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水禪心

文學是一條尋找回家的路……
正文

曼哈頓(二十二)

(2013-07-12 07:50:49) 下一個

《曼哈頓的中國村》



第二十二章  冬天的濕棉襖

(嬰子)



    高洋近來心情很好。本來一鳴想讓孩子留在父母身邊,和老人陪陪伴,但這次他聽了高洋的,繼續把孩子放在了托兒所。

老人已經熟悉了這裏的生活節律,慢慢也感到在家很無聊了。出門散步碰不到幾個人,語言又不通,電視也看不懂,吃的還沒家鄉裏豐富,越呆越無聊了。碰上高洋 這麽個兒媳婦,人在家裏坐不下來,飯在家做不出來,更和老人聊不上天,二老在家真覺得有點受罪了。高洋在公公婆婆麵前謙虛承認自己在娘家就是老丫頭,不會 做事,特意借來了菜譜請老人點菜名。婆婆大字不識,公公又說不出道道,一鳴也覺得媳婦盡了最大努力。老人心裏還是不滿意,可也無法再指責兒媳婦什麽了。無 聊之際,老人終於動手下廚了。

      高洋開始中午在學校裏吃飯,這樣省去了不少麻煩。計算機的課本來是要求大量上機的,現在準備懷孕了,又不能成天守在機房。早知要孩子,這學期就不上學了, 就是上學也該選兩門理論課。可現在已經沒辦法再退課了,錢交了,又過了試聽期限,不學,錢就白交了,硬著頭皮也得學。她在學校裏借了一個鉛背心,一上機就 穿上,這樣可以減少一些射線。也怪,不想要孩子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有,想要孩子了又遲遲盼不來。高洋覺得命運總是和她作對,什麽事都是,期望的總是落空, 避免的又總是發生。不敢多想了,要保持身心上的良好狀態,懷一個健康、聰明的寶寶。

自從一鳴父母來了以後,經濟上的開支異常大,幾乎沒有辦法算帳了。高洋也想開了,隻要別再給我出新的花花點子,我就放開了讓你們吃。一周買三次菜,都是老 人先挑,愛吃什麽拿什麽。每周的農貿市場,高洋也領著老人去,都是地裏新出來的,願買多少就買多少,高洋隻管交錢。老兩口突然發現了活雞活鴨,興奮地奔過 去就要買。高洋一看,嚇也嚇死了。在北京的家裏,她就沒碰過這些活東西,這活蹦亂跳的東西拿了回去,該怎麽辦呀?高洋堅決不讓買。

這下老人可不高興了,一鳴也怨高洋這麽一點事還要惹老人生氣。高洋說,要吃雞,要吃鴨,要吃多少在商店裏買,幹什麽還要費事買活的呢?老人說,死的和活的 味道就是不一樣。你們小年輕就是怕費事,我老婆子幹總行了吧?小小一樁事,家裏又有些僵了,一鳴也生了高洋的氣。第二個星期,他就親自去了農貿市場,給他 父母抓回了兩隻活東西來。

事情不是那麽簡單,又放血,又扒膛的,這裏許多中國人都在這麽幹,周圍的鄰居不是沒看見。我們必定還是在人家的土地上,一個宗教國家裏。不管別的中國人怎 麽做,咱們做事該尊重人家的習俗,這也是尊重自己。再看家裏的這尊貴二老,吃完飯就外麵一躺,光天化日、人來人往處沒完沒了的剃牙、挖耳朵的,家裏也不是 沒有牙膏、牙刷、漱口液、棉簽的。還有,放個屁也不避人,奶奶還大鳴大放教孫子:“寧在人前討個臊,不讓肚子瞎胡鬧。”這叫什麽?我這做兒媳婦的看了聽了 都覺得丟人,我不好說,你這做兒子的也不是聾子、瞎子,多少提醒提醒,注意一下影響。一鳴可好,他媽刮點風,他就下點雨,總要順著表示表示。現在他媽高興 殺雞,他就樂意拔毛,一拍一調地和著。高洋實在看不過去了。

“房管處已經通知,不準在這裏殺生。周圍有人提出抗議了。”

一鳴聽高洋這麽一說,更不高興了:“抗議又不是隻抗議我們家!我們在家殺雞,防礙別人了嗎?你就是愛在這些小事上斤斤計較。你看你現在,都快成基督徒了,不殺生,不放血,還學了洋人的一套窮講究!”

