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藥是中華民族的國粹,但後人的故步自封和不理性,除了使其顯得神秘之外,還有些尷尬。
這是一場不同尋常的會議,沒有四平八穩的發言,沒有昏昏欲睡的聽眾;
激動是這次會議的明顯特征,任何一句對中醫藥的鼓勵、同情,乃至口號,都會收獲熱烈而由衷的掌聲。
“中醫藥是科學的,是超科學的”,“中醫藥是文化哲學,不是現代科學”,“我們的腰杆一定要硬,要有自信”,自豪中分明帶著不被認可的苦悶。個別專家對鼓吹西醫者、或中醫轉行為西醫者均斥之為“叛徒”、“敗類”、“不中不西、不男不女”,其心中所感已經不能用“激憤”來概括。
此時是2005年11月5日,首屆中國傳統醫藥國際化高峰論壇在北京市複興路中國科技會堂開幕。
麵對《中國經濟周刊》的采訪,與會專家激情澎湃,“你要語不驚人死不休,中藥的問題,值得關注的太多了,需要解決的太多了。寫吧,怎麽寫都不過分。”“中醫藥如何複興,是我們心頭的一大問題。”“照這樣下去,中醫藥還能活多少年?10年?20年?”
中醫藥到底怎麽了?中醫藥真到了存亡絕續的關頭?
中醫藥煎熬在“現代化”的火上
有人說,中醫藥是自成一體的科學理論體係,與西醫並行不悖;有人說,中醫藥是一種文化哲學,不是科學;有人說,中醫是超科學的,至少用現代科學無法解釋得清;有人說,中醫藥更本不是科學,類似於巫術;有人主張,中醫藥應該返歸經典;有人主張,中醫藥應該走中西醫結合之路,兩條腿走路;有人主張,中醫藥應該和國際接軌……
凡此種種,都和標準有關。在中醫藥界,在中醫藥的發展曆程中,“標準”是一個讓人頭疼卻又無法躲避的字眼。
用西藥標準管理中藥—牧師管和尚?
年過六旬、溫文爾雅的劉大夫,坐在擺著文房四寶的辦公桌前,指著中藥“清艾條”包裝盒上的三年有效期,說:“GAP、GMP、GSP,全是狗屁!”
讓劉大夫如此生氣的原因,是目前中醫藥受製於一些“西醫標準”,正在被西化的現狀。據他介紹,清艾條用於針灸,曆來是越陳越好,現在反而要標出三年的有效期,不知所雲。“中醫藥發展需要搞中醫研究,現在是用西醫的標準來研究中醫,還說是什麽現代化。”
而GAP(中藥材生產質量管理規範)、GMP(藥品生產管理規範)、GSP(藥品經營質量管理規範),還有GLP(藥品非臨床研究質量管理規範)、GCP(藥品臨床試驗管理規範)等,則是有關部門近年來為中醫藥現代化而製定的一係列標準規範。許多中醫藥人士稱此舉為“牧師管和尚”。
原國家藥監局助理巡視員駱詩文說:“我們現在把美國FDA(食品藥品管理局)的管理方法當作聖經,在中國推行,按照西藥的標準和管理模式研究和管理中藥,不符合中藥發展。GMP、GSP和自己獨創的GAP改造,至少花了3000億元。現在管理中醫藥的人,知識化但不專業化。某主管部門的處長竟然說,中醫藥現代化就是把古代經典翻譯成白話文,因為文言文太難懂了!”
南京中醫藥大學原校長周仲瑛認為,目前的現代化中,以試驗探索得到的藥理、藥化為依據,用西醫學的疾病套上中醫的一個或幾個處方,企圖簡單地以西醫的“辨病”替代中醫的“辨證”,非常不妥。動物實驗不符合中醫辨證論治的要求,中醫重在臨床,中醫的“辨證”具有非常強的靈活性,中醫能否絕對量化、客觀化,進行統計學處理,還需要進一步探討研究。
而“西醫標準”的設立,使一些中醫被迫削足適履,乃至牽強附會。記者在采訪中聽到如下一些相關故事。
故事一,某市一中醫申報科研項目,因其論文為傳統中醫研究,第一年被領導駁回;第二年,該中醫在論文題目中加上“抑鬱症”字樣,內容未改,再次送審,科研項目通過;第三年,還是這篇論文,內容未變,題目更加西化,被市裏推薦,參加國家級優秀論文評選。
故事二:新藥報批需要進行動物試驗,某中醫遂把實驗室的小白鼠們分為“腎氣虛”型、“腎陰虛”型、“腎陽虛”型、“腎藏精”型,分而試之。
“中藥大多是複方,十幾種藥,講究君臣佐使、辨證使用,有的常用中藥,幾百種病證裏都用得上,如果非寫清楚治什麽病,那麽點說明書夠用嗎?我真寫全了,藥盒裝得下嗎?”一位老中醫激動地說。
西醫李剛(化名)也認為,中西醫是兩種理論體係,目前的“現代化”方法不對,“驢唇不對馬嘴,像強奸”,但不能因此就拒絕科學的檢驗,“中醫是模擬理論,沒法證偽。我相信中醫存在著精髓,但現在不是我要駁倒你,而是你怎樣來說服我。某些中藥有用,就要去探討它怎麽有用。科學不是標準,而是方法論,中醫藥需要用現代科學去檢驗自己,說服大家,不要永遠那麽神秘。”
GAP、GSP反而帶來市場混亂?
