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文明史上,古希臘文明以其特異的風采與卓越的成就享譽後世,以至有“言必稱希臘”之說。的確,它的文化創造達到了人類文明的第一個高峰。於是,古希臘文明的勃興和它的“後來居上”,它的光燦奪目的業績,被學界稱為“希臘的奇跡”。在我們看來,要破譯與解釋這一文化之謎,在很大程度上要從古希臘文明的特征(亦即“希臘精神”)那裏去尋找。
“希臘精神”:一種典範
尋求生物與環境之間的和諧發展 古希臘文明是城邦文明,它的城邦多為纖芥之邦,但這規模有限的空間,卻是一個具有獨立的政治生活、自足的經濟生活和豐富的文化生活的共同體。在這個狹小的共同體內,每一個成員都骷將其他成員置於其視野之內,因而在城邦公民中產生了某種認同感與親近感。對古希臘人來說,城邦意味著一種共同的生活,它不隻是一個生活共同體,而且也是實現人類自我完美的道德共同體。在一個相當長的時間內,希臘人總是把城邦製視為唯一適宜的國家組織形式。因而,致力於社會團體與公民生活之間的和諧統一便成了古希臘城邦每個公民的基本信念。但是,這種信念隨著城邦的衰落而日漸淡化,伯羅奔尼撒戰爭之後出現的“城邦危機”,極端個人主義與極端民主方式的滋長,導致公民責任感的消退,也就急劇地破壞了這種公民團體與公民生活之間的和諧與平衡,這在希臘世界,尤其在戰敗的雅典城邦表現得更為明顯。可以看出,希臘城邦的衰落之日,即為生物與環境和諧的失卻之時,在公元前4世紀之後的希臘社會,呈現在我們麵前的就是這樣一幅江河日下與日漸衰落的景象。
激發好學精神與創造精神 在世界文明史上,古希臘人不愧為一個在繼承基礎上有著卓越創造的民族,他們的創造性源於他們的好學精神,天生的好奇心、刨根究底的追間與開放的民族性格,促使他們百般尋求知識,而不管這種知識來自何方,如 “曆史之父”希羅多德、哲學家泰勒斯等人為覓取真知,其足跡曾遍布東方各個角落。“拜東方文明為師”,這在當時不失為是一種智者的眼光。“希臘人所借用的,無論是埃及的藝術形式還是美索不達米亞的數學和天文學,都烙上了希臘人所獨有的智慧的特征。這些特征歸結起來,就是虛心、好奇多思、渴求學習、富有常識。”古希臘文明的種種創造,確是建立在吸收古老的東方文明的優秀遺產之上的;踏在“巨人”的肩膀上前行,這正是希臘人的智慧,用柏拉圖的話來說,就是 “我們把一切從外國借來的東西變得更美麗”。古希臘文化的奠立,它有一個東方文化的源頭,而它自身的發展又成了西方文化的源頭。創造者才是真正的繼承者,從希臘人的創造性來看,此語信然。
喜好思想自由或自由思想 這裏所說的思想自由或自由思想並不是指一種天賦的與內在的思維活動,而是將思想作為一種見之於世的理性認識的成果,它出現在古代世界,也以希臘人為最早又最具生命力。德國曆史哲學家卡爾?雅斯貝斯曾明確地指出:“希臘城邦奠定了西方所有自由的意識、自由的思想和自由的現實的基礎。”現代美國史家伊迪絲?漢密爾頓更說在希臘人那裏“世界第一次有了思想自由”。不管怎樣,思想自由與自由思想在希臘城邦中得以首先萌發,是由奴隸製經濟與奴隸製民主政治的高度發展而造就的,這就是:豐裕的物質條件,歡愉的精神生活和足夠的閑暇時間,而這些在古希臘城邦製度及推行民主政治的城邦裏(如雅典)都一一找到了它的歸宿;加之在城邦的實際生活中,也沒有形成一個有勢力的僧侶集團和一種鉗製人們思想自由的統一的宗教意識形態,較之當時古代世界的其他地方,這有其獨特的與內在的曆史條件。
追求人生享受和現世娛樂的生活情趣 希臘人重視現世。他們也有冥府與樂土的觀念,但極少談及;他們也極少考慮來世間題,而把無限的希望寄托在現實人間。無怪乎,阿基裏斯的鬼魂要說,他寧願在人間做雇工,卻不願去冥府稱大王。就是古希臘神話中的那些神靈,也失去了頭上神秘的靈光,在那個神話世界裏所演繹的一幕幕凶殘爭鬥與爭風吃醋的故事,不啻一幅幅洋溢著人間情趣的世俗生活圖。神如此,那麽人呢? 且看,他們或去露天廣場出席公民大會,聆聽別人的演講,也慷慨激昂地發表自己的高見;或去觀劇,震撼人心的悲劇與詼諧的針砭時弊的喜劇,使他們通宵達旦而流連忘返;或去柏拉圖學園去聽大師講學,領悟人生哲理,同時相互研討著各種學問;或去運動,平時強健體魄,戰時則從戎,以保衛城邦的安全;或約三五好友,在家聚飲,高談闊論直至天將破曉才盡興而歸……開會、讀書、觀劇、聽音樂、欣賞藝術、運動、沐浴、聚宴等等,希臘人就這樣盡情地享受著人生的樂趣,並在這過程中以求得個人才智的增長與道德品質的完美。希臘人是注重現世而非曆史的,希臘文化中的曆史精神是實用主義的和現世主義的,人們追求曆史知識,是因為它具有實用性,曆史成為人們政治生活的一所學校和訓練場所。換言之,曆史之所以有價值,是因為它可以讓人們更好地認識現在,能夠享受現世的快樂與度過美好的人生。
