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子國

天涯浪跡 四海漂泊 多少故事
正文

牽掛

(2023-04-11 16:41:47) 下一個

從洛杉磯飛往維加斯的航班起飛後慢慢爬升到飛行高度。反貪局出身的羅文看上去正閉目養神,腦子裏卻清醒的意識到,他很可能被人跟蹤了。那個跟蹤他的人此時就坐在他的右後方。兩小時前,唐文走出海關大廳的時候就發現一個鼻子有些歪的亞裔男子形跡可疑。從國際航站樓到國內航站樓,那家夥總是出現在唐文身後某個不遠不近的位置,最後居然跟著他登上同一架飛機!

唐文這次出國的任務是追回國內一個受賄團夥存在境外銀行的一筆贓款。

三年前為了搜集證據,唐文隻身打入這個受賄團夥。因為他英文好會來事兒,很快取得團夥成員的信任,成了幫助他們搞定國外身份證件的聯絡人。這幫人擔心有朝一日東窗事發,早就做好隨時潛逃海外的準備。那個幫他們辦理身份證件的美國人代號六哥。隻要付錢,六哥的手下從美國駕照到護照沒有辦不下來的。按照行規,除巨額定金外辦手續的天價全款必須事先存入一個第三方的境外賬戶,六哥和唐文各自掌握一半密碼。說好人到境外落地後輸入各自的一半密碼完成轉賬,然後各走各的路。

一周前,拿到證件準備出國的受賄團夥成員紛紛落網。沒過兩天,唐文就接到六哥電話,借口美國方麵開始嚴打人口交易,他們不得不躲起來避避風頭。躲起來之前要求唐文他們付清全款,因為已經拿到美國身份證件,出不出境、什麽時候出境不是他的問題。唐文堅持按合同辦,他本人落地美國後當麵轉賬。其實,他的目的是拿到六哥的一半密碼,以便追回贓款。同時,暗中協助美國警方抓捕六哥等人。

唐文擔心的是,受賄團夥成員在國內被抓的消息一旦外泄,等待著他的將是難以估量的危險。雖然對外唐文依然是組織部內部通緝的貪官,但是有兩種跡象表明六哥有可能已經懷疑到他的真實身份。一是團夥成員剛剛被捕兩天就接到六哥的催款電話;二是六哥講話頭一次帶著威脅的口氣,說什麽“到了美國後別跟我玩哩個愣,我的人會隨時報告你的一舉一動。”

六哥的人此時距離他隻有兩、三尺。唐文的每一個動作都在他的視線之內。

不管怎麽說,唐文必須回趟維加斯的家,把藏了多年的槍帶上。一旦拿到六哥手裏的另一半密碼,他們之間免不了有一場刀槍相見。隻是回家之前先要甩掉身後這個尾巴,不能讓多年不見的妻子和從來沒有見過麵的兒子有任何危險。

安全帶指示燈剛剛熄滅,唐文就站起身走向位於機艙後部的衛生間。此時那個盯梢的用一本雜誌蓋著臉。他確實是六哥的手下,英文名字叫鬧(Noah)。年輕時跟人打過一次架之後鼻子就歪了。

就在衛生間門關閉的同時,那本蓋在鬧臉上的雜誌合上了。他看一眼手裏攥著的一個紐扣大小的東西,站起身打開行李架門。他的手提箱旁邊是唐文的風衣。鬧把自己的提包取出來又放進去,順手把那個紐扣大小的東西放進唐文風衣的口袋裏。

羅文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鬧已經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用一本翻開的雜誌蓋在臉上。

此刻,維加斯機場停車場裏,兩個穿工作服的男子正在往一輛越野車的車門上貼廣告,上麵畫著一個在一團噴霧麵前舉手投降的老鼠,還寫著“滅鼠專家”和聯係電話。越野車副駕駛的位置上放著一個用安全帶固定好的液化氣罐,罐子上麵也貼了同樣的廣告。兩人貼完廣告回到車裏。他們的工作服上分別寫著“Joe(軸)”和“Ben(笨)”。

軸伸手去解副駕駛座位上的安全帶,被笨大聲喝住。“幹嘛呢?不想活了?”

