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坑道,趙慕雲就像散了架子一樣,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可是剛坐下,趙慕雲馬上感覺到坑道裏的氣氛有些異樣。他發現大家都坐在地上低頭不語,對自己和李青不理不睬,而且挨著近的戰士還挪動了一下,刻意和自己拉開了一段距離。
看到這情形,趙慕雲心裏非常納悶,心想剛才大家還在同一個戰壕裏浴血奮戰,怎麽到了坑道裏,反而和自己有了距離,變得生分起來了?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一轉念,趙慕雲馬上明白過來在自己和大家之間隔著的是什麽了。
是陣地。
沒錯,就是陣地。
更準確地說,是自己下的那道“進坑道”的命令。
想明白這一點,趙慕雲的心裏開始焦慮起來。他知道,如果戰士們的心裏有了這樣一層隔閡,那麽自己對這次戰鬥的構想就隻能是個想法,絕無實現的可能。因此,眼下最急切的任務就是要解開這個心結。但是,解開人的心結可比真刀真槍地守陣地難多了。
此時,外麵的槍炮仍舊響個不停。從槍聲上判斷,戰士們都聽得出來占優勢的一方是美軍。因為大家熟悉的“郭留諾夫”和“波波莎”的聲音越來越稀,而美軍的“湯姆遜”卻越叫越響。
坑道在槍炮聲中沉默。不知過了多久,李青終於忍不住了。他小聲地問趙慕雲:“班長,我們這樣進坑道算不算逃跑?”
“不算。”趙慕雲斬釘截鐵地答道。
“怎麽不算?這不是逃跑是什麽?”坐在旁邊的陳旺氣哼哼地搶過話茬,“這就是逃跑!”
陳旺是個參加過解放戰爭的老兵。因為眼睛大的出奇,所以戰士們都說他長了一雙牛眼。陳旺參加過遼沈戰役,是個地地道道的老兵。平日裏說話本就甕聲甕氣的,現在又因丟了陣地而大生悶氣,所以嗓門又比平時高了兩調。
退進坑道之後,趙慕雲本指望能好好休息一下,可萬沒想到坑道裏也不讓人消停。不打槍仗,卻要打嘴仗。所以一聽陳旺這麽說,趙慕雲非常惱火,立刻反擊道:“這怎麽算逃跑呢?我們離開陣地了嗎?”
“要是沒離開陣地,我們現在應該正和鬼子拚命,一直拚到援兵來為止。可我們現在在幹什麽?我們在這坐著!鬼子倒是在上麵連唱帶跳。這不是逃跑是什麽?”陳旺接著說。
“坑道就不是陣地了嗎?我們在坑道裏就不能打鬼子了嗎?打仗就是拚命嗎?我們都拚光了,那陣地誰來守?”趙慕雲一連串機關槍似的反問,問得陳旺一時無言以對。他生氣地扭過頭,看著坑道外麵。
趙慕雲和陳旺互不相讓,兩個人的臉都漲得通紅。趙慕雲緩了緩氣,繼續說:“道理很簡單,人都死光了,陣地肯定丟。隻要人在,陣地還能搶回來。我想就是連長和排長在這,他們也會下同樣的命令。我們的任務是守住陣地,不是去拚命。就是拚,我們也絕不能硬拚,往虧裏拚。我們要有個不吃虧的拚法。如果我們都拚光了,那不等於把陣地供手送給美國人嗎?”
“講道理,我講不過你。可排長和指導員的仇總得報吧。”陳旺依然不服。
“這筆血債當然要算,還得連本帶利跟他們算清楚。但是,賬不管怎麽算,我們都不能忘了我們的任務是什麽。排長臨死前,手還指著外邊的陣地,那是什麽意思?那就是要我們守住陣地,一寸都不能丟。”
“我覺得班長的話在理。”李青瞅了瞅大家,怯怯地說了一句。
“你個小毛孩子,你懂什麽?”陳旺回過頭,沒好氣地斜了李青一眼。
“怎麽不懂!”李青一聽,也火往上撞,“我看就是你不懂。班長說得再清楚不過了,我們在,陣地就在。我們要是沒了,陣地肯定是人家的。”挨了陳旺的無端奚落,李青一下子上來了擰勁。
陳旺剛要爭辯,忽然看見坑道口附近有人影晃動。他立刻示意大家不要出聲,然後拿起槍瞄向那幾個人影。大家也都端起槍,做好了戰鬥準備。
趙慕雲也悄悄地趴到坑道口,緊盯著那幾個人影。陣地上硝煙彌漫,加上此時天色已近黃昏,所以趙慕雲根本分辨不出那幾個人是自己人還是美國兵。硝煙中,那幾個人影一路慢慢走過來。趙慕雲數了數,共有七個。人影到處東張西望,像是在找什麽東西。那七個人越走越近。終於,趙慕雲和陳旺都看清了他們身上穿的是誌願軍軍服。
陳旺一見是誌願軍的軍服,起身就要鑽出坑道。趙慕雲一把按住他的肩頭,示意不要出聲。然後,他壓低了聲音對陳旺說:“看看再說。”陳旺點了點頭,輕輕地打開槍的保險,將手指扣在了扳機上。
這時候,那幾身“誌願軍軍服”已走到離坑道口隻有十幾米遠的地方。隻聽其中一個低著嗓子,沒好氣地責問旁邊的一個:“高老冒兒,你不是來過嗎?怎麽還找不著?”
“你急什麽?這兒炸得這麽亂,哪那麽容易找。讓我再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