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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維《鹿柴》

(2009-12-28 06:31:40) 下一個

空山不見人,
但聞人語響。
返景入深林,
複照青苔上。

    【題 解】

    鹿柴,王維輞川別業的勝景之一。輞川有勝景二十處,王維和他的好友裴迪逐處作詩歌詠,共得四十篇,編為《輞川集》。這首詩是王維二十首詩中的第五首。詩裏描繪了鹿柴日落之時的景色。

 

    句 解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我們走進深山密林都有這樣的經驗:山中分明杳無人跡,卻突然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前後左右環視尋覓,又見不到一絲人影。詩的前兩句,寫的就是這種情境。能聽到話語,人應在不遠之處,然而竟不得見,可見山林之茂密幽深。

    山越深,林越密,就越寂靜。按常理,寂靜的空山盡管“不見人”,卻非一片死寂。瑟瑟風聲,潺潺水響,啾啾鳥語,唧唧蟲鳴,大自然的聲音其實是非常豐富多彩的。然而,詩人讓這些聲音都消隱了,隻是緊緊抓住偶爾傳來的一陣人語聲。在一切都杳無聲息之中,這突然而至的“人語響”,顯得格外清銳,似乎一下就打破了山中的寂靜。可是,正如南朝王籍的詩所描繪的,“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空穀傳音,隻會愈見空穀之空。這短暫的“響”,反襯出的是長久乃至永恒的空和寂。待人語響過,山林複歸於靜,而由於剛才的那一陣“響”,此時的空寂便會更加觸人心目。

    在如此寂靜的山中,傳入詩人耳朵的,是不知從何處而來的人語;映入詩人眼簾的,又是什麽呢?

    返景入深林,複照青苔上

    “景”,日光,“返景”,夕陽返照的餘暉。

    深林本就幽暗,林間樹下有青苔,更強調了其幽暗。夕陽斜斜地投進深林,又透過枝葉間的縫隙,照映到青苔上。初初讀來,會覺得這一抹餘暉,給幽暗的深林帶來了一線光亮,給冷冷的青苔帶來了一絲暖意。但稍加體會就會感到,實際恰與此相反。斜暉帶來的那一小片光影,和大片的無邊的幽暗所構成的強烈對比,反而使深林的幽暗更加突出。這就譬如作畫,在大幅冷色的畫麵上摻進一點暖色,在四周冷色嚴嚴的包裹下,暖色隻會顯得微弱和孤立無援,絕不會改變整幅畫的基調,而被襯托後的冷色,反而會帶給人更深刻的感受。

    評 解

    有人將詩歌稱為“時間的藝術”,因為好詩總是擷取最富表現力的瞬間,通過藝術的點化,使之成為永恒。王維的這首《鹿柴》便是如此。詩人以他特有的敏感,把握住了“空山人語響”和“返景入深林”的一刹那間,營造出一種永恒的幽靜空寂的意境。明李東陽《懷麓堂詩話》評曰:“淡而愈濃,近而愈遠,可與知者道,難與俗人言。”

    明人胡應麟和清人王士都曾說,王維《輞川集》諸詩“字字入禪”。此言雖或有誇張,但王維的山水詩的確常常透出一種“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禪意,讀來使人“身世兩忘,萬念皆寂”。因為王維是以一顆清淨、虛空的心去觀照自然,這使得他的這類詩中,雖然有聲有色,有響有動,卻始終是以寂靜為旨歸的。這種寂然的心境,自然與王維長期受佛教尤其禪宗思想影響有關。也正因如此,後人尊王維為“詩佛”。

    對於這首詩中的“禪意”,今人李澤厚作過進一步的生發。他在評《鹿柴》和《辛夷塢》、《鳥鳴澗》三首詩時說:“一切都是動的。非常平凡,非常寫實,但它所傳達出來的意味,卻是永恒的靜,本體的靜……這便是在‘動’中得到的‘靜’,在實景中得到的虛境,在紛繁現象中獲得的本體,在瞬刻的直感領域中獲得的永恒。自然是多麽美啊,它似乎與人世毫不相幹,花開花落,鳥鳴春澗,然而就在這對自然的片刻感悟中,你卻感到了那不朽者的存在……運動著的時空景象,都似乎隻是為了呈現那不朽者——凝凍著的永恒。”或許,正是在詩中所描繪的那一瞬間,詩人再次頓悟到了生命的本質——那就是“永恒的靜,本體的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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