軸歪頭看著笨,“把這東西放後邊去,我放倒椅子躺會兒。”

“你活夠啦?沒跟你說過嗎,這東西不能逛蕩。隻有放這兒安全。”

軸坐回到第二排座位上,嘴裏還在嘟囔。“見鬼,放著洛杉磯、舊金山不去,非要在這跟姓唐的見麵。”

“六哥說了,拿到他那一半密碼之前咱們一切都聽他的。拿到之後……”笨露出一臉陰笑。

“這姓唐的不是咱的客戶嗎?幹嘛這麽狠?”

“狠?沒聽說嗎?他是臥底!”

飛機著陸後,唐文故意站在電視屏幕前,等著鬧從自己身邊走過。這回輪到唐文跟著鬧一路前行。眼看鬧走出航站樓,唐文這才抓起一個公用電話。出發前,唐文得知到了美國撥打這個號碼,接通後不需要講話,便有人配合他完成兩件事。第一,在適當時機協助警方抓捕六哥一夥;第二,在他得到密碼卻沒有機會報告的情況下幫助他轉達。他也許永遠不知道這個協助他完成任務的人是誰,但隻要撥通這個人的電話號碼,對方就知道他已經按時抵達維加斯,隨即按照預定的計劃行事。

高速公路上,李高揚正拉著臨產的妻子安娜往醫院趕。一陣疼痛讓安娜呻吟,李高楊趕緊安慰她說快到了。手機響,李高楊看一眼屏幕,號碼顯示是從維加斯機場打來的。按照約定,李高楊知道唐文已經按時到達。他們兩人多年前曾在國內反貪局共事。一場人為的火災之後,大難不死的李高楊不得不離開祖國移居海外。如今李高楊的身份變了,成了美國地方檢察官助理。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便通話,更不能見麵。

安娜看一眼若有所思的丈夫,帶著顫音說她沒事,別耽誤工作電話。李高楊感激妻子的理解,說是生號,對方沒說話就掛了。

車子開進醫院,助手皮特已經和推著輪椅的護士等在門口。他們扶安娜坐上輪椅,跟著護士一起走進候診大廳。李高楊邊走邊低聲囑咐皮特了解一下六哥的案子。他聽說警長科恩得到線報,六哥一夥已經到了維加斯,極有可能出現在威尼斯酒店。他建議從今天起就開始在酒店布控。

唐文走出航站樓,附近並沒有歪鼻子鬧的影子。他招手叫來計程車。這時,歪鼻子鬧已經坐在“滅鼠專家”的越野車上,停在對麵路邊上看著唐文的車駛離航站樓。笨回頭問跟不跟,再不跟就來不及了。歪鼻子鬧敲敲手裏電腦顯示屏上一個正在移動的紅點說他跑不了。

一路上,唐文都在觀察後麵有沒有車子跟蹤。在住宅區繞了幾圈之後,他才讓司機把車停在黑莓路684號。這幢房子側麵有一條狹窄的通道,連著下一條街的另外一幢,紅杉路231號。別人不知道,唐文給妻子買房子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這會兒,妻子慧芳正在教五歲的兒子認字。唐文從起居室的窗戶看見她們,當時激動得兩眼濕潤。六年不見妻子,兒子出生後連他的照片都沒見過。這些年為了安全起見,他在她們的生活中似乎根本沒有存在過。如果不是要回來取搶,他會等到任務完成後再來和她們團聚。

就在唐文準備敲窗戶的一刻,他發現一輛越野車在車庫前停了下來。他覺得可疑,髒兮兮的車門上貼著一塵不染的“滅鼠專家”廣告。他想退回去,已經來不及了。車上下來那個人正是同架飛機到達的歪鼻子。跟在後麵的是笨和軸。軸的身後背著氣罐。歪鼻子也換上了工作服,上麵寫著Noah(鬧)。

“唐先生,又見麵了!”

“原來你是鬧?”

鬧無奈的笑笑,“滅鼠專家,幹什麽像什麽。怎麽樣,咱們屋裏談?”

唐文上前擋在他們前麵,他怕驚動妻子。“你們是六哥的人?電話裏不是約好的,我們六點在威尼斯酒店見?”

笨上前幾步,“計劃趕不上變化,六哥最近走動不方便,派我們來取。”

唐文態度堅決,“按規矩辦,我必須見到六哥。”

鬧看看笨,又四下裏掃了一眼,拿著手機在車的另一側走了幾個來回,這才收起手機不耐煩的一揮手,“上車吧。”

唐文拉開副駕駛一側車門,軸斜一眼背後背著的氣罐,問笨:“它怎麽辦?”