駱詩文近兩年調查了各地的醫藥企業和市場,認為中藥產業“危機四伏”。
“如果按照GAP要求去辦,(種植中藥材)每畝地起碼要增加3萬元的成本,好多中藥還需要每年更換土地,根本就不可能每年都符合GAP。藥農也沒錢搞GAP。西部一些傳統產藥地區,認為怎麽做也達不到GAP標準,有的便停止種植,將藥材提前挖出來出售。”駱詩文認為,目前GAP認證使得藥農減少或停止種藥,導致中藥材供應緊缺,價格成倍上漲,這必然引發中藥飲片、中成藥、中藥保健品等中藥產品的價格全麵上升。“中藥飲片正是中醫藥的靈魂所在,飲片價格過高,必然導致湯藥的價格上漲,消費者就會轉而去吃西藥。”
中國醫藥企業競爭力研究課題組的資料顯示:西南某市9個醫藥工業企業在GMP認證中分別投入800萬-8000萬的資金進行改造,全部是自籌和銀行貸款,而認證後設備的利用率最高為80%,最低為30%。“GMP認證可能達到了與國際接軌、質量提高的新台階,但有些地區從低水平重複建設到高水平的重複浪費也成定局”。
而大量非醫藥資本湧入醫藥產業,出現“消化不良”,對投入連續性估計不足,陷入進退維穀的尷尬局麵。“北京昌平開發區、西安楊淩開發區等地,不少廠子就幾個人在看廠房,屋內結著蜘蛛網,新設備布滿灰塵,有的鏽跡斑斑。”大集團有了,“大品種”和“大市場”卻找不見。
一位企業老總說:“過去我們為自己的產品能裝備一座醫院而自豪,現在,整天因為大而全的產品結構傷透腦筋。”一些通過認證的企業開始低價出賣藥廠,以盡快甩掉包袱,收回資金,另圖發展。
據駱詩文介紹,GMP改造認證使得企業大多負債累累,無資金開發新產品,加上新藥評審中的黑幕和不公正,企業普遍對開發新藥不感興趣,而是熱衷於搞劑型改革和仿製。比如藿香正氣水、六味地黃丸、清開靈等品種,便有多個或10多個劑型,上百家企業在生產,使得低水平重複比任何時期都嚴重。而市場容量有限,藥廠之間便互相拚命砍價促銷,導致利潤銳減甚至虧損。最終結果便是,一些廠家就從投料上打主意,不按原批準處方的規格、等級投料,不按原工藝生產,出現合法的工廠生產劣藥和假藥。
而GSP改造,把富有農副產品特點的中藥材專業市場轉為公司化管理,扶植市場內的大戶成立公司。“這些公司絕大多數沒有倉庫,就在市場內掛一個牌子,給藥廠組織原料或是代藥廠銷一些成藥,兩不開票,互相以物抵賬,逃避稅收。小的經營戶不少已經離開專業市場,遊村走鄉,收購銷售中藥材和中成藥,產品質量無法控製。整個中藥材市場的管理基本上恢複到1994年前的狀況。”
據駱詩文介紹,現在17個中藥材市場,大多在苦苦支撐,其中幾個全國知名的藥材市場經營每況愈下。如河北安國藥材市場原有經營戶4000多家,現在隻有2000多家,市場十分冷清,據說今年五一期間,市場營業大廳開始對外開放表演脫衣舞;昆明菊花園市場出售給福建一個體戶,由其易地新建,按每個攤位25萬元左右出售。“現在進入醫藥領域沒有任何門檻,給錢就行,大量不懂專業的人員進入,導致醫藥行業人員素質達曆史最低。我在成都荷花池市場檢查,竟發現一個小夥子過去是殺豬的,碰上成都查處注水豬肉而無法繼續經營,竟然跑來辦了一個攤位經營中藥材,所出售的人參連真假都說不出來,更別說分清等級規格。”
