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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布衣詞人薑夔的合肥情緣 作者赤闌老呆(3)

(2011-11-21 04:18:10) 下一個

三、“合肥巷陌皆種柳”

 

    1176年的南宋邊城合肥,當時距離隔淮而治的宋金邊界隻有百餘裏。據說當時淮上牛羊的膻腥味順風可聞,可見是個稍有風吹草動就會草木皆兵的不測之地。

    一個人住在一個沒有安全感、充滿不穩定因素的地方,會是一種什麽感覺?不是醉生夢死,就是苟且偷生;或者是一種不確定的、隨時準備腳踩西瓜皮準備開溜的感覺,一種不會安心紮根準備大有作為的感覺;或者就是“一顆紅心,兩種準備”。這不是一種建設的態度,而是一種得過且過的態度。正如當時的南宋都城杭州不叫杭州,叫臨安,叫臨時行在,就是臨時首都的意思。住在這麽一個臨時的地方,是讓人無心深挖洞廣積糧搞什麽建設的。所以,1176年的某天,薑夔策馬來到目力所及的合肥,並非是個什麽準秦淮河之類的繁華煙柳地,而是一個可以說是比較荒涼凋敝的破敗小城。如果真的又是在一個大冬天,那種人發暈馬發慌的感覺,無法不叫一個年輕才子不產生那種諸如《揚州慢》之類的黍離之感。地處江淮之間的合肥冬天是特別幹凍濕寒的。我甚至懷疑正是在一個特別是冬天的合肥,因無法抵禦的寒冷所產生的那種超級鬱悶感,讓青春激揚的年輕薑夔一路憋屈,一直到憋出《揚州慢》,才算憋出了一口氣。所以說,《揚州慢》雖然是在揚州寫的,但很有可能是在合肥憋的。事實是,在薑夔十四五年之後1191年再次客居合肥時,薑夔在詞序中所描寫的合肥依然是一個荒涼凋敝的邊城景象。

    盡管如此,一個到處都是柳樹的合肥,還是給初來乍到的年輕薑夔留下了終生難忘的深刻印象。薑夔在此後的詞中多次提到過柳樹。柳樹在薑夔的生命中,幾乎可以成為合肥的別稱。愛屋及烏,睹物思人。薑夔每每看到柳樹,就會想到令他魂牽夢繞的合肥。

 

    《史記·貨殖傳》:“合肥受南北潮”,這是合肥這個名稱的最早記錄。公元前122年,漢武帝時改淮南國為九江郡,隸屬揚州,統合肥、逡遒、橐皋、成德等縣。合肥縣名始見於此。可見合肥這個名稱已有2000多年的曆史了,稱之為一座古城也不算過分。雖然名氣不大,但向有“江淮首郡,吳楚要衝”、“江南之首,中原之喉”、“淮右襟喉、江南唇齒”之稱,當然,這也是千百年來對合肥有據可查的溢美之稱。

    讓合肥“一舉成名天下知”的事情,可能還是三國時的曹魏與東吳,兩國為爭奪合肥這一軍事要地,發生十萬人以上的水陸大會戰,竟達十餘次之多。曹操曾親自多次蒞臨合肥視察指導工作。至今傳有“張遼威震逍遙津”的千古佳話,留下孫權當年縱馬竄逃的飛騎橋。此外,與三國有關的還有古教弩台、新三國城遺址等處。這也是如今合肥在開發旅遊資源不得不首打三國牌的原因。關於三國的話題,薑夔在1191年離肥經巢湖作出詞史上唯一的一首平調《滿江紅》時,曾在詞序中提及:“按曹操至濡須口(今裕溪口),孫權遺操書曰:‘春水方生,公宜速去。’操曰:‘孫權不欺孤’,乃撤軍還。”

    合肥曆史上在南宋前能夠拿得出手的土生土長的合肥人可能有兩個人。一個是唐末楊行密,此人是五代十國大分裂時期有一個叫吳國的國王,屬於亂世英豪。據說,楊行密在世為王時還是鞏固了江淮地區、維護了江南一帶;死後葬在今吳山廟附近;傳說今阜陽路還留有一口百花井,就是他女兒百花公主當年使用的水井。楊行密雖然貴為大王,但就是合肥人了解他的也不多,無法與另一個大名鼎鼎的包公包拯相比。包公包龍圖以清正廉節、鐵麵無私、剛正不阿、不畏權貴而聞名於世,有天下第一大清官的美稱。當時人即稱其為“包青天”包大人,並有經典傳言:“關節不到,有閻羅包老”。如今開發旅遊文化資源,合肥除了打“三國牌”,就是打“包公牌”。除包公祠、包公墓外,城南有段護城河叫包河,都是對這位包黑子包大老爺的紀念。包河裏有名的特產無絲藕,想必當年薑夔客居城南時肯定吃過。說不定當年合肥女子如同我們今天對外地來的遊客一樣,曾親口對薑夔介紹過無絲藕的來曆就是藕斷無私的意思。

