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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誌摩的《我所知道的康橋》賞析

(2010-07-23 03:41:57) 下一個
我所知道的康橋



    我這一生的周折,大都尋得出感情的線索。不論別的,單說求學。我到英國是為要
從盧梭②。盧梭來中國時,我已經在美國。他那不確的死耗傳到的時候,我真的出眼淚
不夠,還做悼詩來了。他沒有死,我自然高興。我擺脫了哥倫比亞③大博士銜的引誘,
買船漂過大西洋,想跟這位二十世紀的福祿泰爾④認真念一點書去。誰知一到英國才知
道事情變樣了:一為他在戰時主張和平,二為他離婚,盧梭收康橋給除名了,他原來是
Trinity Col-lege的fellow⑤,這一來他的fellowCship⑥也給取消了。他回英國後就
在倫敦住下,夫妻兩人賣文章過日子。因此我也不曾遂我從學的始願。我在倫敦政治經
濟學院裏混了半年,正感著悶想換路走的時候,我認識了狄更生⑦先生。狄更生——Go
ldsworthy Lowes Dickinson——是一個有名的作者,他的《一個中國人通信》(Let
ters form John chinaman)與《一個現代聚餐談話》(A Modern Symposium)兩
本小冊子早得了我的景仰。我第一次會著他是在倫敦國際聯盟協會席上,那天林宗孟⑧
先生演說,他做主席;第二次是宗孟寓裏吃茶,有他。以後我常到他家裏去。他看出我
的煩悶,勸我到康橋去,他自己是王家學院(King’s Col-lege)的fellow。我就寫
信去問兩個學院,回信都說學額早滿了,隨後還是狄更生先生替我去在他的學院裏說好
了,給我一個特別生的資格,隨意選科聽講。從此黑方巾、黑披袍的風光也被我占著了。
初起我在離康橋六英裏的鄉下叫沙士頓地方租了幾間小屋住下,同居的有我從前的夫人
張幼儀女士與郭虞裳⑨君。每天一早我坐街車(有時自行車)上學到晚回家。這樣的生
活過了一個春,但我在康橋還隻是個陌生人誰都不認識,康橋的生活,可以說完全不曾
嚐著,我知道的隻是一個圖書館,幾個課室,和三兩個吃便宜飯的茶食鋪子。狄更生常
在倫敦或是大陸上,所以也不常見他。那年的秋季我一個人回到康橋,整整有一學年,
那時我才有機會接近真正的康橋生活,同時,我也慢慢的“發見”了康橋。我不曾知道
過更大的愉快。    <><><><>
①哥倫比亞,這裏指哥倫比亞大學,在美國紐約。    
②盧梭,通譯羅素(1872—1970),英國哲學家、邏輯學家,1921年曾來中國講學。
③康橋,通譯劍橋,在英國東南部,這裏指劍橋大學。
④福祿泰爾,通譯伏爾泰(1694—1778),法國啟蒙思想家、哲學家、作家。
⑤林宗孟,即林長民,晚清立憲派人士,辛亥革命後曾任司法總長。
⑥狄更生,英國作家、學者。徐誌摩在英國期間曾得到他的幫助。
⑦fellowship即評議員資格。
⑧Trinity College的fellow,即三一學院(屬劍橋大學)的評議員。
⑨郭虞裳,未詳。
        “單獨”是一個耐尋味的現象。我有時想它是任何發見的第一個條件。你要發見你的朋友的
“真”,你得有與他單獨的機會。你要發見你自己的真,你得給你自己一個單獨的機會。你要發見一個
地方(地方一樣有靈性),你也得有單獨玩的機會。我們這一輩子,認真說,能認識幾個人?能認識幾
個地方?我們都是太匆忙,太沒有單獨的機會。說實話,我連我的本鄉都沒有什麽了解。康橋我要算是
有相當交情的,再次許隻有新認識的翡冷翠①了。啊,那些清晨,那些黃昏,我一個人發疑似的在康橋!
