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9親曆者談89

(2010-06-17 00:01:04) 下一個

 

在文學城混了好幾年了,從來沒寫過啥評論。今天看了潤濤閻的文章,覺得實在忍不住,就注冊了個筆名,寫幾個字。

當年我大一,參加過事前的幾乎所有“精英”高校講座,也參加過幾乎所有的早期遊行和絕食。對事情的來龍去脈比較清楚,特別是當時學生的心態。這個文章有很多地方不準確,有的地方簡直是混淆視聽,所以一定要說一說。

首先說1989年的性質。1989的主調絕對不是反官倒和腐敗,而是更為抽象的民主和自由。我現在還清楚地記得,1988年的時候,有次戴晴在學校裏演講,她就明確地說,明年五四一定要鬧一鬧,一個是1789年法國大革命200周年,一個是1919年五四80周年,碰到一起了。

19891986學運的繼續。1986年的事情以胡下台暫時告一段落,但是事情並沒有結束。關於1986學潮,我記得當時看過一個報告文學《元旦的震蕩》,作者叫“理由”,學生這邊寫得比較詳細,上層的變化寫得不大詳細,公開發表的作品,大家可以理解的。不知道現在是否還能找到。

1986時,還沒有什麽1988的“勇闖價格關”,從一個側麵映證了學運的主題並不在物價、腐敗等具體事情上。其實,1919年的“德先生”還是1989年的主題。

1989年的415,當我聽到胡去世的消息時,第一反應就是,原本大家心裏預期的五四起事要提前了。我當時18歲、一年級。我不是說我有多麽大的預見力,而是說,這是當時學生普遍的心態。

回過頭來想,學運的發生跟共產黨的教育有關。我們的教育從小就是“英雄式教育”+“愛國主義教育”。人人從小就想當英雄,個個都以天下為己任,另外,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社會當時提供的階梯太少,年輕人看不到自己的未來,把命運都押在政治上。不像今天,大家都把心思放在怎麽弄錢上麵。

看過美國電影《生於74日》的人可能對這種英雄式教育的弊端有所了解。(僅僅從心態來看,1989的學生跟文革中的學生確實有不少相近的地方,當然,運動的性質、形式和目標是完全不同的。)

學生們非常自負,自以為真理在握;再加上人家林彪20來歲就做軍團長等等故事的激勵,青春期的荷爾蒙加上革命老一輩英雄事跡的鼓動,以及對個人前途的焦灼,混在一起,就形成了這樣一個結果:總想趁早幹點啥驚天動地的事情。

柴玲或者別的什麽人,大約都是這樣的代表。說實話,我不喜歡她,但是,我也不讚成這一條文章對她的評價。她當時就一個學生,雖然她好像是北師大的研究生,估計也就234歲的樣子,主要的閱曆和理念都是來自學校教育、書本上英雄人物的生平以及那些“精英”的鼓動。說一些傻話,做一些錯事,爭個名,奪個利,是比較正常的,不這樣才不正常了。(回過頭來想想自己,20歲出頭的時候,做的傻事還少嗎?為啥對柴玲做那麽高的要求呢?)1989這麽大的事情,有沒有她柴玲,不會有區別的。她下來,會有N個人搶她的位子,做的事情估計都差不多。我猜,其所以她要堅守廣場不撤,主要的原因很簡單:廣場是運動的中心,你走了,我留下,我就成了領袖了。再加上大批外地學生其實也沒地方去,索性就把廣場當宿舍,所以,撤退根本就不現實。還有,學運並不是個什麽緊密的組織,誰能命令誰做啥事呀?

簡言之,學運的功與過,與學運領袖個人幾乎沒關係,所以,不讚成過多地糾纏他們這些人的稚嫩之處。

從這篇文章對李的評價可以看出,李所謂“日記”的發表還是非常成功的,至少他成功地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沒有野心的技術官員。

當時,李想更上一層樓恐怕是地球人都知道的司馬昭之心:既然有1986總理上位接書記的前例,他沒有理由不這麽想。(關於胡趙關係,我等會說。)他表現得超常尺度的積極,僅僅是因為他有一腔對國家和民族負責任的態度?

