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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山開路遇水架橋

(2014-06-08 09:18:01) 下一個
逢山開路遇水架橋        孫昌齡

 
關於標題

        希拉裏訪華的一次演講中,引用了逢山開路遇水架橋。特此聲明,我不是跟她學的,這個標題是早在三十年前就定下來的。確切地說,它是我在清華大學十八年的歲月裏,頻頻逢險山、遇惡水,屢屢開新路、架新橋,日複一日,不得不如是度日的寫照——這個標題出自我的切身感悟。

        中國古人常用此句描述坎坷與辛勤,我最初領悟其真諦時,希拉裏尚未出生,如今竟也引用此句,足見此種感悟之普世。
 

引子
       
       曆盡曲折艱辛,幕幕往事清晰地存留腦海。朋友們說我“記憶力超強,不當作家太可惜了”。我真沒想過當作家,隻覺得自己的故事值得回味。作為普通人,也隻是與摯友訴說而已。撲朔迷離的遭遇讓朋友們為之動容,知己琚理曾激動而真摯地說:“你講的每句話都讓我看見了一個鏡頭,遠比那些電影、電視劇感人,寫出來吧。” 
此後不久,她去了天堂,她的希望成為我的動力,一定要寫出來。 
 
        可是歲月誰都不饒,我雖磨練得足夠堅韌,卻也難免“心有餘而力不足”之感,再說,當時沒有上網條件,更沒有發表的可能。

1996年前的一個隆冬,身處異國寒冷的W城,百年不遇的大雪讓我有較多時間,獨處陋室自我訴說,寫了厚厚的一大摞手稿。頻頻遷徙中,那些手稿好像與我捉迷藏,經常找不到。反正不為發表,且已盡存腦海,也無心認真翻查。偶然複得後,又覺得心情、境界都與時俱變,所以上網之後,就重打鼓另開張了。

曾預計去年內完稿,但撰稿過程如吾人生經曆,挫折多多:除了亂中丟失初稿、還多次推翻原定框架,更因不慎,數十萬字改稿變成“挽救的文檔”,挽救無果,無可奈何,再次重打鼓另開張,加之人生中之不幸來襲,隻得一拖再拖。

曾在《二閑堂》網站,或以博文,發表過學生時期和工作以後前廿年的回憶,尚有反響,閱者都說好看,還有人說我“寫的是個人經曆,卻映射出了整個時代”。香港中文大學民間曆史網站轉載了我回憶小學中學的文章,“民間曆史”的說法打消了“是否值得寫”的疑慮,於是行動起來,寫我更想寫的任教清華大學的林林總總。
 
有人說“新中國沒有真正的大學”,有人問“現今國人何以沒得過諾貝爾獎”,我沒問過,因為親曆的高校都明確回答了這個何以。親曆的大學,包括清華大學,時時麵對的,多半不是學術,常年困擾著的,是與學術毫無關係的麻煩。一種責任感撞擊著我,必須寫下我在清華的奇遇,引為前車之鑒,阻止類似的民間曆史重演。

 
 

       遙遙兩地分居的歲月長於兩個八年抗戰,曆盡曲折艱辛才重歸故裏【見新浪網
chlsunmu連載博文《萬水千山十七年》】,熬過兩年車輪滾滾“本市兩地”的辛苦【見連載博文《車輪滾滾又兩年》】,終於調進少時仰望過的清華大學。當年高考,我的成績“指哪兒打哪兒”,足已考取任何名校,但是,因為中學黨組織的信任,動員我等按“黨的需要”報考國防院校,經過一番思想鬥爭,不敢不放棄清華北大。為此,我從筆記本上撕下半頁紙,填了黨所需要的誌願,糊滿了漿糊,貼在本已填好的報名表上,把原來填報的清華北大蓋得嚴嚴實實,以免曾經冒出的“醜陋個人主義”苗頭被人察覺。
 
從調進清華到退休近二十載,揮之不去的記憶刻骨銘心。痛苦過,壓抑過,最後留在心裏的卻隻有自豪。因為備受“重視”,莫名承載了百般刁難,使我空前相信自己的實力,敢於理直氣壯地笑問:還有我克服不了的困難嗎?

清華歲月使我徹底領悟了蘇格拉底的名言:“逆境是磨練人的最高學府”,我從這所學府畢業了,充滿成就感。
 
錢學森留下了著名的世紀之問:我們的大學為何培養不出大師?。恕我冒天下之大不韙,對此不以為然,以為他或因日理萬機,不了解高校真相,或者就是明知故問。就我的最高學府生涯而言,大師之問的答案是明擺著的。但若以“我”說事兒,或被疑自我抬舉之嫌?其實,我深有自知之明,絕不是說自己有了好環境就能成為大師,自知值得崇拜敬仰的真正大師望塵莫及。我明白什麽是真正的,對於不計其數欽定的、包裝出來的“大師”,是絕不認可的。
 
寫中,關於“人稱”的問題著實為難,反複琢磨了二十年,還是決定寫“我”。固然因為這樣做比寫小說方便、真切,但首要原因是楊絳先生下麵一席話的啟迪:
 
“我”,當然不是指我個人,“我”是一切人的代名詞。如問“我”是誰?答“我”是人——人世間每個具體的人。每個具體的人,統稱人。這是一個抽象的代名詞。具體個別的人,數說不盡,我們隻用一個抽象的“人”字,代表一切具體的人。我經常受到批判:“隻有具體的人,沒有抽象的人,但用一個“人”字,是抹殺了人的階級性。”抽象的代名詞,當然不是具體的人,但每個自稱“我”的人,不同階級,不同職業,不同區域,不同時代的一個個具體的人,都自稱“我”,所以可以說:“我”是人——人世間每一個具體的人。
                                                                 ——楊絳《走到人生邊上》
 
於是決定,就寫“我”。這個“我”有著廣泛的代表性,在我的                           
朋友,親人,同事中,在眾口相傳的故事裏,不乏這樣的“我”。他們中有的或稍比我順利,有的或更比我坎坷,但都是“我”。“我”是人——世間每一個有資格、有能力回答錢大師之問的具體的人。

楊絳先生洞察人生說::
在這物欲橫流的人世間,人生一世實在是夠苦。你存心做一個與世無爭的老實人吧,人家就利用你欺侮你。你稍有才德品貌,人家就嫉妒你排擠你。你大度退讓,人家就侵犯你損害你。你要不與人爭,就得與世無求,同時還要維持實力準備鬥爭。你要和別人和平共處,就先得和他們周旋,還得準備隨時吃虧。       ——楊絳

        未曾見麵,卻如知己!楊絳先生這一席話恰似我經曆的概括,我不再猶豫,決心以第一人稱訴說真實的故事。

        中學晚屆校友章詒和在著述中說:普通百姓的記憶當是社會最真實、人類最重要的記憶。個人的記憶,表麵看來微不足道。但所有親身經曆者的記憶,聚合起來才能成為共同記憶

共同記憶!她提醒、督促了我,做為親身經曆者,為共同記憶添磚加瓦,我義不容辭
 
涉及的人物是否都用真名實姓?思考多年,認識提高,不記私仇,感恩一切人,甚至包括給我製造麻煩的人。本著對事不對人的原則揚善抑惡,筆下留情,不擬一一指名道姓,涉及的不堪人等將不具真名,但所寫內容皆為事實。
 

初來乍到

曆盡曲折艱辛之後,終於收到清華大學的調令前來任教,依舊懷著少時的仰望心情。校領導知人善任,把我安排到結合專業的自動化係。係裏尊重個人興趣和專業,鄭重其事地讓我填表自報誌願。然而最終還是分配我到了唯一未報的電子學教研組。受黨多年教育,雖不在黨,也習慣於服從分配,再說,一紙調令寫明的調動原因隻有“工作需要”,理應服從,甚至沒有覺得填報誌願是走形式。

都說人過四十,事業就算到頭了,女士改行更是難於登天。可是我,年逾不惑,事業卻還沒有定數,又畢業於院係調整後的北京航空學院,分科過細,改行絕非易事,注定未來仍是苦命。市內兩地“車輪滾滾”時,我不可能管孩子做家務,今後雖不坐班,也難兼顧。困難是必然的,但是任教清華大學,一掃多年“國家是否需要我”的困擾,精神麵貌煥然一新。參加工作以來,我被頻頻調換專業,飽經曆練,習慣了服從“需要”,這回不過是又一次變動。我渴望工作,決心不負眾望。教研組主任是全國知名的童詩白教授,平易近人,黨支部書記餘孟嚐也很麵善,我滿意這個新環境。
 
大學同窗朱開軒是北航領導,曾力主調我回北航,既結束夫妻兩地分居,又結合我的專業,可惜他在文革中被打倒,入了另冊。恢複職務後,他一如既往反感人事幹部的不正之風。得知我調到清華大學,不勝感慨,鼓勵我:“好好幹,做出成績對北航是個教育。”
 
十年動亂剛過,清華大學百廢待興。師資並不匱乏,隻是幹活的不多,許多人文革下放致病,必須休養保命。據悉,多數人是服從安排而當教師的,少有自願從教者,我則熱愛教育事業。因為喜歡教書,此前曾謝絕過知名科研機構的聘用,甚至不在意及早解決
難得的北京戶口。

來到清華大學,我迫不及待地承擔工作。一時間,我猶如乒乓球健將,來“球”必接,一學期內,先後設計、製作實驗儀器,給
青年教師講課,為開設新課翻譯巨著,準備教材等等,十分忙碌。
 
初來乍到,雖說不是我自願選擇的教研組,但童教授似乎了解我是顧全大局服從需要而來的,主動表示尊重我的專業,黨支部書記也說讓我“將來開些高檔課”。我深受感動,畢竟是名牌大學,重業務、惜人才。不過,我隻是螺絲釘,事無巨細從不挑肥揀瘦,認真做好任何工作。

後來也再無人提及“高檔課”的事,新來的人無一例外地先安排到實驗室打雜,實驗室人員基本上是外來的。我安心在實驗室幹活,包括體力勞動(盡管手中持有避免參加的醫生證明)。
 
係主任陶森很看重我的事業心和業務能力,告訴我,係裏一些女教師過去也不錯,可是經過文革、幹校,“現在都不行了”,她認為我有潛力,希望“幹出個樣兒來”,還想調我到結合專業的崗位。當時我隻覺得自己不努力追趕,就會被淘汰,認為清華的教師一定名符其實,所以隻把係主任的話當做是對新來者的鼓勵。

係主任調動我的意向惹得童教授指責係裏挖牆腳,說他的教研組不是人才培養站,堅決不放我。他因而想起了“高檔課”的事,我因而被合理使用,在實驗室不到兩個月,就受命給青年教師開控製理論課。童教授親自聽課,堂堂不落,評價說:“你的教學能力很強,下學期你主講電機係的大課。”所謂大課,就是教研組的主幹課——電子學,我從未教過,如果強調困難不接受,必被人看低,而且我牢記調令上的“工作需要”,所以無條件服從。
        時已期末,隻能利用假期備課。

整整一個暑假未出家門,置家務和孩子於不顧,月餘未看望父母,以致耄耋高齡腿疾嚴重的父親親自登門,接走了孩子。我繼續忙於備課,權當孩子是替我去陪伴二老。開學前接回孩子時,才順便看望了父母。不知體貼老人,留下今生無可彌補的愧疚,自我譴責至今。我跟父母說過,在清華大學,隻有脫穎而出,才能得到承認,別人100分算滿分,他們的女兒得幹到120分,父母體諒我。
 