絕對的單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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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翡冷翠,通譯佛羅倫薩,意大列中部城市。
    但一個人要寫他最心愛的對象,不論是人是地,是多麽使他為難的一個工作?你怕,你怕描壞了它,
你怕說過分了惱了它,你怕說太謹慎了辜負了它。我現在想寫康僑,也正是這樣的心理,我不曾寫,我就
知道這回是寫不好的——況且又是臨時逼出來的事情。但我卻不能不寫,上期預告已經出去了。我想勉強
分兩節寫:一是我所知道的康橋的天然景色;一是我所知道的康橋的學生生活。我今晚隻能極簡的寫些,
等以後有興會時再補。

康橋的靈性全在一條河上;康河,我敢說是全世界最秀麗的一條水。河的名字是葛蘭大(Granta),也有
叫康河(Kiver Cam)的,許有上下流的區別,我不甚清楚。河身多的是曲折,上遊是有名的拜倫潭——
“Byron’s Pool”——當年拜倫常在那裏玩的;有一個老村子叫格蘭騫斯德,有一個果子園,你可以躺在累
累的桃李樹蔭下吃茶,花果會掉入你的茶杯,小雀子會到你桌上來啄食,那真是別有一番天地。這是上遊;
下遊是從騫斯德頓下去,河麵展開,那是春夏間競舟的場所。上下河分界處有一個壩築,水流急得很,在星
光下聽水聲,聽近村晚鍾聲,聽河畔倦牛芻草聲,是我康橋經驗中最神秘的一種:大自然的優美、寧靜,調
諧在這星光與波光的默契中不期然的淹入了你的性靈。 但康河的精華是在它的中權,著名的“Backs”這
兩岸是幾個最蜚聲的學院的建築。從上麵下來是Pembroke,St.Katharine’s,King’s,Clare,
Trinity,St.John’s。最令人留連的一節是克萊亞與王家學院的毗連處,克萊亞的秀麗緊鄰著王家教堂
(King’s Chapel)的宏偉。別的地方盡有更美更莊嚴的建築,例如巴黎賽因河的羅浮宮一帶,威尼斯的利
阿爾多大橋的兩岸,翡冷翠維基烏大橋的周遭;但康橋的“Backs”自有它的特長,這不容易用一二個狀詞來
概括,它那脫盡塵埃氣的一種清澈秀逸的意境可說是超出了畫圖而化生了音樂的神味。再沒有比這一群建築更
調諧更勻稱的了!論畫,可比的許隻有柯羅(Corot)的田野;論音樂,可比的許隻有肖班①(Chopin)的夜
曲。就這,也不能給你依稀的印象,它給你的美感簡直是神靈性的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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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肖班,通譯肖邦(1810—1849),波蘭作曲家、鋼琴家。
    假如你站在王家學院橋邊的那棵大椈樹蔭下眺望,右側麵,隔著一大方淺草坪,是我們的校友居(fellows 
building),那年代並不早,但它的嫵媚也是不可掩的,它那蒼白的石壁上春夏間滿綴著豔色的薔薇在和風中搖
頭,更移左是那教堂,森林似的尖閣不可浼的永遠直指著天空;更左是克萊亞,啊!那不可信的玲瓏的方庭,誰
說這不是聖克萊亞(St.Clare)的化身,哪一塊石上不閃耀著她當年聖潔的精神?在克萊亞後背隱約可辨的是
康橋最潢貴最驕縱的三一學院(Trinity),它那臨河的圖書樓上坐鎮著拜倫神采驚人的雕像。 但這時你的
注意早已叫克萊亞的三環洞橋魔術似的攝住。你見過西湖白堤上的西泠斷橋不是?(可憐它們早已叫代表近代醜
惡精神的汽車公司給鏟平了,現在它們跟著蒼涼的雷峰永遠辭別了人間。)你忘不了那橋上斑駁的蒼苔,木柵的
古色,與那橋拱下泄露的湖光與山色不是?克萊亞並沒有那樣體麵的襯托,它也不比廬山棲賢寺旁的觀音橋,上
瞰五老的奇峰,下臨深潭與飛瀑;它隻是怯伶伶的一座三環洞的小橋,它那橋洞間也隻掩映著細紋的波粼與婆娑
