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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網帝國

(2010-05-09 19:58:27) 下一個
MARCH 5, 2010 商務周刊

國網帝國

在目前的改革現狀和體製框架下,國家電網公司這樣的行政性壟斷公司的存在與強勢擴張有其合理性與必然性。這是中國的結構性問題,對於國網等大型央企來說,壟斷和附著在其身體上的公共職能,是曆史留給它們的天生稟賦。

圍繞央企壟斷幾乎都是批評的聲音。其實,壟斷本身並不可怕,在一個相對完善的市場體製下,壟斷會時常受到製約,而中國目前缺少這種有效的製約;另外,國網的可怕之處也不僅在於壟斷自身,更在於這個龐大的帝國擁有的超乎想象的進取心、能力以及係統性鎖定的強大野心,其創造的現時巨額壟斷利潤和未來無限可能性,足以讓肌體欲罷不能。

記者 王強

三座120米高的特高壓輸電鐵塔聳立在黃河岸邊,這些學名為三基跨越塔的鋼鐵巨人有40多層樓高,藐視著腳下的一切。
  
這裏是河南省鞏義市康店鎮的黃河南岸,國家電網公司建造的中國第一條百萬伏級特高壓輸電線路晉東南-南陽-荊門特高壓交流試驗示範工程就從這裏跨越黃河,連通對岸的河南省孟州市。電網下是滔滔的黃河水,裹挾著泥沙奔騰不息。
  
附近的村民們常常驚訝於這個龐然大物的體量,但他們不清楚,那還隻是電網帝國的一個小小縮影。
  
高大威嚴的形象,是素有“鐵腕人物”之稱的國家電網公司總經理劉振亞的得意之筆,在他的推動下,特高壓電網在爭議聲中強勢上馬,於2009年1月初建成運行,整個工程耗資58億元,線路全長640公裏,橫貫華北、華中兩大電網。
  
同樣的,特高壓也隻是帝國各種龐大規劃的一部分。對於國家電網這樣的大型國有企業,外界很難窺視到它運轉的全貌,即便如此,巨無霸的可怕力量也處處可窺。
  
33年前,25歲的劉振亞還隻是山東省一家叫白楊河電廠的技術員,經過20年的奮鬥,到1997年時,他已經是山東省電力集團公司董事長、總經理、黨委書記兼山東魯能集團董事局主席,並一手打造了魯能足球俱樂部。
  
國家電網公司是2002年中國電力體製改革的產物,其前身國家電力公司曾經壟斷著共和國所有的電力產業。2002年4月,國務院發布《電力體製改革方案》(5號文件),電改大幕正式拉開,按照廠網分離的改革目標,國家電力公司被拆分為5大發電集團和國家電網、南方電網兩大電網公司。
  
2000年底,劉振亞被調進京擔任國家電網公司籌備組副組長,國家電網公司成立後,他開始擔任國家電網公司副總經理、黨組副書記。2004年10月,劉振亞升任國家電網公司的總經理兼黨組書記。從這時候開始,劉振亞集黨政大權於一身,正式執掌了中國這家行政性壟斷企業的大權,並開始打造這個巨型的企業帝國。
  
帝國到底有多大?根據2008年底的數據,國家電網公司的總資產高達16462億元,足可以購買很多非洲國家,旗下員工153.7萬人,同樣比很多國家的全國人口還要多。2005年,國家電網公司第一次入圍美國《財富》500強排行榜,排名第46,隨後每年國家電網公司在《財富》500強中的排名都大幅提升,到2009年,排名已至第15位。
  
8年前,當高度壟斷的國家電力公司被拆分之時,改革派和監管專家們希望看到中國形成一個充滿有序競爭的電力市場,但僅僅8年時間,一個更強壯的“弗蘭肯斯坦”式巨人再次出現。弗蘭肯斯坦是英國詩人雪萊的妻子瑪麗·雪萊1818年創作的世界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科幻小說《弗蘭肯斯坦》裏的科學家,他用許多碎屍塊拚接成一個怪獸,結果這個怪物不受控於它的造物主,為報複它的主人,怪獸製造了諸多悲劇,最後,它的主人殺死了它,但也心力交瘁而亡。
  
最近幾年,國家電網公司也正在試圖打造一個前所未有的龐然大物,外界為此驚恐和憂慮。
  
國網的觸角
  
坐在北京市三裏河路46號中國機械工業聯合會重大裝備辦公室裏,氣氛很沉悶,辦公室負責人胡淑清處長聲音很高,情緒激動。
  
“我都不知道寫了多少次報告了,現在也不知道去哪裏說理去了。”她說,自從去年7月國家電網公司正式宣布收購國內二次電氣設備龍頭企業許繼集團和一次電氣設備骨幹企業平高集團後,她更深刻認識到國家電網公司身上超乎想像的能量。
  
胡淑清所說的強大能量不僅僅是指國網公司強大的資金實力,而是在各方的強烈反對下,國網公司依然能順利推進各項收購工作,有關方麵對其明顯違背電改“5號文件”精神的行為也一直沒有明確表態。
  
時間回溯到去年7月17日,發生在這一天的兩件事情震動了國內電氣裝備行業。國家電網公司旗下的中國電力科學研究院與平安信托投資有限責任公司、許繼集團簽訂了《合作框架協議》,中國電科院通過增資擴股,取代平安信托成為許繼集團的控股股東,持股60%,未來還將進一步增持至100%。同一天,國家電網公司另一家子公司國網國際技術裝備有限公司與河南省平頂山市國資委簽訂協議,無償受讓後者持有的平高集團100%股權。
  
據業內專家介紹,許繼集團是我國集電力係統自動化、繼電保護和直流輸電設備於一身的大型企業,而平高集團是國內電氣開關設備三大骨幹企業之一。
  
國網公司挺進上遊裝備行業的行為在去年4月就開始有了傳聞,並引起了代表機械行業利益的中國機械工業聯合會的強烈反對,他們早已經對國網公司一直以來排斥國產裝備和阻撓電氣設備國有化的做法不滿了。當國網公司把觸角伸向裝備行業時,中國機械工業聯合會無法保持沉默。
  
中國機械工業聯合會的擔心是,國網公司構建“直屬設備製造體係”,在今後的電網設備招標中很難做到“一視同仁”和公平競爭。
  
有專家告訴《商務周刊》,經過多年的發展,中國電氣裝備行業已處於高度競爭狀態,這種競爭狀態更不允許手握國內70%以上電網設備應用市場的國網公司打造自己的裝備製造產業。
  
為引起有關部門的重視並製止國家電網公司對高壓輸變電設備龍頭製造企業的不當並購,中國機械工業聯合會在去年5月份就通過《中國工業報內參》,向中央政策研究室、國務院研究室、工業和信息化部、中國工業經濟聯合會等機構發出呼籲。這份內參強烈質疑了國網自建第二製造體係的做法。
  
內參指出,以建設和運營電網為核心業務的國家電網公司,近來積極發展自己的設備製造業,使本已產能過剩、競爭激烈的電力設備製造市場,麵臨大量重複建設的困擾和因新的行業壟斷造成的不公平競爭。文章質疑國網全力推進第二製造體係建設,違背了國家多年來積極倡導的電力體製改革方向和目標。
  
2009年6月17日,中國電氣工業協會也在北京召開會議,邀請工信部及電力設備製造行業相關科研院所和企業,就在行業內已熱議半年之久的“國家電網公司自建第二製造體係”進行研討。
  
胡淑清告訴《商務周刊》,去年7月初,在向國家發改委和國務院領導匯報機械工業上半年經濟運行形勢時,中國機械工業聯合會再次建議製止國家電網發展直屬設備製造體係的做法。
  
7月17日國網公司收購許繼電和平高集團消息正式曝光後,中國機械工業聯合會向央企出資人國務院國資委遞交了一份更為詳細的報告。但據稱國資委在去年11月初向國務院遞交的一份報告中明確站在國網這一邊:一、國網的收購有利於促進輸變電行業的發展;二、國網的收購有利於電力體製改革;三、國網的收購有利於企業做強做大。
  
國務院在接到國資委的報告後,於11月11日向國務院法製辦、國家發改委和電監會轉發了國資委報告,征求三方的意見。
  
根據本刊了解,發改委隨後也向中國機械工業聯合會征求了意見,並向國務院表達了反對態度,稱國網的並購不但不利於行業競爭,更不利於電力體製改革早就確定的主輔分離原則。電監會雖然在大方向上也反對國網的並購行為,但認為許繼和平高的市場份額還不到國內電網設備市場的1%,似乎無傷大雅。
  
而對於自己這種縱向一體化的企業並購行為,國網公司一直公開否認涉嫌壟斷,並聘請國內著名的律師事務所對中國電力科學研究院增資許繼電所涉反壟斷問題和平高集團國有產權無償劃轉所涉及的有關事宜出具了專項法律意見書。前一份意見書稱,中國電科院認繳許繼集團新增注冊資本,雖然將導致中國電科院獲得許繼集團60%股權並控製許繼集團,但該行為並不具有或者可能具有排除、限製競爭的效果。後一份也認為,該次劃轉係平頂山市國資委與國務院國資委下屬國有企業之間依據國資委《企業國有資產無償劃轉管理暫行辦法》實施的無償劃撥行為,不屬於市場經濟行為。如國務院國資委最終批準本次劃撥,則其體現的是國家意誌,不同於《反壟斷法》所規範的市場經濟行為,因此本次收購不構成《反壟斷法》關於經營者集中的相關規定,未破壞公平競爭市場環境的相關規定。
  