不料,無條件承擔工作也能引起波瀾。後來方知,新來的都先做輔導教師,我破了例,引起眾議:“她為什麽不輔導?”並且質疑:“一個外來的,就直接講課啦?”遲遲不上講台的人似好心相勸:“咱外來的就在實驗室裏幹點具體活吧。”隻有童教授鼓勵我,他全程聽過我給青年教師開課,充分信任我了。我不願因“違例”讓主任為難,建議他優先安排一直沒有講課機會的人,他立即道出真相:“不是不安排,安排多次了,就是不上,你不用怕他們有意見。”
原來有人想拉我陪綁為自己開脫,最好反正“外來的都不行”。
 
引以為榮的是,一紙調令寫明“工作需要”,而不是照顧兩地關係,縱然波瀾四起,我也不改初衷,服從工作需要,若無其事地走上講台。有二十餘載南轅北轍的專業變動墊底,我也能教好這門從未講過的大課,無非是又改一行,我會很快得到承認的。
 

初登清華大學講台

        我匆忙上陣,如期開課,兼小班輔導。首開此課,初登清華大學講台,我格外謹慎,全然忘卻一貫的良好口碑和曾經從教的大學亦屬知名。童教授或出於關心,或因不放心,堂堂聽課把關,我倒是希望這樣,或許有助於被人了解和釋疑。電機係有關人員帶著滿臉的不信任坐鎮監督,讓我親身領略了清華對外來教師的歧視,這種歧視,就是剛畢業首次講課時,也未曾見識。

一個月後,童教授說:“我沒看錯人,電機係沒話說了,這不,也不來聽課了。”學生是工農兵學員,未經考試,雖進名校基礎照差,我努力采取措施使之有所收益。不久後,學生紛紛告訴我,起初他們看不懂書,怕學不好,聽課後就有信心了。在清華開課,能受到上下一致的肯定,我略感寬慰,但仍繼續一絲不苟,不敢懈怠。

童教授的信任和學生的歡迎刺激了某些人的神經,一時眾說紛紜。係領導告訴我,有人質問“這個人是從哪個門進來的?”同齡人不服氣,我們“土生土長”,憑什麽這個人一來就倍受稱讚?盡管我不覺得該受稱讚,主觀上虛心向周圍所有的人學習,嚴於律己寬於待人,個別人還是不免暗中作梗。

就在我受到各方肯定的時候,主管科研的李YD副主任說:“學生對你講課意見很大!”語氣頗具威脅。我愣住了,所談與實際情況全然不符,也不屬他的職責範圍。他雖不及我資深,卻是留校骨幹,明顯不信任外校來的“新”教師。就算我講課確有瑕疵,歡迎提意見,但應平等待人。我不曾指望一到清華就服眾如前,卻也想不到自尊心會如此重創。問童教授學生到底有什麽意見,他說:“他們說有,那可能是一部分同學提的吧!”他一反前態,不再說信任我的話了。後來方知,童教授從不得罪他們,即使都是他的學生,他也俯首聽命,因而曆次運動都順利過關,包括觸及人類靈魂的文革。

我確信事出有因,索性直接征求學生意見,加強課外輔導。事實證明,學生隻是急於學好,並非對講課不滿。可是教研組氣氛仍異常,好像人人講課呱呱叫,隻有我“砸鍋”了。貌似關心教訓的,幸災樂禍議論的,霎時間,我處於眾目睽睽之下。同齡的外來教師開出了後悔藥:“你看是不是?早聽我的,在實驗室幹活,不就沒這麻煩啦!”言外之意是說我沒有自知之明。

此人正是童教授所說“就是不上”講台的。我一貫以實力說話,不甘落後。外來戶不作為,使年輕人自認為雖隻讀幾天大學,也更高明。加之輔導教師不甘心當助手,始終沒有合作願望。我善意地與之商榷其在教學討論中對於一種電路的誤解,對方不爭辯卻可能耿耿於懷,並繞過童教授,向不明真相的副主任發牢騷。我不與之計較,一如既往地友好合作,年輕人不過是排外校風的受害者。
 
我講課經權威人士審查合格,居然還是掀起如此波瀾,可見清華排外之風到了何等地步。我的信條是“逢褒謙虛謹慎,逢貶信心百倍”,我長於講課,初為人師講授高深課程就博得好評,講授多門課程無一不受歡迎,不相信會無端成為清華的差典型,所以不改初衷,依舊服從需要,自信地繼續堅守講台。

 突然襲擊與終獲好評

波瀾既起難平,李YD副主任召集我和兩個青年教師一起開會,劈頭宣布令我試講。我頓生反感,斷然拒絕突然襲擊:“隻通知我開會,沒說試講,更沒說講什麽內容。”李不予理睬,命令道:“就講反饋!”反饋是教研組公認的難點,說是“誰講誰砸”。殊不知反饋理論是我的本行,一拿到教科書就發現這一章裏有概念錯誤,心中有數地說:“我很想在全教研組講這章。”我要求公開討論,申明問題不澄清,這一章必然“誰講誰砸”。童教授主編的這本書作為教材,用了近十年之久,無人質疑,當然不容糾錯。我堅持原則,拒絕了無理的試講命令,強忍不悅,虛心請教怎麽備課,回答是他們不備課,按自己的理解講,我無語。副主任支吾一番,小會不歡而散。

這個會是背著童教授開的,我不想驚動他,也不指望他主持公道,抵製不合理試講命令的後果自負。黨領導一切,知名教授不敢實事求是,實乃高校之憾。好在,我抵製後,倒也沒人再找麻煩,清華畢竟不過分閑散,副主任顯然也不願再為此浪費寶貴的時間。
 
謬種流傳是教書的大忌,若不糾正書中的錯誤,就會誤人子弟。我嚴謹執教,卻激起“公”憤,說我目無權威,客氣些的人說我講課不符傳統。我決不照搬存在概念錯誤的所謂傳統教法,清華大學應是學術聖殿,從教者應能自由表達學術觀點。

童教授主編的書裏特別聲明,電子領域的反饋與控製理論的不是一個概念,認為電子領域的負反饋極性會變,而自動控製係統接成負反饋就一成不變,這顯然是錯誤的。如果一成不變,如果負反饋係統一定是穩定的,那麽,反饋理論研究穩定性豈不多此一舉?
反饋理論正是研究反饋放大器總結出來的,怎麽會不適用於解釋電子學裏的反饋原理?!
 
        課程結束時,全體同學熱烈鼓掌,經久不息。下學期的課照例換人主講,電機係派出的幾位輔導老師和學生們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見了我,不約而同地說:“一百二十個同學在想念你”。有比較才能鑒別,他們對比了兩學期的教學,做出了公正的評判。學生的歡迎與愛戴,同事的肯定與留戀,才是最高的獎賞,著實令我欣慰。
 
寒假前,在主樓前遇見童教授,他誠懇地讚許說:“你對教研組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他們原來都躺倒不幹了,看你這麽幹,也不好意思了。”(所謂他們,主要指某些黨員和幹部。)群眾的眼睛也是雪亮的,多數同事公平公正,年終,五、六十人的教研組,大家一致評我獲得一等獎。係主任陶森親自對我說:“我們對你的工作很滿意,以前是聽人推薦,你來之後證明了他們的推薦屬實,希望你為女教師做出樣子。”不禁悚然,我沒那麽好,隻是盡力了。我並不因此得意,還生怕這話傳出去會使我陷於孤立,我隻想無愧地告訴推薦過我的朋友們,我履行了不負眾望的承諾。
 
同係教師傅克瑾是我的中學校友,以前並無交往,卻好心勸我:“別太玩命,你們教研組有人說‘讓她幹吧,累死活該’。”有人想到了“累死”,不論什麽動機,都說明畢竟承認了我問心無愧的付出,我一如既往。正直善良的傅克瑾,讓我首次感到清華園裏有溫暖。
 
外來的人在清華大學不能服眾會被踩扁,服了眾的會遭嫉妒,處境逼你在魚和熊掌之間抉擇。我自幼崇尚亞裏斯多德“以優秀為第二天性”的古訓,寧可選擇遭嫉妒。
我珍惜來之不易的機遇,什麽也攔不住我恪盡職守。我繼續玩兒命,挫折難免,我能應對。
 
當時清華的名校做派畢竟還隱約可見,我的工作成績還是被承認了,能正常從教。對比前二十年經曆的兩所院係調整出來的學院,終能以任教清華大學作為終生事業的歸宿,我很知足。
 
 塵封的夙願
少時的概念,入隊入團入黨就像小學中學大學,是必由之路,遲早的事。但特殊材料製成的共產黨員至高無上,遙不可及,或許能做到願“為共產主義奮鬥終生”,但“必要時獻出生命”則令人忐忑不安,不理解何時為“必要時”,隻知沒有獻出生命的覺悟就不夠黨員條件。不管別人入黨是否想明白了,我得想明白再申請。
1953年斯大林逝世,黨說是巨星隕落,共產主義事業的損失要靠大家彌補。莫名“責任感”的大勢所驅,沒來得及想明白,就交了份入黨申請,動機雖不靠譜,但從此也被視為積極分子。
        工作以後,因解決“兩地關係”的正當要求,被扣了個人主義大帽子。因不馴服,每每被批“離黨越來越遠”。之所以“遠離”,是因為組織日益不神聖,黨員日益不崇高,仰望的感覺淡漠了。我非黨員都得服從“國家需要”犧牲天倫,若是成了黨的人,還有調動工作、解決夫妻兩地生活的個人自由嗎?心結難解,隻能矢口不提曾經的要求。文革中更成了“革命對象”,再提入黨,怕是隻會被人嘲笑,隻能把長期的政治夙願塵封心底。
 
        在清華任教一年後,事業算是有了定數,“為黨的教育事業奮鬥終生”的誌向使然,我重又想到“政治生命”該有個歸宿,於是再次遞交了入黨申請書。黨支部書記熱情歡迎,並親自擔任聯係人,從此每每讚賞有加,說我不僅嚴格要求自己,而且帶動了大家。初來乍到,我不希望因組織的好評而被孤立,主動要求不要因為客氣而不提缺點。書記認真地說:“這是支部大會的評價,不是我個人的意見,我不能擅自給你編幾條缺點。大家說你連參加大掃除都做得最好,誰還提得出意見呢?”這種評價讓一直挨整的我由衷感動。
        參加工作以來,少受公正對待,來到清華,征程或許真的有了轉機,命運或許不會再負我多年的掙紮?我期盼著。
 
        此後,我繼續追求完美,甘挑重擔,不畏艱難,主動依靠組織,組織也不時誇獎,可是黨支部並不吸收我入黨。教研組裏年輕的積極分子不約而同地督促,說我入不了黨他們就更沒有可能,認為我爭取入黨不夠積極,甚至說我擋在他們前麵。他們是真心誇我,認可我,讓我感受到了集體的溫暖。
 
 
 未見水漲船高

上世紀五十年代,“崇美恐美親美”被批得體無完膚,“美帝國主義是紙老虎”早已不容置疑,“文革”後,國人卻紛紛去往美國,高校裏臨陣磨槍的英語口語班如雨後春筍。形勢使然,係裏的教師英語口語班也應運而生,但學員名額有限,“具備一定基礎”者方可報名。清華肯定不乏具備“一定基礎”的人,我不想爭先報名,也不知如何比照所謂的一定基礎,心中希望通過考試擇優。

