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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誌摩的《海  韻》賞析

(2010-07-08 03:48:46) 下一個


海  韻



    “女郎,單身的女郎,
     你為什麽留戀
     這黃昏的海邊?——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回家我不回,
     我愛這晚風吹:”——
     在沙灘上,在暮靄裏,
    有一個散發的女郎——
              徘徊,徘徊。

   

    “女郎,散發的女郎,
     你為什麽彷徨
     在這冷清的海上?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你聽我唱歌,
     大海,我唱,你來和:”——
     在星光下,在涼風裏,
    輕蕩著少女的清音——
              高吟,低哦。

   

    “女郎,膽大的女郎!
     那天邊扯起了黑幕,
     這頃刻間有惡風波——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你看我淩空舞,
     學一個海鷗沒海波:”——
     在夜色裏,在沙灘上,
    急旋著一個苗條的身影——
             婆娑,婆娑。

   

    “聽呀,那大海的震怒,
     女郎回家吧,女郎!
    看呀,那猛獸似的海波,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海波他不來吞我,
     我愛這大海的顛簸!”
     在潮聲裏,在波光裏,
     啊,一個慌張的少女在海沫裏,
               蹉跎,蹉跎。

   

    “女郎,在哪裏,女郎?
     在哪裏,你嘹亮的歌聲?
    在哪裏,你窈窕的身影?
     在哪裏,啊,勇敢的女郎?”
    黑夜吞沒了星輝,
     這海邊再沒有光芒;
    海潮吞沒了沙灘,
     沙灘上再不見女郎,——
               再不見女郎!    <><>
  ①此詩發表於1925年8月17日《晨報·文學旬刊》。
    敘述型抒情詩在徐誌摩詩中占相當大的比例。《海韻》即是
其中一首。在這類詩的寫作中,作為敘述的語言無可避免地對閱
讀構成一種逼迫。這種逼迫來自現代詩——因為在傳統的敘述詩
中,比如《孔雀東南飛》、《木蘭辭》中,敘述語言與抒情語言
從不同層麵出場、一目了然,而敘述所敘之事是已然發生或可能
發生之事。而在現代詩,比如徐誌摩這首《海韻》裏,敘述語言
和抒情語言二位一體,隻有全盤通讀之後才能定奪語言的敘述功
能。況且,更本質意義的區別在於,現代的敘述型抒情詩敘述所
敘之事,並非一種直接生活經驗或可能用生活加以驗證的經驗(
當然並非不可以想象)。 《海韻》這首詩究竟告訴了我們些
什麽呢? 詩歌語言的口語化、抒情傾向,意象的簡潔清澈,
情節的單純和線性展開,當閱讀結束時,完整的情節交待才把詩
意表達予以攏合。單身女郎徘徊——歌唱——急舞婆娑——被淹
入海沫——從沙灘消失。這並非一個現實中失戀自歿的故事。然
而,說到底,徐誌摩又用了這樣或類似這樣故事的情節。徐誌摩
的這類詩仍是接受了傳統敘事詩的基本構思模式,即人物有出場
和結局,情節有起伏高潮。但是,這個人物是虛擬化的人物,這
個情節是放大的行為“可能”。在《海韻》裏,單身女郎並不要
或可以不必包含生活意味、道德承諾、倫理意願,她既不象劉蘭
芝也不象花木蘭,也不是現實生活中具體的“某一個”,她隻是
一種現代生活中的“可能”,因此,這個她的徘徊、歌唱、婆娑
、被淹和消失,隻不過是“可能發生的行為過程的放大。”這正
是《海韻》的全新之處。女郎、大海和女郎在大海邊的行為事件
都由於是懸置的精神現狀的象征而顯得格外逼迫、蒼茫。由於象
征,敘述語言能指意義無限擴張,整首詩遠遠超出了傳統敘述詩
的詩意表達。雖然《海韻》的語言相當簡潔單純,其包容的蘊含
、寬度和複雜性卻可以在閱讀中反複被體驗、領悟。 在第一
節中,散發的單身女郎徘徊不回家,令人牽念,而她的回答僅是
“我愛這晚風吹。”大海如生活一樣險惡,又永遠比生活神秘,
它的永恒性令人神往。遠離生活的孤獨的女郎要求“大海,我唱
,你來和”,其要求不僅大膽狂妄,而正因其大膽狂妄,對永恒
的執著才顯堅定。因此當惡風波來臨,她要“學一個海鷗沒海波
”。海鷗是大海的精靈,精神和信念是人類的翅羽,女郎雖然單
薄,她的信念卻堅定不移。但無情的大海終於要吞沒這“愛這大
海的顛簸”的女郎!與大自然和永恒的搏鬥是一場永恒的搏鬥。
女郎的“蹉跎”由此變得悲涼。然而,難道女郎真正被擊敗、徹
底消失了嗎?在海明威的《老人與海》裏,老人空手而歸,“人
是不能被打敗的”精神卻從此充滿了人類心靈。茨威格的散文名
篇《海的墳墓》以音樂的永恒旋律謳歌了人類不滅的追尋意誌。
徐誌摩的《海韻》終於以急促的呼尋、形而上的追問、濃鬱的抒
情將全詩推向高潮,留給讀者的是廣闊的、深遠的思想空間。
“女郎,在哪裏,女郎?/在哪裏,你嘹亮的歌聲?/在哪
裏,你窈窕的身影?/在哪裏,啊,勇敢的女郎?”尋求過,搏
擊過,歌唱過,因此才稱得勇敢,因此仍將被謳歌,再成為追尋
的源頭!《海韻》是在最後一節傑出地完成了海的永恒韻律的模
仿。 徐誌摩《海韻》構思對傳統敘述詩模式的借鑒或許使他
最終沒有創構一種新的敘述抒情表達方式,這當然是很大的遺憾
。但就《海韻》這首詩而言,表達方式仍有自己的獨特之處。一
方麵詩人對詩歌的“故事性”有著傾心的迷戀,另方麵他又並沒
有以敘述者“我”的方式在詩中出現,他不但不對“我”作出表
達,而且將我隱在整個故事後麵,讓故事在兩個人物的抒情對白
中從容不迫地展開。這樣,就使敘述型抒情詩的詩意表達有了雙
重效果,一麵是故事中人物自身的抒情,另一麵是敘述詩人強烈
的情感領向。《海韻》五個部分各自獨立的抒情效果不可以忽視
,而各個獨立部分的抒情最終在結尾處匯合,與詩人的思想意向
、抒情合為交響就形成了抒情高潮。
(荒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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