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遊園

午後閑暇，去探尋了一番早春二月的景致。雖說大多北方城市此時尚處料俏春寒、乍暖還寒的時令，雪萊的春天似乎已悄然潛入南國休城。

微風輕送，陽光宜人，天宇無塵，行雲撩人。街邊人行道旁的斜坡，鋪滿了細絨嫩草，那種新綠，讓人聯想起 ‘ 春波鴨頭綠 ’ 的畫圖。草地上掩映著橡樹華蓋投下的碎影，剛剛鬆過土的大小花壇，點綴著各式起眼和不起眼的卉木，黃瓣紫心的蝴蝶花點額微笑，複瓣的六出迎春花放射著燦爛的金黃色光輝，怒放在叢叢翠枝間，分明是報春的仙子在起舞。橙色和紫色的百合花，蓓蕾初放，臨風佇立於悠然展開的綠色護花葉子中間。望著路上來往不息的車水馬龍和沐浴著早春興奮的行人們，我真覺得五柳先生多少年前憧憬的生活，也許並非虛詞： “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 。

可不，幾百步的路程，就到了一處鬧市中心的世外桃源。公園的外圍有一片杜鵑林子，花兒還沒開，通常要等到三月中旬吧。繞過四散的野餐區域和兒童遊樂場所，一個大湖便映入眼簾。湖的布局和氣韻自然不能跟萬裏之外的西子湖媲美，可在這鋼筋混凝土密布的異國大城市，這樣一處鬧中取靜的林子和湖水，對市民們來說，算是唾手可得的寧靜和野趣所在。

一步入湖區，就看到一棵連根拔起的枯樹半臥在湖中。浮出水麵的幾根樹丫遠端，靜靜地匍匐著八到九隻引頸翹首的烏龜。烏龜們的個頭大小不一，猜想裏麵有祖父母級別的老江湖，也有正當盛年的父母，還有幾隻顯然是好奇的毛頭小夥和姑娘們，再發散思維一下，這一群烏龜或許是四世同堂的一家子也未可知。其中幾隻烏龜的甲背上，披了一層草綠色青苔，遠遠望去，象是身著一襲漂亮的春衫，很有鶴立雞群的搶鏡頭感。我靠近他們時，有一隻烏龜撲通一聲潛入湖水，其餘同伴們則各行其是，或是靜對綠色漣漪，或是閉目養神悠哉遊哉，或是引頸覷遠，或者好奇地朝我觀望。因入水半臥的樹枝上，不太容易被遊人打擾，實為這些兩棲動物提供了絕妙的陸上休憩處，對遊人而言呢，則是一幅枝橫翠波、龜得春意的野趣圖。

欣賞完枯枝棲龜的趣景後，又被水裏遊弋的各類 鳧 、鵝所吸引。觀察了一下，大致可分幾種主要的水禽。一類野鴨就是所謂的 “ 鳧 ” ，雄的頭部泛著亮光閃爍的綠色，身子黑灰。第二類如鴨似鷺，個頭纖小苗條，紅紅長長的嘴巴，頭上有個灰色的絨毛冠，體色淺棕色，腳丫細細，走起路來頗有幾分淩波微步、羅襪生塵的韻致，大約有二、三十隻，呈一字排開，停在岸邊觀景，待我稍稍靠近後，其中一隻兀地展翅而飛，低空滑翔三、四米光景遠，爾後拍打著水麵，降落而遊。好像是連鎖反應，剩下的那些紅嘴小子、姑娘們也一個個振翅滑翔至湖心。看來我還是有點打擾了它們的清靜。放眼朝湖中一個大約二、三十米見方的小島望去，上麵除了點綴著一些參天鬆樹，滿島皆是那些可愛之極的紅嘴野鴨，或聚或散，在清風春意裏感受著它們所能感受的光、影、聲、味，以及夕照晨曦的此起彼伏。第三類野鴨是一種白喙黑身的鴨子，好似清雅淡妝的女子，亦如悠閑的秋蘭，教人賞心悅目，一群群遊過，顯然分有組織的集體活動，和三三兩兩也許不太合群的孤癖者之孤賞獨樂。

賞過野鴨，接下來就是幾種不同品種的野鵝紛紛進入視野。有 ‘ 紅掌撥清波 ’ 的白鵝，全白的羽毛一塵不染，煞是可愛；也有黑白相雜、紅頂鳳冠的花鵝；尚有一類白色、淺棕色相間的肥鵝。鵝兒們要麽擺動著肥肥的屁股，閑庭信步在岸邊草地，要麽在湖中暢遊得趣，吹皺一池春水，似乎完全不受我靠近它們的影響。更有一頭花鵝，我走到哪，便跟隨至哪，頗有些 ‘ 自來熟 ’ 。是它們比那些鴨子更通人情呢，還是人類的騷擾對鵝們來說更無動於衷？如此想來，鵝們似乎很得一點悠然自樂的老莊境界呢，或是它們也深悟陶公 ‘ 心遠地自偏 ’ 的高遠意境？想昔日王羲之愛鵝非常，恐怕這生靈不僅體態可愛，還真有些靈氣也未可知。