此前,我很好地完成了與英語有關的兩個任務:其一,開出一門國內前所未有的專業理論課,為準備教材,翻譯了原版巨著。那巨著是瑞士人手筆,句長詞偏。我晝夜兼程交出譯稿,童教授對我的譯速驚異不已,審閱後,盛讚我的英語實力。其二,給高年級學生開出英語後續課,頗受好評,在係裏以致全校都有了影響。

於是,我被認為“具備一定基礎”,入選英語口語班。想象中,“一定基礎”應該不俗,我願意和強於自己的人一起學習,渴望水漲船高之勢。盡管口語班的教材簡單,我仍抱有希望,學英語,尤其是口語,溫故知新、循序漸進更有利於提高。
 
開課後發現,所謂的“一定基礎”不盡人意,並未構成“水漲”之勢­——我,脫穎而出了。外請的老師總是把最難的問題留給我,沒有一次把我難倒。每每走進教室,係主任陶森總是衝我招呼一聲“The first!”。個別人明顯不悅,較為客觀的人感慨:“咱們學校真不爭氣!”——顯然把我排除在“咱們學校”之外。

盡管口語班不及我的英語程度,我仍始終認真上課,雖家住校外,也風雨無阻。一天,係主任陶森說:“係裏英語口語班程度低,你去考全校的,到外語學院學吧。”問及考試日期,答曰;“明天”。

次日,我毫無準備地前來應試,不敢抱太大希望。

筆試題目很簡單,應試者一定都能考好。口試是朗讀短文,閱讀理解,指定的短文不難,提問也容易回答,再無其他測試。我想一定是外語學院對清華教師估計過低,這樣考試恐怕難分高下。
 
不日,係主任告知:“你考第一。”這出乎我的意料!兩個階梯教室座無虛席,足有三百多人應試,看上去都是資深的,題目又不偏不難,應該都能考好,沒想過自己又能脫穎而出。不等反應過來,陶森又說:“得保證學好,學校要求脫產,你們教研組不同意。我特別希望你去學,不去可惜了,你看怎麽辦?”我毫不猶豫:“我去,不脫產。”係主任似乎要的就是這句話,忙叮囑:“不脫產的事得瞞著學校,學校知道了就取消資格。”教研組主任童教授十分得意,顯然愛聽眾口相傳他手下的人成績最好,由於他支持,我才上成了口語班。那個學期沒安排我任課,我的任務是以教研組名義譯書出版。這樣,英語班上課的時間才有了保障,不脫產自然辛苦一些。
 
雖說“考了第一”,我並不相信真的位居前茅,仍指望“水漲船高”,所以每天冒著凜冽的寒風去外院上課。學員除我之外都脫產學習,我則主要時間用於工作,課前沒時間預習,課後也難保證複習,隻是去聽課,匆匆完成非交不可的作業。外語學院幾個老師分別講授不同內容,都很快摸清了學員的程度。與係裏的口語班一樣,我仍被公認最好,最難的問題仍留給我回答,我仍不被難倒。但我不覺興奮卻感掃興,因為未見我期盼的“水漲船高”。
 
結業時,經過選拔前來學習的各係老師,都希望繼續辦班,說學校不出經費請老師也沒關係,居然想出讓我擔任教員的主意,鄭重其事地征求我同意,我趕忙說:“別開玩笑了,我哪有那個本事!”——讚揚聲中,我一貫更有自知之明。
 
係主任陶森調去領導校內另一大部門,找我給他們開英語大課。說是找過全校知名的外語高手淩睿紀未成,就找我了。新來的係主任王森充滿質疑:“什麽,找老淩不成,就輪到你了,你全校第二啊?”我很反感這種口吻,但平靜地說:“大概別人都忙,或者不願意幹吧。”此事最終作罷,卻至少反映了我在清華不那麽無足輕重。
 
外語決非朝夕之功。全校選拔出來的教師,課堂上也表現狼狽,甚至不會正確發音,均過不惑之年,也很難提高。但這並不耽誤出國,除我之外,同期學員後來都公派出國了。
 
        在清華大學仍能凸顯外語優勢,使我不由想起我的啟蒙老師們。

還在學齡前,母親說:“英語是世界上最好聽的語言,鶯聲燕語,長大了好好學。”母親是光緒丙申生人,沒上過洋學堂,卻有這般見地!她的話使我對英語有了強烈的好奇心,這好奇心成為勢不可擋的動力,使我有興趣學習英語,所以,母親是我最早的啟蒙老師。

九歲時,我就迫不及待地跟小哥哥一起,上了教會辦的英語班,我年齡最小但學的最認真,常受老師誇獎。老師幹練、有學問,標準美音,要求嚴格又和藹可親,是我又一位啟蒙老師。

上中學時,師範大學的美國教授海倫女士在我班試點與眾不同的直觀教學,同時又遇上幾位好老師,使我永葆學習英語的興趣。
(詳見二閑堂或香港中文大學民間曆史網站:《滄海桑田女附中》)

在清華大學的英語課堂上,仍能被稱為“The First”,我由衷感謝這些啟蒙老師。不過,做為清華大學的外來戶,我實在不願被貼上這招眼的標簽,福兮禍兮尚難預料。   
 
 
  “美差”

我參加校級英語班學習不擔任講課,雖不脫產,某些人還是說我特殊化,認為我幹的統統是“美差”,不承認我的工作量繁重。大概除了童教授知道我很忙,不少人覺得他們在替我承擔工作。
 
        童教授要求我開出《有源網絡理論》課,我拜訪了有關院校,得知國內無人開過類似課程,並說:“等你們開出後,我們取經”。唯一的參考資料是瑞士高人厚厚的上下兩冊原著,翻閱後,知其難度不可低估。前麵說過,作者喜歡“拽文”,長句難句比比皆是;內容又涉及多門高等數學。開課時日已近,來不及編寫教材,隻能編譯原著的主要章節,供學生參考。這事並無他人承接,安排給了我,就都稱之為“美差”了。

日程極為緊張,隻得晝夜兼程。有人非議,說給我的備課時間太長,而他們根本沒有專門的備課時間。這讓我啼笑皆非,言者難道不懂準備首開前沿新課與重複講授基礎課的巨大差別?我的辛苦隻有心到神知了。我馬不停蹄,很快交出了譯稿。童教授接過厚厚的一摞稿紙,高興地說:“你的翻譯速度太快了,字也寫得好(當時還沒用電腦)”。他審閱後,決定在校內出版,作為教材。
 
接著,又決定翻譯當時最新的英文教科書《Microelectronics》(微電子學),雖與教研組主幹課沾邊,人人皆應勝任,但並非人人勝任,因為涉及專業前沿知識,還要求中英文水平。童教授相信我能勝任,毫不猶豫地安排給了我,說以教研組名義出版,當時也沒有稿費,沒有名利之嫌,我放心地接受了。又是廢寢忘食,如期交稿,童教授十分滿意,當眾稱讚,致使風波又起。

童教授告訴我,黨員幹部楊SX說他“胳膊肘朝外拐”,把“美差”交給“外人”。經過文革,寫書既不署名又無稿費,何言美差?我來清華已經兩年,何言“外人”?我索性要求上課,換她譯書。童教授不同意:“你幹你的,不是誰都能勝任的!”
 
        我想起剛來時楊SX曾如實相告:“我們數學、外語都不行”,當時出此坦言,大概是她確信外來的我,必定更不行。眼看我承擔了她不勝任的工作,心中不悅,就找主任的麻煩。其實她並非真想承擔我的任務,也承擔不了,隻是不想讓我幹。有人被挑唆得紛紛抱怨:“教研組教學任務那麽重,還有人呆在家裏輕鬆地譯書”,這話出自知識分子之口,在清華——我仰望過的一流學府。

編輯催稿甚緊,我一心拚命趕稿,無暇東顧無聊的閑言碎語。
 
 
  過程並不一帆風順

譯書的過程並不一帆風順。起初,童教授讓我和一年輕教師分工合作。我名義上脫產學外語,很快完成了自己負責的下冊,他有教學任務,隻完成了上冊的兩章。出版社催稿很緊,童教授征得他同意,由我接管上冊他未完成的章節,最後,全書絕大部分出自我手。交稿前,他突然建議以童教授的名義出版,我倆算第二、第三作者,或不署名,說這樣容易造成社會影響。我驚呆了,他所譯極少,輕易就出了這主意,而譯書是我當時的主要工作,能較快完稿是加班加點的結果。人們不知我們譯書工作量的差異,沒有人看到我徹夜不泯的燈光,以為我舒舒服服呆在家裏,這是說不清楚的。我不好反對他的意見,隻要求在序中寫明分工,一來反映工作量,二來自負文責。他說童教授沒做具體工作,寫明分工他就不好署名了。我很為難,就直接找童教授,相信資深學者能實事求是。童教授說還是以教研組名義出版,也同意我注明分工的要求。後來我特意在序中強調童教授在翻譯過程中的領導作用,以為這樣就沒事了。
 
出版社恢複了稿費,我不要,譯書是任務,算工作量就好。我把分得的稿費買了全由自己翻譯的一冊,教研組人人有份。個別人以為是公家發的,問為什麽不發全套。黨支部書記嚴肅指責我這個頭帶的不好,說以後誰出書都不得不效仿,而他們不情願這樣做。

童教授退居二線以後,新主任一上任就重新處理稿費分配,說童教授一直參與定稿討論,“你們不給他稿費,不像話!”不容解釋。其實稿費不是我分配的,而且新主任也拿了我贈的書,應該知道我沒私吞稿費,但他怒容滿麵,說必須重新處理。我立即同意,可是分得的稿費已經買了書,他沒說具體處理辦法。事後,童教授踟躕地告訴我:“你看,我出差的時候,他們把稿費送到我家,老伴兒收了,------”我不想讓他尷尬,趕緊接茬兒:“應該的”。他倒也不認為新主任的做法合乎情理,隻是不好違背老伴兒。錢是從我工資裏扣除的,沒商量。我並不心疼被拿走的薪水,反正家裏也斷不了頓兒,隻是心目中的學者形象不知不覺中矮化了,本以為今生有幸跟隨一位真正的學者,可是越來越多的事實告訴我,期望值不宜過高。
 
我是在沒有稿費的情況下接受任務的,有了稿費也沒想要過,然後就給大家買了書,自以為處理得當,可是怎麽做都不行。新主任重新處理稿費,是以替童教授鳴不平之名,行對我表示不滿之實,好似容不得一個外來戶先得稿酬。我知道並不是新主任本人不服氣,而是某些不殺我“威風”誓不罷休的人,給了他巨大的壓力。
 
 
  “不好合作”?