高洋真不知怎麽說一鳴了。他自己就是,這麽熱的天,衣服三四天不換一件,非要逼著才換。那物理係辦公室門上貼著“請大家常換衣服勤洗澡”,那是給誰寫的? 穿衣戴帽也不完全是個人的事,這是一個公共道德的事,一鳴怎麽一大把學問,就這個聽不明白呢?跟他幾乎無法再理論這些事,高洋一摔門,帶這孩子出去了。

    又是一個周末,一鳴為了討父母的歡喜,一家人專門開車去了一趟堪城的東方食品店,選了一大推車中國食品。老太太突然發現了大寶物,高興得沒叫起來,新鮮大 豬頭。兩塊錢一個,買兩個還白拿一個。一鳴陪著他媽,一下裝了三個大豬頭,沒把高洋活嚇死。一閉眼就是白的、紅的一臉大呲牙咧嘴,這比殺雞還厲害。

      一回到家,老太太就起勁了,挽起袖子,家夥事往外麵一擺,就要大幹起來。高洋急了,這還了得?周圍住了這麽多穆斯林國家的兄弟,弄這麽個大豬頭出來,還讓 人家活不活?她好說歹說把她老人家請到屋裏來。孩子見了也嚇得直哭,高洋趁此帶孩子出去了,自己也躲一躲難,留二老在家和豬頭好好大幹去。

      她真不明白一鳴怎麽就能這樣順從著他媽。自己也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大知識分子,這些禮節、公共道德上的事一點也不注意。這不是普普通通的小事,反映著一 個人的文化修養、文化素質,關係著一個社會的文明程度,乃至自己民族尊嚴大事,怎麽能這麽大事話小,小事話了呢?她越發覺得在這些問題上跟一鳴是那麽格格 不入。兩位老人現在完全對這個兒媳婦產生了偏見。高洋心裏也一清二楚,但她不願在這些問題上向他們妥協。家庭問題僵就讓他僵去吧!這樣也能促使二老早日離 開。自己的孩子,她根本不想讓他們插手了,在這樣的老人身邊,孩子還能學出什麽好?一鳴也因父母的到來,增添了不少辛勞,這樣也好,讓他充分體驗一下他慈 母的愛。

現在高洋越來越悶悶不樂了。一鳴看了心裏很不舒服,但也不好怎麽說高洋,隻有自己多抽出些時間陪父母。本來和高洋商量好的,在新年前後帶老人出去旅遊一 趟,可高洋現在隻字不提,更沒有一點行動作旅遊計劃。老人整日悶在家裏,讓他這個做兒子的怎麽忍心?實際上高洋也知道讓老人這麽呆著太受罪。周圍有老人的 鄰居家,兒女們都盡量帶他們出去風光了。高洋也想這麽做的,可一回到家,一看老人對自己的態度,一點興趣也沒有了。人都是將心比心,高洋心想,你對我不 仁,我對你也不義。兒子好,兒子親,就讓兒子盡心盡力去,我沒那麽寬宏大量的。

一鳴有時候也會婉轉地提醒高洋,一天,他說:“我回來時看到成貴的太太陪他爸練車了。我爸身體不比他爸差,要學開車肯定不成問題。”

高洋沒有反駁,卻酸溜溜地應和到:“就是!你爸還比他爸有文化呢,你再抽空教他老學點英語,考個初學者駕駛執照,以後拿個美國的駕駛執照,這不比他們偷偷摸摸幹違法的事光明正大?也給咱臉上爭點光!”

一鳴馬上不說話了。高洋也弄不明白自己,隻要一談起老人,她就會擰起勁來。她能意識到自己,卻無法控製住自己。

    一天天就這麽亂哄哄地過去了,天已經轉涼,黑的也早了。孩子不好出去玩兒了,家裏又是臭氣熏天,滿屋子裏掛著豬頭臘肉、幹魚,加上老爺子的煙,高洋真是受 不了了。她已經不大想懷孕了。這樣的環境,這樣的心情,對胎兒有什麽好?然而她預感到自己已經懷上了。奇怪的是,這次她沒有絲毫的反應,她又是喜,又是 怕。在她脫離了教堂多日的今天,她又想起了她,聖母的歌聲,聖母的安慰,她又一次跨進了教堂。