篤信人本主義,重視人和人的自身價值 對此,學界曾有過不少論述,這裏隻摘引一段著名的古典文化學者安?邦納的識見:“全部希臘文明的出發點和對象是人,它從人的需要出發,它注意的是人的利益和進步。為了求得人的利益和進步,它同時既探索世界也探索人,通過一方探索另一方。”
眾所周知的神話“斯芬克斯之謎”,體現了原始先民對人類自身地位的最初思考。自此,揭示人的地位、業績及其曆史作用,可以說貫穿於整個希臘文明史之中。在那裏,由於希臘城邦製的發展,作為城邦主體的公民個人的作用不斷得到體現,因而也就不斷強化了對個人價值、個人主義與個人尊嚴的信念,以至到了智者派代表人物普羅泰戈拉那裏,更提出了"人是萬物的尺度"這個命題,成為公元前s至前4世紀希臘世界理性思潮中的一麵旗幟;與此同時,在戲劇與藝術等領域中,更有著意渲染與表現人的意誌、人的力量、人的創造性的作品間世,對世人不乏振聾發聵的啟迪作用。擴而言之,這種構成希臘文化所有方麵的人文精神,便成了古希臘文明的一種典範。
崇奉中庸精神 前麵所述各點,如尋求生物與環境之間的均衡、思想自由的適度、有節製的生活、人的個性與特長的和諧發展等等,都無一不滲透著這種希臘人的中道思想,亦即這種平衡與和諧的發展。反之,他們所崇奉的中庸精神又反過來製約著希臘城邦文明與城邦公民生活的各個方麵。可以毫不誇大地說,古希臘城邦文明之所以能維持幾個世紀並在世界文明史上大放異彩,都與中庸精神有關,伊迪絲,漢密爾頓的“希臘所取得的全部成就都打上了這種平衡的烙印”,確是畫龍點睛之筆,很正確地道出了希臘人崇尚的中庸之道所包含的巨大的與潛在的曆史作用。這裏需要補白的一點是,中國儒家學派的中庸之道可稱為中國的“黃金之道”,足可與古希臘的亞裏士多德的“黃金中道”相媲美。但中西中庸論同中有異,古希臘的中庸之道大體是屬於倫理學的範疇,使用邏輯演繹,而中國儒家的中庸之道,則從一種倫理觀念上升到了世界觀,並己“成為一種調節社會矛盾便之達到中和狀態的高級哲理”,具有很明顯和很強烈的政治色彩。
希臘文化元典的超越性
古希臘城邦文明既屬於古代世界,又屬於現代世界。說它屬於古代世界,因為它繼古老的東方文明之後而居上,在公元前一千紀放射出了熠熠的曆史光輝,希臘文明是當時世界文明的中心與頂峰;說它屬於現代世界,因為由它所奠立並被學界所稱的"希臘精神",已經超越了時空,在西方乃至世界被發揚光大,成為燭照後世與難以泯滅的曆史遺產。
倘借用中國文化學者馮天瑜創製的“文化元典”的概念軋從希臘文化的元典精神來評說古希臘文明的現代意義,也是特具學術價值的重要課題,這裏隻能略說一點。
希臘文化元典就其蘊含的民族精神與首創的學科經典之作,在我們看來,除《理想國》(柏拉圖,、《形而上學》與《工具論》(亞裏士多德,等先哲論著外,尚有《伊利昂記》與《奧德修記》(荷馬)、《伊索寓言》(伊索)、《幾何學原理》(歐幾裏得)、《政治學》與《詩學》(亞裏士多德)、《普羅米修斯》(伊斯庫羅斯)、《俄狄浦斯壬》(索福克勒斯)、《美狄王》(歐裏庇得斯)、《鳥》(阿裏斯托芬)、《曆史》(希羅多德)、《伯羅奔尼撒戰爭史》(修昔底德)等等,它們的傳世為西方文化乃至世界文化的發展,奠定了廣闊的發展基礎,產生了巨大與深遠的影響。馮天瑜說元典之作為“其思想富於原創性,其主題具有恒久性,因而元典有著立足於現實基礎上的超越性”,上述被列為元典的作品,無疑都具有這樣的品格與特,窪,由它所孕育的“希臘民族精神”,經過世代的繼承、充實、演繹與發展,已日漸融合到西方社會的集體意識中,並進而成為影響西方社會乃至世界文明的曆史傳統,人類文明也就在這樣的曆程中不斷地邁開了前進的步伐。
馬克思曾高度評價希臘藝術和史詩的成就,認為它具有 “永久的魅力”、“而且就某方麵說還是一種規範和高不可及的範本”。其實,古希臘文明的永久魅力何止藝術和史詩,隨著古希臘文化的元典精神一再被弘揚與重建,古希臘文明的現代價值也就一次又一次地被追尋與創造(近代西方的文藝複興可稱為典範)。在這過程中,人們莫不感受到希臘元典精神的原創力和那刻骨銘心的“永久的魅力”,這也正是古老的希臘文明與希臘文化所蘊含與發散的“永久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