我不在乎任務繁重,唯“人際關係”傷神。有人不容我獨攬譯書“美差”,除了那位年輕教師承擔極少部分外,又安排兩人翻譯與該書配套的習題集,其一是文革後首批公派出國的年輕人,另一是資深老先生。我念念不忘水漲船高,所以歡迎高手加入,主動與之配合。不料他們交來的書稿概念有誤,字跡撩草,文理欠通。這讓我失望又為難,我追求完美,不希望自己經手的書帶著能夠發現的錯誤公諸於世,而堅持改正必得罪人。我指出明顯的錯誤,老先生爽快地讓我做主,我卻因而飽受非議,不得不將他們的原稿和我的修改意見一起交給童教授。幸而他公正裁決,讓我大刀闊斧修改。隨後又請來顧教授校閱全書,我如釋重負,說了想法、顧慮和期望。顧教授說他沒時間校閱全書,隻能抽樣。可是出版社要求專人負責校對,不接受抽樣校對的文稿,而且他抽樣校對的段落反而把正確的改錯了。童教授讓我看著辦,明擺著是讓我得罪人。出書必須對讀者負責,我隻能不顧人際關係,親自負責最後定稿。黨支部書記不問個中原委,就流露出反感,嚴厲指出不可自以為是,根本不認為我在盡責。
 
責任編輯是清華校友,起初對我這個外來戶也是一百個不放心,曾苛刻挑剔。我一心想出版一本好書,所以歡迎他嚴格要求。全書出版後,責任編輯說讀者反映很好,我露出精疲力竭的微笑。

責編雖畢業於清華,但離校的人到底客觀得多。後來別人出書,他都以我這本為標準,差的太遠的不予通過。
 
來到清華挫折雖多,倒還能服務社會體現自身價值,工作以來我第一次感受真的為社會所需要,心中釋然。但由於不懂人際關係,落了“不好合作”的罪名。我也覺得他們不好合作,目的不同,認識各異,的確不好合作。

此後,“不好合作”就成為我的罪名,黨支部以此為由拒不通過我入黨,書記不時要求我“搞好人際關係”。我不懂人際關係為什麽要“搞”,也不知怎麽“搞”。在我想來,人與人應以誠相待,我真心對人,別人也一定真心對我,應該不存在什麽關係問題。我們這兒,為什麽總是把問題複雜化?
 
入鄉隨俗吧,我不得不謹小慎微地注意“人際關係”了。因此,越來越多的非學術問題纏身,民國清華大學的風範蕩然無存。

 
 
    緊閉的大門

我教過的學生蘇碩畢業留校,後調團市委工作,臨行前特來告別,語重心長地說:“我知道您在這兒很不容易,您要保重身體。”就像教過的許多學生那樣,蘇碩也是我的好友,彼此無話不談。他終於說出了一直想告訴我的話:“老師,您在這個教研組爭取入黨恐怕不現實,您千萬不要苦惱,也不要自責,這不是您的問題。”見我不解,他索性把話說透:“有人覺得您是個威脅,堅決抵製您入黨”。

這席話讓我想起一件事。我雖來校不久,教師代表選舉中呼聲卻高,大家說我嚴於律己,起了模範作用,不謀私利,敢為群眾說話,值得信賴。曾說童教授“胳臂肘朝外拐”的黨支部女委員楊SX見勢,立即跳上講台滔滔不絕為一個女黨員競選, 顯然代表“組織”的意圖。多數人厭煩開長會,懶得發言,“組織”說什麽就是什麽,一般無人反對,競選架勢又咄咄逼人,誰會與之扳爭?重新表決時,女黨員以微弱優勢當選。自此,楊SX似很在乎我在群眾中的影響,當時也有人暗示,她視我為威脅。

不知威脅之說因何而來,何以有人這般戒備?我廢寢忘食地工作,是為了不輸於一流學府必然的高要求;我十分謙虛謹慎地學人之長,從未想過要威脅別人,且自以為沒有威脅別人的實力。蘇碩大概是高估了我這個老師,才會如此猜測,不致於那麽嚴重吧。我並未多想,隻是深受感動,若非師生情誼深厚,蘇碩完全可以不說什麽。我自以為入黨在望,但蘇碩是黨員,參加了黨支部每一次會議,他了解確實有人視我為“威脅”,黨的大門確實對我緊閉,由不得不切實際的主觀想象。看來埋頭努力還不夠,必須主動爭取“組織”了解,於是開始了並不情願的做法——定期匯報思想。
 
一天路遇本校畢業的年輕黨員楊X,他業務不錯,本應受重用,卻被調到了外係。我與他沒有教學上的聯係,開會才見麵,並不熟識,可是他也主動給了我忠告,與蘇碩所言如出一轍:“您在這個教研組幹,真不容易!”猶豫再三,也幹脆直說:“您在這個教研組很難入黨”。我說:“努力爭取吧。”他語重心長地說:“當然您可以試試,不過真的很難。”

        他要求我別讓任何人知道他說了這些,因為他還在校,防人之心不可無。我把蘇、楊兩位同事的好意深藏心底,疑團越積越重。
 
     終於有一天,支書要我提供不同階段的證明人,說要外調,按常規,這就是入黨提上了日程。不日,支書又告知外調結果沒有問題,隻是黨員們還不了解我,他得做做工作,讓我耐心等待。彼時,我已來校六年有餘,人如玻璃,絕對透明,黨員想了解應該不難。後來方知,黨支部迫於群眾和上級壓力去外調,是不得已而為之,
因為找不出拖延的理由,或許指望外調找出茬兒來,理直氣壯地拒絕我入黨。我一如既往,可是做得越好,“組織”越挑剔,與以前的一派讚揚形成鮮明對照,好像前後不是同一個組織。我困惑,難道不該幹好嗎?我從不想威脅誰,總不能為了入黨去迎合某些人的戒心改掉拚命做好工作的習慣吧,優秀自幼就已成為我的第二天性。


提職稱的外語考核

年輕教師提升講師前,例行外語測試,童教授令我和李YD副主任輔導他們。我講了兩次翻譯技巧,他們要求逐句講解指定的文章,進而要求給出標準答案(盡管我一再聲明翻譯沒有標準答案)。李副主任沒做什麽具體的,隻是年輕教師偶爾也問他問題,他是本校畢業的高材生,容易被人信任。終於有人指出我和他講的不一樣,了解之後,知他因語法錯誤,曲解了原意。我耐心解釋,仍有人疑惑,我隻得說:“這是很基本的語法問題,原則我講清楚了,大家可以自己判斷。”童教授心中有數卻一言不發,他不會在年輕人麵前說李副主任有錯。但他說過李在出國前測試英語回答問題時的笑話,所以基本概念上出錯並非偶然。後來李成為正教授兼院士,翻看我用英語編寫的教材時說:“你真行,我做不到。”身居要職,能如是說,算得謙虛,與當初強令我試講的態度相比,進步可謂驚人。

年輕教師們複印了我的譯文,人手一冊,背得爛熟,都以優異成績通過了考核,一位文革“筆杆子”成績最好,因為背功好。
 
長期以來,曆次運動無不強調反美,教育也一邊倒學蘇聯,英語學習一度被冷落。中蘇關係破裂後,恢複了英語,但不算主課,一代青年並不重視英語學習。而學術職稱評定中,外語考核是必要的,尤其是一流學府,尤其是從事前沿學科的係。但是外語考核應具水準,不應走過場。而清華大學在執行中,強調“老人老辦法,新人新辦法”,隻要求助教升講師老老實實參加考試,提升教授的,校內油印逐字死譯的一段文字,就可充當“譯著”,混得免考資格。還有人不願暴露英語弱勢,選考其他語種,文革後聽大課學外語的年長教師充當評委,考核同期學員中的年輕應試者,雙方心照不宣地通過考核。更可笑的是,提職條例考慮不周,有人要求考核冷門語種,校方無人主考,駁回申請。
 
提職條例嚴格規定了免考資格,我符合條件。本以為僅外語考核一項,就能刷掉一批競爭者,誰知幾乎所有人都免考了,連在英語班裏表現極差的也不例外。我恍然大悟,所謂英語考核,不過是形式,連過場都不走。我倒希望取消免考的規定,人人參加考試,一決高下,真才實學者脫穎而出,濫竽充數者大浪淘沙。

我遲遲方悟,規定免考資格,不為獎勵外語優勢的人,而是給害怕考試的人造勢,幫他們掩蓋外語差勁的實情。
 
       來到清華大學,本來希望“水漲船高”,我願以強者高手為目標,自己努力追趕,才不致掉隊,才能百尺竿頭,更上層樓——現實的狀況不免令我有失落感。
 
 魚和熊掌
就在支書說外調沒問題時,長期擱置的職稱評定恢複了,校方頒布了具體條例。重回高校又趕上國家恢複了職稱製度,我很珍惜,於是申報了高級職稱,決心努力爭取。即使黃金年華被“史無前例”糟蹋,我也不曾荒廢,按照條例嚴格衡量自己,信心十足。

黨支部書記警告我,務必正確對待提職。我保證做到,正確對待無非就是不被批準也安心工作。書記顯然不放心,幾次三番強調組織的意圖,終於幹脆毫不掩飾地直說:“僧多粥少,這次你不要申報”,還略帶威脅地提醒:“處理不好,影響入黨哦!”我不解,黨員都可以申報,為什麽我一個申請入黨的就隻能二者擇一?

我心目中的教授是學識淵博,人品高尚,令人肅然起敬的。如果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那麽,不想當教授的教師應該也不是好教師,我要申報高級職稱。礙於當時的愚昧和書記的警告,我擔心入黨問題節外生枝,不得不違心地讓步。可是若悄然服從組織,必被誤會為無力競爭。於是我表示可以謙讓,但請當眾宣布我是發揚風格。支書沒理茬兒,並已認為我“不能正確對待”了。
 
傅克瑾一直關照我,這時又提醒我把申報材料交給德高望重的常桐教授,尤其要讓老先生看到我用英語寫的教材。她自報職稱,卻熱心給我出主意,如此大度,不愧為名門(傅作義將軍)之後。傅克瑾的關照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常先生看了我的材料說:“你的材料很過硬,我們一定公正評定,不會聽教研組一麵之詞。”

沒過多久,支書煞有介事地說:“我們費了好大力氣,總算給你爭取到一個名額。”我說不出半句感謝的話,顧及他的麵子,才付之一笑。教研組的確費力爭取了不止一個名額,是為了給某些人保駕過關,我的名額是傅克瑾關照和常先生主持公道的結果。

照理,外調之後入黨應無問題,可是支書不再提及此事,還當著我的麵,把申請表交給別人(此人因故,已多年不靠攏組織)。有黨員說,想發展誰入黨,根本用不著外調。我的入黨問題石沉大海,顯然是未能“正確對待”提職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這條古訓在我身上得到應驗。
 
提職以後,支部書記越發不像以前那樣肯定我,我友善待人,覺得人際關係相當好,書記卻不顧事實百般否定;凡有矛盾,絕不追溯我所受一係列離奇非難的根源,隻是一味令我正確對待。在非原則問題上,我與世無爭,問題是,似乎越是努力,越是做得好,“組織”的評價就越差,並暗示,必須無條件接受莫須有的意見,必須投人所好,低聲下氣俯首帖耳。我呢,秉性難移,寧折不彎。後來,我的處境,用現在的話說,就是躺著也中槍了。
 
日複一日,支部委員換了幾屆,對我遵循一個不變的宗旨,就是找茬兒。因為無可挑剔,他們就一直以“不好合作”為借口,拒我於“門”外。事實證明,要做到他們所謂的合作,與人共事中,就不能堅持原則。久而久之,哪怕隻對自己高標準嚴要求,也會有人看不慣。爭取入黨的過程撲朔迷離,後文中還將不斷提及。
 