爭議一直在繼續,期間中國機械工業聯合會多次在不同場合反對國網的並購,但目前國務院仍未最終表態。而顯然,收購已經進入最後審批階段,包括胡淑清在內的很多反對者對結果並沒有多少信心,因為他們清楚,自己麵對的是一個超強大的對手。
  
劉振亞的棋子
  
如果僅僅認為國網並購電氣裝備企業隻是為獲得所謂關聯交易好處,通過不公平競爭受益,那這種看法似乎過於簡單。如果從國網公司內在的發展邏輯看,這些並購行為顯然是國家電網自身戰略的需要。
  
“這與國網公司總經理劉振亞有著直接的關係,劉是個很有想法的人。”一位不願意具名的業內人士告訴《商務周刊》說,“劉在某次內部場合說過,國網要打造中國的西門子。”
  
一直以來,國家電網公司對國內電氣裝備企業的能力其實並不信任,此前的多次設備招標中,國網表現出對國產設備的排斥情緒。在關於中國電力科學研究院增資許繼集團有限公司所涉反壟斷問題之專項法律意見書中,國網公司也借律師之口認為,“我國電力裝備製造業雖然也取得了巨大的成績,但同國外技術先進的大型跨國公司如ABB、三菱電機、西門子等相比,在新產品研究開發能力、產品性能以及資金實力、質量管理上還有差距,綜合競爭能力較弱,現有大型電力裝備的品種還不能完全滿足國內電力工業發展的需要。”
  
尤其是,在國網公司眼裏,中國還沒有一家類似西門子那樣具有綜合實力的電氣設備總承包商。顯然,劉振亞希望國網公司能承擔起這樣的角色,而且他自信國網確實也有這樣的能力。所以上述法律意見書斷言,(對許繼電的)本次增資有利於打破境外寡頭在電力裝備製造業上的壟斷地位。
  
不論外界形容劉振亞是有野心還是有理想,都難以左右這個強勢人物實施自己既定的戰略。一旦龐大的帝國想擴土開疆,就很難有人能阻擋它的步伐,這也是國網公司之所以敢於冒行業之強烈質疑和違背電力體製改革精神的原因。
  
從已經發生的事實來看,國網公司的野心顯然並不僅僅在許繼集團和平高集團上,二者隻是帝國棋局上的兩個小棋子。
  
2009年12月27日,很多大人物出現在南京江寧經濟技術開發區一個熱鬧的工程奠基現場,國網公司黨組成員、總會計師李汝革,南京市委副書記、代市長季建業帶領國網公司主要部門和南京市政府各大部門負責人到場,慶祝國內首個圍繞智能電網自主技術研發、核心裝備製造、關鍵產品檢測為主要內容的科研產業基地“國家電網公司智能電網科研產業(南京)基地”奠基。
  
南京是國網公司直屬重要科研單位電力科學研究院的大本營,也是國網電科院為促進科研成果產業化而創辦的高新技術企業南瑞集團的大本營。國網電科院由國網南京自動化研究院和國網武漢高壓研究院重組整合而成立,主要從事電力係統自動化、交直流高電壓技術、水利水電工程測控、通信與信息工程、一次設備及其智能化、電力電子、軌道交通及工業控製技術的研究、開發和應用,而南瑞集團扮演的則是產業化和智能一次設備及其他電網設備製造商和係統集成商的角色。
  
把南京打造為南方最重要的電氣裝備產業基地,是國網公司早布下的一步棋。此前,電科院已在江蘇省內悄悄地完成了多單並購,麾下有10多家產業公司。僅在2009年,南瑞集團就把從事電線電纜製造的江蘇銀龍電力電纜公司、江蘇淮勝電纜有限公司以及從事斷路器、非晶合金變壓器等電力設備製造的江蘇帕威爾電氣有限公司、安徽繼遠電網技術有限公司和繼遠軟件公司攬入懷裏。
  
隨著國網公司提出建設智能電網,國網電科院也提出了跨越式發展的目標,國網電科院認為這是“二次創業”做大做強的最佳時機。該院院長肖世傑在今年1月21日職工代表大會上宣布了他們的願景:借助這次機遇,力爭用4年左右的時間,使國網電科院成為國家電網公司的研究開發中心、設備製造中心、技術服務中心、檢驗測試中心,國網電科院要發展成為國際一流的電力科研機構,產業規模超過300億元。
  
為助推該計劃,去年7月20日,劉振亞親赴南京,與江蘇省委書記梁保華、省長羅誌軍、南京市委書記朱善璐等地方大員會談,敲定在南京建設智能電網科研和產業基地。地方政府當然更加樂意看到這樣龐大的項目落戶,給予了國網公司極大的熱情。
  
此次江蘇之行,劉振亞還重點考察了常州的輸變電產業,包括常州東芝變壓器有限公司、常州特種變壓器有限公司、太平洋電力設備集團、常州高新區電工電氣裝備產業園、溧陽上上電纜集團等。隨後就有傳聞稱,常州市國資委或將常州東芝變壓器有限公司的股份劃轉給國網公司,常州東芝是全國首家開發生產500kV電壓等級電力變壓器的合資公司,同時,地處江蘇溧陽的上上電纜集團也將並入國網公司。
  
不久,傳聞就變成了事實。國家電網公司旗下的國網國際技術裝備公司通過無償劃轉從常州市政府手中取得了常州東芝33%的股權。國網國際技術裝備公司成立於2008年8月,是國網公司的全資子公司,平高集團就被劃撥在其旗下,也是國網公司為實現自己裝備總集成商夢想的更重要的一枚棋子。
  
有業內人士告訴本刊,常州集中了國內眾多輸變電企業,國網無疑想把這些企業都收至旗下。
  
而就在劉振亞此次南京之行前幾天,國網公司位於北京的另一大科研集團中國電力科學研究院也正式明確增資許繼集團。中國電科院是國網公司裝備總集成商“三駕馬車”中的最重要成員,此前已經開始對國網公司下屬省網公司三產進行整合,如已經整合了江蘇華電鐵塔製造有限公司、重慶渝能泰山電線電纜有限公司、重慶順泰鐵塔製造有限公司等,並出資成立了多家與電網係統密切相關的產業公司,目前,除20家研究所外,中國電科院還擁有17家科技公司。
  
而根據上述《中國工業報內參》,國家電網公司對中國電科院的考核目標是到2012年發展為年產值500億元的產業規模。為推進目標,中國電科院提出了積極培育大產業以及由提供單一裝備到提高係統裝備貢獻率轉變的企業戰略。
  
在做強做大的發展激勵下,國網公司及其旗下的科研集團產生並購擴張的衝動自然而生。據電氣裝備行業的分析,國內其他重要的關鍵企業比如西電集團、天威保變、思源電氣、特變電工等,都曾先後被列入國家電網整合的對象。
  
采訪中,國內多家電氣裝備企業雖然對國網公司的跨界擴張不滿,也擔心未來自己的產品在招標中會受到不公正待遇,但憚於國網公司這個最大買家的強勢,很少有企業願意公開站出來表達自己的看法。
  
帝國的威力
  
麵對眾多的批評和質疑,國網公司有內部人士很委屈。他認為,一直以來國網公司受到電氣設備廠商的價格訛詐,所以國網收購許繼和平高等企業,將使國網對設備的生產成本了如指掌,真正掌握產品的定價權。
  
“這簡直是無稽之談。”國內某電力設備企業的負責人稱,“麵對國網公司這樣強大的壟斷買家,我們這些企業幾乎沒有說話的權力,如果能在招標中拿到單子,簡直就是拜國網恩賜,我知道,國內很多廠商都要經常到國網公司去公關,不然你可能幾年拿不到訂單。”
  
國內某電力開關企業的高管在采訪中也認為,設備企業能否中標,完全取決於國網公司的態度,在國網帝國麵前,生產企業隻有臣服的資格,哪裏還敢討價還價。
  
“所以,我們肯定擔心國網一旦擁有了自己的設備製造體係,體係外的企業很有可能被排除在競爭之外,國網的威力我們不是沒有領教過。”這位企業家說,“很明顯,我們這些國網外的企業肯定競爭不過國網體係內的企業。”
  
國網公司雖然極力辯解未來不會形成歧視政策,但在本刊獲得的那份《中國工業報內參》裏,卻顯示國網旗下的公司在無業績的情況下可以屢屢中標,甚至不通過公開招標程序,把項目直接交給旗下的單位。在2009年1月三峽工程地下電站送出直流輸電工程主設備招標中,國網全資子公司中國電力科學研究院聯合法國阿海琺公司(AREVA)作為投標乙方,在沒有資質和業績的情況下參與投標並中標;在最近的一次大型抽水蓄能機組招標中,對於調速裝置、勵磁裝置等關鍵附屬設備,國網公司不通過招標就將其給了另一家全資子公司國網電力科學研究院,而該研究院在此方麵也還沒有業績。
  