缺乏統一規劃管理的藥材市場,開始出現囤積居奇。“最近,河北安國的藥商把甘肅的當歸苗全部買下,然後就地銷毀,以免當歸供應量增加而降低價格。”
駱詩文在調查中發現,GSP整頓後,全國批發企業由原來的1.28萬家增至3.5萬家,零售企業由原來的15.6萬家增至約30萬家,一些地方出現市場飽和。廣東東莞市2004年上半年新增醫藥銷售店600餘家。湖南某縣,縣城人口約12萬,藥店多達43家之多,平均每個藥店供藥不足3000人。不少藥店出現虧損。
中國醫藥企業競爭力研究課題組認為,“醫藥行業投資目的缺乏科學性和可持續性,不能盲目樂觀。政出多門、政策的短期性以及盲目的國際接軌等種種政策,已嚴重影響醫藥企業的發展。企業競爭力就是企業如何利用國家的政策支持和抗拒國家不利政策對企業的影響能力。”
中藥為何沒有被外人認同的標準?
中醫藥需要自己的國家標準,如何才能建立自己的標準?
中國科學技術信息研究所“中醫藥發展戰略研究課題組”賈謙研究員認為,必須成立中醫部,“但國家中醫藥管理局不能直接升為中醫部,進入中醫部的人,應該是熱愛中醫事業,有民族自信心,願意為13億人民健康服務的人”。但一位業內人士反問記者:“就算成立中醫部,誰有資格當這個部長?有合適的人嗎?”
科技部“中醫藥發展戰略研究課題組”對中醫藥的國家標準曾有過建議:中醫本身的生命力在於臨床療效,中藥現代化首先要通過繼承來實現,然後再談創新和發展。隻有傳統型與現代性互補才能使中藥真正得到發展。是否有必要花大力氣建立中藥指標和有效成分,尚需認真研究。中藥的處方經過長期臨床試驗,其安全性、有??效研究的一些內容似乎可以取消,重在審查安全性和有效性,臨床嚴格按規範執行,有效性的大小風險由申辦者承擔。
中藥新藥的審批標準可考慮分為三個層次,即經典方,民間驗方、老中醫30年經驗方(且為醫院製劑或相當於醫院製劑的協定處方),創新中成藥(單味、複方)。對於前兩種,安全性審查過關即可批準臨床,甚至由各省市藥監局初審後,報國家藥監局注冊司即可臨床。中藥的審評應該重在申報生產批文的審評。
李剛認為,中醫現代化當然需要中醫藥人才去做,但中醫理論的封閉性阻礙了中醫藥的前進。“我最受不了中醫講返歸經典,如果一個理論體係永遠是老祖宗的好,這顯然違背科學的信念。中醫自己要理性,要敢於懷疑,抱著開放的心態,去懷疑前人,去完善自己。不要先確定一個“永遠正確”的語境,再和人討論,這沒法討論。”
中醫院變成了“西醫檢查院”
除了“西醫”標準,中醫藥還要接受“利益”的引誘或者淘汰。
用針灸、按摩等傳統中醫方法給人看病的張力(化名)醫生告訴《中國經濟周刊》,受利益驅使,現在大多數中醫院都變成了“西醫檢查院”。他解釋說,因為檢查、開藥最賺錢,所以醫院基本都是按化驗單和藥單來計算醫生的工作量,醫生當然也就喜歡給病人多開化驗單和檢查單,很多中醫院也添置了各種西醫的檢驗設備。
張力醫生介紹說,他負責的科室有7個房間,每個月的租金為35000元,而月平均營業額不到30000元。“但我不給病人開CT,需要檢查,就讓他們到西醫院去;有的病人去了就不回來了,估計被西醫院留下了,無所謂。領導讓我開CT單子,讓病人到本院的西醫科室去做,我不同意。至於收入少,我可以縮減成一間屋。你要實在不支持,我就不幹了。反正我不會變成西醫,靠西醫賺錢。”