的樹影,它那橋上櫛比的小穿蘭與蘭節頂上雙雙的白石球,也隻是村姑子頭上不誇張的香草與野花一類的裝飾;
但你凝神的看著,更凝神的看著,你再反省你的心境,看還有一絲屑的俗念沾滯不?隻要你審美的本能不曾汩滅
時,這是你的機會實現純粹美感的神奇! 但你還得選你賞鑒的時辰。英國的天時與氣候是走極端的。冬天是
荒謬的壞,逢著連綿的霧盲天你一定不遲疑的甘願進地獄本身去試試;春天(英國是幾乎沒有夏天的)是更荒謬
的可愛,尤其是它那四五月間最漸緩最豔麗的黃昏,那才真是寸寸黃金。在康河邊上過一個黃昏是一服靈魂的補
劑。啊!我那時蜜甜的單獨,那時蜜甜的閑暇。一晚又一晚的,隻見我出神似的倚在橋闌上向西天凝望:——
看一回凝靜的橋影,
數一數螺鈿的波紋:
我倚暖了石闌的青苔,青苔涼透了我的心坎;……
還有幾句更笨重的怎能仿佛那遊絲似輕妙的情景:
難忘七月的黃昏,遠樹凝寂,
像墨潑的山形,襯出輕柔暝色
密稠稠,七分鵝黃,三分桔綠,
那妙意隻可去秋夢邊緣捕捉;……





這河身的兩岸都是四季常青最蔥翠的草坪。從校友居的樓上望去,對岸草場上,不論早晚,永遠有十數匹黃牛與白
馬,脛蹄沒在恣蔓的草叢中,從容的在咬嚼,星星的黃花在風中動蕩,應和著它們尾鬃的掃拂。橋的兩端有斜倚的
垂柳與椈蔭護住。水是澈底的清澄,深不足四尺,勻勻的長著長條的水草。這岸邊的草坪又是我的愛寵,在清朝,
在旁晚,我常去這天然的織錦上坐地,有時讀書,有時看水;有時仰臥著看天空的行雲,有時反撲著摟抱大地的溫
軟。
但河上的風流還不止兩岸的秀麗。你得買船去玩。船不止一種:有普通的雙槳劃船,有輕快的薄皮舟(canoe),
有最別致的長形撐篙船(punt)。最末的一種是別處不常有的:約莫有二丈長,三尺寬,你站直在船梢上用長竿撐
著走的。這撐是一種技術。我手腳太蠢,始終不曾學會。你初起手嚐試時,容易把船身橫住在河中,東顛西撞的狼
狽。英國人是不輕易開口笑人的,但是小心他們不出聲的皺眉!也不知有多少次河中本來優閑的秩序叫我這莽撞的
外行給搗亂了。我真的始終不曾學會;每回我不服輸跑去租船再試的時候,有一個白胡子的船家往往帶譏諷的對我
說:“先生,這撐船費勁,天熱累人,還是拿個薄皮舟溜溜吧!”我哪裏肯聽話,長篙子一點就把船撐了開去,結
果還是把河身一段段的腰斬了去。
你站在橋上去看人家撐,那多不費勁,多美!尤其在禮拜天有幾個專家的女郎,穿一身縞素衣服,裙裾在風前悠悠
的飄著,戴一頂寬邊的薄紗帽,帽影在水草間顫動,你看她們出橋洞時的恣態,撚起一根竟像沒有分量的長竿,隻
輕輕的,不經心的往波心裏一點,身子微微的一蹲,這船身便波的轉出了橋影,翠條魚似的向前滑了去。她們那敏
捷,那閑暇,那輕盈,真是值得歌詠的。
在初夏陽光漸暖時你去買一支小船,劃去橋邊蔭下躺著念你的書或是做你的夢,槐花香在水麵上飄浮,魚群的唼喋
聲在你的耳邊挑逗。或是在初秋的黃昏,近著新月的寒光,望上流僻靜處遠去。愛熱鬧的少年們攜著他們的女友,
在船沿上支著雙雙的東洋彩紙燈,帶著話匣子,船心裏用軟墊鋪著,也開向無人跡處去享他們的野福——誰不愛聽
那水底翻的音樂在靜定的河上描寫夢意與春光! 住慣城市的人不易知道季候的變遷。看見葉子掉知道是秋,看
見葉子綠知道是春;天冷了裝爐子,天熱了拆爐子;脫下棉袍,換上夾袍,脫下夾袍,穿上單袍:不過如此吧了。
天上星鬥的消息,地下泥土裏的消息,空中風吹的消息,都不關我們的事。忙著哪,這樣那樣事情多著,誰耐煩管
星星的移轉,花草的消長,風雲的變幻?同時我們抱怨我們的生活、苦痛、煩悶、拘束、枯燥,誰肯承認做人是快
樂?誰不多少間咒詛人生?
但不滿意的生活大都是由於自取的。我是一個生命的信仰者,我信生活決不是我們大多數人僅僅從自身經驗推得的
那樣暗慘。我們的病根是在“忘本”。人是自然的產兒,就比枝頭的花與鳥是自然的產兒;但我們不幸是文明人,
入世深似一天,離自然遠似一天。離開了泥土的花草,離開了水的魚,能快活嗎?能生存嗎?從大自然,我們取得
我們的生命;從大自然,我們應分取得我們繼續的資養。哪一株婆娑的大木沒有盤錯的根柢深入在無盡藏的地裏?
