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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桌活動] 冬日的甬路

(2012-10-27 20:15:04) 下一個

[同桌活動] 冬日的甬路


這是一個靜謐的夜晚,這個樓群的一切都在如水的夜光下睡得沉穩。明朗的月光,灑下酒般的白霜,在那些陽台上清淨的蘭花上點染著夜晚的柔和。

從這裏往遠處望去,可見月光籠罩著那白日充滿了孩童腳步的甬路,這條隱秘而僻靜的小路曾經是兩三個男孩兒和一個女孩兒每天的必經之路。它通向那溫馨的校園,一個曾經讓身在遠方的她多年夢想的地方。這裏外貌普普通通的幾排平房和小樓裏,有著她最初認識的音符與文字。寧靜的之時,便可隱約聽到了那些遠方的歌兒。。。

那時我七八歲,曾經一個人多次走過這條路,夏日的蟬聲和一排排的楊樹,甬路上綠影斑駁,散發著校園內清馨的氣息。多少個日子,著些樹下充滿著孩子們純真的暝想。此時純淨的空氣,培植了孩子們的對世界的敏感度與對那個模糊人生追求方向的向往。

包圍著這所小校園周圍,是一所大學院校,那個環境充滿著二三十年前理想主義與單純的知識氛圍,都影印在我童年單薄的印象中。當時四處那些五十年代灰灰的小樓,讓人想起了一些八十年代的電視劇中情景,那種茫然與朦動。這所校園之內,時常烙著一層那場浩劫的嚴寒過後青年的人生複蘇是的尋覓與覺醒時留下的印跡,如同那些建築物陳舊的顏色,他們時常讓我生出淡淡的憂鬱。而這種帶著憂鬱的色彩一直陪伴著我,我的眼睛裏帶著他們走到了遠方。無論身在何處,這種抹不去的孤寂多年都在那彩色或者灰暗的風景中被覆蓋著。

***

當時校園的景色在我眼中是模糊的,我時常想到那個他,與那些個兩小無猜的情景。他於父母同住在一個公寓樓中,我家住在他的樓上一層,由於我父母時常繁忙,便總把他的家當作自己的另外一個家,而有時他也被我父母照顧著。他父母都從事文學教育事業,父親是蘇聯文學研究者及俄語文學翻譯家,母親是英語教師。曾經記得他家裏有數不清的故事書,很多是俄蘇與歐美文學,有各類中外小說與文選,曆史參考,神話與民間傳說,也有屬於孩子的典籍。

每當他們的兒子聽話順從的時候,而做父母的心情又舒暢的時候,他母親便拿出來幾段講講遙遠的故事與風俗。她也時常帶我們去看話劇,了解各地的文藝,時間久了也耳濡目染。這也是為何我對距離遙遠蘇俄文化有些說不上來的熟悉和親切感,一直現在每當閱讀俄國文學時,總覺得仿佛相識,似乎那種熟悉感都來自那時候所呼吸的文化氛圍中的空氣。說到這件事,我不由感到中國的小學的教育當中有過這麽成功的一部分內容,那便是孩子們在年幼的時候便接觸了有一定近似成人思想深度的中外經典短篇。盡管近代西方很多的教育家都認為孩子的思維不該過早地被成人束縛,但一路走過後,我認為這些早期的接觸對日後的寫作無論在內涵的與表現深度上都有所影響。

有一天,他拿出了一個穿在小鏈子上的金色的小圓片,具體記不清楚了,隻記得上麵有一個人物側麵浮雕,背後有一個光環。我當時覺得新奇,看著他把它小心翼翼當成寶貝一樣方在自己的麵前,便覺得有些神秘。他說,這是耶穌像。我很納悶耶穌是何人,沒有多問,隻是拿過來好奇的看著,這個神秘的外國人的頭像仿佛在哪裏見過,看上去如此眼熟,一麵重複著“耶穌”二字,隨後他一串的解釋卻沒有聽清。當時覺得好像就是如“一千零一夜”與“格林童話”等那些神話與童話中的人物沒什麽兩樣。他好玩意兒很多,他家裏有著很新奇的東西,而且似乎背後都有著一段激發人去想像的故事,總是給自己帶來不斷的新奇。

現在我回想起來,這也許是多種奇妙的事情當中的一個,耶穌這個如此熟悉的名字,竟是在我這個淘氣的小朋友的口中初次聽到的。現在每當我讀到聖經新約馬太福音中裏那一段關於孩童與天國經文,便聯想起了我的這位可愛的朋友。原來早在多年以前,那扇門便這樣向如我如他這些平凡的小孩子們敞開著。可能是出於不尋常的家庭背景,他所接觸的人中間總是有著一些信仰。或許因為某種環境影響,多年來他依然保持這一顆未泯的心,沒有放棄對純樸的愛的信念。

***

在當時那所樓的那個單元裏,同和我們經常一起玩的,還有一個白白淨淨的小女孩兒,住在我們的樓上。小女孩大眼睛,棕色的的頭發。她的神情有點兒無辜,行為卻又從來不無辜。她是很怕媽媽的,所以即使淘氣也有一個限度,因為經常挨媽媽的揍。在我印象中她媽媽說話聲音很重,但是似乎很優雅,有點美聲歌唱家的的氣質,讓人想起關牧村,她人中附近有一個深棕色的美人痣,有點兒讓人害怕,卻也有幾分磁性。也許是她這種具有磁性的聲音讓她顯得有些嚴厲,每當我聽到樓上她的哭聲,時常想像當她的巴掌落在女兒的身上,她可憐的女兒會有多慘?