“抱著。”

越野車開出去很遠,唐文還在通過後視鏡注視著自己的家,同時在心裏琢磨著如何把消息傳給聯係人,拿到密碼後如何脫身,如何保護妻子和兒子的安全。最好的結果是美國警方在威尼斯酒店把六哥一夥一網打盡。

唐文從車窗裏看到遠處威尼斯酒店的時候,警長科恩正帶著十幾個便衣警官從後門進入酒店。他們一部分人分散穿過賭場大廳,選擇能夠看到大廳入口的酒吧坐下。另外一部分人在科恩帶領下進駐攝像監控室,把六哥等人的照片分發給坐在屏幕前的保安。科恩的步話機裏不時響起警官們已經到達崗位的報告。他按下對講鍵:“很好,我們的客人是來接頭的,等我命令,人到齊了再動手。”

眼看越野車駛過高速路的出口,唐文擔心六哥一定臨時改變了約定地點。他正琢磨如何把這個突然變化的消息傳遞出去,左手已經抓到口袋裏的手機。

鬧冷不丁抓住唐文左手,從他風衣的口袋裏掏出那個扣子大小的信號發射器,在唐文眼前晃晃。“沒想到吧,高科技用上了。”隨後又伸手從唐文口袋裏掏出手機,回手扔給笨。

“夠可以的,從前真是低估你們了。這是往哪開呀,要進山?”唐文發現車子出城後直奔鷹嘴岩方向行駛。經過一個小時的盤山路,到了駕車能到的最後一個停車場。

“沒辦法,要辛苦唐先生了。”鬧幫著軸背好氣罐。軸有些不解,為什麽不能把這破罐子留在車上?笨拍拍軸的肩膀,這東西怕磕、怕熱、怕倒。一不小心整個房子都能飛上天。唐文看看氣罐,不像炸彈,倒像液化氣。他們帶它幹什麽?難道這些人知道了我的身份,要害我一家性命?

眼看笨要按鎖車鍵,唐文及時拉開後車門,一邊大聲說,“慢著,還有個包落下了”,一邊抓過那個剩下的旅行包,拉開拉索,發現裏麵裝著幾套防毒麵具。

笨立刻上前,合上旅行包,把它放回原處。“別瞎操心,這個山裏用不上。”

滅鼠那裏用得上這麽高規格的防毒麵具?唐文明白了,氣罐裏裝的是毒氣。不是為了滅鼠,而是殺人用的。之前聽說過有一種毒氣罐,打開閥門後,它所釋放的毒氣能立刻致人於死地。最危險的是,這種毒氣罐可以用作毒氣炸彈,它不需要引爆裝置,但凡遇到一定力度的碰撞就會使氣罐內容物發生化學反應、瞬間造成體積膨脹並爆炸。

走了一小時山路,一行人來到鷹嘴岩下。原來巨石的縫隙裏藏著一個山洞。如果不是有意找,從外麵根本看不出來。老六在山洞裏顯然呆了有一陣子,食品包裝、空酒瓶子把一個角落堆得滿滿的。洞中間一個紙箱子上放著一台電腦。

老六走到電腦前,“唐先生,咱就不客套了。請吧。我的一半已經敲進去了。”

“好哇,”唐文一邊走過去,一邊觀察幾個人所站的位置,發現三個同來的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手插在口袋裏,好像都握著槍把子。眼前的形勢對他非常不利。沒有手機,知道密碼也傳不出去;美國警方不知道臨時改變見麵地點,無法實施抓捕;最可怕的是,自己的家人已經完全暴露了!

怎麽辦?

唐文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腦子裏湧。他慢慢走到電腦前,敲鍵盤的時候故意輸入錯誤,然後退後一步。對方四個人八雙眼睛都從他身上移向電腦屏幕。

六哥上前按回車鍵,屏幕上顯示“密碼錯誤”。六哥罵了一句髒話,唐文借機怪六哥輸錯了,六哥說不可能,於是又敲一遍。唐文看清了,六哥的一半密碼是1748。他取下手表問幾點了,開玩笑要記住這曆史性的時刻。隨即退後兩步,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六哥,轉賬之前有件事我得問問你。項主任他們被抓是你賣的吧?”