張力的朋友,也在醫療衛生係統工作,去年父親得病,朋友便找熟悉的中醫給父親治療,兩星期才花了27塊錢。第三周,該院的院長不讓這位中醫再給他父親看病了,說太便宜,不賺錢。“現在(醫院搞)市場經濟,是逼良為娼!”張力憤怒地說。
據賈謙介紹,清末民初,我國有中醫80萬人,1949年有中醫50萬,現在27萬。目前,各中醫院僅有約10%的中醫開湯藥方,即按中醫思路看病的不到3萬人。
中藥產業國際化之路如何走
中藥在實現了“走出國門”的遠大理想之後,得到不僅僅是榮譽,還有質疑;而中藥鬧出人命的個案,卻令整個中國中藥行業背上了“中藥治死人”的不白之冤。
中藥國際化中的“錯與弱”
1994-1996年,日本有88名慢性肝炎患者因服用漢方藥小柴胡湯導致間質性肺炎,其中有10例死亡。
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香港出口到西歐的中藥製劑“苗條丸”(製劑中含有馬兜鈴酸),曾引起100多名中青年女性發生尿毒症,被稱為“中草藥腎病”,造成了不少歐美人對服用中藥的疑慮和恐懼。法、英、美等國先後宣布禁止進口、銷售和使用含有馬兜鈴酸的草藥。
2003年2月,新華社記者朱玉、張建平撰文《龍膽瀉肝丸—清火良藥還是“致病”根源?》,披露“自1998年10月將第一例馬兜鈴酸腎病病人收入病房起,北京中日友好醫院腎內科陳文大夫表示,已有一百多例此類患者入住,其中最多的就是服用龍膽瀉肝丸導致的腎損害病人。”
2005年3月,方舟子在《中國青年報》發表文章《就這樣被慢慢毒死》,稱“許多被曆代中醫視為無毒的中藥現在都被發現含有慢性毒,能導致腎衰竭、癌症、胸腺萎縮、重金屬中毒、畸胎。”文章呼籲對草藥說明毒副作用,否則難逃“草菅人命”之嫌。
中藥的不良反應在社會上引起一定的不良反應,作為傳統文化的精髓,還能否適應新的醫療衛生形式?傳統中醫藥如何發展?而中醫藥在國際市場的“弱勢地位”,似乎又從另一個角度,印證了中醫藥的不景氣與不合時宜。
幾年來,不斷有人引用這樣的數據:我國中藥產品在國際植物藥市場中所占份額僅3-5%,2000年,“洋中藥”進口額已超出同期我國中成藥的出口額,我國已經成為中藥的“進口國”。其中,日本的中藥出口占據了世界中藥市場的30%,甚至有人說70%、80%。
而中醫藥國際化的呼聲,也並非一呼百應。有人主張中醫藥返歸經典;有人主張中醫藥先現代化後國際化;有人認為中醫藥的現代化就是西化,是對中醫藥的毀滅。
老祖宗給我們留下的國寶—中醫藥,在國際一體化大背景下,變得越來越高深莫測,也越來越無所適從。
國際化不能“廢醫存藥”
“我們從不認為中藥無毒,‘是藥三分毒’,但按照中醫的理論合理配伍、辯證使用就可以增效減毒。可西方人不理解,他們總認為天然藥物無毒副作用,可以長期大劑量服用,怎能不出問題?美國人長期服用中藥麻黃中的麻黃堿來減肥,發生了腎中毒,還死了人。他們不明白麻黃堿和麻黃其實根本不是一回事。”談到中藥的不良反應,中國科學技術信息研究所“中醫藥發展戰略研究課題組”的賈謙研究員頗為沉重。
原國家藥監局助理巡視員駱詩文則形象地比喻說:“中藥多為複方,講究君臣佐使,就像中國人作菜。現在,一盤苜蓿肉,你非要把黃花、木耳、肉片分開來單獨炒,它還是苜蓿肉嗎?你能說苜蓿肉不好吃嗎?”