采訪中,胡淑清告訴本刊,她對三峽工程地下電站送出直流輸電工程主設備招標的情況比較熟悉,當時參與競標的還有國內輸配電行業中唯一的央企西電集團,在上述領域,西電已經擁有成熟的技術和完善的製造能力,而中國電科院並不具備相應的技術能力,更缺乏製造能力。但最終中國電科院與法國阿海琺公司聯合以超乎想象的低報價中標。胡淑清認為,按照他們的報價,肯定是要賠錢的,但因為背後有國網公司的支持和操縱,明顯違反市場規則的事情就能發生。
  
而為了競標成功,中國電科院與法國阿海琺公司進行接觸,希望借助法方的技術實力彌補中國電科院的不足,據稱阿海琺下屬的輸配電公司在直流輸電技術領域有著領先的技術和多年的工程經驗。中國電科院網站公開的資料顯示,2007年4月,中國電科院與法國阿海琺輸配電有限公司達成戰略合作框架的協議,阿海琺同意把直流換流閥等技術轉讓給中國電科院,隨後雙方日益緊密,高層之間互訪頻繁。2008年,中國電科院還派出一批技術人員到阿海琺(AREVA)位於英國的輸配電技術中心接受培訓。
  
一位業內專家認為,法國阿海琺當然樂於跟這樣一家有著強大背景的機構進行深度合作,借助中國電科院,阿海琺可以打開中國巨大的電網市場。
  
事實也是如此,這樣的合作使得阿海琺最近兩年連續獲得一些此前難以拿下的項目,去年,由於阿海琺在直流閥技術方麵與中國電科院的合資合作,雙方在國網公司公開招標的黑河項目中一舉中標。
  
“為了支持雙方的合作項目,國網公司還投巨資在位於北京市清河的中國電科院建設了一個龐大的生產基地。”胡淑清說,“對於國內其他設備企業,哪裏有這麽大的手筆?”
  
對於國網公司的威力,最近感受最深的可能是國內三大變壓器生產企業之一的天威保變電器股份有限公司,記者采訪中獲悉,這家變壓器生產商早已進入國網公司的收編名單,但2007年9月,中國兵器裝備集團卻占得先機,順利從天威集團手中以無償劃轉的方式獲得天威保變51.1%的股份。
  
兵裝集團橫刀奪愛本身已經令舍我其誰的國網公司感到不快,而去年國網收編許繼和平高的消息一經確定後,據稱兵裝集團的領導到國資委表達了反對意見,國網公司大為震怒。最近一年多的幾次大項目招標中,天威保變沒有一次中標。
  
最近,胡淑清到天威保變調研,天威保變有關負責人很委屈,但也隻能有苦難言,“那麽厚的標書裏,挑揀些毛病是很簡單的事情,即使針對一些小瑕疵,國網公司就可以拔槍立斃”。
  
《中國工業報內參》還披露了一個事實,早在1970年代,我國就開始了特高壓輸電技術和設備研究。經過幾代人的艱辛努力和引進消化吸收再創新,在國內首條成功投運的1000千伏特高壓交流示範工程中,國內製造企業發揮了關鍵作用,綜合國產化率達到了90%以上。但國內設備製造企業在申請專利時,國網公司卻要求與其共享專利權。這意味著,製造企業今後要參與其他國內外公司的項目建設就必須先征得國網的同意。借此,國網的壟斷將進一步延伸。
  
一位曾經親身經曆了特高壓國產化工作的機械專家也向《商務周刊》證實,在建設特高壓試驗示範線項目中,國網公司強迫設備企業必須同時簽訂知識產權和專利共享的協議,如果不簽署協議就不使用該企業的產品,在強大的壓力下,很多企業最後都不得不認下了這份不公平的交易。
  
艱難的主輔分離
  
2010年初,兩度被擱置的電網主輔分離改革再次出現在了有關領導的辦公桌上。據悉,這個一直難產的改革將於年內重啟,但根據已經公開出來的消息,此次改革的重點在早已經從國網中分離出來的四大輔業集團之間的重組,這四大輔業集團是中國電力工程顧問集團、中國水電工程顧問集團、中國水電建設集團和葛洲壩集團,目前均由國資委直接監管。
  
業內多位人士認為,雖然國網公司收購許繼電和平高兩大電力設備企業還存在不確定性,但其行為本身對於電力體製改革關於主輔分離既定原則的破壞已經影響深遠。
  
“這種明顯違背電改精神的行為卻難以得到製止,我很難理解。”胡淑清認為,即使非電力專家,也清楚國網的行為已經超越了既定的邊界,有關部門不應該縱容國網在錯誤的道路上走那麽遠。
  
而在電改專家眼裏,電改8年來,5號文件所確定下來的原則隻有“廠網分離”得到了比較順利的推進,發電側有了相對充分的競爭,但接下來的“主輔分離”、“主多分離”以及“輸配分離”一直舉步維艱,難有實質性進展。
  
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電監會官員認為,目前來看,主輔分離改革似乎繞了一個圈子,從起點又回到了起點。他認為,就目前國網收購兩大電氣設備企業看,可能在最初的改革設計時就為國網越界埋下了伏筆。
  
“最初改革設計時,就不應該把中國電科院等科研實體劃歸國網公司管轄,退一步講,即使這些實體歸於國網旗下,也應該有嚴格的政策限定其隻能是單純的科研機構,不能賦予其做大做強的產業激勵目標。”他說。
  
這當然是改革不徹底的隱患,但也是國網公司強勢使然。
  
2008年初年初,一場曆史上罕見的低溫雨雪冰凍天氣襲擊了華中、華東兩個區域電網和湖北、湖南、河南、江西、四川、重慶、浙江、安徽、福建、江蘇10個省級電網,國家電網經營區域545個縣(區)、2700多萬用戶受到影響,其中80個縣(區)供電幾乎全部中斷,華中、華東電網幾十條500千伏線路倒塔、倒杆、解列和停運,暴雪、覆冰凝雪等造成貴州500千伏電網基本癱瘓,湖南電網一度瀕臨崩潰。後來根據中國電力行業主管部門的披露,電力係統因此次雪災造成直接經濟損失達400億元。
  
我國電網有史以來受嚴重的一次災害引起了多位專家對國網公司垂直一體化壟斷模式和一味強調建設大容量、遠距離的大電網行為的批評。但國網公司卻在大力宣傳抗冰保電成就的同時,遊說中央放棄既定的主輔分離改革。
  
有報道公開稱,雪災過後,國家電網公司即向國務院遞交了一份措辭強烈的報告稱,“送變電企業和設計院都不應作為輔業分離出去”。
  
國網公司強調,從這次抗冰保電可以看出,設備企業對於電網的建設和維護非常重要。考慮到電力應急和安全,設備企業不應作為輔業剝離,而是應當留在主業之內,否則無法高效率地組織搶修隊伍,會影響到正常的電力建設和維護。
  
在改革派眼裏,這多少有些威脅政府的意味,但國網公司確實達到了目的。據說,決策層對此文件的批複是,要“進一步論證”。從目前事實看,高層對於國網明顯違背主輔分離式的擴張采取了緘默的態度。
  
天災人禍似乎總是能夠成為國網公司遊說的借口。電監會那位內部人士回憶,為厘清電網運行的真實成本,2002年就明確電網“主輔分離”在“廠網分離”之後應該成為改革的重點。2004年底,國家電力改革領導小組將第一份主輔分離改革方案上報決策層,業內對此充滿期待。但正式文件還未出台,“電荒”開始在全國蔓延,並持續了前後兩年多時間,“主輔分離”方案最終未被通過,改革時間表被無限延期。
  
隨後幾年,電改辦牽頭製訂了多個版本的改革方案,都因阻力較大,部委之間意見未能統一等問題而擱淺。電力改革“主輔分離”的時間表一延再延,國家電網公司卻在隻爭朝夕的越長越大。
  
國網的發電圖謀
  
2010年1月31日,國家電網公司副總經理舒印彪出現在國網能源研究院主辦的“能源經濟發展”論壇上。這位國網高層針對業界反映強烈的風電等清潔能源上網難問題作出了解釋,他強調了眾所周知的說法:“近年來我國風電發展速度大大超出規劃,而風電等可再生能源發電具有間歇性、隨機性、可調度性低的特點,大規模接入後對電網運行會產生較大的影響。”

盡管國網把風電等清潔能源上網難的關節歸因於風電發展過速,但這家電網運營商自己卻就在參與風電等清潔能源發電,它希望成為中國未來最大的清潔發電生產商。
  
這多少顯得有些滑稽。但這是國網公司染指發電領域的一種迂回戰略。
  
2002年“廠網分離”改革後,國網公司就不被允許再涉足發電領域。電改之所以首先要把發電側與輸電側分開,是為了在不具備自然壟斷端的發電領域進行市場化競爭,打破原有發電輸電高度統一的壟斷局麵。按照電改的預定,廠網分離改革必須在“十一五”期間徹底完成。
  
