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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注及圍城雜話別

(2010-01-21 14:53:15) 下一個

詩人自注詩作的習慣,袁枚是有經典嘲笑的(忘了他那句諷刺原話是怎麽說的了)。想到五四以來的一些新詩人常喜歡自注詩歌,不知是否受愛略特自注《荒原》的影響而趕時髦?卻不知愛略特那具有承前啟後作用的新詩《荒原》出版後作自注,完全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裏麵用了太多的典甚至原文詞匯,當時大多讀者看不懂,《荒原》的主編龐德(EZRA POND)後來就希望愛略特弄些注釋。在愛略特本人看來,詩歌是不需也不該窮究確切意思的,否則就可能失去某些句子隱含在潛意識裏的內涵。詩人常常說的是一些朦朧的體驗和感覺,他們寫的時候未必真知道確切想表達什麽意義,這對《荒原》的寫作也不例外。想起這麽多年來人們對李義山《錦瑟》一詩其意和用典的猜測,我以為實在屬無謂,反而破壞了原詩的神秘感。如果義山地下有知,也來個《錦瑟》自注,那將是多麽地大煞風景啊。

扯到愛略特,不禁又聯想起錢鍾書論新詩來,終於忍不住隨手翻閱起已多年未讀的《圍城》。才重新看了幾章,就不知捧腹了多少回。不得不說,錢老的圍城寫得是真好。百看不厭。錢老的博學和引經據典堪與愛略特媲美。也許所有的文藝經典都是那些能不斷激發人新靈感的傑作,且這種魅力絕不因時空的跳躍讓人生疏。順便提一下,雖然愛略特的詩作晦澀難懂,其文學評論和散文卻精致博學和論證有力。

錢老是如此得心應手地將文史哲義理,睿智的生活智慧以及深厚的考據與語言才能貫穿於小說情節和人物對話中,絲毫沒有生搬硬套穿鑿附會之痕跡。除了俯首皆拾的機敏,急智,幽默,古今中外的名人軼事佳聞妙語更如天馬行空般騰越於書中人物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圍城》仿佛是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的小說版,雖然錢老在書中不象尼采那樣創立了學說,但其對人生體驗和生命哲學的認識之深刻確是類似的精妙。

《圍城》又象德國作家托馬斯曼的《魔山》,語言功底深厚,隻是前者更如一部微型的百科全書。對我來說,似乎《圍城》唯一的不足就是全書太短了。如果它象穆齊兒(MUSIL)那本《沒有特色的男人》一樣長,興許會教我更盡興?然而,《圍城》布局的簡潔幹脆和風趣諷刺手法,倒實實在在切中我的胃口。好東西大凡還是吃七八分飽才更有餘味不是?

《圍城》裏曹元朗那首拚盤詩象不象詩歌軟件弄出來的無厘頭產品?隻是他無厘頭得有些仗勢欺人不通得有大來頭。此地摘錄節小說裏討論曹詩時的言辭,以便重新深刻體會一下錢老獨步文壇的幽默和對詩中用典琳琅滿目之諷刺:

鴻漸隻注意到孕婦的肚子指滿月,逃婦指嫦娥,泥裏的夜鶯指蛙。他沒脾胃更看下去,便把詩稿擱在茶幾上,說:真是無字無來曆,跟做舊詩的人所謂學人之詩差不多了。這作風是不是新古典主義?

曹元朗點頭,說新古典的那個英文字。蘇小姐問是什麽一首,便看《拚盤姘伴》一遍,看完說:這題目就夠巧妙了。一結尤其好;無聲的呐喊五個字真把夏天蠢動怒發的生機全傳達出來了。Toutyfourmilledevie,虧曹先生體會得出。詩人聽了,歡喜得圓如太極的肥臉上泛出黃油。鴻漸忽然有個可怕的懷疑,蘇小姐是大笨蛋,還是撒謊精。唐小姐也那詩看了,說:曹先生,你對我們這種沒有學問的讀者太殘忍了。詩裏的外國字,我一個都不認識。

曹元朗道:我這首詩的風格,不認識外國字的人愈能欣賞。題目是雜拌兒、十八扯的意思,你隻要看忽而用這個人的詩句,忽而用那個人的詩句,中文裏夾了西文,自然有一種雜湊烏合的印象。唐小姐,你領略到這個拉雜錯綜的印象,是不是?唐小姐隻好點頭。曹元朗臉上一圈圈的笑痕,像投了石子的水麵,說:那就是捉摸到這詩的精華了,不必去求詩的意義。詩有意義是詩的不幸!

。。。。。。

(浮生歡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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