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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不敢跟媽說的事兒(五)

(2010-03-05 18:29:47) 下一個

好學生的行列

 

我始終沒有在我們學校的窗台上看到李陽陽說的那盆花,後來才知道那是為了迎接外賓參觀特意擺上去的。但是這並不能阻擋我對這個新學校的興趣,雖然我的朋友還是那麽幾個在班上數不上名次的同學,可是每當我課間使勁推著轉椅跟他們玩的時候,我都開心的不得了,那轉椅是從前在公園排隊才能玩上的。學校教學樓一進門有一個比人還高的大鏡子,那是給學生們清早起來整理儀容用的。從前上學我的鼻子耳朵裏好像永遠都藏匿著洗不掉的灰塵,加上在塵土飛揚的大操場跑上一圈後,簡直都不好意思見人了。

現在每天早上,對著那個高亮的大鏡子,我滿意地笑了,我知道我屬於這裏,再也不用小心翼翼跟男生說話,再也不用擔心小孩子之間無心的傳言了。我會自由自在的交朋友,好好地讀書,給我們全家爭口氣。自從大哥上了大學,二姐也考上了好學校,他們就成了圍繞在我周圍的影子,不,是我媽衡量我的標杆,後來那標杆居然變成了,我要衝刺超越的終點。“你是咱家最有福的一個,你要做的最好。”是呀,我也這麽覺得。

可是,我沒能做得最好,一學期過去了,我的成績平平,看著一起進來的同學個個都能上台領獎,我覺得自己有些丟臉。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我把丟臉看得如此重要。我不好意思跟她們在一起玩,也許是怕他們說的東西,我從來沒聽說過,或是沒有機會多做練習題。

有一天下午放學,我走到大院裏,剛好遇到從前班上的一群同學回來,“周晨征。”他們在我的背後大聲地叫了好幾聲我才聽見。“你們學校很漂亮是嗎?有沒有兵乓球台子?聽說還是衝水馬桶呢?”天哪,一定是李陽陽她媽,那個大嘴廣播說的,我真的不知道怎麽給他們講,不過還是挺自豪的回答:“我們還有體操房和音樂教室呢。用的是真鋼琴。”“真的?”他們羨慕地看著我又問:“你一會兒下來跟我們玩吧,趙三有一對兒新球拍。”想到好久沒有跟他們大戰一場了,我的手好癢癢,心裏更是急不可耐,剛要答應他們,突然想起來明天的數學測驗,我還沒準備。“不行,我明天考試。”看著他們失望地離開,我一個人回到家裏,嚼了半個涼饅頭就開始做功課了。

往後的日子,我失去了跟院子裏小夥伴玩耍的機會,即便是涼爽的夏夜,依舊老老實實地趴在書桌上。終於,我如驕傲地天鵝一般在新學期的考試中拿到了很好的名次,找我玩兒的同學越來越多了,可是那個曾經被老師罰站的朱治剛卻越來跟我說話越少,他迷茫的眼神裏常常流露出一絲膽怯。當初中午放學我們吃完餛飩邊邊笑的時刻,再也沒有了。特別當我的書法在全市比賽中少年組獲得一等獎以後,才發現我真正邁入了好學生行列了。

那天下午放學,他看著我擺在書桌上的一幅書法輕聲地說:“沒想到,你還挺厲害的。”“我爸從小逼著我寫的。還挨過不少打,不過,幸好我書法好,要不我可能就考不上這裏了。”“你爸也打過你?”他的眼睛充滿了疑問,“打過,不過輕輕地,也就是嚇唬我一下。”這時我突然想起了他臉上那五個深深的手印,隻好用了句大人打孩子時的慣用語來安慰他,“他們有時就是恨鐵不成鋼。”朱治剛低頭不語,我猛然想起來要去上課外活動小組了“對了,我要走了,你不是畫畫很好嗎,幹嗎不參加繪畫小組呢?”“我考試成績總是倒數,我爸不讓我參加。” 

就在我的作品獲獎沒多久,我的名字幾乎成了我們大院家長教育子女的樣板,“看看人家周晨征,比比人家周晨征。”後來,我發現找我玩兒的小朋友越來越少,即便是星期天,我媽也用我要準備考試,或是練習書法把他們擋在了門外 

這樣的日子久了,我似乎也已經習慣了,喜歡家長同學欣賞的目光,稱讚的言語。在戶外無憂無慮自由奔跑的快樂,逐漸被另一種得意自豪所代替,那就是我們學校是全國教學樣板模範學校,而我們班也是教學模範重點班。我們常常搬著桌椅到學校體操房上課,因為那裏可以容下近百名來自全國各地的學校老師來觀摩上課。我常常被選中在眾多人的課堂上朗讀或是回答問題,或是上黑板寫板書,那種榮譽在我這個十多歲孩子的眼裏,簡直成了世上最重要的東西。對於我所付出的失去孩童自由玩樂的那些時光的代價,全然不知也全然不顧。即使我也曾無數次偷偷地把放在抽屜裏的那副兵乓球拍拿出來看,想到放棄了我心愛的運動,夜深人靜的時候,還是有些惋惜。可是沒過多久,那種包圍在我周圍的榮譽感又悄然而至,直到小學的最後一年。

 

藍大衣有班車了

 

