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開緩緩歸

A scorpio with faults. Striving to be content with what I have, and what I don't...
正文

滄浪往事之殊途同歸

(2005-07-11 01:46:03) 下一個

《殊途同歸》,這是上高中的時候,班上一個女生小團體合力創作的一個言情小說的名字。

曾經,我很幼稚地執著於融入這個團體。她們一共有五個人,都是我初中隔壁班的同學。其實我們初中每屆一共隻招兩個班,所以是人人都相識的。初中時候的我,即使和她們同在一班,應該也不是屬於同一個人群的。最大的原因是課堂座位的關係,因為早讀書的緣故,初一和初二的我,比同班的女生都要矮一些。她們呢,卻從小就有超過同齡女生的高度和成熟的麵龐。當然,也更早的萌生了一種對異性間感情的思求。關於她們那些過往的不管是刻意還是被動營造的緋聞,我也有所耳聞。初三的一年,我的身量開始突飛猛長。

到了高中體檢的時候,我就有164了,所以,我就被排在新班級的第五排。這是一個在初中部兩個班級的學生裏,用考試篩去了一些後進生之後,而將勝出的學生合並而成的班級。我們的班級在一屆有九個班的高中部裏被稱為學校嫡係部隊。高中的老師對早戀防範意識甚強,實行同性同桌的規範。我的周圍就坐著他們中的四個人,所以,我的世界每天免不了充斥著她們的歡聲呢態。我那個時候,是個有青春痘的少女,站在有陽光的操場上,就會下意識的眯起眼睛,好像那樣,就可以隱藏起麵龐上因為瑩白的膚色而襯的特別明顯的紅色斑點。對自己的將來不甚明了,也並無費此心神的意識。每天大量的時間都浸淫在了各門學科的題典之中。剩下的就是一種淡淡的輕愁,抑或是朦朧的憧憬。不過那些都是瞬間即逝的心動神移。隻在晚春初夏的暮色中,萬千華燈中的一盞下,偶爾側過頭,聽著晚風中傳來的大運河裏的輪渡聲,見到父親的書櫥玻璃上反映出的那張模糊而稚嫩的臉龐,才會在心裏閃過一種莫名的悸動。可是因為班級座次的原因,我開始很寂寞,因為沒有從前熟識的人在旁,又因為,我那時是一個極靦腆的少女,經常的教室前後的跑動,會讓我覺得害羞。

所以,我想我應該有新的朋友了。並且,我不否認,那個時候,我一定是很期盼她們的接受的。因為,她們在那種感情上的勝過我的見識,她們一早散發出來的早熟少女的魅力,還有讓很多少年人向往的小集團行為和認同感,混合成為一種對那時心態和身體一樣柔弱的我來說異常強大的吸引力。那段時間,到分班前,整整一年半,我是徹徹底底的被她們誘惑住了。這種力量之強,以至於我可以主動去使用她們的語言,模仿她們的愛好,甚至寧可讓自己的眼睛對事實蒙塵,而信仰她們的斷言。她們是歡樂的,驕傲的,美麗的,聰明的,光芒四射的。在這段時間的我看來,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因為,每一天,每一日,她們都是這麽竭盡全力這樣地描述這個群體中的每一個的。而我,就是理所當然的配角,既然得不到溢美之詞,隻有害羞和平凡。所以,我每天向往的是被這個群體接受,在這個她們的光環庇護下,減輕自己的卑微。這也就注定了,我們之間開初的不平等。而你們要覺得好笑的是,這種不平等,完完全全是源自各種心理暗示和語言暗示,她們的高人一等,和我的自卑心理,合起來,就變成了那個讓我現在想來,為自己覺得笑淚並存的局麵。這,是不是就是心理學上說的強大的Hypnotism。當時的我,為了保持這種局麵,竟然還很害怕,害怕被拋棄,害怕被孤立。我太渴望進入到這樣一個光環中,我情願放棄一點點自尊,為大家付出更多的物質,受裏麵某些人的更多的差遣。我並不是從來沒有體味過其中的一點點屈辱和輕慢,但是這點暗暗的無奈總是一點點就湮滅在她們飛揚的笑語和肆意的呼喊中了。