我相信,後來老鄧要江上來,李一定也很傻眼並有怨氣,同樣也有怨氣的是陳希同,江選擇性地搞了陳而沒搞他,點到為止,說明江還是比較有智慧的。

跟柴玲有點像的是,1989這個事情,有李還是沒有李,差別也不會大到哪裏去,他隻是出了個頭而已(從這個意義上說,他是有點傻。不過,當時,他並不知道桃子會被江摘走,否則,他不會出這個頭的),真正的決策都是幕後的人做出的。但是,我願意原諒柴,卻無法原諒李。

首先是年齡不同,閱曆不同。“年輕人犯錯誤,上帝也會原諒的”。

更重要的是,掌握的資源不同。柴其實手上沒有多少牌可以打,作為一個鬆散組織的名義頭頭,她的影響力其實非常有限,可替代性非常強,能做的選擇也非常有限;李就完全不同了。

當然,最重要的是,到了最後,學生其實是被動的,政府是主動的。6月之後,廣場的學生已經非常少了:從4月到6月,鬧了一個多月。就說遊行吧,從海澱跑到廣場去,一個來回好幾十公裏,一趟走下來,基本就是一整天時間,很多人腳會打泡的,別的不說,光體力就是個蠻大的考驗。在廣場上,至少洗澡是個難題吧。雖然沒有詳細的統計資料,我相信,6月後,廣場上的總人數應該不太多了,北京本地高校學生的比例也會大幅度下降,如果不是劉曉波、侯德健那幾個人去鼓勁(雖然他們號稱是為了勸學生們回學校),可能人數就更少了。

在那種情況下,政府確實有更好的選擇可以做。

武力清場雖然未必是最壞的選擇,但一定是最壞的選擇之一。

決策者顯然是高估了學生們的能量,在這個事情上,鄧總體來說是過於不自信了。他把1989年的學生當成了1966年的學生。

文革中的造反派奪權,背後是文革小組以及老貓大老板,這個大老板本人其實是官麵上的一把手,他兩頭的資源都可以用的。文革的所謂“造反”其實是“奉命造反”,一切都在最高領袖的掌控之中。而1989年的學生根本就沒有那麽個有實力的老板。

關於軍事政變(包括楊的表現),相關的信息披露不多,可以比較肯定的是,趙沒有那個想法。否則,倒趙時,相關的信息會多多少少有所披露。你把理論上的一把手給拿掉了,理由總要比較充分吧。

這裏也有人責備趙沒有做那個事情。我想說的是,這個責備也不大公正。很明顯,跟1976年的華、葉等人不同,當時趙沒有控盤的能力和基礎,貿然發動,真不知道會導致什麽結果。而且,如果那麽做,也創了一個不好的先例。

這個文章對趙的評價特別不公平,我要特別說明幾處。

一個是趙對權力是否那麽迷戀。我的答案是否。有倆證據。其一是,在文革期間,周恩來曾經批評過趙太過主動地交權,當時趙是廣東省委書記,文革一來,趙把省委的章子什麽的,打了個包,主動交給造反派了。這跟造成了上萬人死亡的湖北、廣西等地有天壤之別。(基本上是當權方假裝相應老貓的號召,也搞個造反組織,跟另外一個造反組織對著幹,發展為大規模的武鬥,還有武鬥之後的大屠殺,死傷無數。)

另外一個是明擺著的事實,趙沒有學鄧的先例,寫個信呀什麽的,做個永不翻案的保證,以重新獲得親近權力的機會。(1992年鄧南巡,幾乎是公開地發出了尋求修好的信息,雖然更詳細的情況咱不知道。)

至於趙和胡的關係,趙本人做過長篇累牘的說明。我補充倆信息。

一個是趙出任總書記之後,接受過一個外國記者的采訪,說,自己更希望當總理。這個電視采訪我當時就看到過,跟趙後來的表白是一致的。

另外一個是1989年元旦前後(具體時間記不得了),《人民日報》在突出的位置上發表過一組照片,主角是趙和胡。他們在人民大會堂參加一個什麽會,會議的間隙拉家常。從中能看出來,倆人的關係蠻不錯的。我們的宿舍訂了《人民日報》,那個新聞照片極不尋常,所以給我的印象非常深。我相信,如果不是胡突然過世,他的複出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而且趙顯然不是他複出的絆腳石。

這篇文章把趙說成一個大陰謀家,一切都在他算計之內,玩弄鄧於掌股之間。我特別反感這樣的說法。這個事情,他是被動的一方,鄧是主動的一方,怎麽他反而成了罪人了呢?