很久都沒有和他們的美國朋友蘇姍一家聯係了。他們也知道高洋很忙,沒有多打擾,逢年過節的總是先寄來賀卡。高洋的電話使他們很驚喜,她說:“我的家門永遠向你敞開,我的家庭永遠愛著你們。”高洋帶著孩子來到了這個家庭。

他們的家庭依然那麽溫暖充滿愛意。和他們在一起,可以無拘無束。蘇姍有輕度的哮喘,天氣稍稍一冷,她就不得不把腦袋、脖子捂起來。

“我最喜歡我妻子這身打扮,如果再穿一件黑大衣,蒙上個黑頭巾,就露兩隻眼睛,洋,你看,象不象東方的阿拉伯人?” 理查說。

高洋笑了。

蘇姍說:“你看,美國妻子已經使他厭煩了,現在開始想東方妻子了。”

他笑著走過來抱起太太親了一口,說:“難道你不是東方太太嗎?”

蘇姍也笑了,親了一口她的丈夫。他們總是在外麵這樣擁抱,高洋早已習慣了他們。

“洋,你知道蘇姍也有東方血統的。她的外祖母是印第安人。”

高洋第一次聽說,隨口問了一句:“你們也認為印第安人是東方人?”

“當然。”

高洋和蘇姍在他們的後陽台上坐下來。蘇姍不能劇烈活動,隻有理查帶著孩子在後院裏跑,打秋千。這時,隔著玻璃門,高洋聽到了一首優美的鄉村歌曲,她倚在了 門邊。她靜靜的聽著,看著理查帶著孩子們奔跑。格雷也跟在後麵高興地跑著。迷迷茫茫中她看到了薩姆。多美的歌呀!歌聲飄近了:

    搖起我的帽子,向那守候的星辰,

    他知道他將如何

    將兩顆心相連。

   

    我擁有了一切,

    當你在我的雙臂裏。

 

    不是偶然我找到你,

    如命運之神

    早已讓我們相識。

    今天,我幾乎不敢相信你就在我的生命裏。

    天空向我微笑,

    如同今夜我看著你。

    ……

多美的歌啊!她第一次聽到這首歌時,是和薩姆在堪城音樂會上。在那個夜晚,薩姆滿懷激情地給她講這首《守候的星辰 》時, 她還不是很懂。今天再次聽到它,讓她那麽的一往情深。她似乎看到了薩姆拋起了孩子的帽子,他們在草地上快樂的嬉戲,金色的陽光,金色的落葉,薩姆把他們緊 緊擁抱在懷裏。頃刻間,她又看到了一鳴,一鳴深度的眼鏡下,一雙深沉的眼睛。還有老太太冷漠的目光,老爺子高傲的煙。對一鳴,她感到淡漠的同時,又產生了 一絲憐憫。她想到了魯迅先生曾經講過的一句話:母愛,就像冬天的濕棉襖,不穿冷,穿上了又覺得難受。

這時,理查跑的滿頭大汗,上來喝水來了。

高洋突然想起了一個笑話,說:“嗨!理查,中國人常向男人問這樣一個問題:如果你的妻子和你的母親掉到了水裏,你先救哪一個呢?”

理查先是一愣,而後走到蘇姍的椅子後伏下身,左臉貼在她的右臉上笑著說:“當然是我的妻子了。不過,我希望我的母親會遊泳。”

說完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

星期天,高洋幾乎一天都把孩子帶到外麵,有時就在外麵吃了晚飯再回來。因為孩子不喜歡吃中餐,兩天又沒有去托兒所,她又懶得在家裏給他做小灶,想著你們老兩口和兒子整天炸鹹魚、燉臘肉的,我兒子在外麵吃點西餐總不過分吧?兩位老人還是抱怨了,找著法子就要說說一鳴和高洋。

