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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在海上(3)給我一杯Bloody Mary

(2017-01-12 21:15:59) 下一個

Day 3

靜上午起床以後,小新告訴她自己生病了。頭天晚上發了不少汗,應該沒大問題。

靜正準備去洗漱。聽得這話,真心不願相信。房間兩頭各有一麵大鏡子,兩麵鏡子相互映照造出層疊的景物。鏡裏鏡外的小新,沒有一個活蹦亂跳著。靜隻好給隔壁的林打電話,叫他去取消早已訂好的第二天的浮潛項目。

到了傍晚,小新仍然躺著,說晚一點自己去吃自助餐。客房在十四層,穿過露天遊泳池就是自助餐廳。

靜和林、丹尼三人一起去吃正餐。靜有點鬱鬱的,隻是沒掛在臉上。她一麵擔心小新的種種不良習慣會一步一步毀壞他的身體。一麵肉疼花了這麽多錢,竟然還是沒能把小新拉出房間。生活總會向人呈現出你對它念念不忘的那一麵,不多也不少。小新如果沒有下決心離開讓他感覺安全的城池,誰也無法推動他。

吃罷主菜,丹尼就跑得沒了影子。靜和林用過甜點,悠悠哉哉去劇場等著看秀。時間還早,空位很多。他們坐定之後,隻能左右看看正在慢慢進場的人流。乘坐遊輪的大多已經七老八十,有錢有閑,身軀超凡,觀賞性著實不高。林將目光投向跑來跑去接酒單的服務生,然後冒出一句:怎麽樣?要不要一杯Bloody Mary?靜氣惱著不說話。她知道林沒真打算點酒,隻是想拿小新打趣。

昨天看秀的時候,小新要了一杯Bloody Mary。酒送上來,看起來長得還真是妖嬈。猩紅的顏色,細高挑的酒杯,杯口嵌一片綠色檸檬。靜端起來就著吸管喝了一口。在頗具風度地咽下去而不是吐出去之後開口發問:你怎麽會點這嘛個玩意兒?ketch up加鹽加烈酒,伏特加?靜咂摸著嘴裏的餘味。小新說,在“大內007”裏麵,周星馳喝的就是這個。還有一個動畫片,那裏麵的間諜一次能喝一瓶。靜嘿嘿笑著把酒杯遞給小新。一直到演出散場,那酒也隻下去1/3的樣子。

靜對小新說,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杯Bloody Mary。那是他的想像,他的記憶,他所受的教導,或者他認為的理所當然不容置疑。很多人可能一輩子都捧著那杯Bloody Mary不肯放手,早就不在乎自己喜歡還是不喜歡那個味道了。

今天林提起的就是這一出。林常讓靜想起某笑話裏的二傻。別人笑過去之後他才開始笑,然後一直笑一直笑。但是這會兒靜可沒心思陪著笑。不但懶得陪笑,靜連林也一起怨開了。靜幽幽地想,如果林是小新的爸爸,這會兒多少可以和靜分擔一點關於小新的憂愁吧。

靜看著心頭的委屈像氣泡那樣一個一個慢慢地 冒著,不經意想起了大禾。

大禾是靜碩果僅存的年輕時的狐朋狗友。大禾當年也有一個性格頗好的漂亮女友。兩人分手以後,大禾挑來挑去總沒有入得眼的,就一直這麽單下來。後來靜離開中國,大禾也結了婚有了娃。這回靜回去,才知道大禾的婚姻已經開始顯現危機。

那天,靜和大禾坐在他家的客廳裏聊到淩晨四點多。靜聽著大禾從頭道來:

“本來就沒打算結婚的。那年十一,所有的人都找不到了。阿趙去海南了,大李回家了,郭子跟他那位出國玩去了。忽然覺得那麽空蕩蕩的。這時候她來電話了。。。”

靜向來拿大禾當個弟弟,本來有著一肚子埋怨和焦急。聽大禾這麽說,忽然有種想要流淚的感覺。當年,大禾在西四的一個四合院裏有一間半平房。那連廁所都不帶得出門蹲茅坑的標準陋室,就沒有斷過熱鬧。小歌星,小球星,黑社會小頭頭,大禾那看來憨憨的麵相簡直就是天然磁鐵,把三教九流都吸引過來。任誰有點空閑,必定去小院落個腳。強子和靜自然也是常客。吃喝、打牌、賭球、胡侃,再有一搭無一搭地做點發財夢。。。隻有年輕才容得下這麽多的荒誕。走著走著,聲音就落下去了人就散了。誰還能靠熱鬧永遠躲開孤獨呢。孤獨把大禾推上了老婆的船。

“有點時間就捧著手機鬥地主。屋裏就跟沒你這人似的。根本就不跟人聊天!不說話結他媽什麽婚呢!”