我們是永遠不能獨立的。有幸福是永遠不離母親撫育的孩子,有健康是永遠接近自然的人們。不必一定與鹿豕遊,
不必一定回“洞府”去;為醫治我們當前生活的枯窘,隻要“不完全遺忘自然”一張輕淡的藥方我們的病象就有緩
和的希望。在青草裏打幾個滾,到海水裏洗幾次浴,到高處去看幾次朝霞與晚照——你肩背上的負擔就會輕鬆了去的。
這是極膚淺的道理,當然。但我要沒有過過康橋的日子,我就不會有這樣的自信。我這一
輩子就隻那一春,說也真可憐,算是不曾虛度。就隻那一春,我的生活是自然的,是真愉快的!(雖則碰巧那也是
我最感受人生痛苦的時期)。我那時有的是閑暇,有的是自由,有的是絕對單獨的機會。說也奇怪,竟像是第一次
,我辨認了星月的光明,草的青,花的香,流水的殷勤。我能忘記那初春的睥睨嗎?曾經有多少個清晨我獨自冒著
冷去薄霜鋪地的林子裏閑步——為聽鳥語,為盼朝陽,為尋泥土裏漸次蘇醒的花草,為體會最微細最神妙的春信。
啊,那是新來的畫眉在那邊凋不盡的青枝上試它的新聲!啊,這是第一朵小雪球花掙出了半凍的地麵!啊,這不是
新來的潮潤沾上了寂寞的柳條? 靜極了,這朝來水溶溶的大道,隻遠處牛奶車的鈴聲,點綴這周遭的沉默。順
著這大道走去,走到盡頭,再轉入林子裏的小徑,往煙霧濃密處走去,頭頂是交枝的榆蔭,透露著漠楞楞的曙色;
再往前走去,走盡這林子,當前是平坦的原野,望見了村舍,初青的麥田,更遠三兩個饅形的小山掩住了一條通道
。天邊是霧茫茫的,尖尖的黑影是近村的教寺。聽,那曉鍾和緩的清音。這一帶是此邦中部的平原,地形像是海裏
的輕波,默沉沉的起伏;山嶺是望不見的,有的是常青的草原與沃腴的田壤。登那土阜上望去,康橋隻是一帶茂林
,擁戴著幾處娉婷的尖閣。嫵媚的康河也望不見蹤跡,你隻能循著那錦帶似的林木想象那一流清淺。村舍與樹林是
這地盤上的棋子,有村舍處有佳蔭,有佳蔭處有村舍。這早起是看炊煙的時辰:朝霧漸漸的升起,揭開了這灰蒼蒼
的天幕(最好是微霰後的光景),遠近的炊煙,成絲的、成縷的、成卷的、輕快的、遲重的、濃灰的、淡青的、慘
白的,在靜定的朝氣裏漸漸的上騰,漸漸的不見,仿佛是朝來人們的祈禱,參差的翳入了天聽。朝陽是難得見的,
這初春的天氣。但它來時是起早人莫大的愉快。頃刻間這田野添深了顏色,一層輕紗似的金粉糝上了這草,這樹,
這通道,這莊舍。頃刻間這周遭彌漫了清晨富麗的溫柔。頃刻間你的心懷也分潤了白天誕生的光榮。“春”!這勝
利的晴空仿佛在你的耳邊私語。“春!” 你那快活的靈魂也仿佛在那裏回晌。 伺候著河上的風光,這春來
一天有一天的消息。關心石上的苔痕,關心敗草裏的花鮮,關心這水流的緩急,關心水草的滋長,關心天上的雲霞
,關心新來的鳥語。怯伶伶的小雪球是探春信的小使。鈴蘭與香草是歡喜的初聲。窈窕的蓮馨,玲瓏的石水仙,愛
熱鬧的克羅克斯,耐辛苦的蒲公英與雛菊——這時候春光已是爛縵在人間,更不須殷勤問訊。 瑰麗的春放。這
是你野遊的時期。可愛的路政,這裏不比中國,哪一處不是坦蕩蕩的大道?徒步是一個愉快,但騎自轉車是一個更
大的愉快,在康橋騎車是普遍的技術;婦人、稚子、老翁,一致享受這雙輪舞的快樂。(在康橋聽說自轉車是不怕
人偷的,就為人人都自己有車,沒人要偷)。任你選一個方向,任你上一條通道,順著這帶草味的和風,放輪遠去
,保管你這半天的逍遙是你性靈的補劑。這道上有的是清蔭與美草,隨地都可以供你休憩。你如愛花,這裏多的是
錦繡似的草原。你如愛鳥,這裏多的是巧囀的鳴禽。你如愛兒童,這鄉間到處是可親的稚子。你如愛人情,這裏多
的是不嫌遠客的鄉人,你到處可以“掛單”借宿,有酪漿與嫩薯供你飽餐,有奪目的果鮮恣你嚐新。你如愛酒,這
鄉間每“望”都為你儲有上好的新釀,黑啤如太濃,蘋果酒、薑酒都是供你解渴潤肺的。……帶一卷書,走十裏路
,選一塊清靜地,看天,聽鳥,讀書,倦了時,和身在草綿綿處尋夢去——你能想像更適情更適性的消遣嗎?