“鄰居中國人家,頭開春都買了地,也就一兩塊錢一畝。就連人家苛月也買了,還帶著孩子拖著身子都種了兩畝。一鳴你也是個農民的孩子,沒事就見你這麽幹坐 著,媽真沒想到你會變成這個樣子啊!你看人家這一夏一秋兩季,哪家不是大豐收?人家公家也是,地給你們先翻好,水管子也給你們都接好,種地就是澆澆水。沒 這麽省事的了,就是懶呀!你看這一包梅幹菜,店裏買兩塊多錢一包,家裏人多,吃的多,一頓就要兩包。要是自己種了地,象人家梁媽媽家那樣,吃點新鮮的,吃 不了的醃了,再曬成幹的,多少梅幹菜就出來了?別的活我和你爸不懂,地裏的活不比別人差!真是的,就這麽過日子,你們的錢還怎麽攢起來?一個個大手大腳 的。三弟那邊就等你們的這點經濟擔保,看你們這困難的樣。我要不是看你爸吃的喝的沒人照顧,我就到餐館裏幹去了。這點活在媽眼裏算什麽?一鳴也不是沒見 過。”

一鳴還是一言不發。高洋聽了心想,幸虧我們沒買地。這掛了一屋子的腥魚、臭肉的就夠人受的了,再學著人家外麵醃菜、曬菜,門前堆著大桶小瓶子的,你讓我的 臉往哪放呀?房管處大報小報上說要注意門前衛生,看看咱們中國人家門前那個樣子,真讓人丟臉。我高洋就是寧可不吃,也不作那種丟人的事!

聖誕節前後有很多活動,感恩節、聖誕節、新年,一個接著一個。自己家裏,高洋也是為了孩子,買了彩燈、彩球掛在了窗上。

老人不高興,嘴裏嘀咕:“又不是我們中國人的節日,學著掛個什麽燈!”

高洋也沒好話:“要不是屋裏擠,我還要給我兒子買棵聖誕樹立起來。你們小雲雀過一個年不是放了五十塊錢的花炮嗎?我格雷過他自己的節日,掛五塊錢的彩燈總不過分吧!”

高洋心裏就是有些扭勁,他們越是覺得她西方化,她就越是堂堂正正地做出來。家裏裝飾了,自己和孩子也裝飾了。今年她特意買了一套母子聖誕服穿上,一方麵是 為節日和孩子,另一方麵也是因為自己實在沒有什麽可換的絨衣了早該添置了。這樣一來,他們母子倆在這個家庭裏更顯得特別,幾乎格格不入。兩位老人常常是霜 打的臉看著他們。高洋無動於衷,她的倔勁一點點上來了,此時一鳴也不敢多言語了。

    高洋早已查出來有了身孕,她自己盡量帶著孩子在外麵活動,這樣可以調解調解心理。一鳴實在看不下去才怪上她了:

    “你參加活動,怎麽也不把爸媽帶去?讓老人整天守在家裏,你就能看得下去?”

    高洋反駁到:“你爹媽一個忠實的共產黨員,成天聽他們諷刺上帝,還給孫子灌輸人是猴變的,嚇的孩子夜裏做夢都喊長了尾巴。你媽不還說,教堂跟和尚、姑子廟一樣嗎?都說我是去那兒撒瘋跳大神的,他們還能去?”

    “說是這麽說,還不是話頭解悶的。帶他們出去,多少讓他們了解一下美國文化,看看外麵到底有些什麽,就當看熱鬧也行嘛。”

“你以為他們了解外麵還不夠仔細嗎?你工資多少?我交學費多少?餐館打工付多少?吃飯用多少?經濟擔保要多少?他們不比你少知道!你三弟沒來,三媳婦打工的地方都找好了。還不夠他們了解、他們操心的呀?”

    “媽不也是好心想幫咱們過日子嗎?”

    “好心?成天大蝦不斷,十幾塊錢一包,‘這是你們工資的幾分之幾呀?’我去教堂作奉獻,她都不辭辛勞地跟幾個朋友打聽,什麽叫‘禱泥神’(Donation 捐獻 ),嫌我給廟裏扔錢!”

    “你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還不明白?三弟的事你是怎麽給你媽說的,又是怎麽給你媳婦許諾的?你心裏明白!我就等著你三弟來,看你們的大家庭日子!”

    “就是三弟來了,我也不會讓他再擠到咱們這兒住的,你這麽緊張幹什麽?”

    “我緊張什麽?老爺子不是說這是你們陸家嗎?哪怕人馬和群,豬狗同舍,你們陸家的事,我有什麽資格多嘴?反正兒子是我生的,我帶的,現在也是我供的,我管好我兒子總可以了吧?我想再幹牛馬的活,也是心甘情願為自己兒子,別人想沾便宜,沒門!”