黨支部總得做好發展工作,此後接連發展數人,隻剩下公認最具備入黨條件的我。我與女支委楊SX同時提了副高職,她僅有的優勢是那張黨票,怎能讓我也入黨?我一如既往地嚴於律己,無可挑剔,群眾認為我遠比那些黨員、幹部做得好。他們哪裏知道,因為沒聽“黨”的話,提了副高職,我越是幹得好,越被視為眼中釘,在教研組的處境越來越難。
 
從此,有人走著悉心鋪平的陽關大道,乘坐專用的直升飛機,我則不得不在山重水複中,無怨無悔地掙紮,逢山開路、遇水架橋——這,就是故事題目的由來。
 
  不測風雲
        某學期,我給精儀係上大課,兩位輔導教師都是黨員,與黨員共事,我放心地投入了愉快的合作——那時,我還深信黨員是特殊材料製成的。其中董MC是文革被輟學的紅衛兵,韓景陽是我教過的學生,77屆畢業留校的。月餘,有人告訴我,董對許多人說我講課好,不少人想來聽課,其中最積極者是後來當了支部書記的LMY。我真誠地說:“還是去聽有經驗的老師講課吧。我第一次開這門課,得向大家學習”。董還親自告訴我:“以前聽過幾個人(指名道姓)講半導體物理的內容,始終沒聽懂,這次聽您講,才徹底明白了”。

    董給他負責的小班額外加強輔導、多做習題,致使其他小班同學人心惶惶,韓很有壓力,怕她的小班成績落後。我安撫她說,這門課理論並不深奧,實踐性較強,隻要基本概念清晰,就不怕題目千變萬化。題海戰術隻會造成學生負擔過重,而無助於提高能力,大學生要會看書,要改變離開做題就不會學習的現狀,更不要追求偏題怪題的雕蟲小技。
    教研組隻教不研,教同一門課的人各自為政,少有切磋。
 
天有不測風雲,董MC前腳誇我講課好,後腳突然變臉,嚴肅告知教研組都在非議我的教學,原本想要聽我課的LMY轉而為他鳴不平,說我作為教學組長,拈輕怕重。按教研組安排,董擔任部分講課,內容我由他挑選,“拈輕怕重”從何說起?我一直以為合作愉快,連學生都說我們是曆來“最有活力的教學組”,董MC之所言與實際情況南轅北轍。在清華大學工作真難,一不留神就不知招惹了誰。

        我仍感謝董MC主動相告,使我不致蒙在鼓裏以為天下太平。當即征求他的意見,他說他覺得挺好,是別人在議論。我無從知道教學組以外的別人議論我們的動機和內容,不明白為什麽總有人盯著我。我對董MC一直以誠相待,曾主動告知申請入黨的事,請他嚴格要求。他也主動告訴我,當紅衛兵時年輕氣盛,上台打了被揪鬥的女領導,------。七尺男兒下得如此狠手,聽得我不寒而栗,但仍好言安慰,肯定他主動懺悔的態度。

學生對我講課很滿意,精儀係教務科也很放心,所以這次沒有因為個別人挑事兒而掀起大浪,我也沒再多想。

精儀係課程結束後,董MC提出與我合作一項科研,他談方案中暴露出教研組關於反饋概念的老問題。我開誠布公坦然提出,他不理解,認為自己深思熟慮。可既然真刀真槍要做了,概念必須清楚。於是我跟他找的另一合作者交換意見,這位老師認為董MC一定是考慮清楚了,無意與我討論學術問題。
 
清華的嚴謹求實作風和令人向往的學術空氣不再,一流學府尚且如此,怎敢指望其他學校!
合作雖不了了之,但董MC主動提出繼續合作,應說明信任我,彼此之間應是融洽的。但是後來的故事證明,年齡從不惑走向知天命的我,尚未脫離童真。
 
               溯源匿名信
                        某個學期,又安排我給電機係上大課,如前述,第一次擔任電機係課程時掀起過風波,雖說畢竟受到廣泛好評,這次我仍加倍重視,外來戶在清華是不容易得到認可的。輔導教師還是董MC,我不在乎與他在精儀係時的不測風雲,仍期盼並相信合作將會愉快。教學組的分工還是完全按照他的意見,以正我“不好合作”之名。
 
比較抽象的半導體物理是課程的難點,不好講也不好學,講罷,學生反映:“剛拿到這本書時,覺得內容繁雜,真怕學不好,聽老師講課後,我們有信心了。”這與董MC在精儀係合作中曾經對我講這部分內容的好評完全一致。
 
這期任教中我的健康狀況發生了明顯變化,連講兩節課就難以承受。我默默地堅持著,恢複職稱製度後,生了病無人同情,僧多粥少,病一個少一個,領導隻需以病者工作量不夠為由,就可名正言順地給保駕才能過關者騰出名額。不能倒下,甚至不能讓人知道,我暗自拚命增加營養,鍛煉身體,吃力地支撐著。

        我竭力地掙紮於教學一線,黨支部書記路遇時給了我一張紙,說是“學生”告到教務處的意見,署名“高壓全體同學”,我一眼認出是董MC與眾不同的筆跡,但沒有挑明,萬一有學生字跡相同呢。我對支書說,信中內容抽象,與來自學生的反映截然不同。支書立即沉下臉:“不能正確對待群眾意見,怎麽能入黨!”

        申請入黨已經成為強加給我的緊箍咒。教研組似有人喜歡聽到對我的非議,且樂於無條件相信,即使渾身是嘴也休想一辯。人家不問青紅皂白,隻給我一條路——“虛心接受意見”。
 
我必須查清事實。首先坦誠地征求董MC的意見,他聽了課,並稱讚過。我單刀直入說了匿名信,以示並未懷疑他。他的表現明顯極不自然,支吾地說,關於頻率響應的內容太深,學生反正弄不懂,不必用時過多講解過細,五分鍾就夠了。這大概就是“重點不突出”的依據。我請教他,怎樣用“五分鍾”講完那個難點,他畫了近似頻率響應的折線,三言兩語之後:“就這樣,好啦!很簡單。”我啞然,這樣強行灌輸,根本不講實際頻率響應及有關基礎理論,連五分鍾也不用,而且他還暴露出帶寬概念的錯誤。

且不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教學效果,我不能苟同的理由是,1-授課對象具備必要基礎,能夠聽懂;2-如果清華大學都不敢涉及必要的理論,一般學校又當如何,中國學術界由誰探索稍微高深的學問呢?3-何況內容並不深奧,有大學物理的基礎就能接受;4-最重要的是,所謂的傳統講法犯了概念性錯誤,不能任其謬種流傳。本著教師起碼的負責精神,我心平氣和,語言委婉地與他探討,他堅持說那是教研組的傳統講法。他覺得這部分難懂,是因為文革停課誤了打好基礎,而學生是按部就班學過來的,老師不能用自己的知識水平限製學生的水平。我尊重科學,堅持真理,不怕得罪人。

        匿名信裏甚至要求換老師,我甚至假設自身確有問題,但決不逆來順受,必須深入調查原委。學生最有發言權,索性直接與他們交流。走遍每個宿舍,無不受到熱情歡迎。我誠懇征求意見,他們隻提了一些具體問題,當場解答一點就明。為了證據確鑿,我細看了所有同學,特別是高壓專業,的筆記,實在找不出那種堪稱漂亮的特殊字跡。追根溯源,可以肯定匿名信就是董MC所寫,他沒想到需要偽裝字體,支書沒想到我熟悉他的筆跡。

                        事出有因。青年教師正鬧待遇,推選董MC為代表與校方交涉。光憑三寸不爛之舌不能說服校方,他想湊事例,說明自己雖荒疏了大學,卻是當仁不讓的骨幹,指望學生把老教師拉下講台,他登台主講。我太實在,一直認為合作得很好,意料不到他如此這般。

                         黨支部書記不調查,認準我講課有問題,不失時機地說,這事處理不好,不配做共產黨員,所以簡直沒人會相信寫匿名信的是董MC。我忍無可忍想越級上告,就問支書索要匿名信,他支吾推托。幾經催問,他隻說“找不著了”。

        奇怪!他們如此重視的舉報信理應存檔,卻不翼而飛了!這事成了無頭案,“組織”也不再管了,好在校方為解決此事派人抽查我的課,即使雞蛋裏挑骨頭,也無從非議,校方來人當場征求董MC的意見,他也不得不說“這堂課挺好”。校方為什麽要征求董的意見?這不正說明是董本人向校方提了意見?他就是匿名信之源!
 
        依舊有人不顧事實地造勢,說我的課又講砸了。滿身是嘴也說不明,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我不屑於理睬。幸而憑實力考進清華的大學生有頭腦,不受人挑唆。

        最後一堂課結束時,我因故耽擱了片刻才走出教室,不料近百學生簇擁在走廊和樓梯兩側,等待著與我告別,深情目光和熱烈掌聲的海洋擁抱著我,我感受到學生給予的擁戴和情誼,很溫暖。
 
我的教學生涯中,幸福感一貫源於學生,如果隻有我和學生,從教將是多麽單純!可事實上,總有興風作浪者夾在我們中間,汙染正常的學府空氣。我潛心從教,卻不得不應對與業務全不相幹的困擾,仰望過的清華大學亦不能脫俗,淨土難覓。
 
        我對黨員董MC失望而不意外,文革中,掌摑挨鬥的女領導,心不歹毒,怎能下得那般狠手!相比之下,他對我的陷害也就是小菜一碟,為了一己私利,他覺得必須害我,且毫無愧疚。他懺悔掌摑了女領導,是因為人家重新掌權,又當了他的領導。 
 
 表揚鳳波
我在清華若幹次講大課,都在學生滿意聲中傳出非議,始作俑者究竟何許人?一次是有人挑事,精儀係那次,本以為合作很融洽,實在無法追根溯源。另一次則因違背黨旨,擅自申報高級職稱並獲得成功,惹得“黨顏”大怒,合作者為了私利乘火打劫,以匿名信突然襲擊。幸有童先生秉公,才未影響工作安排,讓我開出三門新課,都是沒有先例,首次開出的,三者皆受學生好評。 
 
某個期末,係裏評選優秀教師,由學生無記名投票,我名列全係第二。全係大會上宣布後,教研組接著開會,部分人躁動,會場像是被捅了的馬蜂窩,有人大肆攻擊係裏的表揚舉措。黨員幹部帶頭發泄,陰陽怪氣地說:“讓學生說好還不容易!”另一黨的幹部接茬兒:“是啊,漏點題,給高分。”這些人不容“外來戶”勝出,學生擁戴和係裏表揚的又偏偏是他們蓄意貶低的我,他們不服氣,羨慕嫉妒恨難以掩飾。

童教授當場安撫,一碗水端平地說:“大家都不錯,這個評定目的是鼓勵教師熱愛教學,也不能算數,------”。我心裏笑了,憑什麽不算數啊?反正我拿了“教學優秀”獎狀,得到多數人的承認,在全係輿論中聲譽頗好,少數人再想貶低就不那麽容易了。

清華大學的風氣!在這個碼頭上,“外來戶”實力強弱皆有其難。
 
        陶森當係主任時,曾想調我到結合專業的教研組,以便更好發揮作用。她告訴我,某教研組W主任“伸長耳朵聽你的動靜”,甚至盼我跟教研組“鬧”翻,讓教研組不想要我,他們就好辦了,既可將我調出,又無挖牆角之嫌。我深知後果,一旦留下“鬧”名,誰都不能容我,再說童教授也堅持不放。我表示無法配合,所以一直未能調離。
 
