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謅07

糊塗度日,盲目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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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片段(下)

(2015-01-16 06:28:05) 下一個


 


無邊麥浪金色花田

那時的孩子們,大多很瘦,我覺得自己又格外瘦,特別想長些肉,就跟爸爸一起跑步.每天早上六點起來,天還沒亮,除了夏天,總有些寒氣,靜靜的黎明前的晦暗有些神秘有些讓我膽怯,緊緊地跟著大人;沒有鍛煉的服裝和鞋,就是平常的衣服,沒有專門的體育館,就沿著大馬路跑,那時車很少,最多是拖拉機,這時也還沒上路,因此基本不擔心安全,記得一路都看見很多人在跑,朝著同樣的方向,好象商量好了一樣.
   我們的家屬院外就是大片的農田,先經過望不到頭的麥田,跑過春夏秋冬,看見結霜,看見起霧,大霧裏仍然綠綠的麥苗,看著它成長結穗,到了夏天,滿地麥浪,風吹過,辮子樣由綠變黃的麥穗兒沉沉地搖擺,一波一波安靜地湧向遠方,也一層層落進我的眼裏,心裏,讓我從此對自然有著不變的親近,喜歡無際的綠色田野的寧靜,喜歡大自然勃勃的生機,喜歡它的純淨簡單,喜歡嚼著新鮮的麥粒滿口麥香,熱鬧的都市因而從未吸引過我.夏天收割過後,有些人就去撿麥穗兒,其實還偷些,不然怎麽能撿幾麻袋,農民又怎麽會那麽粗心丟下如此多的麥子?撿了來就鋪在馬路上,讓車碾過,就把麥皮與麥粒分離了,再收回去,拿到糧店磨成白麵;我們跑步的時候,就要繞開這麥障.
   再向前,就是大大的油菜地,春天裏,開滿黃花,氣勢非凡,美麗壯觀,無數的蜜蜂盯在花上采蜜,現在想起,眼前依然是萬朵明豔如陽光的油菜花,熱烈歡快,把希望海浪一樣推到麵前,流進心裏;跑到學校附近,種著很多槐樹,夏天的時候,樹上掛滿了吊死鬼,一不小心就掉到身上,非常可怕,打過農藥,掉下來,都聚在樹根,垂死掙紮,望望渾身起雞皮. 
   每天這樣跑一個小時,天天看自己的小腿是不是長出肌肉了,幾個月後,摸摸,果然出現小小的弧線,就再摸摸,很有成就感.高一的時候,鍛煉有了功利心:喜歡了我們練武術出身的體育老師,二十四五歲,就住在學校操場邊上,早上經常領著學生鍛煉,常常脫了上衣,炫耀結實健美的肌肉,於是我就改到操場跑圈, 卻從不敢靠近,隻是一圈又一圈地跑著,每跑過他的身邊,內心翻騰著羞澀,激動,害怕.每天放學回了家,我都癡癡地站在陽台上,從那裏可以遠遠地望見他的宿舍,雖然看不見人,但隻要燈亮著,知道他就在屋裏,我就能靜靜地看著,覺得快樂又不滿足.這樣一圈又一圈,兩個月的時間,就能跑二十圈,四千米,荷爾蒙的動力真是無窮,那一年在校運會長跑項目上跑了全校第十,正好夠格參加全市越野賽,就為了他是帶隊老師,就這樣硬是悄悄吸引了他的目光.到後來他終於注意到我,眼光中流露出特別的意味隨著我移動時,我的興趣已經消失,轉學後再回去看到他,心裏納悶:我怎麽會喜歡他呢?高二再長跑,最後一個回來,下一撥的人已經出發.至今,再也沒喜歡過跑步,覺得枯燥無比.
雞毛毽

 