陸放翁有一聯詩句:“傳呼快馬迎新月,卻上輕輿趁晚涼;”這是做地方官的風流。我在康橋時雖沒馬騎,沒轎子
坐,卻也有我的風流:我常常在夕陽西曬時騎了車迎著天邊扁大的日頭直追。日頭是追不到的,我沒有誇父的荒誕
,但晚景的溫存卻被我這樣偷嚐了不少。有三兩幅畫圖似的經驗至今還是栩栩的留著。隻說看夕陽,我們平常隻知
道登山或是臨海,但實際隻須遼闊的天際,平地上的晚霞有時也是一樣的神奇。有一次我趕到一個地方,手把著一
家村莊的籬笆,隔著一大田的麥浪,看西天的變幻。有一次是正衝著一條寬廣的大道,過來一大群羊,放草歸來的
,偌大的太陽在它們後背放射著萬縷的金輝,天上卻是烏青青的,隻剩這不可逼視的威光中的一條大路,一群生物
,我心頭頓時感著神異性的壓迫,我真的跪下了,對著這冉冉漸翳的金光。再有一次是更不可忘的奇景,那是臨著
一大片望不到頭的草原,滿開著豔紅的罌粟,在青草裏亭亭像是萬盞的金燈,陽光從褐色雲斜著過來,幻成一種異
樣紫色,透明似的不可逼視,刹那間在我迷眩了的視覺中,這草田變成了……不說也罷,說來你們也是不信的!
一別二年多了,康橋,誰知我這思鄉的隱憂?也不想別的,我隻要那晚鍾撼動的黃昏,沒遮攔的田野,獨自斜倚在
軟草裏,看第一個大星在天邊出現!


十五年一月十五日


知道誌摩, 就不能不知道誌摩的康橋。 一篇《我所知道的康橋》在案前,今夜,我就隻有康橋了。此刻的
我便是康橋唯一的遊容。
素  描
無論如何輾轉迂回,誌摩終是屬於康橋的。鍾情已是千年,相遇自是有緣。一切先有默契,不必多言。該在的,不
論是前生還是來世,它是始終都等在那裏的。就隻這一個康橋,單等這一個誌摩去“發見”,去結一段緣。不需要
任何理由與契機。 一如禪詩所說:“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康橋,因為有了誌摩,而成就了它
的靈性,徑自走入中國文學史燦爛的一頁。誌摩,又因為有了康橋,而找到精神皈依與寄托。 第一段隻用了一
支炭素筆,就以線條勾勒出誌摩與康橋之間幾乎具有某種宿命意味的互屬關係。語言平淺、意象單純,而誌摩心中
的意念卻溫和地隨著文字的節拍,不疾不緩地淡淡點出。

版  畫

上前一步,即抵達你營造的“單獨”境界,這正是你智慧的靈光一閃,也需得以犀利的心靈去撫觸。僅以平靜客觀
的態度和三個“你要發現”的排比句,就完成了一個人生的大穎悟,這出自性靈的會心之見,悟透的人自有心領神
會的一笑。再如後文中“不滿意的生活大都是自取的”“有幸福是永遠不離母親扶養的孩子,有健康是永遠接近自
然的人”,這種從眼前景物蕩開去,通過冥想的途徑,反映個人情思的格言警句式的哲理短句,文中俯拾皆是,可
圈可點。恰如散置在夜空裏的星星,讓人眼前一亮又一亮。從中可窺誌摩煉字煉句,想象比喻的功夫,已達圓熟境
界。 若以版畫技法相擬,一刀一刀是刻在畫版上的,無法隨意塗改,沒有相當把握,怎敢輕易下刀?也是最見
畫家功力所在。 勿容置疑,誌摩是屬於才華橫溢的那一路作家。但臨到麵對至愛的康橋,我們一向自信的詩人
憂心忡忡。你說:“一個人要寫他最心愛的對象,不論是人是地,是多麽使他為難的一個工作?你怕,你怕描壞了
它,你怕說過分惱了它,你怕說太謹慎辜負了它。”這是多麽動人的憂慮,又何嚐不是我們常人的經驗?最神聖鍾
愛的事物,總是最不敢輕易提及,唯恐褻瀆了它。 康橋,那是誌摩心中千遍萬遍唱不盡的愛寵,是斷斷不肯對
它做騷人墨客式的清論高談、評頭論足。你甚至已經斷言:“這回是寫不好的。”你的擔憂至少讓我明白了兩層意
思:愛是用血寫的詩;其次是,我相信,誌摩將要盡全部心力、筆力之所能,畫一個心中的康橋給我們的。

國  畫

隨誌摩踏時光而行,步步有聲。 康河近了。我聽到你的心跳。我望著你的背影正一步一履朝自己心跳過的地方
走去,朝自己曾經的鞋聲走去,朝自己哭過的哭和笑過的笑走去了。 你輕輕歎一口氣,自言自語:“這麽快就
離開那個春天這麽遠了?”可不是嗎,那一個特定的春天,成了你和康橋永恒的季節。那些個不能釋懷的日子,成
了你一生的感動。 你也算是見過真山遠水的人,但你竟毫不遲疑地斷言:“我敢說,康河是全世界最秀麗的一