就為了進入好學生的行列,我起早貪黑,冬天裏常常是早上頂著星星出門,傍晚踏著月光進家。老師常常利用早上七點二十的早自習聽寫或是做補充習題,這樣課堂上就會節約不少時間,我不敢遲到,班上比我住的遠的同學有好幾個,為什麽偏偏遲到的總是我呢?每當我來晚了走到教室門口的時候,都會看到班上同學們低著頭忙碌而緊張地寫著,教室裏雖然靜悄悄的,可是就因為這靜悄悄讓我覺得更加不好意思,為了不再遲到,我把早餐都省了,有時候偷偷地抓上一個煮雞蛋就匆匆忙忙離開家了,有一次還在公車上被擠爛了一兜。

黎明的天空漸漸露出了淡淡的灰色,在我匆忙趕路的時候,閃爍的星星悄悄地退去了,天空中最後一個月亮的輪廓也緊跟著消失了。突然,所有的路燈熄滅了,不用看時間都知道,已經七點鍾了。要是路燈熄滅的時候,我還沒上上公車,那天鐵定就遲到了。瘦小孤獨的我擠在黑壓壓的等車的人群裏,踮著腳伸長了脖子張望,除了等車的人群哈出來的白白的哈氣外,什麽都沒有。很多回我看到身強力壯的小夥子或是有爸爸領著的小孩子,都特別羨慕他們。我爸爸遠在軍區醫院上班,聽他說要轉業可就是一直都沒消息。我媽到大學進修圖書館學,比我走得還早,不知道為什麽她都人到中年了,總是在業務上跟我爸較勁,好像非得弄個大學文憑或是評上個高級職稱才算數。夫妻之間的這種競爭,在我小孩子心裏真的是不知道為什麽,可是我媽最近常常跟我和我姐說:“記著,女孩子得靠自己。”我們不都是在靠自己嗎?那個時候大街上是自行車的王國,出租車沒有,私家轎車就更見不到了。那些膽子大的,不怕被警察抓的,都在自行車後座上馱著自己的孩子,要不就是自己的女朋友,更厲害的是他們在遠處就能一眼看見警察,後座上的那位噌地就跳了下來。在那茫茫的車海裏,我望眼欲穿,真的希望能看到我爸和我哥。

“來了來了。”隨著人群中的歡呼,大隊人馬一齊朝緩緩而來的公車湧去,我被甩到了最後麵,眼瞅著公車就要進站了,突然從前麵車窗裏售票員探出頭一臉冷漠地說“快車,不停。”失望的人群不情願地閃開,公車走了。“還快車呢,比牛車還慢。”就在我自言自語地嘀咕著的時候,旁邊的一個身穿海藍色棉大衣的小夥子跟我說:“這輛快車一過,緊接著就是來了。”我半信半疑地望著他,“你怎麽知道?”“我每天都坐。”他話音未落,果然不遠處有一輛車徐徐開進了站,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又是黑壓壓的人群蜂擁而去,在準備最後向車門衝刺的同時,我用凍僵了的雙手緊緊地護住了我的書包,前天我的一個同學就是因為關顧著向前擠書包帶被扯斷了,所有的書本都被人踩了個稀巴爛。“快點兒,小孩兒,站穩了,我往上擠了。”就在我跟著人群後麵準備登上台階的時候,剛才那個藍大衣突然開口了,還沒等我回話,就聽到車門呲的一聲,緊接著我感到身後一股強大的向前推的力量,把我一下子擁上了車。謝天謝地,多虧了這個後勁兒。

在搖晃的車上,我抬頭看到他,長長的頭發,快遮住了前額,高高的個頭足有一米八,看到我東張西望的樣子,他問:“你哪兒下,就門口站著吧。”他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售票員衝著我們這邊兒喊:“門口的那幾位不下車往裏讓讓。”讓讓,一會兒就下不了車了,如果到站人沒下完,底下的就潮水般地擁上來。我才不動地兒呢。藍大衣往裏挪了挪說:“來,站我前麵。”他用結實的後背替我擋住了不斷擠過來的人群,這時候我突然想起我哥來,要是他不到外地上大學,他也能這麽護著我。“能看看你的手表嗎?”我膽怯地問,“唉呦,我的壞了,一會兒經過電報大樓。”我知道他說的那個大鍾,不過我已經有了一個絕招扭著頭尋找著別人手腕上的表。就在我到快到站的時候,前麵突然擠進來好幾個人,懷中沉重的書包,此時成了我衝出重圍的負擔。“你先下車,我從窗戶把書包給你遞下去。”“在這兒呢,接著。”這個明智的辦法讓我輕鬆地擠下了車,從此我每天等車的時候,都不自覺地在人群裏尋找著那個藍大衣。我不知道一個小女孩為什麽對那種年長異性的愛護如此留戀,隻是覺得那種被保護的感覺特別好。

此後的日子裏,我們在車站遇到過很多次,我知道他比我遠兩站路,在一個儀表廠工作。他跟我哥不一樣,他是一個工人,不象我哥放假時會給我講數學題,講曆史故事,可是我就是很喜歡在車上遇到他。後來,因為總坐幾趟車,他居然跟有的司機混熟了,在一個大雪天,他竟如此好心讓司機把駕駛座位的前門打開,讓我穿著笨重的身體終於可以有個喘息的地方。“師傅,這小孩兒,您今後照顧著點兒。”“你不坐了?”我急切地問著他,“單位開班車了。”

踏著已經快融化的積雪,我走在去學校的路上,我又想到了從前跟馬軍一起上學的日子,那時候我從不在乎什麽遲到,也不用擠公車,今後披星戴月的日子裏,又是我一個人冒著嚴寒跺著凍得又疼又癢的雙腳,那時候我一定會想起那個藍大衣,想起那種被人保護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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