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的果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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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愛情》 2 南遷

(2008-10-11 08:04:52) 下一個

蘇夢醒每當回憶起童年時代在部隊大院的快樂時光,就對那些嚷著要等到能夠給孩子創造最好條件才會要孩子的女人說:“孩子的快樂最簡單,與金錢無關。”

不錯,那個時代,文革後期,沒有什麽人特別有錢,大家都差不多窮,可是他們這群孩子整天作天作地,瘋玩瘋跑,是怎樣的快樂!他們曾經滿院子亂跑,揀些廢銅爛鐵堆起來,跟牙膏皮等等一起賣給收破爛的,換來一角兩角就高興得成群結隊到院門口去買冰棍兒吃,三分錢五分錢的冰棍兒能給他們帶來巨大的幸福感;六塊正方形的花布片縫起來,裝進些許大米或者沙子,可以讓這群女孩玩得不亦樂乎;擦手油的盒子空了,裝進石子,用粉筆在地上畫了格子,跳著踢來踢去,能讓她們津津有味地玩一個下午。

部隊的很多資源是免費的。她小時候打開水,從來不用水票,都是到點就拎著暖壺去灌,洗澡也不要錢,吃食堂要錢,但是很便宜,很多人家都不開夥。他們去遊泳,也沒人來跟他們收錢,隻是他們要錯過訓練時間。一堆男孩子跟一堆女孩子,都不太會遊,那種專業的遊泳池水很深,大部分人靠在邊上發抖。幾個男孩嘴唇發紫地問:“她們女的為什麽不冷?”

其中一個人哆嗦著回答:“據說女的皮下脂肪厚。”

其實蘇夢醒那時跟幾個女孩已經冷得接近抽筋,不得不抱在一起。

那個救生員大兵哥閑得無聊,經常下來教他們這些小鬼——他教得很簡單,把他們輪番踢進深水,他們掙紮著往岸邊劃,自然而然就學會了。

鄭義成比她大兩歲,又是男孩,有自己的朋友圈。有時候他跟自己的朋友在玩,碰到她跟她的女伴,會招呼一聲,把她們叫過去,對自己的朋友說:“這是我妹,以後碰到什麽事,關照一下。”

分開後,她的女伴好奇地問:“鄭義成咋變你哥了呢?”

蘇夢醒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運氣這麽好,明明不可能的事,卻憑空掉下來個哥哥,簡直是狗屎運。她曾經隱隱約約地聽父母說起過,鄭家原來是有個女孩的,那個時期“革命”鬧得凶,鄭爸爸和李媽媽又兩地分居,小女孩不滿周歲,生了重病,李媽媽抱到醫院,醫院裏居然沒有醫生在工作,可憐的小女孩在媽媽懷裏咽了氣。

這樣的刺激讓李媽媽差點得了神經病,也使得鄭爸爸痛定思痛,毅然從軍,解決夫妻兩地分居的問題。那個時候天下大亂,隻有部隊沒有亂,一切都還照常運作,不會發生孩子死在媽媽懷裏的悲劇。

但是李媽媽再也不肯生孩子。那年大年初一,看到打扮得跟小天使一樣的蘇夢醒,想起自己夭折的女兒,心中的沉睡的一種感情霎那蘇醒,硬要認她做女兒。

所以蘇夢醒從天上掉下來個哥哥,鄭義成從天上掉下來個妹妹。

他們進的同一所小學。甚至於蘇夢醒小學報名的時候,她爸爸媽媽忙,是鄭義成拿著戶口本,帶著她去學校的。

他們的房子做過調整,調整後不再門對門,還是在同一樓裏。新房子寬敞明亮,他們各自有一間單獨的房間。鄭家隻有一個孩子,鄭義成的房間相對來說大一點,所以他們喜歡待在鄭家讀書。

李媽媽搞化妝,很喜歡打扮蘇夢醒。她很會做衣服,蘇夢醒在學校裏合唱的時候穿的白襯衫,花裙子都是她做的。她還會做各式各樣好吃的,以至於他們南遷之後,蘇夢醒曾經半嗔半怪地對她說:“我這麽胖,都是您老人家喂出來的!”