條水。”我縱有一百個質疑的理由,我不忍心給自己一個質疑的自由。你此刻的心情我想我知道。 此時的康河
,已被偷換概念成你心中理想的象征。你不是地理學家,你無需科學的精密與嚴謹。況且,誰又能不容許“情人眼
裏出西施”的偏頗?你的執著,令每一個讀到這的人不能不深深動容。不是為康河之美,而是你炙人的癡情。我能
感覺得到你的血在燒,在字裏行間竄流。誌摩是實實在在愛瘋了康橋的。 隨即,你以中國畫常用的散點透視法
,引導我從不同角度瀏覽康橋,交給我三幅傳神寫意的中國水墨: 淡泊悠遠、田園情調的康河壩築圖 堂皇
典麗、氣象高華的學院建築群 超凡脫俗,維妙維肖的克萊亞三環洞橋 第一幅:拜倫潭——果子園——星光
下的水聲——近村晚鍾聲——河畔倦牛芻草聲。神秘的層境尤需次第疊出,疊而不重。星光、波光,鍾聲、水聲,
人煙氣、生靈氣,筆性和墨氣渾然天成。不僅想象瑰麗,色彩繽紛,而且感覺奇特,極富視聽之美。沒有玄奇的意
象,卻似有玄機伏筆,讓人產生無邊玄想。不知不覺中已被誌摩所釀製的神秘悠遠的氣氛所覆蓋。而誌摩本身則完
全進入物我合一,無人交感的渾然之境。 第二幅:誌摩並不著意描繪學院建築群,而以具有暗示性的墨意留白
,提供給人想象的空間和回味不盡的“意趣”。以柯羅的田野畫和肖邦的小夜曲這些具有暗示意味的形象與意境引
起讀者聯想與共鳴。遙想誌摩當年置身其間,方帽黑袍,一卷在手,何等愜意瀟灑,最是神采飛揚了。景、人、情
交融,才成最美的畫境。 第三幅:克萊亞三環洞橋,在誌摩筆下,美得不誇張也不尖銳。但誌摩最是善用隱詞
的高手,一個“怯憐憐”,有聲有色有味,立時給一個平平凡凡的小橋注入了血脈與精氣神兒。文字的高度妙用,
被誌摩童話般的魔手耍活了。小橋自有了她玲玲瓏瓏的風韻,正是那種“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小家碧玉式的純淨與
溫潤。初初入眼並不奪人,需得“凝神地看著,更凝神地看著”,這才品出她的脫俗之美。如古人所說:“花好在
顏色,顏色人可效;花妙在精神,精神在莫造。”這份“精神”是要人穿過眼簾,用心去感受的。誌摩在問:“看
還有一絲屑的俗念沾滯不?”當然沒有了,也許真的沒有了,也許單是衝著你那癡情,不容許自己再有了。 正
如蓬頭垢麵的清晨不宜欣賞女人一般,誌摩是不樂意我在不適當的天時與氣候,去賞壞了他的康橋的。 誌摩的
天性是唯美的,唯美的誌摩正是叔本華所說“即使明天是世界末日,今晚仍要在園中遍植玫瑰”的那種人。誌摩受
不了康橋不夠完美。 在我有限的地理知識裏,英國的冬天總是霧著一張臉,而誌摩則說是“走極端”“荒謬的
壞”。你用了一個歐化長句“逢著連綿的霧盲天你一定不遲疑地甘願進地獄本身去試試”把消化這句子的節奏放慢
、時間拉長,感受力也加強了。沒有人會再懷疑冬遊康橋將是怎樣愚蠢的選擇。一個“盲”字用神了,語言在一瞬
間活了過來,並擴大到無限,具有一種超現實的情趣。 總還是那個詩人的誌摩。三幅畫畢,方興未艾,又信手
拈來兩節小詩。再次以樂器的層次滋潤著我們的聽覺、視覺、嗅覺、觸覺的通感,就象在人心胸鋪展開兩方好平的
陽光,令人浸潤其間,享受一種不可言詮的溫柔的感動。 如果說“康橋的靈性全在一條河上”。 那麽,康
河的靈性則全在它脫俗的神性之美。 康橋也因此而有了它最動人的質地。

油  畫

隻是浮光掠影的寫意水墨畫,對於至愛康橋的誌摩來說,是不盡興的。如果說第三段是以中國畫的散點透視法畫了
康橋的“線”,那麽誌摩在第四段則以西洋油畫的焦點透視法,濃墨重彩地畫了康橋的“點”。這巨幅油畫我叫它
——康橋之春。 布局嗎?當然也還是依你: 把“恣蔓”的草叢給牛馬的“脛蹄;”把“新來的潮潤”給“
寂寞的柳條”;把“飲煙”給“佳蔭裏的村舍”;把仙姿給素裙紗帽、長篙輕點的女郎;把春的長袍披給康橋,把
康橋——還給誌摩。 康河水波依舊,你說,去租船吧,就那種別處不常有的長形撐篙船。——在水一方,你手
持長篙,盈盈而笑,輕吟一句:“尋夢?撐一支長篙/向青草更青處漫溯”仿佛從來就不曾離去。誰能知曉你這尾
深水魚的快樂?莊子負手不答,但——我想,我知道。 河身多曲折,時隱時現你單衫微寒的身影。我以為:一
