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不為人魚（4）

我在自己美麗的，海花堆成的床上躺下。忽然覺得冷。我的床上，有海綿做成的枕頭，可是根本沒有被子。我自嘲地笑了。魚大概不需要蓋被子！我忽然又想，那個海王睡覺也不蓋被子嗎？我對自己抗議著說，“林安琪，你真的是需要心理治療了！”

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在人魚安琪的記憶裏尋找關於海王的所有信息。

記憶裏，海王的名字叫威廉。他一直是人形。從安琪一出生起就是。可是，海後是人魚。

我那被現代社會汙染得亂七八糟的腦袋又開始胡思亂想了：一個人形的男人，和一個人魚，怎麽“那個”呀？竟然還生出小人魚來？

我被這個想法搞得哈哈大笑起來。 “威廉”，＂威廉“，　我在心中念了幾遍這個名字，心想，這個比父親或者海王叫起來順嘴多了。

我的心明亮了起來，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夢裏，覺得自己被放在一個冰池子裏，幾乎要凍僵了。我好冷！這該死的人魚宮殿，我強烈要求一床被子！

忽然自己被一陣搖晃驚醒。我睜開眼睛，看到愛莉婭美麗的藍色眼睛裏，滿是笑意。“大姐，快起來！我們去吃早餐！”

我趕快搜尋自己的人魚記憶。原來人魚每天隻吃一餐，六位人魚公主每天早餐都一定和她們的父親一起吃的。

我發現自己睡了這麽久，依然吐氣如蘭，看來人類汙濁的氣息，在這個美麗的海底世界已經不存在了。原來在這裏連洗漱都不需要。作魚真好！

我被愛莉婭帶到一個金碧輝煌的大廳，廳內一個長方形的，用一塊岩石雕刻出來的餐桌，和數把同樣精雕細刻的餐椅。餐桌四周已經坐滿了人。我一眼就看到了海王威廉，滿麵春風地坐在那裏。我趕快把目光移開，愛莉婭和我在兩個空著的座位坐下。我發現自己那其他四個妹妹，都在用她們美麗的眼睛望著我，是有些擔心，也有些好奇的目光。想必愛莉婭已經把我那失憶的故事講得盡人皆知。

我的妹妹們開始七嘴八舌地和我交談。我發現，我的人魚記憶如同一個搜索引擎，隻要我上去搜，就肯定有答案。可是，我的心，和我的感覺卻始終無法和這些記憶融合起來。

餐桌的侍者是兩個蚌美人。我看了一眼端上來的盤子，忽然驚呆了。

盤子看上去和人類的餐盤一模一樣，餐盤邊，還有人類的刀叉，隻是風格古舊了些。我的記憶告訴我，桌上的餐盤都是從人類海底的沉船遺跡中挑出來的。

我看了一下我的盤子，裏麵不是熱騰騰的食物，而是大大小小的，光澤如玉的珍珠。

我們人魚，原來就吃這個？我趕快去搜尋我的記憶庫，結果是肯定的。

我睜大眼睛，環顧周圍的妹妹們和威廉。每個人都平靜地將珍珠放入口中，嚼都不嚼，便將珍珠吞下。

我望著一盤子的珍珠，說什麽也下不了刀叉。

這時，威廉從餐桌邊站起來了。他一晃就到了我的身邊，我努力不去抬頭看他，可是還是看到他琥珀色的眼睛盯著我，和顏悅色地說，“安琪，試著吃一點。”

我搖搖頭說，“對不起，我不餓。”

他忽然用我的叉子從我的盤子裏撿起一顆珍珠，冰冷的叉子的溫度立刻到了我的唇邊。他繼續鼓勵地說，“張開嘴巴。”