離開水禽穿梭的綠湖，轉入一片鬆林，雖然裏麵也夾雜著不少落葉樹木。地上滿是冬日留下的枯枝殘葉，肥肥的小鬆鼠們四處跳躍，扳食著鬆果和遊人灑落的麵包糕點。大概此地的鬆鼠們慣見遊人，我的步子一點都不打擾它們進食的興致，小家夥們顧自低頭咬齧著頭下的美食，轉眼間消滅了一處的佳肴，又蹦跳往它處覓食。

穿過鬆樹林子，驀然想起去歲末曾攜犬子們在公園裏的公園－－－一個日式園林風格的雅致僻靜小園裏覓到過一棵桂花樹。當時我如同發現新大陸，覺得莫非是西子湖畔的 ‘ 滿覺壟 ’ 乾坤大挪移到了異域他鄉，很是雀躍了一番。此刻，我好奇地想：經過幾次冷空氣襲擊後，那棵桂花樹現在不知如何了？心下正疑惑，腳步就不知不覺地踱向那個 ‘ 日本花園 ’ 。因正門在修茸改建，便從側門入園。

入得園子，徑奔那棵桂花樹。你猜怎麽著？滿樹的銀桂依然飄著典雅的香氣，在下午甜蜜的幽風中，誘惑著我的嗅覺細胞。我心裏狂喜，一遍遍地聞著我最愛的花香之一，想起一句戲詞： “ 櫻桃唇裏吐蘭氣，羨慕誰在下風處 ” 。

聞著這原是彌漫在金秋西湖空氣中的熟悉味道，卻又驚喜地不敢相信：這棵桂花樹的路對麵，還有一棵更茂盛的桂花樹！不禁感歎上次探訪時竟然沒有發現對麵那棵樹，因為兩顆桂花樹隻差兩米遠。可見我上次的過分激動讓我無視第二棵桂花樹的存在。

而當繞園子一圈後，我喜上加喜地尋覓到另外兩顆桂花樹，她們佇立在一座輕便的木製小橋兩側，用這早春裏的桂花馥鬱，迎接殷勤覓春汛的人們。我思忖這個寶地因為桂花的存在，日後自當成為我心裏的微型滿覺壟無疑。在我遠離故鄉的秋景時，我竟可以在這個異域小花園裏，幽賞 舊好 ，聞出我的鄉思濃度，過一把我心中的西湖桂子癮，豈不妙哉？！更讓人高興的是，因為南國的氣候關係，桂花在此地居然可以從秋開到春，真乃羈旅惆悵中的額外收獲也。或者，這是一種四季桂？可我聞著她的香氣，觀那熟悉的花瓣和葉子，覺得此園子的桂花和杭州秋天開放的金桂、銀桂、丹桂無甚不同。

這個日式園子的春天比外麵似乎來得更早。我居然看到幾種杜鵑花已然盛開，粉色的，白色的，桃紅色的，十分熱鬧，散落在假山、灌木周圍。更看見一株花兒累累的白色茶花樹，湊近觀之，那朵朵層層相疊的花瓣，兀自展露著冰肌袒雪的純淨，讓人頓生高潔仰視的心境，那濃濃的白色，清雅中帶著幾分高貴和神聖不可侵犯，就如漫天大雪時的白茫茫一片，可以瞬間淨化人間的濁魂穢眼。

當我眼中還晃動著白色茶花的倩影，卻已漫步到一處涓涓細流的小溪邊。臨岸一片綠叢蓊蔚中，伸展出朵朵白衣紫心綴金釵的婀娜春蘭，撲向小澗，仿佛一個個臨水照花的美人兒。澗水溜玉，畫壁流青，遊魚穿梭，藤蘿臨鏡。不知是誰灑落的白色花瓣，在靜謐的隨波逐流中尋找著她們最後的歸宿。

離小溪不遠的草地上，挺立著一棵玉蘭樹，枝上的白底紫紅色玉蘭花綻放其豔，真所謂： ‘ 淡著胭脂均注。 新樣靚妝，豔溢香融，羞殺蕊珠宮女 ’ ！ 再往曲徑通幽處細探，幾蓬修竹高臨一張空凳，我想那是專門為竹林七賢們準備的清談佳地吧。複往小池噴泉後的山坡，無意中又發現一株紅梅，黃蕊紅瓣，嬌美優雅，散落在綠葉相間的枝頭，非常應景周邦彥《花犯 . 梅花》裏的幾句： ‘ 吟望久，青苔上、旋看飛墜。。。但夢想，一枝瀟灑，黃昏斜照水 ’ 。

從公園回來的路上，很為自己偷得浮生半日閑而自得其樂。早春的世界已然如此沁人心脾，更何況接下來的陽春？等著吧，我會卷土重來！也許就在下個周末，抑或在我心中需要 ‘ 心遠地自偏 ’ 的任何時刻。。。。。。

2009 － 2 － 2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