 不敢病休
我身心疲憊陡然消瘦,據反映,看上去像非洲難民,我沒在意。
童教授提醒我量體重,說“不足一百斤,就快去看病”。我笑了,身高擺在這兒,怎麽也不會低於一百斤吧。
不過,長者凝重的神情使我警覺,於是接受了忠告。

        站在醫院的磅秤上,數九寒天的裝束,毛重不足九十斤,我說一定是磅秤壞了,可是一個高大男子站了上去,指針一下子打到200斤。我傻了,體重竟然回到了少年,童教授的提醒太及時了。
 
主講的課程尚未結束,我卻查出甲亢,但仍執迷不悟自作主   張,藏好病假證明,照常上課。我不能病倒,要做的事太多,得繼續拚搏。一旦影響工作,不論怎樣彌補,也得不到承認,從領導到某些群眾,都會清楚地記住病假的起止日期,算計你的工作量。

且不說病假,我連喪假都放棄了,父親去世次晨的課都沒耽誤,百餘同學投來善解我意的目光,伴我做了深情而肅穆的悼念。

當時,我硬撐著,實在無力承受莫名其妙的人禍,覺得還是應該讓領導了解我的病情,惻隱之心應該人皆有之,他們總應少些刁難吧。於是我出示了病假證明,好讓他們知道我是帶病堅持工作的。在場的教研室秘書拿過我的病假證明,要交到係裏備案,時任教研室主任閆石一把奪過,揣在口袋裏說:“不用上交了。”如果上交到人事科,就會扣發病假工資,不會考慮我一天也沒休息。為此,我覺得閆石挺仗義,很感動,不是因為沒扣工資,而是因為他的好心。 
 
        後話先表,退休多年以後,在清華園裏遇見閆石在散步,邊走邊聊,他一直陪我出了南校門,在過街橋下分手時,他說:“我就不過橋了。”在清華,人與人之間一般很冷漠,我這個住在校外的外來戶,更難感受溫暖,所以,閆石的這次表現也讓我難忘。
 
         我不遵醫囑,不相信會發生什麽甲狀腺危象,堅持利用假期接受一個手術,甘願後果自負。這種勇氣是命運逼出來的,也是繼續奔波的需要。住院期間,童教授和教研組新領導前來看望,新領導莫名其妙地說:“別急著出院,多休養一段,以後能幹什麽就幹點,不能幹也別勉強。”這話像是對不治之症的病人說的,是在暗表工作並不需要我,他們知道我會做好任何工作,想剝奪我的工作權利。我頓時意識到未來將更加艱辛,好在主動權在自己手裏,一定要幹,誰都休想阻攔。少先隊員的“時刻準備著”,似成了我的行為準則,時刻準備經受刁難,時刻準備迎接挑戰。

 這時還不知道他們將會怎樣對待我,但已預感到前景叵測,我鎮定地等待它的到來,自信地迎接任何逆境。
 
逆境催人奮發
                  文革複課以後,如童教授所說,有些人抱病躺倒不幹;而恢複職稱後,頃刻間都沒病了。然而舒服慣了的人是揀不起實活兒的,他們自知競爭力薄弱,因而濫用職權想方設法給實幹的人使絆兒。
 
       童教授下達給我任務說:“教委要求建一個試題庫,並且希望在
全國推廣,這事由你負責。教研組阻力很大,你就一個人幹,幹成了自己總結,自己出文章。”感謝童先生讓我擔此重任。

        阻力來自相當多的任課教師,他們都有自己的一套,不願適應絲毫的改變。得知要試用我建的試題庫,他們強烈反對,質問:“是考學生還是考老師?”但是不得不服從決定,接受統一測試。為了讓多數人接受,我擬定了中下等難度為主的試卷討論稿,主動與所有任課教師共議試卷。測試結果不錯,任課教師皆大歡喜,似乎覺得學生成績好,就一定說明自己教學有方。其實“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學生成績優劣不全是老師的功過。

         試題庫總算被接受了,我鬆了口氣,打算著下一步的工作。
  
    不日,領導召集開會,當場才宣布是要總結試題庫工作。沒人通知我準備,猜不出要怎麽總結。我奇怪,一直是我一人在做,為何要這麽多無關的人一起總結?到會的主要是“因崗定職”政策出台後,新上“崗”的主任、副主任,還有童教授、黨支部書記和兩位青年教師。新主任宣布由其中一位青年教師做總結發言,我愣住了,他沒參加這項工作,並極力抵製過,怎麽讓他做總結?

    他真的宣讀了“總結”,強調試題庫的重要性,教委如何重視,領導如何支持和具體組織,童教授如何悉心指導,試行效果如何成功,等等。他淋漓盡致地發揮所長,局外人聽來似天衣無縫,實則毫無針對性。正不知說什麽好,新主任又宣布,他和楊SX分別是兩個主要學科的學術帶頭人。

        學術帶頭人將順理成章地提為正教授,這分明是利用職權為自己提升正高職鳴鑼開道。他們以勢壓人,我一時想不出對策,隻得忍氣吞聲。向童教授和係主任王森反映意見,他們並不主持公道,隻說:“大家一起幹吧!”我無處說理,試題庫是教委都重視的項目,起初都知道是苦差事,百般抵製,我拿出初步成果,他們就來摘桃。但這工作無法接手,我得照做,他們隻來“領導”。我要是有意見,“黨”就將以“不好合作”為由阻止我入黨,“入黨”這一緊箍咒越套越緊。我告誡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隻期待以後有機會澄清事實。在清華,我學會了忍(怪我當時執迷不悟地爭取入黨)。
 
        此後“領導”始終未布置試題庫的工作,我主動問童教授時,他反而怪我:“他們說你不感興趣了。”這話從何說起?得問清楚,新主任周旋著說:“這事你就不要管了。”我擔任著兩門課的教學,不是無事可做,而是不願讓試題庫工作半途而廢。他們的做法太絕,我已沒有必要問為什麽,可是他們既然想接手幹下去,為什麽不讓我交代階段成果呢?

        後來也無人再提此事,“學術帶頭人”從未帶頭做過有關工作,也沒聽說教委過問此事。事實證明,他們為了堵我的路,寧可讓試題庫夭折,工作損失令我痛心。

        恢複職稱製度後,他們做的一切,隻是為了掃清自己提職道路的障礙,沒有競爭實力,就不擇手段攪黃別人的工作,阻止別人表現實力。人類應該良性競爭如果自己沒有,就要另想合理的辦法擁有,而不是去搶奪別人努力的成果。他們連搶都懶得費勁,幹脆銷毀我的成果,讓我的時間、精力付之東流——這也是我所說的“堵路、拆橋”的又一典型事例。    
 
       “學術帶頭人”的加冕引起眾怒,有人不平地質問:“怎麽就帶頭人了,到底有什麽帶頭的本事?”他們帶不了頭,不能服眾,也無顏再提此事。後來,學術帶頭人和試題庫一樣,不了了之,但已悄悄存檔備案,為提職加權。
 
        不講良性競爭的環境裏,我的路越走越艱險,逆風前行,我不屈不撓,真切地感受到了“逆境催人奮發”。
 

浴火重生

我對病痛不甚敏感,工作壓力巨大的情況下,覺得疲憊是當然的,絕不因此求醫。在清華大學任教的第四個年頭,一次例行體檢發現心電圖不正常,我沒想病情是否嚴重,隻一心想著不能倒下。好在血象正常,於是擅自決定采用體育療法。可是脊椎術後十年以來,以為今生隻得告別體育,一直沒上操場,連運動服和鞋都送人了。以前擅長的項目亦皆不再勝任,如何體育療法呢?我選擇了安全而能自主的長跑。

第一次上操場,跑了十幾米就氣喘籲籲,速度其慢無比,自知那不能叫跑,跑道上的男女老少一一超越我。我努力堅持跑完一圈。那時對我來說,400的一圈實在漫長,第二天再上陣很是發怵,但還是命令自己去跑。不間斷地堅持跑了一陣子,覺得400遊刃有餘了,就增加到每天跑兩圈。不到半年,覺得兩圈也不在話下,就又成倍增加,每天跑四圈。參加教工校運會800名次逐年提升,直到得了冠軍。冬季千米長跑比賽,我不僅年年冠軍,且遙遙領先。童教授不相信我跑第一,說學校電視裏沒有我。其實工會攝像為宣傳群眾性,隻拍攝後麵的大隊人馬,他詼諧地說:“你脫離群眾了。”

不正之風無處不在,就連文體活動都不例外,我雖獲得多連冠,工會卻把一個遠遠落後於我的人宣傳為“長跑名將”,就因為此人是黨的中層幹部。有人問我:“她是長跑名將,那該給你加什麽頭銜呀?”工會主管體育的副主席還神秘地問我:“你們倆到底誰跑得快?”我不屑作答,心想:“你們希望誰快啊?”那位名將的確有一次比賽比我快,她在起跑線上緊緊拉住我的胳膊說:“咱們肯定比他們快,不著急,慢慢跑。”一個業餘活動,我本來就無所謂,於是友好地陪她慢慢跑。離終點十來米的時候,她突然加速,不辭而別,我頓時興味索然,若是追敢,反覺自己不厚道——她就這樣得了個第一。次年,在起跑線上,她又湊到我身邊,沒好意思再讓我“慢慢跑”,但發令槍響,她突然抓我的胳膊,阻攔我出發。我想她不是有意的,而是求勝心切的一種條件反射的舉動。不管她有意無意,我是不再上當了,用力掙脫了她的手,直向前衝。其時,我已具備更長距離的功底,她是望塵莫及了。

可笑的是,這一次我還是沒得第一,快到終點時,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在離終點僅二三十米處,從夾道助興的亂營中躥出一個大個子,她以逸待勞,得了冬季長跑冠軍。都老年組了,還如此不堪!我不解其動機,後來更無比遺憾,因為這位投機取巧者是體育界名流之女,其父是我自幼熟悉並敬重的全國知名田徑教練。

在校內比賽已經沒有對手,我就去參加全市或高校的比賽了。這類比賽最短距離是5公裏,我沒跑過這麽長的賽程,報名後,練了三次就去參加比賽了。馬路太寬,怎麽使勁跑,前進距離也不明顯。天氣冷,路麵硬,鞋底薄,跑得腳疼腿酸——主要是功底欠佳。到達終點時,裁判員說:“第11名,明年加油!”——10名獲獎。

此後,我一直堅持5公裏跑,每周至少四次。

四年之後,我一改被所有人超越的尷尬,提高到能超越操場上絕大多數跑者——不論男女老少。速度提高之快,始料不及,800的成績與自己學生時期匹敵。5公裏成績,說來有趣,與奧運男子萬米相當。有人說不容易了,因為我已是老年組裏年齡偏高的。

參賽是因為有興趣,而興趣來自領悟:長跑與人生相互映射。長跑途中必有一段極不舒適的過程,堅持一下,就會出現第二種氣,人就逐漸舒服起來。我的人生征途多有難以忍受的折磨,堅持不懈,也會出現人生跑程的第二種氣。我選擇的長跑與我遭遇的人生互為映射,相輔相成。長跑中,我想著人生中逢山遇水堅強麵對,終能開出新路架起新橋,呼吸困難蕩然緩解,所以始終堅持,裨益健康。人生征途上,我想著跑程中堅持不懈終能迎來第二種氣,勝利到達終點,於是勢不可擋地戰勝艱險,總能浴火重生,闖入更高的境界。