我的童年沒挨過餓,卻也絕對不富裕,基本隻是保證溫飽而已,新衣服隻有每年過節時才有,更沒有玩具的概念,想不到纏著父母去商店買,我不記得問父母要過什麽,要也是白要,媽媽定會簡單地回:沒錢.最多偶爾要五分錢買根冰棍,也經常遭到回絕.但每個孩子都一定千方百計地尋找樂趣,極其有限的資源激發我們去創造:合些白麵拿到水管下洗,洗出小小一塊兒麵筋當泡泡糖吹,沒有真泡泡糖的甜味兒不能吹出大泡泡,但還是津津有味地嚼半天;找幾片布自己剪剪縫縫,包些沙子封了口,就是沙包,燈心絨的比較挺括好看,帶到學校,在教室外用粉筆畫些格子,跟同學一起跳沙包,每個課間都樂此不疲;有同學不知從哪裏弄到羊拐豬拐,很珍貴,羊拐尤其漂亮精致,四隻一組,幾個小姑娘湊一起分組玩輸贏,看誰翻得快不失誤,一玩兒就是一小時,認真專注,玩得滿手是土;甚至泥巴都玩兒:用水和了,在手裏捏成餅,猛地拍在水泥地上,看能不能裂口;廢棄的針盒藥盒針管都能成寶貝;爸爸出差帶回來的大大小小的彈球那就至尊至貴了:滾圓光滑透明的玻璃彈球在我眼裏簡直太美了,大的直徑有兩厘米,無色,小的裏麵是三色:紅黃藍,滾一滾顏色不斷變換,玲瓏精致,讓人愛不釋手.把彈球撒開來,隔段距離,用一隻去碰另一隻,一人一次接下去.而最具審美意義的自製玩具當算雞毛毽了.
   毽子三部分:銅錢底座,小塑料管,雞毛.最關鍵的當然是雞毛,它不僅決定著外觀,還直接影響平衡,毛插不均勻毽子就是歪的,很難玩兒.雞毛哪裏來?兩個地方:家裏的雞毛撣子和公雞.雞毛撣子好雞毛有限,而且是死雞毛,沒光澤,於是家屬院兒裏的雞就成了我們的目標,我拔過自家公雞的毛,靠屁股那兒質量好,但這雞毛是白色的,院兒裏其它種類的雞有雜色的,有些雞毛有金色條紋,太陽一照那金色仿佛在跳動,非常靚麗,是最上成的好毛,這樣的毛隻有公雞身上有,看見了,就去追,當然不能當著雞主人的麵,所以是偷雞毛;時不常就能看見幾個小孩兒圍追堵截漂亮的大公雞,我估計如果它知道他們隻是要毛,也就不怕了,不就幾根毛嗎,跟拔幾根頭發一樣,不疼不癢的,但它肯定以為自己要被抓了去殺吃,於是拚命地跑,急了還撲扇著翅膀飛過小孩子的頭頂,邊跑邊叫,一片混戰,最後還得被抓,被幾個孩子摁著渾身上下翻找好毛,一根根拔下來,放走,那雞驚魂未定,先楞楞地發呆,然後撒腿就跑,雖然已經沒人再追.漂亮的公雞經常遭遇如此的襲擊,心靈一定倍受創傷. 長得美也是禍呀。
   純白的雞毛也有很漂亮的,它們不以色彩取勝,卻要有極其柔軟蓬鬆細密的質地,白白的絨毛長長地從中間的根管向兩邊伸展,象飄絮,輕輕一動就搖擺起來,碰到手,癢癢暖暖,踢起來,空中飛著一團白霧,這樣的毽子平衡最好,最容易把握.
   小小的銅錢中間有孔,外麵包上一塊兒布縫好,這樣踢起來就不會疼,小拇指長的塑料管也被縫在銅錢中孔部分,然後就是插毛,對稱插四到六根,有空再在中間插兩根,一個雞毛毽就做好了.小小一樣東西,能讓我們用腳踢出無數花樣,從五六歲,一直踢到初中.也許隻是因為沒別的,才能玩兒這麽久,但玩具本不在多不在多麽高級,這些普通又普通的簡陋玩具,曾帶給童年的我們多少巨大持久的快樂.現在去每一個有孩子的家,都是一屋子玩具,記得一個同事有個四歲的小女孩兒,他們的地下室整個一麵牆擺滿了她的玩具,但太容易得到,太多的東西,讓孩子常常玩了一天就厭倦了,麵對如此多的玩具,他們還有興奮有激動有渴望嗎?長大之後,還能記得自己玩兒過什麽?還能回味那時的快樂嗎?還能在回憶中感覺一份溫暖?
美味






 

 
我要說我的童年比現在的孩子幸福,雖然那時候什麽都沒有;一個人從開始什麽都有了,也就沒有了渴望,對一切都變得麻木,也就無法感覺獲得的幸福,誰會珍惜太輕易獲得的東西?東西原無貴賤,少而好,好而愛,幸福就是不易得的珍惜感覺.
  這輩子吃過的最好的巧克力是中學時媽媽同事從德國帶回來的,小小一塊兒,乳黃色,那是第一次聽說這個東西,放進嘴裏,綿軟地化開,突如其來的新鮮的異樣的味道感覺真象天堂!出了國,吃過數種,當然會有味道更好的,但那一塊兒卻因為稀珍,因為是第一次,很震撼,再也不能比.現在回想那些念念不忘的美食,其實都非常普通,但因為少,得來不易,而覺得格外香甜.
  偶爾才吃得到的香蕉,蘋果,甚至埋在地下挖出來帶著泥土的胡蘿卜白籮卜都比現在的好吃十倍.記得野外一種小果子,紫色,大如黃豆,多籽多汁,甜甜的,我跟小朋友在外麵玩兒時滿地找,吃得滿嘴紫色,還有一種小草,中間長穗兒,穗兒上一層黑黑的粉,舔舔是甜的,媽媽就經常看見她的女兒嘴唇黑黑舌頭也黑黑地回來;玉米杆也能代替甘蔗,收玉米的時候就去地裏掰,啃得津津有味.