    一鳴被高洋的話氣的一句話也講不出,呆呆地坐在臥室裏。

    高洋趾高氣揚地領著孩子又出去了。她現在對孩子百般的耐心,似乎這孩子是她唯一的寄托了。

薩姆給高洋寄來了賀年卡,並說一開學就回學校論文答辯,他準備到曼哈頓看他們一家。高洋高興極了,她給薩姆寫了一封回信。她的信充滿了對他的思念,她 說:“……我多麽想念我們相聚的那段日子啊!想念你的吉它,想念你的歌。每當寂寞孤獨的時候就打開收音機,聽古老的歌,它把我帶到遙遠的地方。‘……不是 偶然我找到你,如命運之神早已讓我們相識。今天,我幾乎不敢相信你就在我的生命裏。天空向我微笑,如同今夜我看著你。……’你還記得這首歌嗎?我真的很喜 歡它,它會讓我充滿迷茫,充滿幻想,充滿一線生命的希望……”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為什麽會給他這樣寫,寫的這樣迷失,又這樣深情。她希望他能夠領會,又希望 他不要太懂,就這樣給她一種傾訴的機會。信發出去了,她又有些惴惴不安。

    不久薩姆就要來了,他在母校給高洋打了一個電話,他說他很想念她,他也非常喜歡那首歌。他希望再次見到她時,她還象從前一樣。高洋的心終於安撫了許多。她 和薩姆彼此相離很遠,但總是有種心心相印的感覺。薩姆從來沒有忘記過孩子的生日,也沒有忘記過她的生日,每到這一天,他總是會打來電話,寄來生日卡。為此 一鳴感到很不是滋味,高洋越來越不在乎了。她偷偷珍藏著情人節薩姆送給她的祝福卡,孤獨的時候,她親吻著它;悲傷的時候,她想念著它。她不知道薩姆是否也 和她一樣?這並不重要。美國人浪漫於他們的生活,每一個節日都充滿著詩情畫意。情人節也並非情人的專利,朋友之間的友誼,兒女父母之間的愛,夫妻之間的 情。一束鮮花,一盒蜜棗,一盒酒心巧克力,乃至一張紅紙片上剪下的紅心,都表達著情人節的愛。漫步情人節前後一個月的世界裏,無論在哪兒,學校、商場、辦 公場所,都現眼地掛著“情人節”的大招牌,溫馨的愛擁抱著你。高洋多想真真實實地進入這個充滿情意的世界裏啊!她想到那一天,她能從不懂事的兒子手裏得到 一個“情人節”的紅心餅幹,她能從遠方的朋友那兒得到一張祝福的卡片,她能從服務員的口中聽到一聲溫暖的祝福,卻不能從丈夫那裏得到一束鮮花,乃至一句情 話,她真為自己感到悲哀啊!尤其是在現在這個冷冰冰的大家庭裏,哪有一點點溫情可言?薩姆象一線溫暖的朝陽,時時吸引著她,讓她忘卻了身邊的冷酷。她常常 默默地對他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她心中愛之天平,慢慢地向他傾斜。

家裏人都知道高洋有了身孕,也都不大當麵說她了。一鳴更加受罪了,惡語轉向了他,他從來罵不還口,打不還手,高洋知道這是殺雞給猴看,但她早沒心思纏這些 亂七八糟的事了。老人高興了做一大桌子飯菜,不高興了就鹹菜打發了,高洋不計較,大不了自己再做。老爺子酒量大了,對孫子也開始大吼大叫上了。他嫌孫子個 性太強,要板一板他的個性。在美國生長的孩子哪個個性不強?小學的教育就是發展孩子的個性。孩子在托兒所裏習慣於吃西餐,怎麽強迫他在家一定要吃中國飯 呢?他一小就不吃炒青菜、炒肉,連孩子他媽也吃不慣你二老鹹乎乎的菜呀!一到吃飯,孩子就得受一頓訓。老人說孩子養的瘦骨精精,都是沒喂好。高洋心想,嫌 我兒子瘦,你兒子胖過嗎?一頓飯能吃三人的,再加上你二老天天的臘肉、灌腸,也沒見他身上多長一斤肉!