條河的走姿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百轉柔腸;船撐得好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葉扁舟,去留由己的小情小趣
;住慣都市不解季節變遷,還是遠離塵囂不食人間煙火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還保有一顆對自然的敏感之心。
誌摩說得對,人類是“病”了,病在“入世深似一天,離自然就遠似一天”。這不禁使我想起清朝畫家盛大士的一
句話:“凡人多熟一分世故,即多一分機智;多一分機智,即少一分高雅。”我們離蘇東坡“人間有味是清歡”的
境界是越來越遙遠了,追求清歡的心念也越來越淡薄了。五官要清歡,總遭遇油膩、噪音、汙染;心情要清歡,找
不到可供散步的綠野田園。有時想找三五知己去啜一盅熱茶,可惜心情也有了,朋友也有了,隻是有茶的地方總在
都市中心人聲最嘈雜的所在。清歡已被擁擠出塵世,人間也越來越逼人以濁為歡,以清為苦,而忘失生命清明的滋
味。 誌摩給我們開了一帖藥方——不完全遺忘自然。 豈止是不遺忘,你是完完全全把自己融入自然,也終
於完成自己於無邊的自然之中。 你看:誌摩在“天然織錦”般的草坪上讀書、看雲、擁抱大地。你把這裏描繪
成草的天堂。人給自然一個天堂,自然也還給人一個天堂。 誌摩在“薄霜鋪地”的林子裏散步,聽鳥語、盼朝
陽、尋泥裏蘇醒的花香、體會最微細神妙的春信。寫景在字麵上也還是曆代詩詞中常見的那種春之美。但以前隻知
道春天有多美,這會兒才感到春天有多騷,象足了一個嬌俏的、愛嗔鬧著小姐脾氣的小女人。她的呼吸、她的體溫
,近在咫尺,伸手可觸。那是逼著人忍不住要去相親的生命。 誌摩正順著“水溶溶的大道”登上土埠,與康橋
拉開些距離,再賞康橋。這是全文中最能體現誌摩藝術風格的一段。溶擬人、排比、比喻、反複、歐化長句於一體
。無論是語言的創新、意象的融鑄、節奏的掌握,以及某些難以宣說的高度氣氛之營造,都不是一般的遊記散文所
堪比擬的。硬是一步步使讀者從內心深處逼出一個鮮活水靈的春之康橋。 誌摩又順著草味和風,騎車“迎著天
邊扁大的日頭”放輪遠去了,去愛花、去愛鳥、去愛人情、去偷嚐晚景的溫存、去綠草綿綿處尋夢。 盡管,我
無法道出“帶一卷書,走十裏路,選一塊清淨地,看天,聽鳥,讀書。倦了時,和身在草綿綿處尋夢去”這樣的消
遣是怎樣的沉味,但怎能叫人立刻停止那玄幽的迷思?隻是你這一“尋夢”,怎麽就不醒了?春已經走得很遠了,
秋露已重,你可有一件禦寒的夾袍?可有一隻唐詩中焚著一把雪的紅泥小火爐? 隻是你這一“尋夢”,怎麽就
不歸了?被風翻到三十六頁便停住了,成為文學史上的孤本,而康橋在你筆下也便成了千古絕唱。你明明允諾我們
“今夜隻能極簡的寫些,等以後有興會時再補。”卻羽化登仙般地翩翩如鶴歸去,讓我們空懸著一顆再讀康橋的心
,苦等至今。假如你能象火鳥,自焚之後又在灰燼中複活,自無涯返回有涯來看看你久別的康橋,而康橋前傾到的
已是他人。誌摩會怎樣? 你果然是個真性情的人,竟毫不掩飾地對我說:“我這一輩子就隻那一春,說也可憐
,算是不曾虛度”“我不曾知道過更大的愉快。” 情必近於癡而始真。未料見過世界的誌摩,你的歡愉竟是這
樣窄窄的、小小的,僅僅容納得下一個康橋。我為你的執著感動得直想哭…… 我在想,我一直在想,若能給誌
摩多一年的康橋春天該有多好。再轉念,其實在時間的流裏,原沒有什麽絕對的長與短,隻要能真正感受到生命的
豐盈,瞬間即在永恒。 篇末那兩幅夕照圖是無論如何,也無法一筆帶過的。它不是描在紙上,也不是刻有畫版
上,是一刀一刀鐫刻在誌摩血肉心壁上的。 也試著讓自己隔著籬笆,看天風迎麵趕一群羊過來,夕陽從它們的
後背照過來,把它們照成金色的透明體,誰能懷疑它們不是一群仙界的靈物?誰又能不感到那種“神異性的壓迫直
逼過來”。大自然的美有時是會逼人落淚的。而我們跪伏在大自然麵前的詩人,正是這畫幅中最傳神惹眼的點睛之
筆。隻輕輕一點,就把自然景觀提升到人文景觀的層境。 斜陽下草原上的罌粟花,再次迷眩了我的視覺。究竟