李媽媽笑咪咪地回答:“瞎說!誰說你胖啦?這樣剛剛好。”

那一年是有名的百萬大裁軍。所謂的百萬大裁軍,裁掉的實際上都是非戰鬥人員。蘇夢醒的爸爸從某種渠道自己在名單之上,給自己聯絡了江南 H 市的某出版社,他又得知鄭義成的爸爸也在名單之上,給他點了醒。夢醒爸爸先帶著老婆孩子到 H 市落腳,給鄭義成爸爸聯絡了 H 市的交響樂團。

那年蘇夢醒 16 歲,可以跟著父母南下。鄭義成 18 歲,已經超齡,不可以跟著父母走,隻好住在同學家裏準備高考。

那一次的南遷,是蘇夢醒人生中的第一個噩夢。

搬家之前,父親告訴她, H 市的方言跟普通話非常接近,很容易聽懂。

H 市很溫暖, 11 月的時候女孩子們在穿裙子。

H 市風景美麗,山清水秀。

他們的新家也是三室一廳,他們姐弟還可以有自己的房間。

但是,等他們全家搬進去,事實是——

她進了新學校,發現 H 市的方言根本跟普通話是兩種語言,她不但聽不懂同學們在講什麽,有些老師的課都聽不懂。

他們二月份搬過去,是 H 市最冷的季節,陰雨連綿,又陰又冷。室內沒有暖氣,房間內外一樣的溫度,她在房間裏也不得不穿著羽絨服,臃腫得根本不能轉身。

H 市風景區是很美麗,可是城市看起來破破爛爛,沿街的很多房子是木結構的,又低又矮,道路淺窄,她甚至看見很多女人當街刷馬桶,把汙水直接倒入路邊的下水道。

他們的新家不是三室一廳,是老式的兩室一廳,兩個臥室各 15 平方,廳隻有 7 個平方,一邊牆放隻沙發,另一邊牆放一張飯桌,中間的過道隻能容一個人轉身。廚房衛生間都很小,一樓,在雨天格外陰暗潮濕。

她跟弟弟合住一間,她睡裏邊,拉一隻簾子,弟弟睡外邊。

沒有自己的空間,上課聽不懂,沒有朋友,冷,蘇夢醒差點發瘋,做夢回到自己原先的城市,在學校裏圍著火爐烤火,回到家裏有暖氣,隻需穿一件薄薄的毛衣,品著茶,讀著書。走幾步是琴房,即使下雪,雪是幹燥的,穿著布製的棉鞋踩在上麵也沒關係。 H 市冬天最冷的時候也會下雪,可那雪是濕的,落地就化,踩下去是一包水,冰冷的雪水滲進皮鞋,那滋味不是好受的。

他們全家都向夢醒爸爸抱怨。夢醒爸爸在這個城市念的大學,沒有任何的不適應。他說:“你們會愛上這個地方的。”

很多年以後,蘇夢醒不得不承認當年父親的話是真理。這個城市在今後的十多年裏,顯示了它勃勃的生機,顯示了本地人的聰慧勤勞的本質,成為一個經濟發達的城市,把他們原來的那個城市遠遠地甩在後麵。他們在這個城市裏也得到比原來的城市更多的發展機會。當年的蘇夢醒並不能理解這一點,她隻體會到她人生中的第一個巨大的落差,心裏有著深深的失落和絕望。

在父親那裏得不到回應,她寫信給鄭義成,向他傾訴自己的苦悶。她說她真想跳進湖裏死掉算了。

信寄出去沒幾天,她又遭到女孩子每月一次的“倒黴事”,外麵下著雨,天半黑不黑的,陰冷讓她的痛經到了痙攣的地步。她這個好學生平生第一次逃課,灌了熱水袋躲在被窩裏哭,哭累了睡,睡醒了再哭。

父親中午回來吃飯,發現女兒的異常,還以為她生病了,要帶她去醫院。她不聲不響,就是不肯起床。他隻好打電話把老婆叫回來,問清楚怎麽回事,夢醒媽媽特地跑到藥房買回來一瓶益母草糖漿,給她用熱水喝下一勺,才算好點。

晚上父親把她叫進房間,跟她嚴肅地談了一次,從遠的保爾柯察金到近的張海迪,歸結到最後自然是人的一生要麵臨很多困難,人是活的,困難是死的,活的人自然要打倒死的困難雲雲。

蘇夢醒一向是好孩子,也沒真的想去跳湖——要跳也要等到夏天去跳,這個天跳下去,隻怕還沒淹死,倒先凍僵。當晚她默默回房,把作業本書本理理整齊放進書包,第二天照例去上學。