唐文故作憤怒地用石頭砸向手表。

“嘿,你倒打一耙!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底細。今天你要是合作,我可以留你性命。否則……”

鬧咬著牙說,“我們知道他家地址,這就通知七哥把他老婆孩子做了!”說著就掏手機。唐文心一橫,大喊“你敢動我家人試試”,同時舉起手裏的石頭向氣罐砸過去。

一聲巨響,山洞塌了大半。

隨著爆炸聲,一股煙塵從洞口衝出來。塵埃落定之後,暴露出塌落的岩石已經把山洞完全堵死。

不久,市立醫院的產科接生室裏一個嬰兒的啼哭打破靜寂。

坐在休息廳裏的李高楊和嶽父墨菲正在聊關於離開地區檢察官辦公室的事。墨菲準備安排李高楊和商業部對華貿易委員會主任認識,做他們的法律顧問。這時,一個護士向他們走來,李高楊和墨菲起身相迎。李高楊知道母子平安,從口袋裏掏出兩隻雪茄。護士笑著搖搖頭,看著李高楊和墨菲把雪茄放進衣袋,然後禮貌的離開了。緊接著弗蘭克大夫走過來說,“李先生,墨菲先生。恭喜你們。六個小時等待可不算短,好在這一切都是值得的。現在母親和孩子都睡著了。怎麽樣,給兒子起名字了嗎?”

“謝謝你,弗蘭克大夫。我們的兒子叫詹姆斯。”

“很好的名字。我不得不說詹姆斯是一個不同凡響的男孩。怎麽說呢,一般新生兒的心率都要比成年人快,一周歲之前逐漸慢下來。可是,詹姆斯的脈搏比一般新生兒快很多。別著急,我們會關注他的整體情況。”

“詹姆斯會有危險嗎?”

“我們做了必要的檢查,沒有發現詹姆斯心髒有什麽器質性缺陷。當然還要做進一步觀察。回家後希望留意都有哪些東西會刺激他心跳加速,比如人、寵物、聲音等等。”

李高揚希望馬上見到妻子和孩子,便隨著弗蘭克大夫向病房走去。

自從接到唐文從機場打來的電話,李高楊就以地方檢查官辦公室的名義詢問六哥一案。警長科恩說他很重視線報提供的情況,4月28號那天在威尼斯酒店做了周密安排。警察局出動十幾個便衣進駐錄像監控室,酒店附近還安排了大批警察接應,等了又等六哥始終沒有出現。

更加嚴重的是,唐文28號之後再也沒有跟他聯係。顯然最初的計劃因為某種原因沒有實現。難道六哥等人在半路劫持了唐文,逼他交出那一半密碼?按照他對唐文的了解,六哥是不會得逞的。拿不到密碼,唐文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危險,可時間一長就難說了。最要緊的是誰也不知道他們眼下在什麽地方。

墨菲勸他辭去檢察官助理的職務去商業部做法律顧問,他沒理由拒絕,隻能一拖再拖。理由是希望把詹姆斯心動過速的原因搞清楚之後再說。每天李高楊和安娜都要給保姆交代如何觀察詹姆斯的脈搏情況。主要是留神他手腕上戴的那個能發光的膠皮鐲子。綠色表示正常,黃色偏快,紅色就是危險信號,需要馬上喝一勺藥水。他們注意到,詹姆斯的脈搏在他醒著的時候都比較平穩,睡著之後反而時不時的亮紅燈。

轉眼幾個月過去了,詹姆斯已經開始滿地爬。這天,李高楊下班回家,手裏拿張報紙。他正要親一下兒子,手裏的報紙被詹姆斯抓了過去。安娜笑了,說兒子像爹,長大了一定是個耍筆杆子的。李高楊很開心,就在這時,詹姆斯手腕上的鐲子突然變成紅色。就在他招呼安娜取藥的時候,詹姆斯撕下一片報紙伸手遞給他。李高楊接過妻子遞過來的藥瓶,隨手將那片報紙扔在地上騰出手來給兒子喂藥。不想詹姆斯喝了藥,用手指著地上的報紙,一副要哭的樣子。

李高楊拾起那片報紙,不經意間發現那是一段完整的文章,題目是“鷹嘴岩附近發現大量動物屍體”。在直升機協助下,清理工作預計需要兩天時間,沒有人知道什麽原因導致野生動物在山頂上集體死亡。

