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龍穀
本來以為恐龍穀是個不值得去的地方。說它不值得去,是因為實在想不出滿眼土石會有什麽好玩的。但是,既成的經驗總是會被驚喜打破。
一進峽穀,最抓眼球的是岩層。不同成分、不同質地的岩層一層疊一層,層次分明,書一樣地放在那兒,等著人來翻動。風吹叢棘,簌續飄遙,似乎在向遠方發出史前的邀請和召喚。
峽穀裏淺溝深壑,岩層各色相間。同一質的的礫石或者相互聚集成堆,或者有一兩個離群的,在遠處兀自峭立。這些看起來隨意輕慢,但實際上,那都是經曆了幾百萬年、幾億年的地殼運動以後,才形成今天這樣的聚散離合。這裏的一切都是百萬年、幾億年甚至十幾億年的地質運動的積累。踩上這樣的土石上,頓覺時間在這一瞬靜止,世界在這一瞬凝固。功利的煩惱浮躁、塵世的喧囂嘈雜都被屏蔽在了峽穀之外。靜謐冥冥,踩下去的每一步都是一次時光穿梭,讓自己覺得仿佛正行進在幾億年前的峽穀中。
峽穀裏的火山灰一經雨水,就會變得非常濕粘,形成灰泥。濕粘的火山泥經過太陽的曝曬,表層會卷邊翹沿,形成紋理奇特而細碎的龜裂。剝掉表層的龜裂,下麵依然是濕粘的火山灰泥。火山灰泥的保濕功效真不是吹的,怪不得女人願意在半夜三更的時候,把這個東西往臉上抹。
看著奇特的紋理,忽然覺得龜裂的火山灰泥看上去很有恐龍的皮膚的質感。表層龜裂下麵的不再是濕粘的火山灰泥,而是布滿了流淌著血液的血管,柔韌有力的肌肉。一具有溫度、有脈動的血肉之軀正躺在眼前。整個恐龍穀瞬間有了呼吸,有了生命,仿佛一群巨大的恐龍正在這裏酣睡。我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努力調整著已有些急促的呼吸。生怕自己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呼吸聲會攪了它們的好夢。
恐龍曾經是無可爭辯的地球霸主。如果地質環境沒有改變,現在的地球或許仍然是恐龍的天下。而當在體能上沒有任何優勢可言的人類史祖麵對軀體龐大性情凶猛的恐龍的時候,真不知道是否還能抓住那個進化的瞬間?
但是,當這個地球霸主遭遇地質環境巨變的時候,龐大的軀體、凶猛的性情沒給它帶來半點優勢,反而成了它被種族滅絕的加速器。老大總想一輩子當老大,但江湖總是要變的。老大麵對變了的江湖,順勢而為,適應江湖,是他唯一的出路。
但是古今中外,尋仙求道,以求永生者;想方設法,加持霸權,以求唯我獨尊者比比皆是。這些人無不是在追求永恒。永恒成了人世間最大的心理魔咒。可這世間真的有永恒嗎?
什麽是永恒?永恒不是永遠。永恒是曾經。永恒是瞬間。永恒是按動快門,對眼前的之前幾億年的地質運動的瞬時記載。為了擁占權力和財富,相互爭搶拚奪,拚個頭破血流,這都是人性使然,本無可厚非。但是,如果相互的拚搶是為了自己獨門擁占的永久,那麽峽穀裏的並不情願被埋在這裏的地球霸主們,它們用自己已經石化了的骸骨告訴後世,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麽東西能夠永恒。
正如曹操慨歎的那樣,“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
什麽風光,什麽榮耀,一切的巔峰事物不過是一顆天外飛石偶然撞破地球夜空而劃出的那道流光。諸事諸物對於人來說,如果曾經有過,這已經足夠了。世道輪回,風光總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千年帝國,萬年老大,都是根本不存在的,更是不可能的。塑像聳立,風雨必摧。到最後,它終究要混同於自己腳下的沙石。
盈縮之期,不但在天;養怡之福,可得永年。
擁有過後,懂得審度進退,適時放下,方可謂瀟灑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