象什麽?最善比喻的誌摩竟“吝嗇”地用省略號一點了之,成了畫境中的留白。一百個讀者就有一百種想象,想象
的空間與深度頓時無限遼闊。 誌摩在收筆了。一定還有一些什麽,你是不肯說的;還有多少藏在口袋裏的情懷
,你也不再輕易向人說道。也許四月的黃昏知道,四月黃昏的康橋知道。 但誌摩卻給我們一個突兀的結尾:“
誰知我這思鄉的隱憂”。你怎能把鄉愁說得如此輕易?康橋,它也許是別人的故鄉,但必定是你的異鄉。一讀再讀
,才得頓悟的刹那。於軀殼,你是過客,但於靈魂,康橋正是你的歸宿,它是誌摩心靈的故鄉啊! 胡適在《追
悼誌摩》一文裏曾經對誌摩的理想作過這樣的概括:“他的人生觀真是一種‘單純信仰’,這裏麵隻有三個大字:
一個是愛、一個是自由、一個是美。他夢想這三個理想能夠會合於一個人生裏。”而愛、自由、美正是康橋所有。
因此,康橋在誌摩心中已不再是一群學院的代名詞,而是:一個美學觀點、一個博愛的載體、一個自由的象征
,是一種理想中的生活方式和生活境界。完全是形而上感覺的升華。 有人用畫筆呈情,有人用眼眸承情,有人
用文字陳情,誌摩你是以對康橋第三度山水般的心契與領會,與讀到它的人以心換心的。正如你自己的話:“你要
打開人家的心,先得打開你自己心。” 我以為:一篇好文章全靠“文氣充沛”。“文氣”是文章的靈魂,也最
見作品的盡境。這篇散文之所以成為我國現代早期遊記散文的代表作,徐誌摩散文的巔峰之作而膾炙人口,首先在
於它的感人,其次是它完美的藝術形式。而感人的是誌摩的真情投入。“真正震撼人心的作品,必然是直指本心,
寫出人性的共相,觸及人性的本然,使讀者會其心而同其心”,這篇散文便是了。 誌摩描繪的是康橋的皮肉骨
,我們得到的卻是它的神;勾勒出的是康橋的點線麵,我們進入的卻是整個畫廊。在有意無意之間,已不得不思誌
摩所思、感誌摩所感、悟誌摩所悟,隻有答應了自己隨了誌摩的思路行去,並以心靈的顫動、呼應那無法抗拒的接
引。康橋固然遙不可及,但我們的夢想與神往,借誌摩的一支筆替我們都實現了;康橋固然本來就美,也是誌摩實
在寫得好,硬是把這一個康橋給寫足了。 文氣也在回蕩中飽滿高漲,充沛於字裏行間,讓我們一次又一次震懾
於誌摩不凡的才情。而在此文完美的藝術形式中最為亮麗襲人的,是誌摩的語言藝術,頗值一提。 寫景時慣常
使用歐化長句,把讀者“消化”一個句子的時間拉長、節奏放慢,恰似一種從容漫步山水的心情;而寫感悟,則多
用短句,以適合表達感情的急促與熱烈。或用長句把一串短句輕輕托住,或長短句錯綜出現,使長短相間,錯落有
致,快慢相節,形成一種起伏的韻律美。 反複、排比手法恰到好處的運用,使語言有了強烈的節奏感和音樂感
,洋溢著靈動的樂譜情調,甚至寫出了滿紙的回音與樂聲。 誌摩是這樣自如地操作著語言,不僅使它精確,而
且賦予它“活”的生命,尋求語言新關聯的能力,選用機能性強的語字,使語言的內在世界豐盈而飽滿,多姿多彩
而富於表情。曲折而非直線、起伏而非平坦。時而開門見山,時而回廊九曲,時而騰達、時而沉落,既一針見血、
又十麵埋伏。相當耐讀,差堪玩味。功力之深,已達心手兩忘的境界。 這使我賞讀的過程中一直有一個錯覺:
讀到的明明是一篇散文,實際上得到的卻是一首好詩。即使不分行也讀得出是詩,是詩化了的意境,是詩歌語言的
魅力。 每讀一遍都有新鮮的感動。《我所知道的康橋》是一遍就可以讀懂的,因為它——語近;但也許是好多
遍也讀不懂的,因為它——情遙。把清代詩評家沈德潛的“語近情遙、含吐不露”移來此處,是否最為貼切?
悄悄地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誌摩的確是悄悄地走遠了,但揮不去帶不走
的是他的康橋。它做為學院建築留在英國,它做為一篇具有生命質感的美文,留在中國文學史中。自然中的康橋會
老,但文字中的康橋,將在所有愛誌摩的讀者心中永遠年輕。
(楚 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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