他把報紙疊好,看一眼詹姆斯。兒子的手鐲顏色在黃色和紅色之間跳動。另外一片報紙吸引了詹姆斯。他把它從右手送到左手,又從左手送到右手。李高楊湊過去,那是一張鷹嘴岩登山路線圖。他和安娜互相交換了一個迷惑不解的眼神。

兩張對詹姆斯的心率有刺激作用的報紙都和一個地方有關係,鷹嘴岩。這地方李高楊去過,是個登山愛好者必去的地方。自從安娜懷了詹姆斯就再沒有去過。不明白為什麽這個旅遊景點會刺激兒子。

也許因為沒有其它線索,李高楊隻好安排助手留意半年來有關鷹嘴岩的報導。很快,他發現就在詹姆斯出生那天夜裏,公園巡查人員報告距離鷹嘴岩一千尺的停車場發現一輛越野車。車是偷的,失主的確報過案。車門上“滅鼠專家”的廣告是偷車人貼上去的。搜山隊也曾經搜索過方圓五公裏的範圍,沒有任何發現。推測偷車人當天便棄車逃逸。令人費解的是,越野車上發現三套防毒麵具。這種防毒麵具絕不是滅鼠專家能用得上的。

防毒麵具,動物集體死亡,這裏麵會不會有什麽聯係?

三天後,李高楊又在報上看到一篇有關鷹嘴岩的報導。這回是“鷹嘴岩發現狼群聚集威脅登山者安全”。他決定提前回家,看看這回詹姆斯看見報紙會不會受刺激。進屋的時候兒子正在地毯上玩,看見他手上的報紙便扔掉手裏的玩具。李高楊放下公文包,走到兒子麵前坐下,把報紙遞給他。親眼看著詹姆斯一頁一頁撕著報紙,最後從一堆報紙碎片中檢出一張遞給李高楊。那一頁正是登著那篇有關鷹嘴岩狼群聚集的報導,不過這回手鐲的顏色沒有什麽變化。

李高楊不知道如何用他所熟悉的邏輯思考方法來分析兒子的行為和鷹嘴岩之間的聯係,隻是困惑地盯著兒子漫無目的的抓起一件玩具,又將它扔掉。

門鈴響過,安娜帶著她的父親和母親走進大廳。李高楊從墨菲手裏接過他給詹姆斯帶的禮物,一套小孩碼字的塑料玩具。墨菲笑著,聽說詹姆斯將來也要學父親舞文弄墨,希望他喜歡這個。

詹姆斯好像聽懂了似的,在起居室裏“咯咯咯”笑出了聲。李高楊幫著嶽父嶽母掛好衣服,大家在客廳坐下。李高楊衝著安娜擠擠眼,安娜會意。她說周末準備和高揚一起爬鷹嘴岩,問爸媽有沒有興趣同去。母親明白她的意思,表示讓他們放心出去散心,她願意在家照顧詹姆斯。李高楊一邊表示感謝,一邊關注著玩碼字遊戲的兒子。

星期六是個晴朗的日子。李高楊和安娜驅車來到鷹嘴崖,停在距離山頂最近的停車場。幾輛警車已經停在路邊,幾個穿製服的警官站在登山小徑的入口處。頭頂上有架直升飛機帶著震耳欲聾的隆隆聲飛過。李高楊預感到鷹嘴岩附近一定有什麽重大發現,連警長科恩都親自出馬了。

身穿運動裝的李高楊和安娜下了車,遇見過來打招呼的警長科恩。 “昨天公園巡警調來搬運機,清出一大堆石頭。這才發現有五具屍體被壓在下麵。我從來沒見過這麽慘的。所有人的模樣都認不出來了,隻有一個人帶著證件。他是中國人,叫唐文。”

“通過檢查山洞裏發現的金屬碎片,初步判斷山洞裏發生過毒氣炸彈爆炸,造成岩石塌方。原來鷹嘴岩周圍狼群出沒的原因是山洞內散發出屍體腐爛的氣味。幾個月前來的一批可能都被山洞內散發的毒氣毒死了。後來毒氣散盡,野獸就開始在附近聚集。”

聽到這裏李高楊明白為什麽再沒有接到唐文的電話。假如唐文已經犧牲,那另外四個人肯定是六哥一夥的。一定是密碼交換過程中出了意外。“警長,這個唯一的證件能確定就是本人的證件嗎?”