雖然2002年廠網實現了初步分離,並形成了5大發電集團競爭的局麵,但國網公司顯然希望繼續染指發電側,並借道新能源發電打造自己的發電版圖。對此,外界也一直有批評聲音,認為國網有打造中國“第六大發電集團”的野心。
  
染指地方
  
地方小水電這種分布式供電模式一直是中國農村水電的一大特色。國際小水電組織也認為,小水電對於消除貧困、減少二氧化碳排放、保護生態環境、促進廣大發展中國家的可持續發展極為重要。
  
一直以來,這些地方小水電歸屬於地方水利部門管轄。四川省水電產業集團公司專家顧問組組長李其道告訴《商務周刊》,在最高峰時的1990年代末,中國有800多個小水電自發自供自管縣,但隨著此後開始的農電體製改革和農網改造,大電網依靠強勢壟斷地位開始一點點蠶食地方小水電。
  
最初,國家電網公司的前身國家電力公司就要挾地方,如果不把這些小水電劃撥給電網或由電網代管,當地的農網改造就不能進行。國家電力公司被拆分後,國家電網公司仍舊沿襲了前輩思路,繼續收編地方小水電,把這些處於自主狀態下的分布式電力資產納入統一的大電網裏。
  
“到2007年底,全國小水電自發自供自管縣隻剩下200個左右了。”李其道說,在水電資源豐富的四川省,原來有110多個小水電自發自供自管縣,目前所剩寥寥無幾。而且失去了供區市場的這些縣的小水電,還從原來的“三自”(自發自供自用)變為“三限”(限時限量限價上網),受到大電網的極大製約。
  
對地方小水電的收編造成的一個直接惡果就是抬高了農民用電成本。李其道回憶,在自發自供自用時期,這種帶有民主色彩的供電服務模式賣給農村用戶的電價每度隻有0.2元左右,有些地方甚至更便宜,但一旦並入國網,國網采取了低價購入、高價賣出的方法賺取超額利潤,很多地方曾向李其道反映,當地農村用電漲到0.5元。
  
地方政府在其中也充當了國網公司的合謀者。2007年,四川省巴中市南江縣曾有內部人士給李其道發來一封揭發材料,南江縣位於四川北緣米倉山南麓,境內河流眾多,水電理論蘊藏量豐富,發展了多家小水電企業,投資主體也很多元化,在南江電力格局中,小水電發電量占到了60%。
  
2007年10月9日,巴中市電力同網同價工作正式啟動,在此過程中,國網所屬的巴中市電業局逼迫地方小水電企業必須無償交出供電區,由此造成的人員、債務、股本等問題自行解決,國網概不負責。該縣一位領導在會議上也明確稱,小水電阻礙了南江社會經濟的發展,不管國網與小水電之間的矛盾如何,不管牛打死馬、馬打死牛,都必須無條件執行上級規定,要采取強有力的措施解決南江縣的電力體製問題。在犧牲了地方小水電企業利益的基礎上,南江縣配合國網順利實施了“改革”,事後,南江縣還成為農電改製的樣本被宣傳。
  
2008年,李其道曾把國網這種強勢的壟斷行為上報到國家電監會,但電監會有關官員告訴他,電監會管不了這樣的事情。
  
在四川,國網公司很早還盯上了省內5家發供一體的配電網上市公司,通過全資子公司四川省電力公司以不同途徑實現了對其中4家的控股。2006年8月初,四川省電力公司以每股2.45元的價格受讓了深圳市業海通投資發展有限公司及四川漢派實業有限責任公司所持樂山電力股份(600644.SH)3600餘萬股,並以14.56%的持股份額(股改後降至10%)成為公司第二大股東。2008年11月3日,四川省電力公司又與眉山資產經營公司簽訂股權轉讓終止協議,以4.77元/股通過上交所大宗交易係統受讓了後者持有的1632.4萬股樂山電力解禁股,正式成為樂山電力第一大股東。
  
此次控股也為日後四川電力高管操縱樂山電力內幕交易埋下了伏筆,2009年8月,中國證監會披露了四川省電力公司副總裁呂道斌涉嫌違規交易樂山電力股票的醜聞。
  
而早在2008年,岷江水電(600131.SH)也被四川電力所控製。該公司的2008年報顯示,四川省電力公司全資擁有阿壩藏族自治州水利電網資產經營公司,後者持有岷江水電總股本的23.91%,是公司的第一大股東,四川省電力公司成為公司的實際控製人。
  
西昌電力(600505.SH)是四川涼山州唯一的發電和供電公司,負責涼山和西昌衛星發射中心的供電任務,2009年3月18日,西昌電力發布第一大股東變更的提示性公告。四川省電力公司通過大宗交易的方式,獲得西昌市國有資產經營管理有限責任公司持有的180萬股西昌電力,交易總金額為人民幣826.20萬元。此次交易後,四川省電力公司共持有西昌電力5527.25萬股,持股比例達到15.16%,成為西昌電力第一大股東。
  
2009年11月2日,明星電力(600101.SH)也與四川省電力公司簽署了《股權轉讓協議》,向四川省電力公司轉讓其持有的本公司股份65069997股,占公司總股本的20.07%。股權轉讓完成後,四川省電力公司也成為明星電力的實際控製人。
  
“目前,隻有廣安愛眾(600979.SH)還沒有被國網掌控,但其未來的命運也未可知。”李其道深感憂慮,這些上市公司手中都有不小的發電資產和發電能力,被國網控製後對於長遠的電改會產生不利影響。他相信,國網不僅僅在四川省進行了此類擴張。
  
未來的新能源霸主
  
2009年底,河北省發改委核準通過了國家電網公司的一個大項目,該項目名為國家風光儲輸示範項目一期工程。國家風光儲輸示範項目是國網公司力推的堅強智能電網建設的首批示範項目,一期工程位於張北縣,計劃建設風電10萬千瓦、光伏發電5萬千瓦、儲能2萬千瓦,總投資約33億元。
  
根據張家口市發改委主任王世光去年9月張家口市十二屆人大常委會第11次會議上透露的信息,該項目是去年4月由國家科技部、財政部、能源局和國家電網公司研究決定啟動的大型新能源項目,項目估算總投資200億元以上。項目建成後,張北小縣不但會成為世界最先進的風電研究和試驗中心,還會成為國網公司旗下一個巨大的風電場。業內人士也認為,這個風電場將進一步助推國網公司突破不能發電的政策限製。
  
業內也注意到,承擔這個項目的具體實施公司是國網旗下的新源控股有限公司。該公司成立於2005年3月,注冊資本22億元,除了經營管理國家電網公司的抽水蓄能電站項目,另一個很關鍵的功能是大力開發建設風電等可再生能源項目。
  
4年前記者在采訪一位電力改革專家時,他就明確指出新源公司的功能設置明顯違背了廠網分離的改革目標。但具體政策卻為國網留下了閃轉騰挪的空間,因為電力體製改革隻是明確電網公司不能投資常規火電廠,對於投資新能源發電項目並沒有明確的政策規定。
  
電力改革之初,國網公司還掌握著2002年電力改革中所預留的用於以後支付改革成本的發電資產,國網內部一直希望能把這些資產保留下去,但迫於電改壓力,這些資產最後都被出售剝離,這無疑也刺激了國網借道新能源發電的動力。逐漸剝離火電資產的同時,國家電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開始搶占風電、生物質發電等新能源發電高地。在該公司的“十一五”規劃中,明確提出積極發展風電,每年開工10萬千瓦、投產10萬千瓦的目標。
  
最早在2007月8日,新源公司控股的第一個風電項目——內蒙古杭錦旗伊和烏素風電場一期4.95萬千瓦工程就開工了,這個位於狼山和陰山之間的狹長風電場,也是鄂爾多斯市第一個風電項目。該項目66台風電機組於2007年12月31日建成並網發電,一年後,該風電場二期4.95萬千瓦工程也建成,另外66台風機開始並網發電。目前,該風電項目仍在續建之中,國網公司的最終目標是在這裏建成總裝機容量100萬千瓦特大型風電場,總投資上百億元。
  
當然,新源公司永遠不會為了風電上網難而發愁,國網自己的風電項目建成即可上網。
  
到2007年底,新源公司已經在建的風電場除了內蒙古杭錦旗伊和烏素風電場,還有總投資4.4億元的甘肅安西風電場49.5萬千瓦特許權項目工程、按照股權比例投資建設的新疆天風發電公司三期4.95萬千瓦風電項目和內蒙古赤峰新勝公司二期4.93萬千瓦風電項目。
  
本刊還了解到,去年底,新源公司建設的甘肅瓜州幹河口第三風電場20萬千瓦工程已經開始各方麵的招標。
  
而在更早的2005年7月,很少有人注意到,國網注冊成立了一家叫國能生物發電集團有限公司的企業。該公司承擔著國網公司進軍生物質發電領域的重任,在最近幾年裏,國能生物發電集團公司在全國投資建設了多個生物質發電項目。
  
國網公司也如風電一樣重視生物質發電,還專門製定了“十一五”期間公司發展生物質能發電的總體目標、發展思路和保障措施。國網自己預計到2010年,將建成約200萬千瓦的生物質能發電能力,屆時將占中國生物質發電能力的36%左右。
  