換了任何一個比較重視個人尊嚴和道德的人,在趙的位置上,能做的選擇就是趙的選擇。這並不是什麽權謀,有的隻是一個正常的人對個人命運以及自己能控製的的事情的正常的選擇。政治家不能有個人的尊嚴嗎?政治不能有道德嗎?

 

1989是中華民族的悲劇。時至今日,我們還在飽受當年沒有處理好那件事情的痛苦後果:盡管1992年以來的高速工業化和經濟發展“一俊遮百醜”,中國社會和國家還是累積下了重重的深層次矛盾,這些矛盾在未來可能以激烈的方式表現。個人預期,那個時間表將會在2025年前後(詳細論證不展開了,主要依據是“一俊遮百醜”的“俊”將在2025年後走向式微,而製度性的弊端和成本會日益顯露)。

回過來想,1989年的主要問題是,盡管它的問題是1919年就提出來的,但是,它還是顯得太過超前了。如果事情發生在今天,可能結果會是另外一個樣子。

我記得在廣場絕食時,有一個係列小冊子在廣泛地發送:《新啟蒙》。上麵的文章我記得不多了,但是,這個名字給了我非常深刻的印象。

所謂“啟蒙”,按康德的說法,就是讓人從被監護狀態走出來,成為有獨立判斷能力的人。

經過啟蒙的人在一個社會中占有相當的比例,是這個社會成為正常社會的前提。

從“啟蒙”這個意義上講,1989是接著1919講的。如果上溯到1898年的維新運動,你會覺得中國的運氣特別不好,事情拖得那麽久,代價那麽大。特別是在台灣和香港都步入現代文明之列的時候,我們還欠曆史一筆帳,而這筆賬在未來將會從中華民族手中抽走多大的利息,誰都難以逆料。

最可憐的是我們這些生活在國內的人,明明清楚自己坐在一座火山上,但是能做的選擇也非常有限。

[ 打印 ]
閱讀 ()評論 (2)
評論
uci 回複 悄悄話 good article!

趙紫陽是不想要這個總書記的位子的,趙多次在公開場合說過,他做總理搞經濟適合。王震要趙不做總書記,趙說可以。鄧小平說你不做總書記,他們要鄧力群做總書記。趙才答應總書記位置。
江是政治高手要比胡趙厲害,上台之前就要鄧走組織形式,以免重韜胡趙之路。江上台之後,先後決把陳希同,楊家將清洗了。李鵬高舉江核心(看“日記”)。

趙紫陽在六四之後,完全丟掉權力後,如果不爭辯(僅保持沉默),他可以保持一個中央大員的位子,不用到死都不讓出門。趙如果坐在5。19大會,他可以保持一個比中央大員的好的位子。

laochen “一個是趙對權力是否那麽迷戀。我的答案是否。有倆證據。其一是,在文革期間,周恩來曾經批評過趙太過主動地交權,當時趙是廣東省委書記,文革一來,趙把省委的章子什麽的,打了個包,主動交給造反派了。這跟造成了上萬人死亡的湖北、廣西等地有天壤之別。(基本上是當權方假裝相應老貓的號召,也搞個造反組織,跟另外一個造反組織對著幹,發展為大規模的武鬥,還有武鬥之後的大屠殺,死傷無數.”
my comment: This is a fact, Zhao put all of the stamps in a sack and gave out. 造反派did not realize so easy.
南方的燕子 回複 悄悄話 有這麽多內幕,都不知道,2025年,那也很快啊

謝謝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