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水禪心

文學是一條尋找回家的路……
正文

曼哈頓(八)

(2013-06-13 05:39:07) 下一個


《曼哈頓的中國村》

第八章  孤獨的女人
(嬰子)


聖誕節的美國,節日氣氛持續了前前後後一個月,大街小巷,屋裏屋外,到處彩燈高掛。聖誕節終究是人家的節日,中國人怎麽也無法從內心裏感觸到節日的溫馨。元旦剛過,高洋和安怡就被老板娘招回餐館。家裏懶睡了幾天,一聽回餐館,頭都大了,可又不得不回。

    回到餐館,安怡馬上頂了招待員的位置。她們倆幾乎無時無刻不擦肩跑過,一切都變得習以為常。若不是阿基提醒,她們幾乎忘記了中國的春節。因為既不是周末, 也不是假日,跟往常一樣,根本無法讓人意識到春節來了。晚上回去,高洋匆匆給中國家裏掛了電話,正好是國內的大年初一,趕上大家都來給父母拜年,那邊歡聲 笑語一片,她這兒卻是孤單一人。父親連叫一鳴來接電話,高洋心酸,忙說一鳴在學校還沒回來,自己等不急就先打了。電話放下後又給一鳴通了話,讓他再打到中 國去,以免家人疑惑。輕鬆的笑語,彌天的大謊,她已經筋疲力盡,顧不得多想,倒在床上就夢在除夕了。

特蕾西近來相當的沉悶,回到自己屋裏很少出來,人也顯得憔悴。從前她一早起來鍛煉身體兼送報紙,一舉兩得。回來以後為自己做一點帶湯的飯菜,邊看報紙邊享 用,保養的十分精神。不久前她舅舅又幫她找了一份零工,每天下午三點半到五點半幫人家接下學的孩子。這個時間正好是店裏最閑的時候,外麵幹總比在店裏打後 廚省力又掙錢多。她的時間幾乎排滿了。也許是因為太累的緣故,她倆近來很少跟她多聊。

    特蕾西比起其他的幫工,有極大的優越條件。她是以移民身份來到美國的。在這裏,她不但打工合法,而且還能享受上政府對本國居民設立的一些福利待遇。政府開 設的成人教育學校,對本國居民是免費的,特蕾西就是在那裏學習英語。她現在還不能全身心地投入學習,因為首先要保證自己的生活費用,所以她隻能選擇每周 一、三、五上午到學校聽課,下午複習,晚上五點半再趕回店裏打工。她很少有休息日。大夥常說特蕾西有驚人的精力,她卻開玩笑說,用時間擠出一身流暢的線 條。說實在的,在餐館裏滾打過來的人,有幾個沒有線條的?除了最初幾個月手腳幹“胖”了的,以後個個是雞爪子羊蹄子,說的一點不過分。

    周二的一天,安怡輪休。晚上九點,高洋接到了安怡的電話,說特蕾西的媽媽又來住所哭上了,她在等特蕾西。安怡很難讓她出去,便在附近的加油站打電話。高洋把這事轉告了特蕾西,特蕾西爬在後麵就哭了。晚上匆匆收整利索,阿基便讓高洋先走一步看看風聲,她陪特蕾西呆一會兒。

    高洋進門時,特蕾西的媽媽還在抹淚。她站起身來,眼睛直盯著高洋身後。高洋說特蕾西晚班沒上,是不是回來還不知道。她媽媽一聽頓時傷心起來,邊哭邊說上了:

    “姑娘,我命好苦啊!我知道你們都是好姑娘。我上輩子不知造了什麽孽,養了這麽一個不孝順的女兒。”她一口純正的北京口音,“我不瞞你們,二十歲我就守 寡,辛辛苦苦拉扯著一大一小他兄妹倆。後來找了個男人又不是東西,整日裏酗酒、打人,我是吃盡了苦頭保護著這兩個孩子。好容易把他們拉扯成人,讀了大學。 那年頭的苦就甭提了。孩子大了,翅膀就硬了,尤其是這丫頭,讓人操碎了心。我弟弟在美國開了個餐館,念叨我這老姐姐苦命一輩子,費了勁兒把我弄到這裏,又 見我念叨女兒,要把她也辦過來。可這死丫頭就是不聽我話,耐不住性,非找了個男人結了婚。那男人一看就不是個正經東西啊!結婚沒一年就離了。她到了這邊, 我想著一個閨女家的,守在媽身邊安全些,就是生性野啊!好的不學,壞的上癮,整天粘著她舅舅,還掛著國內那個男人。你們瞧,江南,多好的一個中國名字不要 了,非要取一個‘垂西’(Tracy ),垂暮西方。垂暮西方人什麽?大黑夜的外麵不回來,能幹什麽好事?”

    高洋一聽,又是胡編亂造,勸道:“阿姨,特蕾西很忙的,您就別老往壞處想了。”

“哪個當媽的願把孩子往火坑裏推?當媽的哪個不是挖心掏肺的對自己的孩子?你們做兒女的不知啊!”

正說著,有人敲門,聲音很大,不象是特蕾西,也難說。

高洋打開門,嚇了一跳,一個警察。

警察落實了一下地址和居住人姓名,然後走了進來。他問特蕾西的母親,是不是也住在這兒。她睜著眼睛好像沒聽懂。警察又問她會不會講英語。

Chinese!Chinese!”崔阿姨用手打著比方。

警察禮貌地問她:“對不起,你住在這兒嗎?”