一個星期後,鄭義成的信到了,向她描述各位朋友的近況,然後筆鋒一轉,說自己現在住在同學家,不比住在自己家,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做功課之餘,還要幫著人家幹些力所能及的家務活,可見人生不可能總是圓滿的,你得到什麽,可能會失去什麽,你失去這個,可能得到那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最後他說,等他考上大學,要到 H 市跟父母團聚,到時候要她做導遊。

他們這樣通了兩三封信後,蘇夢醒慢慢適應了 H 市的方言,同學們也跟她熟起來,會跟她說普通話。有什麽活動,她們用本地話商量好,把結果用普通話告訴她。半年以後她上高二的時候,已經基本上能聽懂本地話,但是不能說。

過了雨季, H 市的風景和氣候都還溫和宜人。鄭義成向高考最後衝刺,他們的通信暫時中斷。

蘇誌醒星期天要到鄭家去學琴,都是蘇夢醒陪他去。到那裏,誌醒跟鄭爸爸到團裏的琴房去練琴,夢醒待在家裏吃李媽媽給她做的點心,陪她聊天,順便打聽“義成哥”的近況。

李媽媽在街上碰到什麽好看的花布,忍不住買回來,給蘇夢醒做成各種各樣的短裙,連衣裙,甚至不用量尺寸,就能做得大小合身,樣子又很時髦。

現在想起來,李媽媽花在她身上的心血比花在自己兒子身上的還多。鄭義成的衣服倒都是買的。李媽媽自己這麽解釋:“男孩子,有什麽好搞?穿來穿去還不是那樣?女孩子多可愛,穿不同的衣服就是不同的樣子。”

那一年鄭義成考上軍校,中文係的新聞專業。他考試一結束就奔赴 H 市,他家地方大,兩家人在鄭家聚餐,為他接風,兼祝他考上大學,鵬程萬裏。

蘇家姐弟帶著他玩遍 H 市的景點,吃遍 H 市的小吃,自然是我請客,你掏錢,鄭義成掏錢付賬。

他們在街頭買回來 5 塊錢一件的老頭衫,學著美院的學生,用丙烯顏料在上麵畫圖,蘋果,甲殼蟲,或者英文字母等等,穿在身上到處亂逛,惹得很多人拉住他們問:“你們這衣服哪裏買的?”

他們嘻嘻哈哈地回答:“你們要吧? 10 塊錢一件賣給你!”

一個夏天快過完的時候,鄭義成總結道:“這 H 市啥都好,就是熱得受不了,坐著不動都冒汗,動動的話,流汗就跟下雨一樣。”

九月份來臨的時候,鄭義成正式從軍上大學,蘇夢醒上了高二,蘇誌醒跨入初中的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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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8)
評論
zink 回複 悄悄話 歡迎來到杭州!
漢代蜜瓜 回複 悄悄話 回複老鍋餅的評論:

小時候沒感覺,現在才知道原來還有大院文化和胡同文化之分。好像在北京,生長在大院裏的人比較有優越感。


老鍋餅 回複 悄悄話 這一級信息量大
對於部隊大院的描寫,讓我想起了陽光燦爛的日子,嗬嗬
對於北方的雪和南方的雪,寫得真貼切,讚一個!
我很稀罕北方的暖氣!赫赫
漢代蜜瓜 回複 悄悄話 回複小泥山的評論:

那是部隊體工隊的專業遊泳池,嗬嗬。

這一段中確實有幾句主謂語關係不明確的地方,我去掉一個謂語“是”,把原來的賓語“一堆男孩子跟一堆女孩子”變成主語,改了兩個標點符號再讀一遍,自己也感覺好多了。

嗬嗬,謝謝你。

小泥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漢代蜜瓜的評論:
主要是這句:“隻是他們要錯過訓練時間”
我沒把遊泳池和部隊訓練聯係在一塊兒,所以讀著有點不通。

我有一說一,說錯了,別罵我羅!我這人,怕罵,還愛說 :)
漢代蜜瓜 回複 悄悄話 回複小泥山的評論:

讀著是有點別扭,稍微改了一下,你再讀讀看是不是好多了?
小泥山 回複 悄悄話 小聲問一下,第三段是不是有點不通順?
小泥山 回複 悄悄話 So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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