多年從事中藥材管理工作的韓培女士則認為,像“關木通”(含馬兜鈴酸)這樣的中藥不良反應事件是技術問題,隻要對話,就可以解決。“任何中西藥都有接受問題,不僅僅是中藥存在這樣的問題。”
賈謙認為,問題的根源在於中醫藥國際化過程中的“廢醫存藥”。中醫和西醫是完全不同的醫藥體係,中藥必須由中醫大夫辯證使用,如果離開中醫理論,中藥“可以說是垃圾”。“西方各國沒有一大批中醫,出口中藥沒有太大的意義。”
至於我國中藥在國際市場的“弱勢地位”,賈謙研究員告訴記者,在為中藥擔憂之前,需要弄清楚幾個問題:一、中藥不是植物藥,“國際植物藥市場”並非國際中藥市場;二、上述數據中的“國際植物藥市場”並未包括中國大陸市場;三、3%的概念,強調的是出口創匯,與我國是不是中藥生產與應用大國沒有關係;四、2000年我國大陸中藥產值493億元,約占世界植物藥市場的1/4,占世界中藥市場的50%以上;五、2000年進口的“洋中藥”,據調查發現,大部分是西藥或西藥原料,如尼莫通粉劑、扶他林原料等。中成藥和中藥材隻占少部分。所以,我國仍是世界上最大的中藥研發、生產、應用與出口大國。
資料顯示,中藥出口創匯中,藥材約占70-80%,成藥僅占20-30%。出口中藥材不僅附加值低,而且造成中國資源破壞、生態破壞。1994年,美國從中國進口甘草8766噸,進口甘草液汁及浸膏2555噸,相當於4萬畝草場的產量,而每挖1畝甘草相當於破壞3畝草場。
“為了賺一點點外匯,破壞了我們12萬畝的草場,值得嗎?而且,美國人把甘草拿走,並不是用藥,而是提取甜素作為香煙添加劑使用。中醫走不出去,中藥材走出去有什麽用?反而會壞了中醫的招牌。‘馬兜鈴酸’事件、‘小柴胡湯’事件,這些藥有多少是中醫開的?”賈謙每次說起來,都氣憤難平。
中醫藥國際化—鋪軌還是接軌
據韓培介紹,96年以來,外國人到中國收購中藥材,大多是稀缺資源,作為提取物使用。中藥企業一時間生意興隆。但中藥企業隻考慮進出口額,並未注意到資源的可持續發展;企業之間為出口創匯還競相壓價,“一開始它們的利潤能達到30%,後來逐漸降為10%,一些企業都不敢做了”,再加上市場需求變化快等不可控因素,企業專靠賣資源很難做大,所以走上國際的很少。
近年來,不少人呼籲,“中藥要走向世界,必須與國際接軌”,“重點支持一批符合國際質量標準、療效確切的現代中藥新品種”,“培育20個左右符合國際質量標準的現代中成藥”。
據資料顯示,我國目前97.4%的西藥屬於仿製。有人主張,中藥應該向植物藥一樣,進行提取物出口,易於質量控製,以便達到西方國家的標準,得到認可。從商業的角度看,這也許是一條創匯之路,但和中醫藥國際化沒有多大的關係。
不過,從發展中醫藥的角度看,此舉則是“將具有係統理論的中藥降低為沒有任何理論依據的草藥”;況且,中國的中藥材資源本身就不足,過多地作為提取物出口,肯定會影響中醫藥的發展,甚至“將可能造成中醫藥自然消亡”。
至於按國際質量標準,培育結構清楚、藥理藥效明確的“現代中成藥”,卻遭到一些中醫藥專家的反對。他們認為,中醫和西醫的理論、實踐完全不同,不能相互作為證偽的標準。中醫藥不必去就國際上的“西藥之軌”。中藥國際化,必須是宣揚中醫藥文化,讓外國接受中醫藥,向海外“鋪軌”,盡管這條道路可能會很漫長。
科技部辦公廳副主任梅永紅認為,在還有8億多人不能享受基本醫療衛生保障的情況下,去談讓外國人聽得明白,讓中醫藥走向國際,存在著邏輯上的悖論。“我們不能忘記中醫藥自身的發展規律,而不是削足適履,被動跟隨。中醫藥應該有自己的標準,如果隻是試圖符合所謂的國際標準,即便中醫藥產業發展壯大了,但對於中醫藥來說,也沒有太大的意義,因為那時的中醫藥僅僅是個標簽而已。”