2006年12月1日,國能山東單縣生物發電工程正式投產發電,國網宣稱這是我國第一個建成投產的農林生物質發電項目。截至目前,國能公司已取得核準項目40個,遍布山東、河北、河南、江蘇、黑龍江、吉林、遼寧、內蒙古、新疆、湖北、安徽、陝西等省和自治區,其中已投產項目12個,發電裝機容量32.4萬千瓦;在建項目7個,在建裝機容量8.4萬千瓦。
  
國網公司在新能源發電領域可謂無孔不入。一位光伏領域專家告訴本刊,“十一五”期間,國網公司也進入了太陽能發電開發領域,截止到2008年年中,國網已與青海省、內蒙古自治區等達成了太陽能發電項目的合作開發意向,並正處於快速推進之中。
  
可以想象,在不久的未來,國網公司憑借強大的實力,將會把自己打造為中國新能源發電市場中的龐然大物。屆時,國網的新能源發電依托強大的輸配壟斷母體,還會給市場中的其他競爭者留下多少獨立生存的空間呢?這將是未來很長時間一直會困擾著決策層的難題。
  
遙遙無期的輸配分離
  
輸配分離改革在長期擱置後,再次被有關部門提上了重要的議程。從公開信息看,國家電監會今年可能會有大動作。
  
在2010年1月18日召開的國家電監會工作年會上,電監會主席王旭東表示,將在今年推進落實電網企業主輔分離改革工作並促進實施,積極參與、配合做好電價改革工作,擬訂輸配電體製改革方案。
  
這無疑是個積極的信號。外界也注意到,2009年12月15日國家電監會《2009年供電監管報告》發布會上,電監會新聞發言人譚榮堯也透露,電監會將出台《輸配電成本監審辦法》,明確輸配電成本,啃下電改的“硬骨頭”。他說:“輸配電成本核算是電改必須要解決的問題。”
  
業內都很清楚,譚榮堯所說的電改“硬骨頭”,實指輸配分離改革,輸配電成本核算是啟動輸配分離的關鍵一步。
  
輸配分離原則是2002年“5號文件”就已經明確下來的改革方向。所謂輸配分離,就是將輸電和配電環節從資產、財務和人事上分拆,輸電環節由電網管理,而售電環節,將把地方供電局改組為多個獨立的法人實體,再輔之以購電大戶與電廠簽訂直供合同,把配電網的建設運行下放地方。
  
國家電力公司被拆分後,輸配電仍統一由電網管理,這種局麵被電改專家認為模糊了電網的真實成本,影響了下一步更為關鍵的電價改革。隻有輸配分開,才能打破電網作為單一購買方的現有市場格局,形成購電方和發電方的自由選擇,到那時電網才能變成一張純粹的輸送網絡,公開、透明的定價機製才能形成。
  
原電監會副主席邵秉仁曾如此強調輸配分離的重大改革意義:“輸配分開是全麵深化電力市場化改革的綱,綱舉才能目張。沒有這一步,廠網分開的效果就不會充分顯現,也很難建立一個有效的電力市場體係。”
  
改革初期,由於集中在廠網分離和主輔分離上,所以更為複雜的輸配分離在很長時間沒有被碰觸。尤其是,與“廠網分開”相比,“輸配分開”的改革被業內專家認為是“更複雜、更艱巨”的改革任務。因為輸配分開將涉及電網企業資產、調度體製的大調整,以及電價改革的真正啟動。
  
“這背後顯然涉及到更為複雜的利益關係,起碼國網公司就始終不願意把配電網資產和管理權下放給地方。”上述電監會官員對《商務周刊》說。
  
國網搖頭了
  
隨著電改的逐步深入,國家希望在“十一五”(2006年—2010年)期間啟動並完成輸配分離改革。
  
2005年末,中國電力改革體製領導小組召開了第8次會議,重點討論“十一五”期間的電力體製改革思路。會議明確“5號文件”的改革方向和總體目標既定不變,“十一五”期間,要以輸配分開為突破口,以區域電力市場建設為中心,積極培育市場主體,全麵推進電價改革,加快政府職能轉變,爭取在“十一五”末初步形成有效監管下的公平競爭、開放有序的電力市場體係。
  
電力體改領導小組會議對於改革的積極態度,特別是明確啟動輸配分開改革,令當時改革派們精神振奮,他們認為僵持下的沉悶電改將有望打開新的局麵。
  
2006年,國家啟動第二次煤電聯動,結果造成全國電價普遍上調。隨後不久,眾人對電力係統企業轉嫁成本的質疑接踵而至,而壟斷行業高收入的問題又在當年成為眾矢之的,改革呼聲高漲。
  
為進一步推進電改,國務院派出一位副總理親自負責電力體製改革研究辦公室來研究電力體製改革問題。而當時電監會和發改委已經在該年年中下達了各地測算輸配電價格要求,並準備在華東電網以及廣東電網首先實行輸配電價格改革。
  
但此間國網公司提出了強烈的反對意見,認為以輸配分離為突破口推動電價改革是本末倒置,不解決電價改革,無法奢談輸配分開。
  
國網公司強調,拆分電網公司是一招險棋,後果是成本升高,拆得越多,成本越高,難以扭轉電價上漲,更可能導致電網調度和安全上的事故。
  
部分代表國網公司聲音的經濟學家稱,國電係統首次拆分完成後,當務之急是打破政府部門對電價和電源項目的行政審批。因此,電力體製改革下一步打破壟斷的首要任務是打破行政性壟斷,而不是進行輸配分離。
  
“國網公司的聲音太大了,阻力也很大。所以輸配分離改革在2006年沒有取得實質性進展。”2007年記者采訪一位積極的改革派專家時,他就表達了這樣的無奈。
  
2007年1月,國務院副秘書長尤權調任電監會,成為電監會第二任主席。此時正是電力體製改革沉悶的僵持期,各方顯然希望尤權能夠打破僵局。
  
尤權到任三個月後,電監會發布《電力監管年度報告(2006)》,報告第一次把矛頭直指電網壟斷,認為當前供電環節的特點是兩大電網公司(指國家電網和南方電網)寡頭壟斷,普遍服務未完全實現,城鄉與地區差異依舊存在,兩大電網寡頭壟斷供電環節,配合產業調控的差別電價基本未得到執行。
  
2007年4月12日,國務院下發《關於“十一五”深化電力體製改革的實施意見》,希望能進一步推動電改進程,並明確輸配分離在“十一五”的前三年進行試點,要求在“十五”末完成輸配分離改革。隨後,電監會也把輸配分開作為今後的工作重點之一。
  
但隨著2007年前後電荒蔓延,改革步伐大為放緩,而國網公司也找到了應付電荒而推遲改革的很好借口,壟斷得以維持。
  
2008年電監會發布的《2007年電價執行情況監管報告》顯示,由於電力體製改革不到位,輸配電價仍未獨立核定,購銷差價與國家公布的輸配電價相差較大。其中,跨區域輸配電價等方麵存在較大問題,包括在交易過程中存在上網價格偏低,電網企業收取費用偏高,交易缺乏公開透明的信息,發電企業對交易電量、電價和收費缺乏知情權等。
  
強大的學術機器
  
為了厘清電網的真實成本,國際上通行輸配分離,在輸配分離前,首先要完成的是輸配的獨立核算,但直到現在,輸配的獨立核算仍沒有進行。
  
幾年前,當《商務周刊》采訪著名電力專家陳望祥時,他就指出,國家電網公司從一開始就對輸配分離持反對意見,並采取很多措施阻止這一改革進程。陳望祥一直堅決反對國網公司的壟斷行為,但這位電力鬥士在2009年3月去世了。
  
顯然,壟斷遲遲不能打破的背後,仍然是電網為了維護自己的壟斷利益,不願意把配電業務拱手送出。
  
早在2005年歲末,中國電力體製改革領導小組第8次會議召開前,就維持“5號文件”還是修改“5號文件”,已經爭論了3年,爭議的焦點就在於輸配是否分開上。就在電改領導小組重申“5號文件”之際,國家電網公司宣布將各省電網主要資產上收,宣布大力發展特高壓電網為2006年的重點任務之一。
  
而在《關於“十一五”深化電力體製改革的實施意見》征求意見過程中,國網就強調“改革要穩步推進”,反複對草案修改,最核心的是不同意輸配分開。
  
一位電改專家告訴《商務周刊》,為了阻擋改革步伐,國網公司借助旗下研究機構和國內一些智庫機構造勢,宣傳輸配分離的弊端和由此帶來的不利影響。
  
2006年,國內一位知名教授不斷公開發表意見,認為電力改革的問題在於方案製訂有錯誤。他稱輸配分開潛藏著巨大的風險,而且輸配分開本身並不能夠打破壟斷,輸電和配電都具有自然壟斷屬性,並不能因為輸配分開而打破。他得出結論,現在主張推行輸配分離的觀點是非常錯誤的,按照這種觀點發展下去,中國的電力要麽出現一次大麵積電力安全事故的風險,要麽是電價上升的風險。
  