那些年,我極其熱愛長跑運動。長跑不僅治好了我入冬必犯的氣管炎,摘掉了冷天出門必帶的大口罩,更重要的是,長跑助我能以健康的體魄,頑強應對在清華大學屢屢經受的磨難。
 
 
   暗藏玄機

1986年一次全係大會上,係主任王森宣布提職政策,說今後任何工作都要量化,工作量不夠的人沒資格申報。特別強調今後一律“因崗定職”,“沒有崗就不要申報,申報了也不批”。接著,自上而下任命了大批業務不精的黨員擔任各級黨政副職,無孔不入刁難我的楊SX被照顧了兩個“崗”:教研組副主任和黨支部副書記,不幹業務就有了2/3的工作量。

我不羨慕這般關照,樂於腳踏實地完成業務工作。而工作量的規定暗藏玄機,講一門課,即使是開新課,也隻算1/3工作量,同一學期開三門課,工作量才滿。一般性的大課重複講不變的內容,備課不需花太多時間,學生人數多又使權重大增,工作量容易算滿。專業新課則不然,內容涉及高深的數理基礎,備課又需參閱最新外文資料,學生人數少,加權就小,工作量很難達標。可是政策不問備課的投入,所以沒人愛教專業課,也不是誰都勝任。
 
具體到本教研組,楊SX靠雙料“崗”保駕還怕過不了關,必須打擊別人。她懶得或沒有能力幹實事,所以不希望別人幹事兒,尤其要阻止我之類的,“黑名單”上的人,幹出成績。這位視我為“威脅”的“領導”,竟然濫用職權,不安排我的工作了。明裏說是照顧我的健康,實則是要製造“工作不需要,沒有資格提職”的輿論。我不能再保持沉默,直接找係主任王森談判。

        我問:“‘因崗定職’的指的是什麽?”係主任一時答不出來。我又問:“你們迫不及待給某些人安排副職,是不是黨政職務才叫做崗?”他依舊不答。我緊逼:“如果那才叫做崗,我能勝任,請安排我做!”他笑而不語。我說:“你是笑我不是黨員吧?我當然不能當黨的幹部,行政的可以吧?如果行政幹部也必須是黨員,那麽請記住,是你們不安排,不是我不能勝任,我隻會幹得更好。”係主任這才開口:“你所在的教研組就是你的崗啊。”這就怪了:“那麽,哪個在職的沒有崗啊?為什麽強調因崗定職?”他無話可說。我反映了教研組不給安排工作,申明若不需要,我要求調到需要的崗位。

        我深知,“崗”也同“工作量”一樣暗藏玄機,“崗”就是絕不給我之類的人安排的那些“一官半職”。所以我對係主任有言在先:“不安排“崗”,我也得幹有益於教育和教學的事情。日後評職稱,別說我沒有“崗”不準申報,請記住,你,關於崗的定義。

  名正言順的崗
為了強化高年級學生實際運用英語的能力,副係主任呂林希望我用英語講授主幹課。我不曾用英語講授科技類課程,心裏當然不是很有底,但形勢所迫,來不及想困難,隻能“來球必接”,就欣然接受了。教研組不由分說地抵製,說英語授課不能保證教學質量。

強龍難壓地頭蛇,呂林隻得讓步,改為給全係開前沿新課,讓教研組無法幹涉。這一改非同小可,任務變得難上加難,不過,為了有工作機會,我還是樂於接受。教研組不安排工作就是要斷我的後路,所以依舊極力反對,說任務重,沒有閑工夫給係裏幹活兒。幸虧我早前反映了教研組不安排我工作的事實,在呂林質問之下,教研組領導無言以對,權衡之後,給我安排了飽滿的工作,既不給係裏幹活兒,又擋住我表現出他們不具備的英語授課能力。
 
這樣,我才擺脫了在教研組靠邊站的處境,有了名正言順的崗——當然是暫時的。
 
前述“崗”的“內部”定義與工作量的算法都暗藏玄機,這是
把雙刃劍,用來保駕幹部,甩掉群眾。清華大學規定,教研組主任或黨支部書記的職務都算1/2工作量,文革後,少有支書做思想工作,這1/2工作量幾乎可以不勞而獲;教研組一個主任三個副主任的工作量也是好拿的,他們總能“超”工作量;更有領導讓年輕人替他講課,美其名曰培養青年教師。我則經常在同一學期講2~3門課,而且基本上是開新課或新開課,付出的代價可想而知——玩兒地命幹,工作量也往往算不滿,。
 
教研組“領導”不遺餘力地阻撓我用英語授課,公然宣稱不承認這份工作量。這倒讓我下定決心非幹不可,不算工作量,我也照樣接受,寧願辛苦些,也要顯示強項,勝出競爭。

準備開出的課屬於前沿學科,沒有教科書,我參閱大量資料,用英文編寫教材在校內出版,工作量無法統計。第一次嚐試用英語講授生疏的內容,我又是利用假期廢寢忘食地備課。而這樣開課也隻算1/3工作量,整個學期處於極度疲勞之中。首次開課隻有十幾個學生選修,第二次則盛況空前,全年級2/3以上學生自願選修,在係裏創了選修人數最多的紀錄,這應是我教學效果的佐證。

國內拙劣譯著泛濫,大多逐字死譯,難免曲解或背離原意,給讀者造成不必要的麻煩,學習新科技最好直接看原文書。學生的外語水平尚可,英語授課完全可行。
 
新上任的年輕主任胡東成,支持英語授課的舉措,也願意讓我主講。他是青年教師中的佼佼者,當時還不是黨員,業務上有見地,對教研組的現狀多有不滿。我希望他上任後,教研組能夠改觀,逐步改變固步自封的狀況,關注國外先進水平。

他客觀地估計我開出新課的成果,通知我參加優秀課程評選。評委都是“啞巴外語”者,聽、說能力皆不敢恭維,他們反對並極力貶低英語授課,說學生在專業上受損失,這在意料之中。可是學生熱烈歡迎,讚口不絕,興致勃勃地聽課,我從來不用點名,或用缺課扣分之類的措施保證出勤率。

消息傳遍全係,關注者頗多,有人好奇,在教室外窺視;有人讚揚,說真不簡單。排擠我的人自是不承認我的成功,想方設法貶低我的作用。個別反對者倒不是衝我來的,而是認為“我們奪回了洋人占領的講台,用外語授課無異於複辟”。

感謝呂林老師在眾說紛紜中,堅定不移地支持,使我又有了一個名正言順的崗
 
聽說基礎課某資深老師用英語授課,我迫切希望聽課學習,以改進教學。係主任王森認為不必,說那位老師是“河南英語,不聽也罷”。水不見漲,船亦需高,我在摸索中前行,無比珍惜來之不易的英語授課機會,不僅揚我之長,而且廣被承認。多年以後,還有人不吝稱讚:“您真行,係裏找不出第二人能用英語講課。”
 
   不平等的競爭機製
記得是在1987年,教研組有兩人首批提為正教授。其中一位老師的學術水平與能力有目共睹,我很佩服。新上“崗”的一位述職時,直言不諱,隻說:“我沒做什麽。”好像他本人並未主動申報,眾皆無語,我替他捏了把汗,以為不會批準。不料,經過“激烈競爭”,他也順利地當了正教授,大概是他重要的“”而

這樣的事絕非個例,豈止教授?院士亦然。據說,我校文革後第一批院士,就有因為“朝”裏有人而當選的。群眾非議,上麵解釋說:“如果他的項目成功了,那是很有水平的。”靠這個“如果”,當了院士後,他的項目再無下文,“水平”也就難以衡量了。

作為外來者,我前二十餘年的工作無人了解,當副教授的時間又不長,所以我自覺不首批申報教授,待到公認服眾,再申報不遲。
 
與我同一批提為副教授的,隻有三人留在教研組。那二人都是幹部,黨員,都有用以“定職”的“崗”。其中楊SX自認為,老同學沒幹什麽就提了正教授,下一個應該輪到她。她自知無為,也難有為,所以用盡心機攪和別人,讓大家都無為,人稱“紅眼病”。她濫用職權,三管齊下排擠我這個“眼中釘”:領導施壓、朝裏有人、無孔不入地給我使絆兒。某上層領導都說她陰,她不出麵,而在背後挑唆各路人馬與我作對,不擇手段地打擊排擠,暗中堵我路、拆我橋,以防我做出成績,好像踩扁了我,就有利於她晉升。

她坐直升飛機駛向“正教授”,我則披荊斬棘,步履維艱。

別人怎麽做,就算抓住把柄,我也無法投訴,何況政策默許!隻要是良性競爭,這一切,我都不在意。我隻極力提倡並爭取平等的競爭機製,遺憾的是,清華大學乃國之縮影,一切為了當權者的利益。某高人以一副對聯精辟地概括了清華大學不平等的競爭機製:
上聯: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下聯:說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橫批:不服不行

        我十分佩服這位高人,這副對聯恰如其分地描述了清華大學的提職政策,此後成為放之神州而皆準的宗旨。
 
  進入博士點
教研組成立了博士點,集中所有碩士生和博士生,開展經常性的學術活動。童教授招兵買馬,被兩位老師拒絕之後,專程來到我家,說我基礎好,適合從事博士點的工作。作為“外來戶”,被賦重任我很榮幸,隻是擔心成為“出頭鳥”,招來是非。談話時已上午9時許,得知童教授將乘下午1:00的火車出差,還匆匆趕來,我充分感到了他的誠意,覺得不該再有顧慮,就接受了安排。
 
童教授出差返回後,好像忘了這件事。我不能隻掛名不出力,於是主動請他布置任務。童教授麵有難色,支吾地說:“他們擔心你身體不好,照顧你,就不一定參加了。”情況驟變,又是“他們”不遺餘力地堵路,拆橋。其時,我在北京市和高校的長跑比賽中名列前茅,怎麽就身體不好了?童教授礙於情麵才說:“你有興趣,就一起幹吧。”好一個興趣!好一個一起幹!應該感謝他成全我嗎?