“這不好說。看看屍檢能發現什麽,在有就看聯邦調查局的本事了。搞不好需要中國方麵提供指紋和DNA方麵的資料。”

李高楊腦子裏出現許多問題。為什麽他們會在鷹嘴岩見麵,而不是在預先講好的威尼斯酒店?為什麽交換密碼的過程會發生爆炸?唐文為什麽會和六哥等人同歸於盡?唐文是否在爆炸前拿到另一半密碼?如果拿到密碼,他有沒有機會把密碼存放在什麽地方?他決定看看現場,便轉身征求安娜的意見,希望她自己開車先回去。

送走妻子,李高楊和警長一起向鷹嘴岩走去。眼看走到坡度比較陡峭鷹嘴岩下,他問科恩:“最近一直沒有六哥的蹤跡,線報不是說他要來維加斯見什麽人嗎?”

“不光沒有六哥的蹤跡,我的線人也失蹤了。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我。線報要見的正是一個中國人,他手上掌握一筆巨款的轉賬密碼。這幫狡猾的家夥,居然跟我玩兒聲東擊西!你先走一步,我打幾個電話。”

李高楊提醒科恩的目的是想讓他查證其他四具屍體是不是六哥一夥。另外,他也希望獨自勘察現場。山頂上大量新近堆積的岩石讓他難以想象爆炸的威力。奇怪的是,岩石上並沒有煙熏火燎的痕跡。經過整理,洞口完全被暴露出來。李高楊用手電一寸一寸的尋找,發現山洞裏已經被清的幹幹淨淨,隻有發現屍體的位置保留著警察做的標記。洞內岩壁光滑平整,沒有一般爆炸物留下的痕跡,也沒有李高楊希望看到的劃痕和記號。科恩說過,現場隻有唐文沒有手槍,其它四隻也沒有使用過。到底發生了什麽?他關閉手電,希望能在腦子裏再現當時幾個人之間發生的驚心動魄的一幕。

突然,他感覺地上有人影正向他靠近,猛轉身,發現兩個身穿西裝的男子走進山洞。後麵跟著警長科恩。科恩一一做過價紹。那位領頭的聯邦調查局偵探馬克對李高楊的細致觀察很感興趣,他問李高楊有什麽新發現。李高楊笑一笑,他發現隻要聯邦調查局的人一露麵,他立刻就感到如釋重負。就在他向洞口走去的時候,聽到馬克的聲音,“希望能和地方檢察官助理隨時溝通”,便回過頭顯得很真誠地說,“當然,隨時恭候。”

回城路上,李高楊讓助手拿到從鷹嘴岩山洞收集證物的登記副本。他要趕在聯邦調查局接手之前仔細檢查每一件證物,爭取發現唐文在生命最後一刻可能留下的線索。

唐文的遺物被封存在幾個透明的塑料袋裏。他的手表被砸壞了,指針停在5點48分。那大概就是爆炸發生的時間。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麽收獲。他隻好把希望寄托在技術部門對手機和電腦硬盤的分析結果。他要找的是四個數字。這四個數字對其他人沒有意義,因為它們隻是密碼的前半部分。

走出市警局,迎麵碰上聯邦調查局的馬克一行人。馬克說,“李先生,又讓你跑在前麵了。”

李高楊笑笑,“我們並沒有比賽吧?”

“當然沒有。不過我們發現4月28號那天,唐文一下飛機就到了黑莓路684號。據計程車司機回憶,他當時在周圍幾條街轉了半天才下來。你認為他為什麽這樣做?”

“也許他迷路了、或者因為他想享受一下那天的好天氣、或者他想查看一下是否被跟蹤?”

“我很欣賞你的最後一個推測。至於那天的天氣……”

“我記的很清楚,因為我兒子就是那天出生的,4月28日。”

手機鈴聲響,是安娜的聲音,“我們在醫院,詹姆斯情況不好,你快趕過來吧!”

李高楊告別馬克等人來到醫院,安娜正通過玻璃窗注視著觀察室裏的詹姆斯。李高楊快步上前摟住妻子的肩膀。安娜說,“還是心動過速,吃藥都不管用。”李高楊一邊安慰,一邊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兒子。詹姆斯這會很安靜,手鐲顏色淺黃。他胸前和頭上都粘著電極。

弗蘭克大夫走過來,“別擔心,詹姆斯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我們今天有一個新的發現,你兒子的心動過速不是心源性的,而是神經性的。”

“弗蘭克大夫,請你解釋一下可以嗎?”

