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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戀人的幸福

(2015-03-04 18:05:51) 下一個

  喧鬧,興奮的一天結束了。我感到有些累,臉也燒得難受,朦朦朧朧有些睡意。

“燕平。” 隨著一聲輕柔的呼喚,一塊微溫的麵巾呈現在我的眼前。 “是明霞。”一股幸福的暖流滾過全身。燈光下的明霞顯得越發好看了,修長的身材,罩上一件淡黃色的細線衣,烏黑的短發襯得豐潤的麵頰白得放光。大大的眼睛泛射出幸福的神采。我伸手拉過身邊的明霞並坐在一起。

“霞,我們有家了。”

望著霞那明澈的眼底,我顫聲說道。明霞秀嫩的麵頰飛起兩朵紅暈,歪頭靠在我的肩上,輕輕地“嗯”了一聲。我握住她那纖細的小手輕輕地撫摸著。幸福,甜蜜,幟熱的情感交匯在一起。我感到周身都在發燙。明霞的小手也在微微顫抖著…。

突然,明霞手掌外側,那塊月牙形的傷疤捉住了我的眼睛,心靈傷痛的血水一下淹沒了這幸福的冥想。

十年前的我,還是一個剛交二十歲的毛頭小夥。勤奮好學,一腦袋的幻想。讀完中學,又上了兩年師範。畢業後分到了“城關中學”。 報道那天,是我走向生活的第一天,也是我感情生活的開始。

由於興奮,報道前一天,我整晚上沒有怎麽睡覺。不時地在心中描繪著那陌生而又吸引人的地方,想象著第一個接待我的人。天還沒亮我就悄悄地爬了起來。

初冬的早晨,令人感到有些寒意,路旁白楊樹上的殘葉隨風發出嘶嘶的叫聲。天還沒有完全放亮,遠處的山嶺朦朦朧朧像一條卷臥的長龍。我搭乘第一班車,來到“城關中學”。 學校坐落在城關西麵一條小河灣裏。校門正麵是一座木製的小橋。學校不大,隻有幾排青灰色的磚房,一塊不大的空地,豎著兩個籃球排架,木製的綠圍欄,外加一圈光禿禿的白楊樹。校門口的地方,有幾棵低矮的小鬆樹,修剪得整整齊齊。眼前的一切給人以平靜整潔的感覺。

因為來的太早,校園裏空無一人,情悄悄的。 我正想轉到裏麵細細地看一看。“嘚鈴鈴…” 一陣車鈴聲使我轉過身來。

“同誌,這是城關中學嗎?”

一串清脆的語滴向我飛來。來人是一位十八,九歲的姑娘,推著一輛半舊的自行車,身著一件洗得褪色的藍布褂子。一條綠色的軍褲使身體分為明顯的兩截,看著十分不協調。兩隻短辮,一個尖尖的下巴,眼睛黑黑的,透著一股調皮的神色。

“是的。” 我禮貌地點點頭答道。

“你是這兒看門的吧。” 不知怎地,她竟把我當成看門人了。一股無名的火氣油然升起。我瞪了她一眼,忿忿地轉身走了。

時隔一點,我又回到學校。學生們已三三兩兩地來了。靜靜的校園一下熱鬧起來。我找到辦公室,推門進去,沒想到又碰到了那位姑娘。她看見我,微笑著衝我點點頭。笑中 不無一種譏諷的味道。我裝做沒看見的樣子,掏出介紹信,遞給了桌子後麵的人。

嘿,你也是來這兒報道的,我還以為你是看門兒的呢。”那清脆的語滴又飛了過來。

“我叫桂花,中學剛畢業,來這兒教唱歌。”桂花大方地向我伸出手來。

時間飛快,一轉眼三個多月過去了。不知怎地,我對桂花有了一種依戀感。有事沒事總愛和她在一起,一天聽不到她的聲音,就會感到空虛茫然。起初我想努力使自己擺脫這種感覺,強迫自己待在自己的房間不去見她。但越是掙紮,越是無力抗拒,這種感覺,讓我又期待,又恐懼,人也消瘦下來。以至後來,每當見到她迎麵過來,就會感到局促不安,每當聽到她的聲音就感到耳熱心跳。

愛,難道這就是愛情嗎?這奇妙的感覺讓我失眠了。我不時地問自己,我是不是有了愛情,是不是愛上了她。我不想承認,卻也無力否認。愛情應該是雙方的,她是不是對我也有了這種感覺呢?這個問題一直在煎熬著我,當我最後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情感時,這個問題使我陷入更加苦惱的境地。

  我一天天地消瘦下去,本來有說有笑的我,也變得少言寡語了。我曾想鼓起勇氣,去向她坦白內心的苦惱。可每次麵對她,又一點兒勇氣也沒有了。她還是那樣有說有笑,快快活活地,沒有一絲苦惱。每當我看到她的這個樣子,總有一種恨的感覺,恨不得讓她大病一場才好。