他的話語有一種奇異的力量，令人不得不照他說的做。我張開嘴巴，那珍珠就這樣滑入口中。我還來不及反應，珍珠已經滑入我的食道裏。一股清涼的感覺散布全身，我覺得好舒服！

我是個喜歡美食的人。人類的食物，入口香甜，吃下去，就沒有感覺了。而人魚的食物，入口無味，卻在瞬間將能量散布全身。

我驚歎了一聲。看到威廉的一個嘴角輕輕抬了一下，一個不易覺察的微笑，在他的臉上，充滿奇異的誘惑力。

他大步離開我的座位，又和我的五個妹妹聊起來。我發現他們在一起，是那樣溫馨美麗的一家人。他年輕的麵容無法磨滅他眼裏散發出的父愛。和她們在一起，他的一舉一動都散發著成熟的魅力，真的很有父親風範。我忽然很羨慕這些妹妹們。我連自己的父親是什麽樣子都記不清了。

在我的胡思亂想中，他們的早餐結束了。我吞了那顆珍珠後，雖然感覺不錯，可還是沒有勇氣去吃下一顆。威廉一直全神貫注地和我的妹妹們交談著，不經意中，他的目光掃向我幾次。

大家剛離開餐桌，我走在最後。愛莉婭等四個妹妹先走出去，就飛上前去，把威廉拖在一邊，她那如同蓮藕般美麗的雙臂纏上了他的脖子。她撒嬌般說，“父親，我今天想再浮出海麵看一看。”

威廉說，“昨天不是已經去了嗎？”眼裏滿是笑意。

“昨天光顧著把大姐拖回來，根本沒盡興嘛！”她說的倒是實話。

“去吧！”威廉通情達理地說，然後他那閃爍的目光轉向我，“安琪，陪她一起去。”

愛莉婭高興得跳起來。在威廉臉頰上一吻，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她便拉著我，飛快地遊出宮殿。我和她輕輕向上竄了幾下，便浮出海麵了！

我不能了解，浮出海麵是這麽值得興奮的事情嗎？我倒覺得海底才別有洞天呢！

習慣了海底的黑暗，在強烈的陽光下，我花了好久才睜開眼睛。這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萬裏無雲的藍天下，深紫色的大海上，一群群海鷗一邊歌唱，一邊自由地飛翔，他們時刻會衝下來，跳到我和愛莉婭的肩上。愛莉婭美麗的歌聲在我耳邊響著，我也不禁和她一起唱起來。我這個平時最怕卡拉ＯＫ的人，現在竟然在唱歌！

溫暖的陽光照在我身上，我這才意識到海底是多麽冷。我自從到了海王宮殿，就一直在凍得瑟瑟發抖的狀態下。看來我需要很長時間才能真正適應人魚的生活習慣！

溫暖的陽光讓我的心情好到了極點。遠處的海麵上，我依稀看到一條大船的輪廓在向我們逼近。愛莉婭從來沒有見過行駛中的船，有些緊張地拉著我的手。我搜尋我的記憶庫，微笑著說，“我們海底不是有很多沉船嗎？你不是最喜歡在沉船上探寶嗎？”

大船還離我很遠。我隻看到一個依稀的輪廓。我心中在打著主意：船上不同於陸地上，我趴在船邊，隻要四周無人，說不定可以爬上船，然後找到一個電腦給媽媽發個EMAIL？不行，這個計劃太冒險了。我出神地想著。我知道真正爬上船的可能性很小。可是，人類的蹤跡對我充滿誘惑力。我真的好想看看人類，哪怕偷看也好！

我拉著愛莉婭的手向大船遊去。她有些害怕了，連聲說，“大姐，我們還是不要太靠近人類了！你剛剛中了人類的巫術．．．＂我放開她的手，說，＂我去看一下就回來，你等我。＂

愛莉婭沒有呆在原地，有些緊張地跟著我。我想，她大概也對這船感到好奇吧！

終於，船的輪廓在我眼中清晰起來。那是一艘巨大的帆船，通體深棕色的上等木頭製成，揚著高高的帆。雖然足有十幾米長，但船的造型明顯是18-9世紀的樣子，一點現代材料都沒有。我恍然大悟，安徒生的童話是19世紀寫的，這樣說來，我已經到了過去，我哪裏能在這樣的世界裏找到電腦！