當時的我很奇怪,每當看見自己反感的小朋友的父母在教訓他們時哭泣的時候,心裏卻仿佛生出了快意,也許這就是人性與生俱來的邪惡吧。而隨後我又為自己的邪惡感到幾分內疚,故意讓自己生出一些善心來遮掩我心裏的矛盾。我時常把這些挨揍小朋友們的挨揍的情景在自己的腦海裏編成一個個的家庭矛盾的故事,這些故事的主題無一部圍繞著不聽話的孩子被父母教訓,隨後又被內疚的父母們心疼而撫慰的情景。或許,這種對“愧疚”的想像,也就是無助的孩子的一種心理上自我解脫的方式吧。

我有著自己內向的淘氣表現,而這個男孩的暴力的行為卻是外露的。他的淘氣是全校出了名的,可他卻偏偏和我這個文靜內向的小姑娘在一起很融洽。他怎麽淘氣法兒呢?他不是一般的陶,他是天翻地覆的鬧,由於他的體格強健,經常是無意中捅了簍子。而他內心卻不是一般的豁達,搞一些毫無惡意的惡作劇,被大人們嗬斥著,他也毫無怨言,隻是維護著自己認為正義的一麵。他喜歡扮演某種英雄的角色,在學校裏和不合群的我,成為了形影不離的一對兒。他永遠是我最能夠信靠的俠客,無論遇到何等困難,他永遠在那裏起到保護作用。

這個小男孩的雙手上有著粗粗的手指頭,指尖很厚實,小拳頭如小鐵錘一般結實。按他媽媽的話來說:“我們兒子不用學鋼琴,他這手指頭吹笛子正好,笛子的孔他一捂一個準啊”,嗬嗬。我小時候特別老實,(其實現在也沒怎麽變啊),每次我哭鼻子幾乎都是被小姑娘們氣的。人們常說:異性相吸,同性相斥。其實即使小孩子似乎也不例外,小女孩兒們無師自通地就會彼此排斥,所有的小伎倆與小矛盾的製造都可以隨手拈來,這是不是這個性別所固有的天性呢?

有一次,我因那個目光無辜的小女孩兒同另外一個小精豆似有點嚼情的小女孩兒對我的折磨與孤立而苦惱著,一個人坐在工地裏的木頭上哭。那個小男孩知道了便想幫我,他倒是沒有怎麽考慮,二話不說地上去就把這倆女孩子頭發從她們後腦勺一拽,疼的她們一個哇哇求饒,一個被嚇哭了。他一邊問他們:還敢不敢欺負她了?當她們嚇得不作聲了,他便一邊沒好氣地告訴她們別再惹我。

見到這個情形我感到驚訝,覺到可愛又可笑,隨後被他的行為感動的都不知道說什麽了,此時覺得仗義的他是我永遠可以信賴的藍顏知己。同時,隻有七八歲的我還生出了幾絲說不上來的感覺。這可能就是我對男孩子這種“嗬護行為”所產生最初的體驗。現在無論哪個男性,隻要有這個行為都讓我有些說不出來的感動,那是一個外表粗魯而內心細膩的男子漢的性情的流露。

***

事隔多年,我家裏依然留有幾張著他的照片,那些是我們幼兒園至小學時代一起拍照的,我們倆總是站在一起,無論在哪裏。終於有一天,在我們彼此分隔了十幾年後的一個十二月份,我從遙遠的地方飛回了那所故園,並且聯絡到了他們一家人。

那一日,正當嚴冬季節,到處刮著寒冷的北風,吹在臉上刀割的似的。而我們卻不顧嚴寒地再次相遇,這時我看見了十幾年未曾見到的他。他沒有我想像中推想中的樣子,他個頭不高,麵孔長的比小時候粗糙許多,典型的北方小夥突出的顴骨和有堅毅的下巴,那種結結實實的身體還沒有怎麽變。他見到我之後首先有點不好意思,隨後咋地那麽一笑,用手掌拍了拍我的後背,隨後給了我一個擁抱,又用他那雙手牢牢地捏住我的手,弄的我有點兒不好意思。對,這還是那雙記憶裏厚實的手掌和那些鼓錘兒似的指頭,像小鉗子一般的,隨著他主人的成長,也變得越來越有力量。

