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的果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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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伊人(70) 前塵(2)

(2009-07-03 08:58:39) 下一個


阿青和麗迪亞到的時候何葭在莫幹山開會。公司中層以上的幹部基本都在。何葭自從弗萊德過世後有個擇床的毛病,除了在自己家和姑媽家,在哪裏睡都睡不安穩,是以她出差都必須帶著安眠藥,早上必須由旅館電話催醒。

何葭轉了一圈回來,發現她的職業生涯幾乎又回到起點。當年出國前她在埃立克手下,代表外方的利益跟中方交涉,今天她作為合資企業中加方派遣的財務總監,還是要代表加方的利益跟中方周旋鬥爭。

隻是今天,國人進化文明多了,不會再指著她的鼻子問,你到底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

何葭知道,他們心裏未必不會這麽罵她。她在穿衣打扮上秉承在加國的習慣,正規中帶些隨意,可是因為她的位置太高,要堅持一些原則,沒有人覺得她平易近人,隻覺得她高高在上,高不可攀。

所以下屬也好,鄰近部門的中層也好,沒有人在開會之餘到她房間裏聊天,她不是不寂寞的。

還好張文東打電話到她手機上找到她的行蹤,又打到她房間裏的電話上跟她聊天,說既然你在浙江,不如到我家附近轉轉,參觀參觀。

何葭當他開玩笑,含糊過去。

張文東認真地說自己的舅舅,浙江省有名的一個大型民間財團的老板正在為與新成立的一個子公司找總經理,條件很好,薪水紅利加起來不一定比她在這個合資企業少。他建議何葭去試試。他說上海的經營成本越來越高,他本人也在考慮把公司遷回浙江的可能性。

何葭說她與公司有合同,要等合同期滿再說。她會考慮他的建議。

潛意識裏,她覺得她還在為加拿大的企業服務,那麽她跟弗萊德的聯係還沒有斷。

掛了張文東的電話,何葭又撥沈遠征,問他有沒有接到阿青。

沈遠征當時正開著車載著阿青和麗迪亞往她家裏開,阿青坐在前麵,聽沈遠征說可能是何葭打過來的,於是替他接了這個電話。

何葭細細叮嚀了阿青一些注意事項,交待他她冰箱裏的東西基本上都是新買的新鮮食物,足夠他們吃到她回家;又告訴他她把上海地圖放在客廳的茶幾上,可以供阿青和麗迪亞出行用;被子全是新曬過的,沙發也替他們放開等等。

阿青在那邊笑著說:“葭葭姐,你真是未老先衰,比我媽還囉嗦。”

何葭笑著罵他一聲收了線。

她披上外套,走到旅館外麵去呼吸新鮮空氣,在幽靜的山間漫步。

夜色已黑,路的兩邊有幽暗的路燈點點地亮著,微冷的空氣令何葭昏沉沉的腦袋一下子清醒。

這時對麵迎麵走來一家三口,爸爸媽媽牽著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女孩,說說笑笑,那個小女孩拉著父母的胳膊蕩秋千,聲音如玻璃風鈴,清脆可愛。

何葭羨慕地看著小女孩,等他們過去,忍不住微笑著又回頭去看。不料那個做爸爸的也正在回頭,停了腳步,遲疑地問:“是何葭嗎?”

何葭也站住,轉過身來仔細辨認對方,不能置信地問:“錢仲明?”

歲月在錢仲明身上刻下了痕跡。他才三十多四十不到,頭發中已經夾雜了白發,想必是工作生活壓力大所致。上海這個大都市,外地人居之不易。

他身邊的妻子不是傾國傾城的美麗,卻也眉清目秀,戴著眼鏡,顯得文質彬彬。小女孩冰雪可愛,集父母之優點,小小年紀已經能看出是個美人模子。

錢仲明為她們介紹,邀請何葭引起去大堂喝茶。

談笑間,已經知道錢仲明一直在那間中外合資公司做,現已做到市場總監,中間還利用業餘時間拿了個MBA。他的妻子是附近一所二本的工科學校的教師,也是外地人。結婚不久,他妻子學校分了兩室一廳的房子,他們把房子賣掉作為頭款,在浦東新區好學區一次到位買了三室兩廳的公寓,為女兒的未來未雨綢繆。

錢仲明感歎:“三代培養一個貴族,我們這是萬裏長城第一步。”

何葭微笑:“那多好,你看你現在事業,嬌妻,愛女,什麽都有。”

小女孩在媽媽膝蓋上蹭來蹭去,不住地揉眼睛。做媽媽的歉意地說:“你們再接著聊吧,寶寶睏了,我帶她上去睡覺。”

何葭站起來,目送她們母女進了電梯才複又坐下,問錢仲明:“這次來開會順便帶著夫人孩子還是特地出來散心?”