“當然。我們每個人的心跳一般情況下由兩組神經控製,交感神經和副交感神經。在睡眠和安靜情況下主要由副交感神經維持穩定的心跳。當情緒激動、受到驚嚇和刺激的時候交感神經就會取代副交感神經的控製,結果是心跳加快。詹姆斯不同於常人的地方在於他的大腦持續不斷地通過交感神經控製他的心跳。我們請來神經專科大夫,他發現詹姆斯的腦電圖很特別。舉例說,平常人如果一條曲線,他有兩條。好像在他的意識活動之上還有一種意識存在。這第二種意識時強時弱。正是這第二種意識支配他的交感神經使心跳加快。太奇怪了!”

“這是什麽原因,你能告訴我們嗎?”

“這個,目前在醫學上還沒有定論。需要做進一步的觀察和測試。我可以推薦一些專家。不過,他們都不再維加斯。你怕是要計劃旅行。”

和醫生談完,李高楊拉著安娜在沙發上坐下,然後從售貨機裏買了兩杯咖啡。他想知道詹姆斯這次發病之前在幹什麽,有沒有受到什麽特別的刺激。安娜喝一口咖啡,搖搖頭。她沒有發現周圍有任何異常,詹姆斯也沒有報紙撕,因為她把報紙都收起來了。他身邊隻有字碼遊戲,而且他一直在碼字,看上去很開心的樣子。

“字碼遊戲”,李高楊腦子裏琢磨著這幾個字,“親愛的,你相信轉世輪回嗎?”

安娜看著他,“什麽是轉世輪回?”

“中國傳統文化當中有這樣一種說法,人死後靈魂可以進入一個新生兒的身體。多數情況下他們都不記得前世發生的事情。但是在特殊情況下,比如涉及到重大冤案、未了心願、或者極度的牽掛,前世的恩怨也會傳給來世,也就是通過一個新的生命來做了結。”

“我倒是希望這樣,可惜希望不是信仰。”

“是呀,我同意。”

“你的意思是說詹姆斯有可能在替一個死了的人向我們傳遞什麽?是他的靈魂在控製詹姆斯的心跳?”

他托著妻子的手臂,“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這一切,也許我在胡思亂想。親愛的,我送你回家吧,今晚我回來陪詹姆斯。”

回到家,李高楊第一件事就是到起居室看詹姆斯玩的碼字遊戲。不看則已,一看吃驚不小!因為地毯上擺著1748幾個數字。他馬上想起唐文手表指針所指的時間,5:48,下午5點48可以讀作17點48。難道這是巧合?假如這組數字就是密碼的前半部分,那可是唐文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留下的!無論如何,他要把這組數字通知聯係人。

帶上安娜準備的三明治,李高楊開車返回醫院。路上,他按下了那個從來沒有用過的電話號碼。對方接通電話。

李高楊一字一頓地說,“我是A185798。請記錄,1748。”

“記錄完畢。核對記錄,1748。”

“正確。”

“如果成功,這個電話號碼會在十分鍾內注銷。辛苦了,請向唐文同誌致意。”

“唐文同誌已經犧牲了。”

對方沉默片刻,掛斷了電話。

李高楊開始焦急的等待,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十分鍾後,那個剛剛接通的電話號碼已經終止服務。李高楊望著車窗外火焰般的晚霞,臉上終於露出輕鬆的微笑。

聯邦調查局的聯合案情分析會上,馬克確認鷹嘴岩爆炸案死者除唐文外,其他四個人都是六哥團夥的主要成員。隨後,局裏專家又仔細介紹了爆炸的毒氣罐如何容易引爆而且爆炸威力如何巨大。李高楊沒有聽完就離開會場。找到密碼,他的任務已經畫上句號。遺憾的是唐文犧牲了。像無數戰鬥在隱蔽戰線的鬥士一樣,就這樣無聲無息的倒下了。中國領事館派人接走了唐文的遺體。為了家人和戰友的安全,他甚至不能像一個烈士一樣接受人們的敬仰和哀悼。

李高楊歎口氣。眼下最讓他不放心的就是詹姆斯。不管有沒有輪回轉世,他都不希望兒子總是病怏怏的。也許墨菲的建議有道理,去商業部做法律顧問有機會接觸到世界上最有名的醫生,而且華盛頓是首都。首都的醫院按理說應該比維加斯的級別高。他拿出手機正要按鍵,思緒卻被走近的馬克打斷。

“李檢察官,對案子好像沒興趣?”