    這些都是1176年薑夔所可能有的人文曆史背景。從薑夔留下的詩詞看,卻沒有提及多少,也許是當年離包公死才100年多一點,前朝包公的事跡還沒有在後朝流傳到家喻戶曉的地步,還沒有形成後來聲譽日隆名震天下的人文氣候,也許是薑夔心眼裏隻有合肥女子。

 

    合肥在南宋時,廬州屬淮南西路。自1127年靖康之難後,合肥搖擺於宋金拉鋸戰;1131年淮南金軍北撤,江淮形勢趨於穩定;1134年,金齊聯軍在金兀術、劉麟指揮下,圍攻合肥,嶽飛派部將牛皋、徐慶率兩千騎兵救援合肥,並在藕塘擊退金齊聯軍;1141年曾被金人占據,旋即又被收複;1161年,合肥再度失陷,後因金主完顏亮在瓜洲渡兵變被殺,淮南金軍全部北撤。《廬州地方誌》記載:“1162—1194年間,合肥無戰事”。此後到1176年薑夔至合肥時,雖然已有十多年相對和平的時間,但是飽受蹂躪被折騰的不像個樣子的合肥恐怕還沒有恢複如初。

    宋金對峙期間,合肥處於抗金前線,當時的金鬥城比較小,東西長不過二三裏,南北一二裏。因此在1169年孝宗乾道五年,當時的淮西路統帥郭振認為城池過小,不利於屯兵防守,遂拓擴金鬥河北岸,將金鬥河、逍遙津、杏花村一帶圍入城區,北築鬥梁城,大概屬於今環城北路內的範圍,整個合肥擴展到今一環內的規模,奠定了合肥老城的基礎。郭振拓城後的合肥,應該是1176年薑夔所見的合肥,也應該是1186年前、1191年前薑夔後來曾經“客居”時的合肥。而且在十多年的時間裏,合肥在薑夔的眼裏似乎沒有多大變化。

    通過薑夔的詩詞所描述所反映的情景來看,當年的合肥並非是個繁華熱鬧的地方。1191 年前薑夔又次回到合肥,離第一次來合肥時已十五年了,離1186年前再次回到闊別已久的合肥時也有五個年頭。從《淡黃柳》和《淒涼犯》的詞序中,郭振拓擴後的合肥似乎並沒有成為熱鬧繁華的“輸會”之地,薑夔在《淡黃柳》的序中道:“客居合肥南城赤闌橋之西,巷陌淒涼,與江左異,唯柳色夾道,依依可憐。因度此闋,以紓客懷。”在詞的上半片,薑夔如此描寫合肥:“空城曉角,吹入垂楊陌。馬上單衣寒惻惻。看盡鵝黃嫩綠,都是江南舊相識。”可見此時的合肥還是相當的空曠蕭條、荒涼肅殺,盡管有邊城春色,卻仍讓人滿懷傷春之感,難禁料峭春寒。此種淒涼情景,在《淒涼犯》的序中更甚:“合肥巷陌皆種柳,秋風夕起騷騷然;予客居閡戶,時聞馬嘶,出城四顧,則荒煙野草,不勝淒黯,乃著此解;琴有淒涼調,假以為名。”本詞上片中的合肥,在充滿悲秋情懷的薑夔眼中,作為一個邊城的殘破淒涼景象亦更甚:“綠楊巷陌秋風起,邊城一片離索。馬嘶漸遠,人歸甚處,戍樓吹角。情懷正惡,更衰草寒煙淡薄。似當時,將軍部曲,迤邐度沙漠。”兩首詞寫的都是1191年前後薑夔眼中的合肥,《淡黃柳》是薑夔眼中春天的合肥,《淒涼犯》是薑夔眼中秋天的合肥,無論是春是秋,1191年的合肥在薑夔的眼中都透出個“寒”字。這一年,薑夔36歲了,是他的第三個本命年。這一年,據詞句中模糊的詞義透露出的信息表明,他魂牽夢繞的合肥女子無影無蹤了。也許正是受到無法接受的巨大打擊,合肥才在充滿淒苦情懷的薑夔眼中變的更加淒涼蕭索。

    其實撇開作者的主觀感情色彩不談,客觀上看,合肥的荒涼景象應是一個不爭之實。合肥在北宋時曾一度是淮南西路的治所,南宋時宋金以淮為界,作為淮南重鎮的邊城,屢經兵燹,早已失去曾經繁華熱鬧的都市景象。南宋初人王之道《出合肥北門二首》曰:“淮水東來沒踝無,隻今南北斷修途;東風卻與人心別,布暖吹生遍八區。” “斷垣甃石新修壘,折戟埋沙舊戰場。闤闠凋零煨燼裏,春風生草沒牛羊。”就是描繪南宋初年合肥一帶兵後的荒殘破敗景象。不僅合肥如此,作為邊境,整個淮南也是如此。《齊東野語》卷五“端平入洛”條記宋理宗周端平元年全子才合淮西之兵赴汴京,從合肥渡壽州抵蒙城一帶的景象時,則有曰:“沿途茂林長草,白骨相望,虻蠅撲麵,杳無人蹤。”這已經是1234 年間的場景了,離薑夔所見的時間已經40多年了,足可以推知,淮南一帶在南宋年間是多麽的荒蕪破敗,合肥仍舊是多麽的蕭索淒涼。由此可見,薑夔的“合肥情事”是發生在怎樣的一個環境場景裏的;在這樣一個大背景下,薑夔的“合肥情事”如何不自始至終注定在一種荒而涼、淒而苦、悲而絕的基調氛圍中掙紮,盡管其中仍不乏閃爍一些溫煦的、婉麗的、歡恰的光亮點。比如合肥的柳樹。