高洋在一邊當翻譯。

    “我女兒住在這裏!”

    “是的,我們知道。這是你女兒的住所,她不希望你來這裏,你就不能來。你已經影響了她的正常生活,所以請你馬上離開這裏吧!”警察說道。

    高洋意識到特蕾西報警了。她緊張地說:“阿姨,還是先離開吧!別跟警察對著幹,弄不好會出大事!”

    她聽了似乎也有些怕,抖抖嗦嗦站了起來。

窗外警燈一閃一閃,讓人感到心驚。高洋幫著特蕾西的母親穿好外衣,摟著她的肩送她出了門。她可憐巴巴地看了一眼高洋,高洋也沒有別的辦法。

老人縮著肩,在寒冷的夜裏無可奈何地走了。

    高洋望著她瘦小的身影,長長歎了口氣,轉身回到屋裏。這時,電話鈴響了,她忙去接。

    “是我,特蕾西。”

    “你媽媽剛走。”

    “我看見了,我在加油站。高洋,能幫我送她一下嗎?”她在懇求。

“好吧!”她放下電話就要走。

“我去!”

安怡執意要去,她跟崔阿姨熟。高洋沒再爭持,默默地將車鑰匙遞給了安怡。

    特蕾西紅著眼睛,筋疲力盡地推開了門。她沒有像往常那樣把自己鎖進屋子,呆呆地看了高洋一眼,便癱在了廚房的椅子上。

高洋給她倒了一杯飲料。她眼裏含著淚,十分絕望。

“這就是我的母親。在國內就受夠了她這一套,到了美國還甩不掉。我很愛我的丈夫。舅舅幫我辦出國,我不得不跟他先辦了離婚手續。我們一直很好,是他把我送 上飛機的。我母親看不慣他,處處挑他的毛病,可他畢竟是我的丈夫呀!我總不能背叛我的丈夫,事事去迎和她的胃口吧?她管我、罵我,我都麻木了,但我實在無 法忍受她總是收翻我的私人信件。她自己一輩子沒有享受過夫妻之愛,不能說女兒就該替她仇恨男人吧? 我一直愛著我丈夫,我很珍惜我們的感情。我答應他盡早把他辦過來,可我沒有足夠的錢,隻有拚命打工。我第一個月的工錢就給他寄了一半,自己卻一分錢掰成兩 半花。你們知道我喜歡喝豆腐湯,這是我丈夫就會做的一道菜。”

特蕾西臉上露出了一絲甜美的微笑,但很快就消失了。她接著又說:“有一天是我的生日,我高高興興地從商場買回了一盒豆腐。我做了一鍋菠菜豆腐粉絲湯。可又 沒有大碗盛,我就用豆腐盒當碗,倒了滿滿一大碗。當我轉身去拿勺子時,一碗湯全撒了,塑料盒被燙化了……。一隻碗隻有五毛錢,我一次就給他寄了五百。”她 心裏很難過,幾乎說不下去了。

“我想得就是拚命攢錢,盡早把他辦出來。一年了,我告訴他再耐心等我半年,再讓我多掙一些錢。他說,幹什麽把錢看得那麽重,隻要我們能在一起,日子苦又有什麽?可在美國,沒有錢能行嗎?他一個中學教師,英語又不過關,還要讀書上學,我不多掙些錢,怎麽生活下去?”

    高洋很理解她的難處,也很同情她丈夫,說:“夫妻不能分居太久,尤其是男人。”

    “我知道。可是還不到一年他就……,我有預感。所以讓朋友到我家去看看,看看我的相片是不是像他說的那樣依然原樣?結果全沒了。我吃了這麽多苦,他連一年都沒有給我。” 

“你打算怎麽辦?”高洋問。

安怡不知什麽時候回來了,一直悄悄倚在門前。

    “我已經跟阿基講好了,下周我就不幹了。我準備複習一下,把托福考了,秋季入學。六月份我要回一趟中國。”

    “還準備把他辦出來嗎?”高洋試探的問。

    “不 !”特蕾西堅定地說。

特蕾西終於走了,她們的房子一下子冷清了許多,早晨也不再有人做香噴噴的菜湯了。下麵又將住進一個什麽樣的人?她們倆都沒有興趣去想。

    店裏生意近來不大好,阿基沒有急著加招待員,高洋和安怡格外忙起來。忙歸忙,小費也相對多一些,看在錢的分上,也就沒多大怨言。阿基不象從前那麽溫和了, 但還不至於像別的老板那樣罵人。店裏的夥計們言語也不象從前那麽熱乎。江老板惦記著要走人,琢磨自己開店,胳膊腿不如從前勤快了。楊老兄回去和太太培養感 情,一去不歸。杭大夫家庭進入僵局,臉掛的像鐵板,鍋打得衝天響。剩下幾個新手也挑不起熱火勁。這時候,阿基帶來了一個半輩子的老媽媽作後廚幫工,餐館也 如黃土埋了半截。這媽媽膀大腰粗的,隻是低頭猛幹,像一頭不知疲憊的牛,比得其他夥計都沒了精神,暗地裏擠鼻子弄眼地罵她。那媽媽又正眼不瞧人。店裏真像 是來了股妖氣,人人中了邪,似乎要大難臨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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