世那天剛好是唐山大地震的紀念日。今天,今天就是七月二十八日,就是姥姥的祭日,我寫這篇小文是為了懷念姥姥,回憶跟姥姥在一起的美好時光,也想告慰姥姥在天之靈,姥姥:我永遠愛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