   愛情對初戀的人來說,是神秘與幸福的,特別是對那些意識到自己有了愛,卻又無從表達的人,尤其如此。可在精神感受上卻是及其苦惱與痛苦的。

精神上的折磨,使我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終於有一天,我病倒了。

一夜的失眠,使我的頭像炸開了一樣疼痛,全身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兒力氣。嗓子也幹渴得厲害。這時我多麽希望她能在我身邊呀。

“吱呀”一聲門打開了,我不由得一下摒住呼吸,閉緊了眼睛。

“燕平”一聲甜甜的呼叫。是她!我的心不由得砰砰地緊跳起來。桂花今天穿了一件藍色的素花外罩,俊秀的臉龐顯得越發好看了。手裏托了兩隻大大的橘子。“ 燕平,你病了?”隨著話音,桂花拉了把椅子坐了過來。以往調皮的神情沒有了,清澈的眼底透著憂慮。我感到一陣心熱,緊跟著又是一陣心痛,望著她,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天下午她沒有課,和我坐了一下午,晚上又來了一趟。她那溫柔體貼的關懷,給了我最後的勇氣。

皎潔如雪的月光透過明亮的窗子照到我倆身上。我緊緊地攥住她的手,淚水,幸福的淚水,一滴滴地掉在她的臉上…。

愛情給我帶來了新的生命。我感到一切都是那麽清新,那麽和美,生活,幸福,幸福,生活。啊! 愛情,偉大!我那久已失聲的歌喉又唱了起來:

“在那遙遠的地方,

有一位好姑娘,

她是我心上的人兒,

發誓永不相忘。”

我們在一起甜甜蜜蜜地過了一年。她由學校轉到了縣劇團。雖然不再一起工作了,但同在一座城裏,每天還是能夠見麵的。她那清脆的歌喉很快在這一帶出了名。每次演出,但凡有時間,我是場場必到。聽到那暴風雨般的掌聲與喝彩聲,我有一種沒人能體會的酸心享受。

每次演出完畢,她總會要我陪她回來。 一路上人們投來各種眼光,有疑惑,有白眼,更多的是羨慕與嫉妒,我感到十分的驕傲,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了。

燕平,我們要到省裏演出了。”

一天午後,桂花興衝衝地跑來告訴我。我看了看她,默默地站起來,把她拉到身邊,輕輕地在她的嘴角吻了吻,沒有說話。她睜大了眼睛,奇怪地看著我。

平,你不為我高興嗎?”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一把把她拉到懷裏,輕聲問道:

“去多久?”

“兩個月。”

一掃剛才的興奮,她用嘴默默地咬著我的領尖,哭了。

誰想到她這一去,竟是永遠地去了。

桂花去省城的第四天,我收到了她的來信。信中講了她們受到接待的情況和首場演出的成功,以及在省城見到的新鮮事。此後,幾乎每天都能收到她的來信。 看著她那清秀的字體,風趣的語言,仿佛又見到她站在我麵前,用那清脆的嗓音在叨叨不休地講述著。

從那以後,每天下午四點,我會準時到傳達室等候我的信件。 第三十四封信中,她告訴我,黃山電影製片廠的導演準備讓她去試拍幾個鏡頭。第三十五到四十封信,講了她的拍片經過,及最後確認由她擔當某個角色。

後來不知怎地,信漸漸地希了。 我從信中知道,她為了拍片,天南地北的去了一些大地方,開了眼。記得是六月裏的一天,省裏來了調令,把她的關係全部從縣裏轉走了。

一晃七個月過去了。這段時間我感到空寂無助。每當夜晚的時候,常常一個人呆想。唯一的安慰就是讀一讀她的來信。盼著她的來信,成了我這段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事情。

自從她的關係轉走後,風言風語的聽到各樣的議論。好心的朋友來和自己談談心,講一些戀愛關係中各種出現的可能。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則散布什麽: 嘿,桂花進大城市了,就燕平這呆子,聽風喝尿去吧。 桂花進城當了演員,還能看上燕平這土包子。”

對這些好心人的忠告和惡心人的奚落,我都不放在心上,我相信她。人說“女大十八變。人也變,心也變。”但我不相信桂花也會變,這是絕不可能的。我了解她,信任她。但這些議論也不可能不對我有影響。有時夜深人靜,我也會想到那些可能。這樣想的時候,我的心裏就像有小蟲子在咬,一剜一刺的做痛。“ 不,這是絕不可能的!”每當這樣想的時候,她那調皮的神情與明亮的眼睛就會出現在我的眼前,似乎在說:“ 平,你怎麽能這樣想呢?你難道不相信我嗎?我是那樣的人嗎!”一連串的問題使我低下頭來,感到深深的內疚。是的,不相信她,還相信誰呢?