有一天,老爺子終於行動了。他一拍桌子,叫起來:“奶奶做什麽,你就必須吃什麽。來!我來喂!”他老親自上馬了。

高洋想,有本事你就板他的吃飯吧!難道我們不想他既能吃西餐,又能吃中餐嗎?

隻見老爺子把孫子提到沙發上坐下,端著碗,怒氣衝衝走了上去,大聲吼到:“吃!”

孩子先嚇了一跳,眼睛呆呆地看著爺爺,爺爺一勺子飯菜已經塞到他嘴裏。格雷一口吐到了地毯上。老爺子又一勺子填了進去,用手指著他的臉,喊到:“你敢再給我吐?”

格雷怒視著他,又一口吐了出來。

“啪”的一聲,一個耳光上去了。   

    孩子愣住了,高洋愣住了,一鳴愣住了,全家都驚住了。孩子憋了半天,才突然“哇”地一嗓子哭了出來。高洋衝上去一把抱起了孩子。孩子的臉上頓時出現了幾個大指印子,高洋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你憑什麽打我的孩子?”高洋衝著老爺子喊起來。

    “憑什麽?憑我是他爺!憑他是我孫子!不能打嗎?”老爺子也扯著嗓門叫起來。

    “不能!就是不能打!”高洋怒視著他。

    “我兒子就是這麽打出來的博士,我孫子也要這麽打出來!”

    “你現在再打你兒子去,再打出個總統來我也不管,就是不容許你打我的兒子!你膽敢再動他一指頭,我打電話讓警察抓了你去,蹲你十年監獄。”高洋也不示弱。

    老爺子一聽,氣的兩手發抖,衝上來又要打,被一鳴攔住。

    “讓他打,讓他打,連我也一塊打。”高洋哭起來了,“什麽爺,還不如孫子!”

    老太太一聽,也哭叫起來:“我的天呀!反了,罵起老祖宗了。一鳴你可真沒用啊!養了這麽個女人。”

    一鳴一手扶著老爺子,一手把高洋往外推:“洋洋,你帶孩子就先出去吧。洋洋……”   
    
高洋哭著,抄起一件衣服往孩子身上一裹,抱起孩子就跑了出去。

    鄰居中國人家聽到了樓上吵架,這麽冷的天,看高洋外套也沒穿就出來了,忙拉到了他們家。高洋委屈地哭著。孩子也摟著她的脖子,母子倆緊緊抱在一起。

可巧這房子不隔音,樓上隻要講話聲音一高,樓下什麽都聽的清。隻聽他媽哭叫著。

“一鳴你怎麽娶了這麽一個女人呀?陸家的災星啊!早先我一見她就不上眼,要皮膚沒皮膚,要嘴眼沒嘴眼,瞧她那腦門、鼻子就看出相了,是個硬命女人,克男人 呀!你就是不聽媽一句。媽在縣裏給你相了那麽多閨女,個個有模有樣的,要什麽有什麽,你就是死心眼,非要找你個教授的千金小姐。人家高枝,瞧不起咱農村人 啊!你以為她城裏人體麵?心術沒個正的,來咱們家三天功夫就外麵偷吃嘴。那市場上的瓜果咱鄉下人不稀罕,躲在外麵吃當人家看不見?”

“媽,高洋不是那種人,她那時有了身孕,惡心,想吃酸的壓壓。”

“呸!”老太太一大口吐沫,嗓門更大了:“還沒拜天地就有了孩子,不定是誰的雜種呢!這種女人你還要?”

“媽,我們半年前就領了結婚證,早就算結婚了。”

老爺子也吼上了:“住嘴!敗壞門風!陸家的恥辱!你還敢替她講話?”

高洋實在聽不下去了,抱起兒子就往苛月家跑去。

    她一進苛月家,什麽也沒說,放下孩子,衝進臥室裏就放聲大哭出來。

事發以後,高洋和二老就再不說話了。她整一整天都呆在學校,累了就在圖書館裏看看雜誌。晚上她也常把孩子帶到學校。在家裏,孩子滿口都是英語,一句中國話 不說,這是高洋教的,孩子一下就記住了。這樣一來,二老更加沒意思了。高洋盼望著他們早一天回去,奇怪的是遲遲不見他們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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