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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誌摩的《為要尋一個明星》賞析

(2010-07-06 04:40:22) 下一個
為要尋一個明星

我騎著一匹拐腿的瞎馬,
      向著黑夜裏加鞭;——
      向著黑夜裏加鞭,
    我跨著一匹拐腿的瞎馬!

    我衝入這黑綿綿的昏夜,
      為要尋一顆明星;——
      為要尋一顆明星,
    我衝入這黑茫茫的荒野。

    累壞了,累壞了我胯下的牲口,
      那明星還不出現;——
      那明星還不出現,
    累壞了,累壞了馬鞍上的身手。

    這回天上透出了水晶似的光明,
      荒野裏倒著一隻牲口,
      黑夜裏躺著一具屍首。——
    這回天上透出了水晶似的光明!    <><>
  ①曾編入《誌摩的詩》。原載1924年12月1日《晨報六周年紀念增刊》。
    處在掙紮和戰鬥的曆史境況中的現代中國作家,大多數人不是通過營造
獨立的藝術世界來與外部現實中的黑暗、庸俗和守舊的生活世界相對抗,而
是把社會內容、信息的要求高懸於美學要求之上,總是想把廣闊的生存現實
和社會經驗意識納進藝術的內容之中。與這種創作現象相對應的,則是形成
了一種隻重視內容形態而忽視美感的文學批評。例如茅盾,他在論述徐誌摩
的詩歌的時候,就很不滿意《我不知道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一類輕靈飄逸
的抒情詩,認為“圓熟的外形,配著淡到幾乎沒有的內容”,不足取。這種
創作和批評潮流的直接後果之一,是影響了純粹藝術品的產生。純粹精美的
抒情詩不多,純粹的抒情詩人更少。 但徐誌摩算得上是現代比較純粹的
抒情詩人,《為要尋一個明星》也是比較純粹的抒情詩之一。什麽是比較純
粹的抒情詩?瓦雷裏認為這類詩的追求是“探索詞與詞之間的關係所產生的
效果,或者說得確切一點,探索詞與詞之間的共鳴關係所產生的效果;總之
,這是對語言所支配的整個感覺領域的探索。”(《純詩》)就是說,它不
是直接地承擔我們這個生存世界的實在內容,而是探索語言所支配的整個感
覺領域;既包容、又超越;最終以一個獨立的藝術與美學的秩序呈現在人們
麵前。 不是現實世界的摹寫,而是感覺領域的探索;不是粘戀,而是超
越;不是理念與說教,而是追求詞與詞關係間產生的情感共鳴和美感;——
這就是我所理解的比較純粹的抒情詩,它的最終評判,是離開地麵而飛騰起
來。在這個意義上,徐誌摩的《為要尋一個明星》算得上是一首比較純粹的
詩。在這首詩裏,拐腿的瞎馬、騎手、明星、荒野、天空、黑暗,這些具體
的意象全不指向實在的生活內容。凡非詩的語言總會在被理解後就消失,被
所指事物替代;但在這首詩裏,情形恰恰相反,它使我們對言詞本身保持著
持久的興趣,在言詞的經驗之內留連。它讓我們相信詩人真正鑽進了語言,
把握住詞語功能的生長性,到達了通常文字難以達到的境界,——讓你感到
詞語與心靈之間融洽的應和,讓你體會靈魂悲涼而又美麗的掙紮。“為了尋
一個明星”,這“明星”是什麽?意象的隱喻是不確定的。但你可以感受到
它與尋求者之間的嚴峻關係,黑綿綿的昏夜是對明星的一種嚴絲密縫的遮蔽
,而執著的騎手卻尋求它的敞亮,這中間隔著的是黑茫茫的荒野,騎手的胯
下卻是匹拐腿的瞎馬。想往和可能之間的緊張關係就這樣構成了。至於這種
意象關係中的終極所指,人們去意會好了,根據自己的經驗去“填充”好了
:理想,美,信仰或者愛情,甚至現代詩人的自況,等等,均無不可。它可
囊括其中任何單個的內容,但任何單個的釋義卻無法囊括,——詩已經從個
別經驗裏飛騰、超越出來了。這裏是一種詩的抽象,建構成為一種人性經驗
的“空筐”,裝得下豐富的人生表象。 然而這究竟是一種詩的抽象,詩
的凝聚和詩的創造,不似哲學把經驗提煉為一句警語,而是將感覺和經驗轉
化為意象的創造和結構的營建。象詩中的意象非常具體、生動、澄明一樣,
詩人組織了一個線條明晰(單純潔淨)的情節來作為詩的悲劇結構:向著黑
夜→衝入荒野→無望在荒野→倒斃在荒野。結尾寫得最為出色,它象一幅震撼
心靈的油畫: 這回天上透出了水晶似的光明,   荒野裏倒著一隻
牲口,   黑夜裏躺著一具屍首。—— 這回天上透出了水晶似的光
明! 猶如基督受難圖一般,以無聲的安詳表達殉難的壯美。那“天上透
出的水晶似的光明”,是對明星尋求者靜穆莊嚴的祭奠,也是徐誌摩作為浪
漫主義詩人的標誌。可貴的是畫麵如此靜穆,水晶似的光明隻有天邊的一抹
,因而更顯得神聖而又高貴! 情節與純粹的抒情詩通常是矛盾的。情節
和事件象走路,要有起點、過程和終點,而情感的抒發卻象是跳舞,目的隻
是表現情感本身的價值和美,它的姿態、色調、質感和律動。但這首詩處理
得很好。看得出來,這裏的“情節”不僅是根據經驗和情感虛擬的,為情感
的展開與運動服務的,而且是內斂式的,象人體的骨骼,完全被血肉所充盈
。不僅如此,在演奏這種情感時,詩人采用了一種複遝變奏的曲譜式抒情手
段;每段的演奏方式大致相同,從一個意象出發、展開,又逆向回歸這個起
點。但每一個回歸都同時是一種加強和新的展開。這樣,就使每一個詞都在
“關係場”中得到了可能的功能性敞開,並讓我們的經驗和情感得到了充分
的調動。
(王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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