 

    合肥作為邊城,在荒涼蕭條的景象中,城裏城外到處都能看見的柳樹,不僅是薑夔眼中所能觸目的難得亮色,而且也是薑夔合肥情事的溫馨記憶和美好見證。所以,在薑夔的詞中,除了“梅”,“柳”也是出現最多的一個詞,有時就是合肥的代稱,兩者都可以說是合肥情事的別名。無論在什麽地方,隻要看見柳樹,薑夔就會想到合肥,進而就會想到合肥女子。可以說,柳樹是薑夔合肥情事的一個組成部分,也是薑夔生命的一個組成部分。

    僅在記述、追憶、懷念合肥情事的20餘首詩詞中,就多次出現對柳樹的描述與吟詠。比如“記曾共西樓雅集,想垂柳還嫋萬絲金”(《一萼紅》)、“笛裏關山,柳下坊陌”(《霓裳中序第一》)、“綠絲低拂鴛鴦浦”(《杏花天影》)、“岑寂,高柳晚蟬,說西風消息”(《惜紅衣》)、“千萬縷、藏鴉細柳,為玉尊、起舞回雪”(《琵琶仙》)、“空城曉角,吹入垂楊陌”(《淡黃柳》)、“金穀人歸,綠楊低掃吹笙道”(《點絳唇》)、“楊柳夜寒猶自舞,鴛鴦風急不成眠”(《浣溪沙》)、“柳怯雲鬆,更何必、十分梳洗”(《解連環》)、“漸吹盡、枝頭香絮,是處人家,綠深門戶”(《長亭怨慢》)、“又正是春歸,細柳暗黃千縷,暮鴉啼處”(《醉吟商小品》)、“綠楊巷陌秋風起,邊城一片離索”(《淒涼犯》)、“柳慳梅小未教知”(《鷓鴣天》)等,無不與合肥情事的景、情、事有關。

    其中1191年的自製曲《長亭怨慢》),整個是一首與柳有關的惜別詞,題、序、詞章皆滿布與柳有關的惜別情意。詞序曰:“予頗喜自製曲,初率意為長短句,然後協以律,故前後闋多不同。桓大司馬雲:‘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淒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此語予深愛之。”

    詞序中的“桓大司馬”是指東晉桓溫。劉義慶《世說新語·言語》:“桓公(桓溫)北伐,經金城,見前為琅琊時種柳,皆已十圍,慨然曰:‘木猶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折條,泫然流淚。”此詞序中所引六句為北周庾信《枯樹賦》中之句,薑夔誤以為桓溫之語。但這六句深深觸動了薑夔身上的某個神經,因此“深愛之”。應該說,可能是古人對柳樹的感慨引起薑夔對合肥柳樹的深深共鳴,特別是“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的喟歎,似乎道盡了薑夔作《長亭怨慢》的初衷。

    也許,薑夔與合肥女子初遇之際正是柳樹茂盛的季節,給薑夔留下了特別深刻的印象。在合肥情事中的柳樹,是秀美的、溫婉的、纏綿的,又是可憐的、哀怨的、傷感的。在荒涼離索的破敗邊城裏,幸虧有隨處可見的柳樹在巷陌深處暗自增色,讓一個異鄉人在淒涼中感受到一絲生機和活氣。如同在戰亂中淪落風塵的煙花女子,用一碗熱茶或一張笑臉款待一個遠道而至風塵仆仆的飄零客,在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蒼涼風情中,用一支知心知肝的清唱款曲,聊慰萍水相逢的倉促人生,共同抵抗諸如“千古空來去”(《永遇樂》)、“萬古皆沉滅”(《念奴嬌》)之類漫漫長夜的無邊孤寂。

    也許,這就是薑夔心目中所看見的合肥柳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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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飄塵永魂 回複 悄悄話 回複林貝卡的評論:
喜歡一個人,戀上一座城。
北方有佳人  李延年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林貝卡 回複 悄悄話 “柳樹在薑夔的生命中,幾乎可以成為合肥的別稱。愛屋及烏,睹物思人。薑夔每每看到柳樹,就會想到令他魂牽夢繞的合肥。”可謂是喜歡一個人,戀上一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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