我們坐在出租車上,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說我還是沒有變,他說:“你的眼睛一笑還是彎彎的,中間那一點還總是那麽亮,有點兒像電影裏的壞人。總顯得那麽蔫兒淘,讓人忍俊不禁”,而我也有所同感,他的笑容裏總是浮現著小時候淘氣的樣子。當我想多看他幾眼,又有點兒不好意思。當多年不見的兩個朋友彼此凝視對方的時候,並不需要太具體的語言交流。此時我們隻覺得彼此之間的感情很複雜,既是朋友同學,又是姐弟,長大之後還有點異性之間的感覺,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麽。童年時候的友誼未曾經過成人世界中的沾染,它是隨著一個人思想的嫩芽在土壤中的萌發的時候一同成長的,因此它牢固而真切。

一路上我們回顧著童年的歲月,當他一直再提起那些過去的同學的過去與今昔,我眼前那些模糊卻又有著明顯個性的小朋友們,每個人都有著一段令人或是感到理所當然,或者是令人驚異的人生成長。回想起來也十分難忘:多年前的我告別了中國,飛到遙遠的北美,開始了自己生命的第二樂章。而他卻一直留守在同一個地方,學著一個讓我十分驚訝的行業,人生的走向也與過去童年時所透露出來的可能性十分不同。他又提到了那個白白淨淨和眼睛無辜的小女孩兒--那個被他童年粗魯的小手揪過頭發的淘氣小女孩兒。事隔十四年的她此時也已經遠離祖國,來到德國學習工程。而當這次探親回去之後,我立刻撥了一個電話給那個小女孩兒,在電話裏聽到了她的聲音。那聲音還是可過去一樣,帶著幾分慢慢悠悠與優柔寡斷的調子,她的性格還是沒有怎麽改變,卻多少多了一些獨立。起初雖然因聯絡到了多年前的老朋友而感到異常親切。但是慢慢的說去,由於太長時間內環境和經曆的變化,彼此之間不由的感到有些陌生,我們之間再也沒有更多的語言。

***

漸漸地,我回到了那所離別多年的這所校園,又見到了他的父親母親。他們的精神狀態上基本上沒有什麽變化,隻是顯而易見的便是他們的衰老,兩個人都多了不少的白發,但是依然親切地如同自己的家人。她母親一麵敘著家常,說了說這些年的變化,她依然是那個在丈夫麵前維護兒子的母親,麵帶溫柔地將“我們兒子”四個字掛在嘴邊,滿足地看著自己的孩子。他的父親依然是過去的那種悠然的口吻,還是那種文學家的氣質,善談而風趣。他和他夫人從書架上拿給我了兩套俄羅斯的套娃,讓我挑一個作為紀念。我挑了那套白木頭烙花塗金的,將那套傳統彩繪的留下了。

在這間暖氣充足的公寓裏,我敘述著自己多年的經曆,他們也靜靜地聽著我的傾訴。光陰似箭,歲月如水,災在這個寧靜的冬日的下午,我感覺到這種多年老友相聚的感覺是什麽也換不來的。他爸爸又提起了自己在俄羅斯的體驗。與周遊西伯利亞以及中蘇邊境的經曆。他們的兒子在一邊做坐著,他們的兒子成熟了許多,性情依然隨和溫厚。在與他家人的交談中,從他體貼父母的態度可以看出他早已不是當時那個令父母頭疼的孩子,他與父母之間存在著一種友情。尤其是從父子之間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他已經不是那個因為闖禍而經常被懲罰的孩子,而是一個和爸爸有著一種心領神會的默契。

在那個溫暖的冬日的下午,事隔十幾年之後,二十三歲的我和他,彼此相隨地再次漫步在那條童年的甬路上,在去探望了我們的幼兒園與小學的時候,回顧著我們兒時的光景,我生出一種感覺,難以用固定的詞匯來表達。那時童年雖純美的懷念,那一個個讓我在遙遠的遠方夢中所出現的景物,在這時清晰地出現在眼前,有些不真實卻又如此親切。那些老舊的房子依然在那裏,幾十年沒有變化,不同的隻是他們變得矮小了許多。校園內,我又見到了那兩座十幾年前課間渴望坐上的秋千,還有那幢曾經上過自然科學課的教學樓。當我看到了那些曾經充滿了我們朗誦聲音的語文課教室,我不由回想起自己小時候的時候,仿佛這時的他和我與那時性情還是一樣的。

此時,那些路旁的楊樹林,在寒風中依然響起那沙沙的響聲,滿地的落葉散發著冬日的獨特的氣味。樹幹的香味凝結在了那冬日的冷冽中,時間仿佛在此地靜止住了。而這時,路旁那些牆壁在傍晚冬日鬱暗的天空的照映中,漸漸沐浴在一層淡黃色的暖光中。

在這一天,冬日最後的傍晚的餘陽從走了嚴寒寂靜,而在這所人生第一所知識搖籃的路旁,也留下了我們如歌歲月的痕跡。


(一篇舊文,寫給我遠方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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