忽然，我聽到音樂的聲音。不是人魚的歌聲，而是人類的音樂！

我情不自禁地雙臂攀上船身。側耳聽去。曼妙的古典管弦樂飄入耳中。愛莉婭滿臉興奮地說，“真好聽呀！”音樂，原來是宇宙間眾生的共同語言啊！

我爬得高一點，我的眼睛已經可以清楚看到甲板上的一切。

甲板上有大概幾十個人，有男有女，全部是１９世紀的裝扮。一個小小的樂隊正在奏著歡樂的進行曲。幾十個人都背對著我，隨著音樂快樂地跳著舞。

我的鼻子裏聞到香甜的葡萄酒的味道，新出爐的烤麵包，和燉牛排的香味。我狠狠吸口氣，將那些屬於前生的味道深深吸入我的胸腔裏。好想念人類的美食！人魚的珍珠大餐我實在難以受用。

轉過頭去看愛莉婭，她顯然也被這個景象迷住了。

就在這時，樂曲達到高潮，跳著舞的人群齊聲歡呼起來。一個人從不知什麽地方忽然走到甲板上，和眾人群舞起來。我隻覺眼前一亮！

那是年輕的男人。他穿了一件十九世紀的的燈籠袖子的雪白上衣，雪白的長褲，配上一件深藍色的外套，有銀色的鑲邊。他金色的頭發修得短短的，襯托著他那張英俊的，天使般的臉。他那深棕色的眼睛裏蕩漾著青春和快樂。

人群圍著他歡呼起來。我仔細聽去，人們說的竟然是我可以勉強聽懂的古代發音的英文，大家異口同聲地高呼，“埃裏克王子，生日快樂！”

音樂聲震天響，人們盡情歡樂。碰杯的聲音，音樂的節奏聲，人們腳下的舞步聲，所有的聲音都化成一個美麗的和旋，將我的心沉浸於這歡歌笑語之中。

音樂慢了下來，埃裏克王子優雅地請出一個美麗的年輕姑娘，在甲板上跳起了華爾茲。人群安靜下來，埃裏克的翩翩舞姿迷住了我。人間竟然也有如此優雅俊美的男人！在這個美麗的童話世界裏，為何有這麽多俊男美女呢？

欣賞這個王子，如同欣賞一首美麗的小夜曲。我微笑地望著他的舞姿，驕傲地想，看來在童話世界裏呆久一點，自己的定力便終於回來了。我終於不再像昨天一樣，見到一個英俊的男人就心跳加速，無所適從。

我們一直偷窺到夕陽西下，才戀戀不舍地離開那艘船。

一向嘰嘰喳喳的愛莉婭一路都沒有和我說話，快到海底的宮殿門口，她才忽然冒出一句，＂大姐，人類原來並不像我想象中的那麽危險。“

我笑了，“當然啦！不過今天你隻看到人類開心的一麵，人類也不是永遠這麽開心的。有時，人類是悲傷的。”我隨口說。

“什麽叫悲傷？”愛莉婭純真的眸子中，閃爍著我看不懂的光芒。

“我想了半天，努力解釋說，比如，人類的生活有時不是很盡如人意，你想要的東西得不到，就悲傷啦！”

“我明白。父親有時會悲傷。”她說。

不知為什麽，她提到父親兩個字，我的心忽然提起來，“我看他很快樂嘛！“我說。

“那是因為你沒有我這樣愛他，了解他。“愛莉婭說。她怔了一下，忽然出神說，“大姐，為什麽父親有兩條腿？我們卻沒有？”

這個問題我早就搜遍記憶庫，一直沒有答案。我搖頭說，“你為什麽不去問他？”

愛莉婭怔怔說，“我好想也有兩條腿，可以像那個王子一樣跳舞。”

我忽然打了一個冷戰。安徒生的童話浮現在我的心裏。愛莉婭見到了王子！我怎麽剛才沒有想到這一點？其實，若不是我堅持要去看大船，她就不會見到埃裏克王子，不見到王子，就不會有以後的悲劇！

難道我不是預知未來的異界靈魂，而是這個悲劇的根源和起因？這個想法使我戰栗起來。愛莉婭美麗的眼波在我心中閃過。我對自己發誓，我會用我全部的力量，阻止這個悲劇的發生！冰冷的海水使我又一次戰栗起來。我好冷。我想，到底什麽時候我才可以適應這裏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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