資料
中藥:指納入了中醫藥理論體係,能夠按中醫理論使用的藥品,包括中藥材、飲片和製劑。狹義的中藥係指漢族傳統草藥;廣義的中藥還包括民族藥(即我國其他民族傳統使用的草藥)及民間草藥(即民間流傳的僅根據經驗使用的草藥)。我國於80年代進行的中藥資源普查表明,我國中藥資源有12807種,但其中大部分是民族藥和民間草藥,隻有少部分納入了中醫藥理論體係,可以稱之為中藥。
植物藥:又稱草藥、西方草藥,係未納入任何醫藥理論體係,僅按民間經驗使用者。與中藥相比,植物藥沒有係統理論,多為單方,偶用複方亦無君臣佐使之說,應用生藥?藥稱為天然藥物。中藥多經人工炮製,不是天然藥物。
——摘自中國科學技術信息研究所《中醫藥產業發展研究報告匯編》
中藥配方成了全球“免費大餐”
中國是中藥配方最豐富的國家,但同時也是被占有與盜用最嚴重的國家。目前中藥配方在世界範圍內幾乎都是“免費大餐”,日本正是利用這一點,無償獲取了200多個中藥古方,改為自己的“漢方藥”,並衍生出許多從屬專利(依存專利),獲得知識產權保護後在國際市場上大行其道,甚至返銷我國。有專家向《中國經濟周刊》介紹,國外企業為了搶占市場,在中國搶先申請的中草藥專利已經有1000餘件。知識產權問題一直困擾著我國中醫藥的發展。
據《中國經濟周刊》調查了解,我國中醫藥界不熱衷申請專利,除了眾所周知的國人知識產權意識淡薄之外,還有以下主要原因。
成本問題
中醫藥經典中的配方屬於公共財產,要申請專利必須在原有基礎上進行二次開發,這就需要資金和人才。一個產品需要申請幾十甚至成百上千個專利,對企業來講成本相當高。而國內中藥企業大多以仿製為主,在專利上的投入僅占銷售額的1%-2%,對研發新藥不感興趣。
標準問題
有關專家認為,“二次開發”是標準“西化”的體現,“就是為了搞清藥效成分,和國際醫藥標準接軌,許多中醫對此很不感冒,認為完全沒有必要”。
泄密問題
中藥因為其複方藥的特性,極易被人仿製,申請專利是需要公開其處方及工藝,等於把核心技術公諸於世,甚至個別評審專家就靠盜取倒賣藥方盈利。“有一個專家,一段時間沒見,有一天遞給我的名片上多了一個糖尿病專家的頭銜。我想,你什麽時候搞過糖尿病研究?後來才知道,他把評審時一個治療糖尿病的藥方改了一味藥,賣給了企業,賺了三四百萬。”駱詩文告訴記者,評審中的潛規則也直接打擊了中醫藥申請專利的熱情。“我的一個朋友,搞了一個藥方,前後投入了1000多萬,申報了8年,至今沒有通過審批。因為他不願意屈從於潛規則。我認為,專家評審製度早該取消了。”
河南一位老中醫,研製的藥丸頗有成效,在當地名聲很大。當《中國經濟周刊》問他為什麽不申請專利時,他笑著說:“你還是個學生吧?我去報批,批文沒下來,我的藥早就在市場上賣了。我沒那麽多錢去幹那事,也耗不起那精力。”
資料
西風東漸後的中醫命運
1844年,中美簽訂《望廈條約》,規定美國人可以在通商口岸設立醫館及教堂等。此後,英美等國以教會名義相繼在廈門、寧波、上海等地設立醫院和醫校,並漸漸漫及全國。
1871年,清政府在同文館科學館中增設醫科,教授西醫學,成為中國西醫教育的開端。
1881年,李鴻章在天津開設“醫學館”,教授西醫學。
1903年,京師大學堂添設“醫學實業館”,1905年改建為“醫學館”,1906年又改為“京師專門醫學堂”,分習中西醫學。
1907年,清政府與日本千葉醫專簽訂接受中國留學生辦法。以後逐漸擴大範圍,向美、法、德等國派出醫科留學生。