不喜歡跟大禾聊天的,靜連一個都沒見過。以往靜自己遇到傷心難過的事,急赤白臉跟大禾訴說。大禾通常嗬嗬嗬地笑幾聲 ,模仿兩句小品唱個小曲啥的,靜的那些煩惱就直接被無視了。要知道,大禾當初考電影學院也是過了三道關口的。偏偏如今一個“叨逼”整天對著一個悶葫蘆,大禾立刻hold不住了。往往是朝夕相磨的生活最能讓人蛻一層皮,說不定也能借機脫胎換骨。

“要不把孩子給你帶回美國吧。我還接著單身去。。。”

靜氣得幾乎笑起來。於無計可施之際對大禾說:“幸福的婚姻可以有很多種吧?不是也有說‘愛你在心口難開’的嗎?還有‘放心著你的沉默去說服明天的命運’啊!”大禾愛唱歌,歌詞比大道理管用。“還是想清楚聊天對你來說,是不是婚姻幸福的必要條件。你本身有這麽多朋友可以說話,為什麽非要把這種期望加在老婆身上呢?”

過了幾天快到 “十一”長假的時候,大禾給靜打電話說準備開車帶老婆回老家。“結婚這幾年從來沒陪她回去過,我一直都別著勁兒。這回也想通了。真是,找誰說話不行呢,何必跟她製氣。你別說,我不強著跟她聊,她的話倒多起來了。”

婚姻就當如何如何,是大禾的Bloody Mary。人對於婚姻、愛情、友誼、父母、子女,生活工作的環境,以至道義、公正、是非等等,大約都是抱著某種固定的,以為是約定俗成不須挑戰的期望。當那期望無法達到的時候,人是寧可將自己的快樂幸福拿去一同陪葬的。

靜想,現在我又把這杯酒接過來了。

自己的不快樂盡都源於老公的無能、木訥、不知體諒、不解風情等等,這大約是很多女人的Bloody Mary。一到心情不好不免要痛飲一杯。靜又想起林的種種好處,想起林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體貼老公。每到周末林就會搶著做飯,說老婆做了一星期的飯實在太幸苦了。凡是林的拿手菜,靜就知趣地不去學著做。林每回做出來,隻等著靜誇上幾句,那使勁繃住的笑總要溜邊跑出來。靜最愛的禮物,是林從大蒜地裏撿回來的鳥窩,那是鳥兒銜著一根一根的蒜葉編出來的。春天的時候,林會在路邊停下來為靜連根拔些豔麗的野花,放在瓶子裏可以養一個星期。林開車出差的時候,會想著給靜帶回幾塊河邊的石頭或者幾片鮮豔的紅葉。他知道靜喜歡這些野趣,也知趣地誇上一誇“老婆真會給老公省錢”。靜染上點小恙,林不免跑上跑下地忙乎。用鹽蒸個橙子給靜治咳嗽,或者下班回家係上圍裙蒸一鍋饅頭給靜養胃。靜獨當一麵多年,有女漢子的強悍堅韌,如今倒日複一日慵懶嬌弱起來。每天早上,林在離家上班的時候親吻靜的臉頰,靜不過賴在床上就著睡意道聲“老公辛苦了”。

生氣的時候,靜就隻記得Bloody Mary了。等回過神來,心又一點一點柔軟。

秀已經開始了。靜在昏暗中將手遞過去,被林緊緊攥住。徐徐傳遞的溫暖讓靜感動著。

 

也許不必急著去定義

也許一切已在途中

也許比美好還要好

也許比遠方更迷離

也許

本身是一道風景

通向

一個未知的自己

 

也許 本身是一道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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