此觀點引起了陳望祥等專家的批評,他稱該教授接受了國家電網大筆的研究資助經費,所以代表電網利益發言,“試圖把水攪渾”。
  
隨著時間的流逝,到2008年,輸配體製改革終於在爭議中再次被提上日程,國網公司也感受到了越來越大的外界壓力。電監會上述那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官員告訴記者,2008年前後,國網公司也進一步加大了理論上的研究投入,包括資助國內某大型智庫的經濟學家和規製專家,連續發表輸配電網自然壟斷合理性的文章,支持輸配一體化。國網公司旗下的智庫國網北京經濟技術研究院與這些學者合作建立了複雜的函數模型,分析輸配分離改革造成的縱向經濟損失。
  
他們認為,與其他網絡型產業不同,輸配電之間具有很強的技術依賴性,這種技術依賴性會產生顯著的縱向經濟。他們按照110KV—35KV和220KV—110KV界麵分離的兩種情景,分別測算了輸配分離產生的縱向經濟損失,最終的結果顯示,在兩種情境下,如果在2005年之後實行輸配分離改革,那麽將分別造成1200億—4900億元和2200億—6200億元的損失。由此這些專家指出,輸配分離所帶來的巨大改革成本表明,中國還不具備推進輸配分離改革的條件,暫時不宜推行,除非預期改革收益遠遠高於改革成本。
  
2008年,國家電網公司旗下的另一大智囊機構國網能源研究院也投入人力財力,進行一項電網功能和自然壟斷屬性的課題研究,試圖證明輸配分離的不利。該機構承擔著國網公司的軟科學研究及谘詢服務,是國網公司綜合性能源研究智庫和交流平台。該課題研究的最終報告認為,電網是自然壟斷屬性的典型代表,這決定了電網應該實行壟斷經營。報告重點強調,電網範圍經營性決定了輸配一體化經營更有利於降低生產成本,在我國現實國情下,實行輸配一體化經營和實行大規模聯網更有利於充分發揮電網功能。
  
該課題也通過構建電網管理體製量化分析模型,對我國輸配分離進行了量化模擬分析。其結果顯示,電網具有非常明顯的全局規模經濟,輸配分離將造成巨大的縱向經濟損失,如果我國在2010年實行輸配分離,那麽輸配分離之後的電網企業生產成本將增加4000億元以上。研究者還對輸配分離造成的社會福利損失進行了量化模擬分析,結果表明,輸配分離將造成消費者剩餘的巨大損失,如果在2005年實行輸配分離,將帶來3000億-4000億元的社會福利損失。
  
報告同樣得出結論:“輸配分離將帶來巨大的成本增加,很難獲得明確的收益,輸配分離本身不符合改革的成本效益原則。”
  
令人迷惑的配售分開
  
在極力否定輸配分離改革的同時,有業內接近國網公司的人士告訴本刊,國網公司卻大力鼓吹另一種“配售分開”,也就是說地方配電企業仍舊由國網公司管理,售電部門則可以分拆出去成立獨立的公司。最初很多電力專家不理解其中的內涵,隨著國網公司在湖北省鹹豐市開始試點,業內人士才明白這背後的真實意義。為試點配售分開,國網公司在鹹豐市某區把售電分離出去,成立了一家名叫三新農電服務公司的私營售電公司。隨後,國網在湖北孝感等地也開展了類似的配售分開改革試點。
  
國網公司宣稱,成立三新農電服務公司是貫徹落實國家電網公司“新農村、新電力、新服務”發展戰略的創新實踐。但業內很快就注意到,配售分開完全違背了電改的初衷,並在國有資產與私有企業之間架起了一道利益輸送的通道,因為售電公司的性質是私營企業,但公司董事長一般由地方電力公司領導出任,管理層也由當地電力公司派出的職工擔任,電力公司的很多員工在售電公司中持有股份。
  
批評者認為,這顯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分開,而是一種左手倒右手的遊戲,這樣的遊戲規則根本不可能建立有序的售電市場,更不可能為用戶提供良好的電力服務。
  
隨著國網內部進行的這種配售分開在更大範圍展開,業內也注意到其中的更多亂相。有人跟蹤研究一些案例後發現,更多的時候,供電公司將原來綜合性的分公司的配電線路及設備的安裝檢修維護從分公司分離出來,單獨成立配網中心和售電中心等,有的還將輸變電設備的運行和檢修安裝工程分開,交由旗下多種經營公司承擔。這樣做的結果隻是強化了專業管理,並不是實質性的配售分離。
  
不管輸配分開還是配售分開,標誌都是要建立獨立的法人治理結構,隻有產權清晰,才談得上真正意義上的分離。但如果改革由電力部門內部來進行,原來的本質問題並沒有得到解決,隻能進一步固化壟斷。
  
“這樣的配售分開改革不能不讓人費解,連市場化程度很高的西方都不會這麽搞。”那位接近國網公司的人士說。
 
國網的係統性鎖定
  
2009年12月31日的《中國電力報》刊登了蒙定中的一篇長文,題目是《防止電網大停電的中國經驗》,引起了包括電監會在內的電力行業的廣泛關注。蒙定中為原電力部生產司的教授級高工,也是國際大電網CIGRE和美國IEEE的會員,長期研究電網安全,是當年強烈反對國網公司上馬特高壓電網的專家之一。
  
該文發表一個多月前的11月10日晚,巴西發生了一次重大停電事故,頃刻間巴西最大的兩個城市裏約熱內盧和聖保羅漆黑一片,城市交通控製係統也陷入癱瘓。此次因為巴西和巴拉圭邊境的伊泰普水電站出現故障而引起的事故,也導致巴拉圭整個國家在10日夜間至少15分鍾時間內漆黑一片。
  
蒙定中告訴記者,這是自1965年以來全球發生的第21次電網重大停電,國際上一般把每次電力負荷損失在800萬千瓦以上的停電事故定義為重大停電。這21次重大停電事故6次發生在美國,4次發生在巴西,歐洲和加拿大魁北克也分別發生過4次,日本、印度和中國台灣各發生過1次。
  
蒙定中在文章中認為,中國大陸之所以沒有發生過這樣的重大停電,是因為中國在1970年代末就開始認真研究國外的重大停電事故,很早就建立了應對措施。尤其是在改革開放後,中國逐步建立起了可靠的交直流分層分區的電網結構,分區之間通過直流聯網,這就有效保障了中國不會發生全國性的重大停電。
  
但蒙定中注意到,國家電網公司從2002年成立後,就一直試圖打破可靠的交直流分層分區的電網結構,建立一張統一的、大容量、遠距離運輸的全國性交流同步大電網。在他看來,這顯然是極其危險的。
  
“交流同步電網範圍越大,穩定問題複雜而突出,一旦發生局部事故,波及範圍就會很大。”蒙定中說,國際上發生的那些大麵積停電事故,很多都是由小事故引起交流線路功率轉移,連鎖反應導致穩定破壞、係統瓦解和大停電。
  
但國網公司似乎並不擔心類似的事故發生在中國,他們認為一張堅強的全國性統一大電網才能確保未來中國的電力安全。有電力監管專家指出,國網的用意很清楚,在固化壟斷的基礎上,借助未來統一的全國性電網,可以實現對係統的鎖定,未來整個電力生態係統都執掌於國網的意誌,而這顯然是壟斷的更高境界。
  
繼續推進的特高壓
  
從2004年開始,國網公司就醞釀建設特高壓電網,2006年,國網公司推動特高壓電網建設的努力達到了頂峰,特高壓電網,是指1000千伏的交流或正負800千伏的直流電網。蒙定中稱,國網的關注是在1000千伏的交流特高壓上。
  
但特高壓電網受到了很多電力專家和監管專家的猛烈批評。“用交流百萬伏全國聯網完全破壞20多年來實踐證明非常可靠的分區原則,將冒全國範圍大停電的高風險。”蒙定中稱。即使在國網公司的首條特高壓試驗示範項目建成後,他也在不同場合表達這樣的看法。
  
期間,電監會官員楊名舟連續上書中央,直陳特高壓會給中國電力體製改革造成極大的危機。楊名舟當時認為,特高壓電網背後是國網公司建設全國一張網的圖謀,全國一張網一旦宣告形成,壟斷在技術上也就形成了。陳望祥等著名電力專家也紛紛撰寫文章,批評建設特高壓對電改的危害和不經濟,試圖阻止特高壓項目上馬。
  
但專家們的反對聲音顯然沒有抵過國網公司強大的推動力。2006年10月底,晉東南-南陽-荊門1000千伏特高壓交流試驗示範工程正式開工建設,並在2009年1月初建成運行。
  
該試驗示範工程到現在已經運行了一年時間,運行效果並不令人滿意。蒙定中根據公開的數據和文件分析,該示範工程功率錄波震蕩曲線幅度過大,所以實際運行功效還不到設計的一半。
  
這樣的運行效果並沒有讓國網公司放棄投入巨資在全國鋪開建設特高壓電網。2009年初國網公司宣布特高壓示範工程試運成功,隨後又宣布開始實施建設淮南-上海和錫林郭勒盟-上海兩個交流特高壓起步工程。這兩個工程投資更加驚人,前者總投資229.2億元,後者總投資781.4億元。
  