《殊途同歸》是一本沒有完成的武俠言情小說,大意是要說,雖然主角們走各種不同的道路,最後的結局都是沒有分別的。我沒有見過什麽寫稿,但我聽過很多其中的人物介紹。每一個人物都是和她們和她們中意的他們一一對應的。說來也奇怪,她們初中班的男生和女生,在那個13歲的年紀,身形和想法上都有點早熟;而我們班則無一例外的對讀書和孩子的嬉鬧以外的事情懵懂無知。以我們班當時的外表打扮和單純關係,這樣的故事,恐怕是編也編不出來的。那個時候的我,隻聽到那麽綺麗哀婉的名字和故事,便折服了,甚至希望,有一天也有一個映射自己的名字在其中。這個想法仿佛是原自於其中的一個女生,曾經主動在我麵前提過一下。也許我當時,還是希望這個議案被提出,並且被通過的吧。但是,我又是那麽悲觀,我覺得我這個不及她們美貌和見識一半的黃毛丫頭,怎麽可以加入到這樣絢麗的陣營中去呢。然而,這件事,在那樣一句賞賜般的話之後,也就是不了了之了。其實,我又怎麽會入得了她們的花名冊呢,一旦我入了去,不就是證明,我和她們地位等同,成了這個群體中的主角花旦了麽。然而,這又怎麽會被允許呢,我這樣的小角色,能被賞個淨醜末,和她們同台出演,怕也是她們自認為授予我的一種莫大的榮幸了。殊途同歸,我和她們,連殊途同歸的平等都是不可想象的。隻有當初那麽幼稚的我,才會把一句玩笑話,反複咀嚼出那麽多種可能來。

直到有一天。分班前的最後一個聖誕節,班裏照例的晚會,因為要重新安排桌子以騰出表演空間的緣故,我們的桌子被分開來了。她們中的三個到了教室的左半側,而另外兩個和我,分到了右半側。我照例是看看表演,出出神。忽然教室的燈暗了。原先掛在教室周圍的小小的星星串燈卻忽明忽暗得閃了起來。不知何時,在暗中,我忽然見到了教室對麵,她們五個人,挨肩側頭地相倚而坐。我將怔怔的目光移回了串燈,聽任那些反映在我瞳孔中的五彩的光各自暈開,直到慢慢的交織在一起。黑暗裏麵,沒有人看見我眼裏盛著的淚珠,也沒有人聽到我心裏發出的歎息。終於還是結束了。那一天,我很清楚地記得,我和一個初中的好友一起回家,一路都不說什麽,隻唱一首歌,《都是夜歸人》。快到家的時候,我問她,和現在的同桌好麽,她說,你知道的,與有的人之間,即使想要很好,但很多時候終究是隔著一點什麽的。黑暗裏,我看不清楚她的臉,我隻看到對麵五層樓的building裏麵一間公寓內散發出來的燈光,那溫暖的橘色的光線可以消除我所有的寒冷和疲憊。終於,到家了。

不久,分班了,我有了Kelly,Cherry,堯堯一幹真心相待的姐妹。很自然的開始說話,一起吃飯,相約逛街。最正常不過的少女的交往,一起嬉笑怒罵,一起分享秘密,一起開解小麻煩。和她們在一起,從來都是輕輕鬆鬆,沒有力不從心的要去維係感情的累意。直到現在,各自為了前途奔波勞累,紛飛各地,隻要每年暑假在家呆幾天,必要團聚一次。