  因為吃不到多少水果,我就自然地從外麵樹上發掘各種可吃的野果子,看見月季開花後結的果都要咬一口嚐嚐,久經鍛煉之後,目光變得十分犀利,很少有果子能逃過我的眼睛;現在出去,碰到不認識的果子,都習慣性地摘了嚐一口;去果園摘水果,我都告訴同伴不要跟在我的後麵,因為我就象鬼子進村,所過之處基本掃蕩幹淨,幹起來且比真正的農民還勤快,不懼酷暑不知疲倦,有次七月裏去摘黑梅,頂著烈日在悶熱的灌木叢中摘中了暑還不知道,端著滿滿一盒出來才忽然覺得頭暈惡心,走路直打晃,買兩根冰棍坐車裏吃下去才緩過勁兒,滿園的果樹總是讓我興奮,我一直以為自己適合做農民.
  我甚至吃過抓來的知了,放在爐子上烤熟了,剝開黑色的殼,裏麵是細膩的白肉,很好吃;五月吃過槐花,用勾子勾下一串串,灑上麵,蒸著吃;秋天大路邊的楓樹結滿了豆夾,摘下來,也是放爐上烤,熟的小果子香脆無比;好不容易得到幾顆毛栗子,放在爐蓋上,估摸著熟了,迫不及待得張開嘴咬,衝出的熱氣瞬間就在嘴邊燙出個大泡;那時的核桃不知怎麽很難挑肉,先用腳踩或是門框擠,然後還要用針挑出夾在縫裏的一點點肉,那麽費力吃到的核桃香極了.
   那時偶爾一次的爆米花是特別的享受,不僅是米花本身,那整個過程都讓人充滿期待.做爆米花有專門的人,時常背著工具在整個家屬院裏轉,看見小朋友端著一碗玉米或是大米,就停下來,找個空地,架上轉爐,燒上火,展開麻袋.最好吃的當然是整粒的玉米,其次是大的碎玉米,實在饞這口沒有玉米才用珍貴的大米.把米交給叔叔,再交一毛五,就蹲在旁邊,看他把米倒進頂端開口橢圓形的轉爐裏,撒些糖精,把口合上,把火捅旺些,就開始不停地轉動小爐,十五分鍾後, 要開蓋了,我們都捂住耳朵,把頭轉過去,叔叔端過爐子,把口對準麻袋,一腳踩開鍋,聽得一聲悶響,無數的米在巨大的壓力下裂成米花,衝向麻袋的另一端,隨之也立刻彌漫了熱熱的香氣,這時就要端著準備好的大麵盆,衝到麻袋鼓鼓熱熱的一頭,解開繩子,提著袋子,大大的玉米花,白白的米花,就歡喜雀躍地掉到盆裏,落在地上的,拍拍土再扔到盆裏,一粒都不能丟棄,一碗就能爆一大盆,那一刻總是讓人無比興奮充實.
  也不是每次都成功,有時就爆不出數,也有時爆過了頭,很多焦糊的,就覺得非常掃興,成功與失敗,隻聽最後那一聲就知道了.但每一次,我都興趣盎然地從頭看到尾,這麽一個簡單重複的過程,這幾樣普通的家夥什兒,贓得已經變黑的麻袋,從沒讓我覺得單調乏味,那最後一刻的爆響,每一次都讓我在等待時同樣的緊張又興奮.做的人臉上永遠沒有什麽表情,這是他賴以生存的手段,搖了千百次,爆了千百次,從中早已再尋不出半點樂趣,他對麵的孩子們,卻一次次帶著期待,熱情地盼望著結果,旺盛的火苗,爐裏玉米嘩拉拉的撞擊聲,爐頭的時刻表,四溢的香氣,裂開的米花,發燙的粗糙的麻袋,那一聲巨響,都是快樂的理由,永遠新鮮.而今,再也看不到這個情景,一個大人坐在小凳上,有節奏地搖著轉爐,周圍幾個孩子全神貫注地看著,等著,盼著;那消失的,是樸素而自然的生活,是童年的樂趣.
   爆米花的錢,常常要攢,我沒有過壓歲錢,更沒有過零花錢,這幾毛,都是賣牙膏皮,小鐵丁,小銅片,廢報紙換的.平日裏在路上看見這些都撿起收好,等收破爛的來了就拿去賣,他用秤秤秤,給我幾個小錢,若有幾毛,就是巨大的收獲,足以讓我覺得富有.那些生鏽的鐵丁什麽的,在我眼裏都很珍貴,因為它們可以換錢,錢可以去爆米花,可以買水果糖,可以讓我美美的享受,感覺小小的幸福和滿足.現在的孩子們,可有同樣的快樂?盯著遊戲機長大的他們,還有什麽回憶溫暖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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