蒙定中稱:“這兩大工程每一回路輸送的電力仍不到其宣傳的輸送容量的一半,不但浪費嚴重,還存在大量難以解決的不安全問題。”
  
目前,國網公司東北電網也在推動一條從黑龍江省保清地區到遼寧本溪全長982公裏的特高壓電網,總投資將近250億元。
  
蒙定中告訴《商務周刊》,黑龍江省保清地區新煤田儲量大,褐煤熱量不大,宜就地發電。計劃新建的保清煤電基地在2012年建兩台60萬千瓦和兩台100萬千瓦機組,到2015年共建820萬千瓦,2020年共建1520萬千瓦。
  
主管單位已責成設計部門設計,首先將電以50萬伏經約60公裏送到保清變電站,然後以交流特高壓同塔雙回線南送,經373公裏到哈爾濱,又經368公裏到吉林,再經240公裏到本溪。
  
“按照設計,兩回特高壓線路2012年隻送280萬千瓦,2015年則可送460萬千瓦,遠遠小於國網宣傳的2×500萬千瓦。”蒙定中說,如果采用±66萬伏直流輸電,1000公裏線路,送出460萬千瓦,隻需投資82億元,為交流特高壓投資的1/3。
  
今年已經83歲高齡的蒙定中憑借多年的經驗還注意到,起步工程己表明要解決過電壓和輸送容量的矛盾,線路約300公裏分段,不能太長,所以如果華東、華中和華北三大區域電網聯網必然成為棋盤式結構,這種結構和歐美目前的不安全自由聯網結構很相似,會給未來電網安全埋下隱患。
  
最近,蒙定中就特高壓工程的最新進展寫了報告,遞交到了中央有關部門,建議對特高壓起步工程要慎之又慎。
  
但他也感覺到,國網公司不會放棄在全國鋪開特高壓電網的圖謀。年初,國家電網宣布將加快推進特高壓後續工程建設,並通知設備生產廠家抓好後續特高壓工程供貨準備,加大特高壓重大裝備研製力度。今年,還將會有陝北-長沙、溪洛渡-浙西等多條特高壓輸電線路會核準和開工建設。
  
“我隻是擔心,建成特高壓全國一張網後,中國會遭遇危險的重大停電事故。”蒙定中說。
  
從特高壓到堅強的智能電網
  
2010年1月14日,國家電網年度工作會議召開。國網以公司1號文件的形式公布了今後十年堅強智能電網的建設規劃。規劃提出,到2020年,中國將基本建成堅強智能電網,形成以華北、華東、華中特高壓同步電網為接受端,東北、西北電網為輸送端,連接全國各大煤電、水電、核電和可再生能源發電基地的堅強電網結構。屆時,特高壓及跨區電網的輸送能力超過4億千瓦,可滿足全國各個電力負荷中心的用電需求。
  
業內人士知道,智能電網概念是美國EPRI(電力研究院)在2001年提出來的。期間一直進行相關研究,直至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奧巴馬政府正式采納“大力發展智能電網”的建議,並於2009年初將其提升為美國國家戰略。2009年4月份,奧巴馬政府公布了總投資高達45億美元的智能電網計劃。
  
自從美國提出智能電網計劃後,國網公司又看到了一個嶄新願景,並迅速跟進。據報道,早在2009年5月的一次特高壓會議上,國家電網公司就公布了智能電網三步走計劃:2009—2010年為規劃試點階段;2011—2015年為全麵建設階段;2016—2020年為引領提升階段,全麵建成統一的堅強智能電網,技術和裝備全麵達到國際先進水平。
  
不過,有專家認為,國家電網公司沒有注意到一個前提是,美國的智能電網計劃是在奧巴馬提出的新能源經濟助推器的智能電網報告下催生的,美國人不是要建設一個統一的全國堅強電網,而是要建設一個協調統一的新的清潔能源網絡。
  
這個被稱為“電網2.0”的新名詞,除了依賴現代智能網絡技術,實現電網的可靠、安全、經濟、高效、環境友好和使用安全的目標外,其主要目的包括提供滿足21世紀用戶需求的電能質量、容許各種不同發電形式的接入、啟動電力市場以及資產的優化高效運行。
  
但現實是,中國的電力用戶隻能被動接受服務,風電等新能源想接入電網還異常困難,電力市場也遠未建立起來。
  
中國能源網CIO韓曉平認為,智能電網的核心和前提是分布式能源係統。去年12月10日他在北京舉行的“2009中國智能電網與信息化高層論壇”上稱,美加大停電的例子就說明,無論投入多少,無論如何進行改造,現行的電網都無法保證百分百安全,唯一的辦法是改變一種思路。所謂改變思路就是借鑒互聯網的理念,強調把發展分布式能源作為核心,即並非要把電網打造成更高更堅強的金字塔狀,而是變成一種分散的、扁平化的電網。
  
他注意到,奧巴馬上台後提出了新能源戰略,之所以美國能發展風電太陽能,能實現減排,根本原因就在於美國已經建立了天然氣的分布式能源係統,這個係統提供了一個非常靈活的調節性,使美國能夠快速高效的建起一個智能電網。
  
而中國從來就沒有存在過分布式能源係統,在多年來電力係統垂直一體化的壟斷式管理下,分布式能源係統不可能有內生的空間和機會。四川省水電產業集團公司專家顧問組組長李其道也認為,如果連具有某些分布性和自由度特征的地方小水電都被壟斷集團逐一消滅,那隻能會造成權力的高度集中,整個係統會被強大的力量所限製。
  
“沒有分布式能源何談智能電網?”韓曉平最近專門撰文稱,電力係統的工程師們更多地討論電網的信息化、數字化、自動化、互動化,強調電網要靠智能化服務好“大火電基地、大水電基地、大核電基地、大可再生能源基地和特高壓電網”,這不是從互聯網的視角來探討審視問題,而是從傳統電力係統的視角來麵對新時代的技術革命。
  
“如果把強權式的特高壓電網也納入到智能電網裏來,那還是什麽智能電網?”蒙定中認為,他在研究歐美智能電網時也發現,真正的智能電網是為了發展清潔能源、發展配電用戶的自動微網,這些都是與國網所強調的集中統一的大電網相去甚遠。
  
在有國網公司這樣一個高度壟斷者的態勢下,中國要想實現分散化、扁平化的電網市場絕無可能。5號文件確定下來的區域電網市場其實就具有分權的特點,為此,電監會還專門在2003年製定和頒布了《關於區域電力市場建設的指導意見》,並逐步成立了6大區域電網公司。但在推進“區域電力市場”建設過程中,電監會遇到了來自國家電網公司的巨大壓力。
  
上述電監會人士回憶說,國網公司為了把區域電力公司架空,通過建立自己的三級電力交易市場和上收區域電網公司和省電網公司的資產,實行垂直一體化管理,使得區域電網公司徹底失去了獨立的企業法人和市場主體資格。
  
隨後,隨著更具集中特色的特高壓電網開建,區域電網公司的體製模式和區域電力競爭市場更進一步失去了依托,發展區域電網的電力改革迷失了方向。
  
“可以想象,所謂的智能電網隻能會進一步讓電改失去方向感,而壟斷隻會延伸得更遠、更深。”該專家說。
  
目前,稍微值得期待的是,國家還沒有最終確定智能電網的最終方案。來自業內人士的消息,國家發改委能源研究所參與的中美智能電網研究項目也正在推進。與國家電網公司的統一堅強的智能電網不同,該項目更關注以清潔、高效、分布式為核心的需求側智能電網建設。
  
國家必須把存在於行政性壟斷企業中的公共權力收回來
——專訪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教授路風
  
《商務周刊》:去年以來,中國最大的央企之一國家電網公司開始並購重組兩家關鍵的電網設備製造企業許繼集團和平高集團,遭到了很多人士的反對,認為明顯違背電力體製改革精神,但國資委又支持國網這種行為。您認為國網這種並購是否是出於壟斷呢?
  
路風:國網是個電網運營商,不應該並購非相關業務的設備企業,這可能在全世界範圍都是獨一無二的,隻有在中國才能出現,既是運營商,又想成為設備係統集成商,不論從專業化角度,還是安全監管角度,都是不合適的。國網想成為中國的西門子,但是西門子從未經營過電網啊,試想,今天波音會去經營航空公司嗎?
  
這種衝動背後就是壟斷,沒有任何經濟上的、技術上的理由來解釋,國資委支持國網的行為也很容易解釋,因為這樣國資委權力就更大了,管理的資產就更多了。這不就實現了做大做強的業績目標了嗎?
  
《商務周刊》:最近兩年,包括國家電網公司在內的央企正在進行新一輪的並購和重組,去年,“國進民退”再次引起了爭論,您認為,經過30多年的改革開放和國企改革後,大型央企自身還具備哪些非市場特點?
  