再後來,升學了。剛進大學,我開始被別人對自己的評價搞得非常尷尬。絲毫沒有誇張的是,那段時間,麵對當麵對自己相貌的稱讚,我總是緊張地手足無措,總想要衝口而出說,好像不是這樣的呀,你是不是誇張了阿,要不要再看看我?嗬嗬。常常受到很多意料之外的讚美之後,我終於好奇的去凝視了一下鏡子裏麵的自己。雖然,結果還是很失望,發現自己不就是從前那個平凡的小丫頭嗎。但是,我總算明白的是,這個反映在別人瞳孔裏麵的我的影像,應該是不醜的。我從來都沒有過引人注視的流光四溢的美貌,但這卻無妨於我生來帶有的那種書香門第中女子的清靈純靜的風姿。於是,我可以欣然抬起頭用自己的眼睛去直視對麵的人群了。

但是,我竟然還是有一種需要她們肯定的渴望。仿佛,這個世界,隻有得到了她們的接納,才是對我的容貌與能力的終極的肯定。於是,我還是斷斷續續的保持著和她們的聯係。仿佛期待有一天,可以聽到她們用同樣的形容過她們自己的那種形容詞來修飾我。結果可以料想,我所盼望的東西,始終是一種幻想,而為了這虛幻的肯定和認同,我得到的依然隻是一些痛苦的回憶,欺騙,背叛,利用。大一那年的冬天,對她們僅存的一點點希望的破滅,讓我決定不再和她們中的任何人聯係,不再讓她們有那種我在搖尾乞憐的誤解,也斷絕了令自己傷心的源泉。我曾經是那麽的難過,自己的真心,就這樣被人肆意揮霍。有不少人,生生嚐過愛人的心被拋棄的滋味,但是,一定沒有那麽多的人像我這樣經曆過一段相當長時間的友誼和尊嚴被踐踏的痛苦。我很清楚地記得,大一夏天的時候,我有一日因為夢見了她們對我的種種心理的侮辱,心裏的疼痛大到把自己從午睡中驚醒過來了。那時候,我已經不和她們有任何的瓜葛了。但隻要想到這些不開心的過往,閉上眼就可以流出淚來。我開始學著去正視其他的人群,但是每次麵對這個隱秘而深邃的傷口,我卻一直隻能選擇緘默和逃避。在遇到Rene之前,我隻對Yizzy提過。他說,唉,都像是戀愛傷痕,而不是一般友誼失敗的痛苦了。是啊,就是那麽痛,那麽傷,卻又極度不能麵對的失敗。

在大學二年級裏的一個很平凡的日子,我認識了這一生最不平凡的朋友,親如姐妹的Rene。因為那種似曾相識的親密感,我把很多年,憋在心裏的話,無論巨細的傾吐給了她。Rene是一個非常好的聽眾,不管我是生氣還是狂喜得表達著自己的意思,她從來不會輕易打斷我。就是在這種長時間的獨白中,我發現自己在過去的幾年中,尤其是那一年半中,原來是生活在一個如何巨大的她們營造出的陰影中,而我又是多麽的執著地希望鑽破這層陰影,去分享她們所描述的那片陽光。但其實,我何曾明白,這本來就是她們創造的不可能屬於我的陽光。於我來說,那隻是永遠衝不破的地牢,越執著,越深陷陰冷,而離真正的陽光卻越遠。因為有了Rene,我開始在真正意義上有了一個心靈默契的朋友。從她的心令倉庫裏麵,我找到了我一直都在尋覓的善良,愛心,鼓勵和包容。我的心病配到了多劑對症的藥引,將我一步一步拉離出心靈上的泥沼。

當然,我的生命中還少不了從小吵架吵到大的Pauline一直以來給我帶來的溫暖。特別是大三時候的某一天,和她擠在她宿舍床上私語一晚,終於清清楚楚看到了從前自己癡傻的盲目,和因為這種盲目而做錯的種種行為。那時的我,因為不顧一切的要加入一個本來和我不是一種心性的團體,而傷害了一些無辜的人,也影響了自己在別人心目中的形象。雖然,當時,我也覺得情非得已,但是畢竟不開心的事情還是都發生了。對這些過往的事件,我隻能深深的遺憾,而對其中的人,我也很抱歉。但是也謝謝他們,讓我還記得當時發生的大小事件,讓我可以到現在有思考和反省自己的內容。這一宿過去之後,我對這件過往的關注,已經從治療自己的傷口中轉移到了防止自己再度缺乏清醒地看待人事的能力上來。