錢仲明苦笑著說:“我老婆單位的一個博士副教授,前一陣過勞死,倒在實驗室的操作台上,拋下老婆孩子痛苦得要命。我老婆建議我們隔段時間出來散散心。你知道,國內五一節國慶節到處人山人海,根本不能放鬆,比平時更累,所以我們選擇平日周末出來,五一節國慶節在家裏睡覺帶著孩子玩。”

何葭笑著說:“你老婆真是個智慧的女人。”

錢仲明對於這一點點頭同意:“以前談過一個上海女孩,剛認識沒多久就跟我大談鄉下人如何如何,話裏話外的意思,說是結婚後不準公婆到上海來,不準給家裏寄錢等等。我真不明白,她也不過是大楊浦普通小市民出身,做了一份普通文員的工作,哪裏來的那麽好的自我感覺。後來我同事給我介紹了現在的老婆,大家都是外地人,都是鄉下人,都是讀書讀出來的,背景差不多,容易溝通理解。她父母來上海,我們好吃好喝好玩好款待,我父母來上海,她也通情達理和顏悅色,沒有那麽多雞毛蒜皮的事非。”

何葭忽然想起陳珊在她跟趙豐分手以後說的話:“他們可以找相同背景的人,兩家都給,勢必手緊,會收斂點,量力而行。”

錢仲明夫婦,現在大約就屬於這種情況。

錢仲明問了何葭的情況,得知丈夫去世後她回國工作,不由感慨萬千,說:“何葭,你知道你走了以後公司裏都怎麽說?他們都說以為你跟埃立克能成一對,你去加拿大留學讓所有的人都大跌眼鏡。不過他們也都預言你早晚要嫁老外。”

何葭驚詫莫名——當年的埃立克確實年輕,英俊,有才識有膽略,多金,何況他還是個美國猶太人,年紀不大就飄洋過海獨當一麵,更何況嫁給他早晚要跟他去美國,到了國外可以衣食無憂,在大部分上海女孩以及她們的媽媽眼裏,他是個不可多得的結婚對象。但是何葭當年想都沒有想過,因為那個時候,她心裏滿滿的裝著一個人,沒有任何空間給別的男人。

即使這人是約旦王子,是億萬人矚目的巨星。

想起錢仲明小女兒爬在媽媽膝蓋上拚命揉眼睛的情形,何葭結束談話,催他回房休息。

錢仲明起身結賬,把何葭送回房間後打算下樓回自己的房間。看著何葭拿鑰匙開了房門,他忽然說:“何葭,當年我總覺得你高不可攀——”

何葭再一次驚詫,果斷地打斷他說:“那是你的錯覺。”

錢仲明一怔,隨即笑著說:“是,是我的錯覺。”

他道了晚安,告辭離去。

何葭推開門,走進去,輕輕地把門合上,沒有開電源,讓自己的身體倚在門後,往事一幕一幕地湧上心頭。

自己初職場,便慘遭失戀的打擊,不得不收斂心神,強打精神做好這一生第一份工。跟錢仲明的交往,從最初的朋友情誼,到後來的同事相處,唯獨沒有愛人戀人的感覺,卻不知道在他心裏,原來她是高高在上不可攀的樣子。那個時候,他也青澀,一個人赤手空拳地在上海這樣的大都市打拚,再加上家庭背景的巨大落差,心裏有些自卑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如果他知道她也不過是個被收養的孤女,她的養父最然是重點大學的教授,可是她的生身父母,也可能是在農貿市場起早貪黑賺幾個辛苦錢的農民,也可能是在機關學校這樣風光的高樓後麵做著一份人人可以呼來喝去的臨時工,他又會怎麽想?

隻是今天,他事業有成,娶妻生女,買房買車,在這個都市開枝散葉後,當他的人生達到一個新的高度後再回過頭去審視那段求而不得的戀情,心裏大約是另外一番感受了吧?大約覺得當年那個拒人千裏的大小姐也不過如此,通過努力,他可以跟她平視了。也許將來他的女兒,也可以這樣高高在上地傲視裙下之臣?

天曉得,她何葭當年並沒有自覺高人一等。當年的她,隻是心裏滿滿地裝滿了一個人,這個人,不是約旦王子,也不是億萬人矚目的明星。

他究竟有什麽好?可是她就是覺得他好。今天再回頭去看看那段戀情,看看那個男人,是不是有錢仲明看她的感覺?

她兜兜轉轉繞回了上海,看似又回到了起點。可是起點就在腳下,她卻摸不到觸不著,原來她腳下的那個結點看似在原地,卻已經抬高了,她是呈螺旋狀回到了原地,並沒有跟起點重合。

人人都變了,不止是她。

李春明由當年咋咋呼呼的大男孩,變成一個唯利是圖精明無比的商人;張帆大智若愚,看似對老公放任不管,可是老公的一舉一動無不在她的掌控之中;姑父由當年的憤世嫉俗到今天心平氣和地在家裏練書法;錢仲明當年一心要在這個大城市立足,做出點事業,如今成家立業小有成就,立誌把女兒培養成名門閨秀。

她呢?走的時候,孤身一人,前途茫茫不可知,回來的時候,失去父親失去丈夫,一身的傷一身的痛,不但未來不可知,連自己究竟是誰皆不可知。

他呢?他在霧裏,看不清麵目。青蒼的蘆葦在霧中沙沙地響,使他們隻能彼此看到一個背影。

孤單的背影被月色剪成窗紙,隻得看見一個清晰或者模糊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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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寺 回複 悄悄話 俺終於能做到蜜瓜家滴沙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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