1912年,北洋政府主張廢止中醫中藥,遭到全國中醫藥界的強烈反對。北洋政府內務部設立衛生司,管理全國衛生行政機構。
1925年,北洋政府拒絕將中醫課程列入醫學教育計劃。
1929年,國民政府第一次中央衛生委員會議通過了餘雲岫等人提出的“廢止舊醫案”,由於全國中醫藥界以罷工停業反對而被迫取消。但仍禁止中醫應用西藥西械,禁止中醫學校立案,禁止中醫開設醫院。各地中醫學校改成中醫傳習所,次年又改稱中醫學社。
1933年、1935年,汪精衛兩度提出廢止中醫中藥。
—據俞慎初《中國醫學簡史》、朱建平《中國醫學史研究》整理
他們眼中的中醫藥
講求“醫緣”
文魯波(男,25歲,四川人,IT從業者,碩士)
1997年,我爸爸生病住院,被診斷為“繼發性血小板減少”,住院三四個月,天天輸液吃藥,由於激素的副作用,臉都浮腫了,但不見起色,最後醫生透露讓我們為爸爸準備後事。當時已經花了一萬多塊錢,爸爸的單位也不願再掏錢,我和媽媽去求他們再到大醫院試試。經熟人介紹,我們到成都找到了一位老中醫,花了100多塊錢,吃了一個月中藥,結果就好了。老中醫說,中醫很講“醫緣”,沒緣分,同樣的病,還是你我,就不一定能治好。我覺得有點神秘,其實是跟病人的病情和身體狀況有關。
張亮海(男,54歲,河南人,鄉村教師,自考大專)
中藥熬起來一點都不麻煩,挺簡單,也挺快,誰都會呀。也沒人教我,從小經常見別人熬藥,看多了自己就會了。一般中藥可以連續熬兩次喝,不能再多,老人們說,中藥熬三遍就成毒藥了。
熬藥時,提前一兩小時把中藥放到砂鍋裏,倒進涼水泡著,讓藥性散開。水能蓋住藥就行。要是早上熬,頭天晚上就把藥泡上。你說泡的時間不一樣?沒事,醫生就這樣說的。
熬上一二十分鍾就倒出來,有大半碗,沉澱一下,就可以喝了。為什麽熬成大半碗?多了喝不了呀。
我們這裏熬中藥有很多講究。“熬中藥不能見天”,在東屋熬的就在東屋喝,別端到西屋,在院子裏一走就不好了。“砂鍋能借不能還”,你借走了,我用的時候去你家裏拿就行了,你別給我送回來,那樣你把病也給我送來了。當然,現在好多講究都沒人信了,除了借砂鍋那條。
我從來不讓醫院代熬,那是收錢的。
中醫咋就沒個度量衡
傅曉鵬(男,30歲,福建人,醫療器材銷售經理,大學本科)
去年一個老中醫給我看病,很牛,退休前是某中醫院的院長,熟人介紹的。開了個方子,讓我去抓藥,買個砂鍋熬著喝,說:“每天早晚兩次,每次用四碗水把藥熬成八分水喝。”
我不懂呀,就問:四碗水大概是多少水?他說:“就家裏用的碗,四碗。”我家裏的碗大大小小一堆,用哪個呀。我就問:大概需要多少毫升水?他說:“什麽多少毫升?就四碗水。”我說:到底多大的碗呀?他就用手給我比劃個圈,“就這麽大的碗”。當時把我都快氣暈了,還是個院長呢,多少毫升都不知道。
我又問他:八分水什麽意思?他說:“就是把四碗水熬成4/5碗的藥汁,80%。”我問他砂鍋要買多大的;他說賣砂鍋的知道,“你告訴他熬藥用的就行,不過你熬之前,得用米漿糊把砂鍋刷一遍,防漏”。你說,新砂鍋防什麽漏呀?米漿糊什麽東西?估計是大米熬成漿糊吧。反正跟他交流很困難,我就走了。
後來熬藥才麻煩呢,純粹經驗活兒,我老是弄不好,不是熬多了,一碗都裝不下,就是熬少了,半碗不到,痛苦得很。藥在鍋裏熬,我用肉眼怎麽判斷它80%了?反正比半碗多的,我就喝了。那一段比較忙,再加上不會熬藥,斷斷續續吃了幾次,後來就幹脆不吃了。所以,也沒什麽效果。
中醫藥都發展幾千年了,連個度量衡都沒統一,這麽麻煩,怎麽搞的?