路風:我最近也一直在思考這些問題,前一段業內一直在討論“國進民退”,我覺得“國進民退”是個偽命題,而且具有誤導性。
  
比如對於國有企業,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國有企業不能參與市場競爭,比如奇瑞、振華港機等企業,按照資產性質來說,都是國有企業,或者國有控股,這些企業在競爭市場都很活躍,所以並不是說國有企業就不能參與競爭,就不能並購重組民營企業。
  
用國進民退這個概念很難解釋目前中國的現實問題,之所以說它具有誤導性,是因為國進民退的說法掩蓋了背後一個更深刻的問題,那就是行政性壟斷。因為國有企業行政性壟斷的受害者不僅僅是民營企業,國有企業本身也是受害者。比如行政性集團都會壓製自己屬下企業的某些發展,尤其是壓製下屬企業發展為係統集成商。道理很簡單,一旦下屬企業具備了係統集成能力,那還要你上麵的總公司幹什麽?這也是為什麽中核集團一直壓製中國核動力設計院成為中國核蒸汽供應係統集成供應商。所以本質問題不是什麽“國”還是“民”的問題,本質問題是行政性壟斷。
  
國有企業改革這些年來,出現的問題越來越多,越來越大。比如,現在我們很難界定到哪個層麵才算是真正的企業,國資委掌管著132家央企,控製著幾萬億元的國有資產,如果你深入這些巨型企業內部,你就會發現,這些央企並不是市場中真正意義上的競爭性企業,我也從不認為這些央企算是企業。
  
在市場上競爭的企業才叫做競爭性企業,競爭性企業具有專業性特點,專業化是由市場競爭決定的。為什麽要專業化,因為市場競爭力的來源是企業能力,而企業能力是需要長時間積累知識和經驗逐漸形成的,需要企業長期集中在自己擅長的業務領域,不會隨便涉足其他非相關領域。央企顯然不是這樣的,國資委管理的這些央企是一大堆非相關業務混雜體,而其中很多是被行政手段捏合在一起的。因為業務龐雜,造成總公司管理層遠離一線的知識,隨著集團的日益膨脹,決策層在具體業務知識和能力上更加欠缺,在這種情況下,會發生總公司更會時常去搞一些非相關業務的情況,這就是為什麽那麽多的央企要搞房地產公司,為什麽要在金融市場搞投機,甚至經營酒店,這是製度性問題。
  
聚集了一大堆非相關業務的壟斷央企,真正要在市場上競爭是沒有效率的,隻有依靠壟斷才能生存,所以他們的行為一定是壟斷,並不斷固化和擴大壟斷。行政性央企的壟斷動力特別強,大部分企業行為都會基於壟斷做出,這是結構性問題,不是具體的企業決策者的問題。
  
而實現進一步壟斷,央企又具有先天的優勢,因為,央企兼具公共權力和市場力量,央企的很多職能是從原來的工業行政部門直接繼承下來的,比如國網公司,就繼承了當初很多電力部的行政職能,標準的製定、入網資格的認證、人員的任免權力等等,這些顯然都不是企業行為的範疇,具有明顯的公共權力特征。
  
《商務周刊》:那麽,最近幾年出現的央企高管的腐敗問題,是不是關鍵原因就在於央企自身所具有的巨大公共權力?
  
路風:是這樣的,最近幾年出現了中石油的陳同海腐敗案,也出現了中核集團康日新腐敗案,原因就在於央企的行政性壟斷必然引起腐敗。一個真正在市場上拚殺的企業是沒有公共權力的,而國資委、發改委、工信部等行政部門的公務員又不能直接卷入市場經濟交易,而兩者都兼具的隻有行政性壟斷公司,這些公司既有公共權力,又有市場能力。一旦兩種權力結合在一起,就會發生利用公共權力到達私人利益或者企業利益,市場化原則就會被破壞。
  
《商務周刊》:行政性壟斷國企在通過公共權力實現私利的同時,是否也存在著另外一個傾向,就是為實現私利而影響和左右公共政策?
  
路風:這是顯而易見的,公司總是以追求利潤為目標,為了實現贏利,公司肯定時常會利用自己掌握的資源去遊說政府,影響政策的製定,使其向著有利於自己的方向發展。這本身沒有什麽問題,但行政性壟斷集團由於具備公共權力,所以本身就承擔著很多政策起草和製定、產業規劃以及標準製定的功能,而且這些央企掌管著各種巨大的資源,他們有能力和實力去控製話語權,公開發表意見,左右政策的方向。
  
更進一步,壟斷的背後並不單純為了壟斷,而是最終形成一種態勢,綁架政府,抗衡改革它的各種努力。這方麵我雖然沒有專門研究過,但從國網目前的反向操作看,有這樣的傾向。
  
《商務周刊》:國企的行政性壟斷也會進一步造成監管被架空甚至監管俘獲,這是更為可怕的吧。
  
路風:國企隻要具有行政性壟斷,就肯定使監管失去意義,因為企業自己就有公共職能。以電力行業為例,電力監管要想發揮作用,國網必須變成競爭性企業,國網要想成為競爭性企業,就必須把它的所有公共職能剝奪,使公共職能重歸於公共部門,如果這些公共職能繼續存在於央企內部,監管機構肯定會被架空,甚至被俘獲,並最終造成產業體製改革失敗。
  
《商務周刊》:那麽我們做更深入的探討,中國為何經過多年的國企改革後,在局部環節又會出現越來越嚴重的行政性壟斷呢?
  
路風:為什麽會有越來越行政性壟斷的央企呢?我認為根源就在於國資委體製。從企業經營本身來說,國資委是不應該有發言權的,但現在國資委通過各種考核製度,對央企的幹涉太多。現在整個國有企業係統,國資委在最上邊,中間是央企,下麵是眾多的子公司和地方國有企業,整體上是一個高度行政壟斷的係統,這比改革前還惡劣。1980年代我們進行政企分開的改革,現在看,改革目標不僅沒有完成,反而加劇了央企的壟斷,政企高度融合在一起了。而國資委顯然利用所謂的填補所有者缺位,把自己看成了老板。
  
《商務周刊》:在市場中,任何企業是否都需要有行為的邊界。您在去年由《商務周刊》主辦的製造業高峰論壇上也提到過,行政性壟斷央企侵蝕了國家的能力,造成國家沒有能力對公司進行有效的行為管理。
  
路風:在市場中,公司應該有行為的邊界,西方公司發展史上,公共權力與公司權力一直存在矛盾和鬥爭,政府也一直試圖限製公司行為邊界。以前,中國人很難理解為什麽美國司法部總盯著自己國內的那些大公司,也不明白美國有貝爾、微軟這麽大的公司,為什麽要限製它、起訴它、分拆它。其實美國人很早就明白,公司大了會危及政治,會損害公共社會,所以美國出台反托拉斯法等一係列針對公司行為的法律,限製公司的行為邊界。
  
中國確實很少有人考慮過為何要限製企業尤其是大型國有企業,如何界定公司的行為邊界。在市場體製下,企業當然希望自己越大越好,對於政府和公共空間來說,需要有製衡的力量平衡大公司的非法行為,把公司對社會的消極影響限製在最低範圍內。
  
確實,我上次說過,經過放權讓利的改革和工業行政部門的撤來換去,國家能力喪失了。不論是從西方的崛起,還是後來發展中國家的現代化,國家現代化的基本趨勢都是中央集權的國家直接麵對公民,削弱中間權力。我們講現代化時,你會發現國家權威無所不在,而國家公共權力的進步導致的是法治的進步以及現代市場經濟的形成,市場化的所有方麵都需要國家履行必要的職能。
  
美國政府就具有強大的能力,這其中包括具備專業知識的人才,專門的行政部門,對行業發展問題的判斷能力。美國能源部職員就有3萬多人,美國農業部也有幾萬人,都是各自行業的專業人才。
  
過去30多年,中國嚴重忽略了國家建設。30年後的今天,國家能力不但沒有加強,反而嚴重下降。很大一部分國家能力、公共職能、專業知識和信息都集中在行政性壟斷集團等中間勢力手裏。國家沒有知識,沒有能力,沒有專業信息,就做不出自己獨立的判斷,就沒辦法貫徹自己的意誌,最終隻能導致大公司左右國家政策,公司標準成為了國家標準,中央政府喪失了產業規劃能力,公司可以綁架和要挾政府。
  
《商務周刊》:那如何才能改變這種尷尬的局麵呢,不讓公司淩駕於政府之上,不讓產業政策“被規劃”?
  
路風:那就是要限製行政性壟斷央企這樣強勢的中間勢力,把這些企業擁有的公共職能徹底剝離,使公共職能回歸公共空間,並清楚界定好各類公司的行為邊界,同時,國家要加強自己的能力建設。
  
現在,行政性壟斷央企自己都認為自己是國家行政的一部分,或者起碼是國家行政權力的合法延伸。國家必須把存在於這些企業中的權力收回來,目的是為了使企業真正成為市場競爭主體,使企業更有活力。隨著改革的深入,央企的總公司都應該被撤銷,隻保留係統集成商層麵和零部件供應層麵的企業就可以了。
  
但撤銷央企集團總公司後,就出現一個問題,就是作為獨立法人的企業數量大增,這就需要國家能力的建設必須跟上。所以重建國家能力,是下一步改革的重點。國家要有自己的機構和專業人員,有專業的判斷能力,以保證遊戲規則的運行。中國國有企業改革的問題必須是國家與企業同時改革的問題,單純改革任何一方都難以成功。尤其是國家能力建設,關係到現代化國家體製建設的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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