就這樣,因為Kelly,Cherry,堯堯讓我體會到的朋友間應該有的真誠和接納,因為Pauline從來就沒有離開過的君子之交的溫暖,因為Rene這麽多年,心靈上點點滴滴的相伴相隨,包容安慰,鼓勵肯定,我跋涉過了自己生命中很重要的一次心靈成長的經曆。現在,我可以做到的不光是正視這段失敗的交往,並且可以清醒客觀的定位自己在群體中的表現和價值,明白自己的外表,自己的內心,自己的追求。當然還有,自己需要什麽樣的朋友,什麽樣的朋友是值得交往的。我現在最喜歡的一個詞就是不卑不亢。不管麵對同學朋友,學業上的對手,學術上的師長和泰鬥,以及感情上的各種交往,在我心靈上長大以後,我都努力以這個形容詞為方向去指導自己和他們的交往。對別人關懷和幫助,但是保持自己的頭腦和尊嚴。麵對讚美,我可以很坦然地說謝謝,但努力不以為自得;麵對批評,我隻會很理性的思考,有多少是我應該改正的。

當我徹底擺脫了那個曾經的少女群體的陰影之後,我也再沒有把自己和她們作過比較。如今,因為迥異的生活環境,我和她們,心裏每天思考的更應該都是南轅北轍的問題了。我想,如果我曾經憎恨,回避她們的話,我現在已經可以很平和地麵對她們了。這不是因為一種心理上的優勢,當年她們對自己的未來的浪漫和美麗的憧憬,有很多竟然都發生在了我身上。優秀的學業,老師的褒獎,學校裏麵的文藝之星,眾多的追求者和溫柔浪漫的愛情。而她們自己這麽多年卻仿佛卻鮮有所獲。有的時候給現在的朋友們看校友錄上大家發的照片,朋友們會開玩笑說,這幾個,是當時坐在你周圍的同學麽,怎麽和你阿姨似的。我也都是一笑而過。而是因為,我在自己年少無知的時候犯的錯誤,不比她們少,並且,這樣的結局,也有我自己的那一半Hyponotism的原因在內。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是這些打擊在先,也許,在麵對那些亦真亦假讚美的時候,我不會用那種平衡的態度去麵對,我會飄飄然,會站不穩腳,會做更傻的事情。所以,一趟彎路換來了一條捷徑。我的人生,至今為止,就算是扯平了。

寫這些,我想她們是永遠看不到的。但是我卻希望用殊途同歸四個字來祝福她們。因為從她們的blog裏麵,和同學對她們現狀的描述裏麵知道,她們大都變成了一種尷尬的白領女性。在感情和婚姻上,高不成,低不就。有還不錯的職業和小康的薪水,長相也比較周正,但是卻始終在苦苦尋覓自己的另一半。我不知道,我和她們,算不算得也是殊途同歸。我把自己從從前的自卑心理中糾正出來。我想,現在她們可以做的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撥亂反正,把自己從那個年少時候的迷夢中解脫出來,不再互相鼓勵幻想不真實的生活情節,正視自己擁有和缺乏的條件,學會包容和妥協上帝的種種安排,放棄追求所謂完美的愛人,珍惜自己也要尊重別人的感情。

殊途同歸,是一個美麗卻又滄桑的名字,每一個人,不管走多麽不相同的道路,都抱定了自己對生命的追求。因為他們相信,每一個人,隻要堅持到最後,都能如願地幸福著相同的幸福。然而,那一年的我和她們,都不會真正意識到,在這同歸的路上,各人要邁過多少個不同的門和檻,渡過多少條不同的江和海。隻有現在,當我們由先而後地走出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瑤池仙境,廣寒宮闕,我們才是真正生活在這條同歸的路上了。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