療效慢
王建國(男,50歲,甘肅人,農民)“文革”那會吧,我胃不好,看了好多醫生都沒看好。剛好從北京來了一批勘探礦的,在我們村住著,勘探隊裏有個中醫。時間長了,熟悉了,我想人家首都來的醫生肯定水平高,就讓他給我看病,開了一塊九的藥。我吃了幾天,感覺沒什麽用,就想扔了;可又一想,這麽貴,扔了太可惜了。我那時一天的工分才夠買一包火柴,一塊九的藥啊,哪舍得。還是吃吧,反正都買了。沒想到吃完還真好了。
中藥就是見效慢,那次要不是心疼錢,我肯定扔了。
張先生(男,56歲,中醫,北京某中醫院主任醫師)
幾碗水,碗多大,這些問題都是細枝末節,不應該追究這些嘛。最關鍵的是中醫如何發展。再說了,現在醫院都有替患者熬藥的服務嘛,這些不是問題。
奇怪的藥引
穆麗(女,27歲,山東人,記者,大學本科)
小時候,經常掉頭發,吃的中藥,記得藥引特別怪—冬天河裏的黃泥。媽媽就領著我去城外的河灘挖黃泥,要走好遠,天很冷,河灘凍得很硬,每次都要費上老半天勁,手凍得冰涼冰涼的。現在一說中藥,我馬上就想起冷、凍硬的河灘、大風。當時覺得特別奇怪,人怎麽還要吃泥?不過,沒白吃,你看我現在的頭發長勢多喜人。後來,也看過聽過一些奇怪的藥引。魯迅他爸不就需要原配的蟋蟀嗎?我有個同學,農村的,他爺爺看病,要霜桑葉作藥引,就是經霜的桑葉。剛好是夏天,怎麽也找不到,也沒地方買,又去問醫生,醫生說,沒有也行,就是藥效稍微差一些。
反正我感覺中醫挺玄的,搞不清楚,但效果還行吧。
(記者 張偉)
中國正在失去中藥的知識產權
中國經濟周刊
世界著名經濟學家保羅·比爾茲曾預計,到2010年,與健康相關的產業將為美國經濟帶來每年1萬億美元的收益,這些收益來自令人更健康、更美麗、延緩衰老或預防疾病的產品和服務等等。
20年前,健康產業並不存在,但今天,健康產業的收益達2000億美元,相當於美國整個汽車產業收益的一半。從2000年到2010年,健康產業的消費將由2000億增長至1萬億美元,足足有5倍的增長。中國有13億人口,專家預測健康產品消費將由目前在GDP中2.5%的比重繼續增加,進而成為新的經濟增長點。因此,中國健康產品市場巨大。
中醫藥有著五千年的文化背景,據記載,中國人早在一千多年前的東漢年代已經開始使用“保健養生”食品了。因此,在漢方中藥製劑方麵,中國人有絕對的優勢。
然而,在這場健康產業的大潮中,我國還沒有一個揚名海內外的中醫藥品牌出現。
中國的中醫中藥保健品具備了創造世界品牌的基因。但麵對強大的競爭對手,我們必須走中國化的健康產業之路。
目前,中藥在國際市場的貿易額已超過400億美元,而且每年還以10%的速度增長。但中國的中藥出口貿易額隻占世界草藥貿易總額的不到3%。而日本、韓國、東南亞以及歐洲一些國家的中藥企業從我國低價購入原料藥就地粗加工後,運回國內精煉,提取製劑,製成西方人習慣的膠囊、片劑和顆粒劑,不僅占領了國際市場,而且以高價返銷中國市場,目前已占據了我國中成藥市場1/3的份額。而我國每年從日本、韓國、東南亞、西歐等地進口的洋中藥卻超過1億美元。反觀日本,雖然隻有210個漢方藥製劑,且處方和原材料均來自中國,但在國際市場的占有率卻達到80%。
為改變我國中藥生產落後的狀況,我國一些地方和單位積極尋求國際合作,引進外國的資金和先進生產工藝,這本無可厚非。但是一些人為達到此目的,目光短淺、急功近利,無視中藥處方作為無形資產的巨大價值,不惜將自主的知識產權—中藥處方拱手交給外商,這使我國的中藥生產在國際競爭中處於更加不利的境地。
我國民間還有大量中藥秘方、偏方,雖然在長期的中醫臨床中行之有效,但由於科學研究與解析分離技術水準低,至今仍以非處方、草藥形態流傳,許多外商正加緊搜羅研究分析,甚至搶先申報許多專利,使得中藥這種國寶的知識產權,正以驚人的速度流失。
同時,如果不能真正了解保健品市場運作規律,精確掌握市場脈絡,也極容易遭遇滑鐵盧。因此,這十幾年來有不少大企業進軍養生保健產品,均以失敗告終。大向導公司堅持走中國特色的健康產業之路,以“弘揚民族文化,樹立民族品牌,實現平衡人生”為企業使命。提出“我的世界由我創”的經營口號,立足中國,麵向全球,以小謀大,穩健發展。
中國中藥要全麵進入國際市場,必須與國際接軌,實現中藥現代化,首先是研究與開發的現代化。這就需要建立中藥材規範化種植基地,采用先進生產工藝及現代化劑型,建立中藥質量標準規範,提高中藥質量標準水平,加強中藥藥理、毒理研究,重視中藥臨床試驗,製定中藥生產管理規範。在這一程序中,必須大力加強中藥知識產權的研究和保護。否則,我國的中藥產業將成為沒有自主知識產權的產業,失去生存的權利,後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