李高楊抬起頭,“早上好,馬克。我隻是檢察官助理。檢察官本人好像認為這案子當事人都死了,除非有人要對死人起訴,否則就等著拿結案報告給警校學生上課用吧。”

“不錯,不過死人有時也會供出活人。經過分析六哥等人的電腦和手機,我們發現了這夥偽造身份、販運人口犯罪鏈上的大小魚蝦。有郵政局的,也有機車部的,還有個代號七哥的在移民局工作。”

“看來你們聯邦調查局這回有的忙了。”

“讓我搞不懂的是唐文這個人。我們發現他的手機裏沒有一個儲存的電話,到了維加斯之後也沒有給任何人打過電話。他的名字出現在中國貪官通緝名單上,中方卻從來沒有要求美國警方協助拘捕。還有,他為什麽要去黑莓路684號?”

“別的問題我不好回答。不過黑莓路684號我可以幫忙。畢竟這裏是我的後院。”

詹姆斯雖然出院回家,他的手鐲還是黃色,說明心率高出常人很多。李高楊擔心他將來長大了,運動量稍微一大就有危險,怎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父親發愁,詹姆斯卻像沒事一樣在地毯上玩他的拚字遊戲。拚完一組,他抬頭看著李高楊。地毯上的字母數字雖然擺的歪七扭八,但按照順序念像是一個地址,紅杉路231號。

什麽意思?

李高楊回到書房,從架子上找到一張維加斯地圖。在城市西郊,他找到了紅杉路,同時另一條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黑莓路!那不正是唐文下計程車的那條路嗎!兩條街相距這麽近不是巧合。

他當即拿起電話,“嗨,馬克。跟你報告一下黑莓路684號。我派人了解過,整個一條街沒有見過唐文的。”

馬克在電話裏說,“謝謝,我想他在什麽地方下車已經不重要了。我被調到華盛頓,明天就走。”

李高楊不自覺地站起身,“好事呀,恭喜你高升了!”

“再次感謝!我的老上級說這案子是幾年來辦的最幹淨利索的一個。”

安娜走進書房,“誰高升了讓你這麽高興?”

李高楊放下電話,“親愛的,帶你們出去兜兜風怎麽樣?咱們兒子好像對房地產有興趣。”

李高楊帶著安娜和詹姆斯開車來到西郊的一片居民區,沿著紅杉路慢慢地行駛。詹姆斯坐在後排,瞪大兩眼望著窗外一棟棟別墅式房屋,手腕上的鐲子由淺黃變成正黃。這時,一個5-6歲的小男孩從家裏跑出來,撿起停車道上的報紙。那棟房子的門牌號正是231.李高楊從倒車鏡裏看到詹姆斯盯著小男孩,眼睛瞪得更大了。

小男孩也站直了,看著李高楊的車慢慢停在馬路對麵。一個少婦跑出來,好像叫著男孩的名字。李高楊沒聽清楚男孩叫什麽,孩子已經向少婦跑了過去。少婦接過報紙,彎腰吻了一下男孩。母子兩向李高楊的方向看一眼,然後轉身朝著家門走去。

看著她們的背影,詹姆斯突然“咯咯咯”的笑出了聲。李高楊和安娜回過頭去,發現詹姆斯手鐲的顏色正由淺黃變成綠色。他們互相看看,安娜伸手愛撫著兒子。少婦和男孩好像聽到了詹姆斯的笑聲,進門之前朝他們這邊看了一眼。少婦微笑著點點頭。

李高楊駕車經過黑莓路648號的時候沒有減速,徑直開出小區。他心裏明白了,紅杉路231號住著唐文生前的妻子和小孩。而且,她們母子很快就會搬到一個更加安全的城市。

一周後,李高楊和安娜帶著詹姆斯到醫院複查。弗蘭克醫生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告訴他們,詹姆斯的心率保持在正常範圍,之前腦電圖上出現的第二條圖像已經完全消失了。

 

 

子鵬

2023年4月11日

(第二次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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