又是三個月過去了,我一連給她去了六封信,但一封回信也沒有收到。這回我真的有些沉不住氣了。難道是她病了,還是出了什麽事了?還是真的…。 我不敢再往下想了,我生活中不能沒有她,她的身軀已經融化在我的靈魂中。

我下決心寒假時去一趟省城,並把這個意思寫信告訴了她。沒想到這次很快就收到了她的回信。 她說,前一段因為太忙,沒有寫信。寒假時她們要去外省拍外景,最後讓我不要去省城。結尾處寫著“你的花”看到這幾個字,我感到一種欣慰,幾個月來頭一次自己笑了。

這樣又默默地過了小半年,期間收到了她的兩封來信,此後就再也沒有信了。在這默默的孤獨中,我的心是堅定的,我愛她,相信她。現在的分離隻能加深我們重逢時的歡樂。 我期待著那一天,盼著那一天。這終將來臨的一天讓我默默地忍耐著眼前的孤獨。

初冬的風令人感到發寒,樹上的殘葉也所剩無幾,我門前一顆孤獨的白楊樹在寒風中顫抖著。又是一個寒假來臨,也意味著我的又一場難熬的苦難。工作中,還有些什麽東西會衝淡這種孤獨。而一到假日,同伴們高高興興地去和家人或相好團聚。自己的假日,不大的院落裏隻剩我和傳達室的老頭兒,分外顯得孤獨。這個寒假我再也不能忍受了,下了決心,不管見得到她,還是見不到她,無論如何,我要去省城。決心一下,心中平靜了許多。我不止一次地想象著,分別兩年了,再見時的情景, 她那頑皮的神情,尖尖的下巴,幸福的淚水,還有緊緊的擁抱…。一切的一切, 啊! 馬上就要發生了。

一連幾天我總要到百貨商店去轉轉,總想給她買點什麽她所喜愛的東西。看著斌琅滿目的貨架,自己也不知買什麽好,一會兒想著她穿上一件我買的方格褂子的樣子,一會兒又想我給她一個大洋娃娃會更驚喜。突然我想到,現在是冬天了,經常會刮風,而她走的時候是六月,沒有帶頭巾,最好是給她買一塊頭巾。

貨架上的頭巾幾乎都讓我挑遍了,最後買了一塊淺灰帶白道的毛圍巾,因為我知道她不喜歡花花綠綠的顏色。最後又買了兩個橘子罐頭,橘子是她最愛吃的水果,我們初次親近的時候,她就是送的我橘子,可恨現在是冬天,沒地方去買新鮮的橘子。

這一天終於來了,這是我盼了整整兩年的一天。懷著特別興奮的心情,出了城東車站,一路上的街景沒有引起我的絲毫注意,心裏隻想著一個她,她,她!她迎麵撲來的影像不時地閃現在我的眼前。一路問,一路走,最後終於來到黃山製片廠。高大的門樓,站著兩個警衛,人到了門口,我不由得收住了腿。

“同誌,你找誰?” 一個警衛問道。

王桂花。”

“那你登一下記吧。”警衛邊說邊指著旁邊一個小屋。

登完記,我徑直往裏走。沒想到裏麵這麽大,一溜的樓房連著大片的野地。糟糕,這麽大的地方讓我到那裏去找呢?後悔當時沒問情她具體在什麽地方。我隻想一到黃山製片廠就能找到她。正在我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對麵走過來一個人。三十開外,穿了一件非常考究的衣服。

同誌,您知道王桂花在什麽地方嗎?” 這次是我先問道。

“王桂花? 沒聽說過。你是不是找錯地方了?“

“沒有,這不是製片廠嗎?“

突然我想起來了,一次在新片介紹的畫麵中,我看到了桂花在《花好月圓》中一個角色的照片,介紹中寫的是“霞飛” 於是我就換了一下口氣問道:

你們這兒有個叫霞飛的嗎?”

聽了這兩個字,這個穿著考究的人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後反問道:

“你是她家裏來的人吧! 是她哥哥? 來參加她的婚禮的吧。好,來得正是時候。”

“什麽?”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

“來參加婚禮的吧。”這個人又重複了一遍,然後拖著我的胳膊就走。

婚禮,什麽婚禮?桂花結婚,和別人結婚,不是和我?是不是我弄錯人了? 邊走邊嘀咕,我被拉到一棟漂亮的樓房前。樓前停著兩輛小汽車,門口有不少人串來走去的,顯得很熱鬧。 不顧領我來的這個人說了什麽,我側身擠了進去。樓內右側一個寬敞的廳房裏,布置得花花綠綠,富麗堂皇,一群群的人們露出喜氣洋洋的神情。隻聽一個人在高聲朗誦著什麽,聽的人不時報以掌聲和笑聲。

“是她,沒錯就是她!”

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還有那調皮的神情。 不知怎地,當時我對什麽都沒有感覺,直直地走了過去。

“桂花,我來了。

一陣激動使我大聲咳嗽起來,明霞趕緊用小手在我後背捶了幾下心中的痛楚似乎鬆動許多。

那是一個初春的月夜,顯得格外的寧靜,新翻的土地散發著一股泥土的清香,小河裏的流水已全部解凍了,跳著唱著,向前奔流著。沿著彎曲的河道,我和桂花慢慢地走著。沿河向陽的一麵,小草已伸出了頭,在月光映襯下,綠絨絨的格外喜人。桂花不時用腳踢著路上的小石塊,聽著那“噗”的一聲水響。

自那個難忘而又令人激動的早晨至今已是整整兩年一百零二天了。當時的情景很令人難看,隻記得自己緊張的要命,渾身出汗,不過總算如願以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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