這就是說,我屬於自願參加,教研組並不需要,自然也不承認工作量了。我想,既然可以一起幹,就盡力而為,做出成績由不得誰熟視無睹。在清華,隻能如此,若一定要爭個名義,反而會失去機會;若自己單幹,即便成績斐然,“他們”也可以說與教研組無關,“一起幹”了,有目共睹,居心叵測之人可能會被迫收斂一些。

“他們”阻礙我參加博士點工作,無奈童教授鄭重其事地找了我,所以我一直算是博士點成員。
 
國際上,有關學科日新月異,我們卻端現成的飯碗吃殘羹剩飯,長期使用一本教材、一紙講稿,一套習題與實驗。提職政策使然,誰願費勁創新?教學如是,科研更是茫然,招研究生似乎就因為“教授”們需要“指導”他們,培養目標模糊不清,名曰強調特色,實則裹足不前。
 
 安插代理人
SX先後擔任黨支部委員、副書記,這些職務都是“定職”需要的“崗”,算工作量,是保駕過關的砝碼。但是因這樣的“崗”就“定職”了,似乎說不過去,本人也不踏實。我又具備有利於提職的優勢,雖竭力阻礙我進入博士點,但未得逞,因此,黨又給了楊SX一個新“崗”——科研副主任。這個安排明顯地是為提職鋪墊,可以硬說此人雖無科研項目,但領導了科研,貢獻更大。

可是此人並無領導科研的能力,寧可全權交給年輕人,年輕人幹好了,她是伯樂,幹砸了,她不丟臉。於是把最自私最狹隘的楊SY安插進博士點,名義上是秘書。

此人被委以重任並入黨後,在“領導”慫恿和指使下,日益目空一切。他既無過硬的知識基礎,又沒有能力博攬前沿資料,教研組的科研與研究生工作的水平可想而知。

SY也是文革中被輟學的,據說通融之下,讀上了本係研究生班。他聽了我給教師開的控製理論課,考試成績不理想,我照顧他的麵子,盡量提高了分數,他仍找我爭分,說他過去成績比別人好,我細說扣分原因,他仍不滿。我剛來清華,在實驗室工作時,有一次力所不及的體力活兒,希望找些年輕男士參加,實驗室主任李老師請在場的楊SY幫忙。眼見幹活兒的都是女士、弱者,他竟斷然拒絕說:“我憑什麽幹這種活?!”後來知道,李老師也是外校來的,人家不聽他調遣;而楊SY在文革中造過反,絕不幹粗活累活。因為這兩件事,他給我留下了自私狹隘的初次印象。

好心人相告,與楊SY合作難度不小。無奈,黨支部已經認定我“不好合作”,合作中的矛盾一概歸罪於我。為了佐證我“不好合作”,“他們”甚至不給合作機會,怕我“改正”,所以我十分珍惜與楊的合作機會,他雖年輕得多,我仍多挑重擔,處處讓著他,絕不與之計較。當時他還沒入黨,我覺得相處還算不錯。

我處理合作有原則有底線,比如,不守時的人對我守時有意見,或是學術上有概念錯誤的人對我堅持正確的有意見,我也決不遷就。
 
 決不輕易撤回申請
自從我“冒黨之大不韙”提了副高職,黨支部書記不再熱心做我的聯係人。而當時正在大量吸收知識分子,我之作為又能服眾,所以係、校黨委都暗示過黨支部發展不力。為了應付上級,壓住群眾輿論,黨支部經常“討論”我的入黨問題,據說每次曆時兩個多小時,終因個別人極力反對,多數人事不關己,而不了了之。我逐漸相信離開教研組的那些同事的忠告,他們異口同聲,說這個支部不會讓我入黨。
 
支部急於證明發展工作得力,匆忙發展新黨員,凡申請者皆被逐一拉入。解決之神速,連被拉入黨者自己都奇怪,覺得黨還沒考驗他,怎麽一夜之間就夠條件了?知情者說,他們應該感謝我,可他們怎麽也不會想到是因為有我這個“鋪路石”。

群眾對楊SY印象不好,黨內過去也不看好他,可是博士點的“特殊使命”需要他在黨,否則怎能完全信任他?黨“需要”,所以無視群眾反映,很快也吸收他入黨,從此代表黨,領導童教授和我。委以重任後,楊SX肆無忌憚地下達整我的命令,楊SY言聽計從,秉性使然,還變本加厲,試圖激起我的不滿和憤怒,找茬加罪於我。
 
討論楊SY入黨的會破天荒安排在晚上,他們寄希望於我會因為家遠而不來校參加。可我偏偏冒著凜冽的寒風,踏著漆黑的夜路準時到會。一貫不守時的他們,居然匆忙張羅著開會了。見我進門,楊SX愣住了——顯然很失望。正直的黨員和積極分子報以雷鳴般的掌聲,我第一次感受到這個集體還是有溫暖的,苦笑著還以謝意。楊SX無可奈何,顯然感到極大的壓力,她怎麽也料不到我是如此地不怕刁難。討論時,她帶頭肉麻地吹噓楊SY對博士點“貢獻”巨大,與不好合作人都能合作。其實,除了盯住我,他什麽也沒做,合作融洽的表象完全是我忍讓的結果。談到入黨動機,他說:“我這個人要求不嚴格,入了黨就能嚴格要求自己了。”

哈!不入黨就不能自律!我絕對自律,還有必要入黨嗎?
另一申請人澄清了一個誤會,支書厲聲斥責:“在嚴肅的入黨會上尚且不虛心,平時可想而知!”我不解,確是誤會,他為什麽不能解釋?此人雖然也通過了,但評價與楊SY天淵之別,顯然是故意大樹特樹後者。楊SX毫不掩飾地吹捧,特別強調他善於團結“群眾”(僅我一人)。一時間,連我都產生了幻覺:難道楊SY真的搖身一變,就成了“完美”之至的“特殊材料”,受黨多年教育的老黨員都遠不及他?黨支部竭力打造他的形象,不久之後,還推舉他為優秀共產黨員,因為聲譽曆來不好,群眾反映激烈,被係黨委否決。   
 
不能服眾的人都入了黨,我怎麽做才夠條件?會上,我的心情似紙包火,想起所受的委屈,淚水難抑,稍有風波就會奪眶,但我往心裏咽,忍了三小時。感謝支書宣布不讓積極分子發言,否則我將難以克製,不過,我能克製,必須克製。次日,我平靜地祝賀楊SY,讓他嚴格要求我。我不存嫉妒之心,顯然出乎二楊所料。
 
彼時我終於認識到入黨已不可能,不久以後的大事件又讓我覺醒,我不會再為這般“爭取入黨”而浪費生命。尊嚴是我堅守的底線,決不服軟,但也決不輕易撤回申請,不能讓他們把發展工作不力的責任,歸罪於我放棄申請入黨。

  故意找茬兒
       一天,楊SY告訴我,楊SX問他:“你們組的XXX(指我)為什麽不指導畢業論文?”教研組沒安排給我,要安排,為什麽不直說?我主動找楊SX直言相告:“我可以指導畢業論文。”她陰陽怪氣地說:“你不是要搞試題庫嗎?”—— 她又在故意找茬兒。麵對她低水平的挑釁,我立即反問:“你們不是不讓我再管這事了嗎?”她無言以對,隻得說:“那你就指導畢業論文吧,本周內報題目。”本周隻剩一天了,這是突然襲擊,她是指望我拿不出題目主動告退,然後以不能勝任論罪。

         我的字典裏早已刪除了退縮二字,當即應允,她的刁難又落空了,我反而又贏得教研組名正言順的工作量。

        她分給我一個成績最差的學生,企圖惹我反感。隻要我有意見,新的罪名立即加上。教師有責任使差生進步,且任教以來,我對學生一視同仁,曆來親自判斷學生的程度和能力,不抱成見。這個學生課程考分雖低,動手能力卻不差,能勝任我布置的任務。隻因經費有限,購置的劣質器材多少影響了演示效果。有人因此又掀風波,答辯時,楊SY咄咄逼人地提出自以為能難住學生的問題,而我平時特別重視基本概念,學生心中有數回答自如,楊SY很失望。

        他提的問題倒也事出有因:記得有一次,談及他崇尚的國外推銷的測試設備,我說因器件換代,那些設備早已過時,他辯解中向我提過同樣的問題,口吻似考小學生,極不禮貌,我甚反感,未予理睬。他是想在答辯中想難住學生,以證明我無所知之,業務不精,指導不力。楊SX本人根本提不出問題,陰謀最終未能得逞。她不會就此罷休,我必須提防她惱羞成怒後無休止的刁難。      
 
我們這一批人提了副高職後,新一屆研究生入學了。楊SX負責分配研究生,她沒有科研項目,也就沒有導師資格。我的項目獲準了國家自然科學基金,不能不分給我研究生,但不能指望她分給我優秀的學生。我不拒絕任何學生,盡心竭力恪守教師職責。

  自然科學基金
受排擠的人不可能得到官方的科研經費,隻能寄希望於自然科學基金。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很難獲準,我決定申請,是逼上梁山之舉;敢於申請,則是因為查閱分析了大量最新的權威資料,充分論證後,對選定的課題心中有數。

童教授選的科研項目是十多年前盛行於發達國家的“路內測試(In-circuit Test)”,國外各大公司為標榜自家測試手段的可信度,紛紛推出這種高精測試儀。而測試對象的工藝幾經換代,那些設備僅隻曇花一現,已不再適用,隻因造價昂貴棄之可惜,才開發軟件以期廢物利用。國內也有引進,但基本當成擺設,浪費了外匯。電子領域的發展日新月異,亦步亦趨是沒有出路的,必須迎頭趕上。
 
        清華圖書館有一間庫房模樣的閱覽室,無人問津,我在書堆裏發現了最新的原文資料,從中受益匪淺,觸摸到了有關領域的前沿,看準了方向。我及時在博士點建議,舍棄原課題,研製“故障診斷專家係統”,非此別無出路。在場的新主任當即說我“好高騖遠”,“秘書”楊SY也冷嘲熱諷,我獨自堅持。曾想與業務好的老師合作,他們也都認為不現實,我隻得自己論證,指望自然科學基金評審專家認可。但我自以為是代表教研組申請自然科學基金,還是必須處理好“合作”,盡管人家並未參與,我仍按慣例在參與者一欄中填了同組教授、教師的名字。童教授不準我填寫那些人,好像怪我要沾別人的光。個中原因或許是:一來認為我不會成功,二來怕萬一成功不得不肯定我對教研組的貢獻,提職時就不好壓我。他本人隻是給我麵子,才同意署名,但聲明不能參加任何具體工作。我也
是出於尊重,不能不填寫他的名字,並不指望他具體做什麽。
 
係裏申請基金的教授大有人在,被批準的則屈指可數,教研組裏更是數而不必屈指,僅我一人獲準。係裏特別召集各組科研領導開會,一一分析獲準基金的原因。與會的楊SX副主任自是如坐針氈,更加記恨我了。經費尚未撥下,她就迫不及待地下令,用我的基金支付教研組當夏的飲料費,想把我的項目扼殺在搖籃裏,我若不同意,她必有讒言。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基金委及時下達了基金專款專用的命令,才保住了我微不足道的科研經費。

 我獲準自然科學基金,有科研項目,又指導研究生。這一切成了沒有競爭實力者的心病,我兼備教學科研,具備提升正高職的條件,就有人暗中施計。如前述,同一批提了副高職的草民,隻有我留在教研組,楊SX當然就竭盡全力對付我了。此人以陰聞名,從不露麵兒,而是背後搗鬼,完全不擇手段,毫無職業道德。楊SY為了向上爬,給她充當了特別好使的槍,毫不懈怠地瞄住我,稍有不同意見,就狀告我“不好合作”,說我不能團結群眾一道工作,黨就有了充分的理由,拒我於“門”外。

現實是,“與誰都能合作”的新黨員楊SY,毫無合作願望,不論我怎麽忍讓,他都照樣向“組織”匯報我“不好合作”,這樣,既完成了“領導”布置的打擊排擠我的任務,又表白了他與我“合作”是多麽不容易,可謂一箭雙雕——我該怎樣團結他一道工作呢?!

不僅在博士點,類似情況比比皆是。凡與我共事的黨員都肩負著證明我“不好合作”的“使命”。沒有一個黨員主動團結我,卻要求我這個群眾去團結沒有團結願望的黨員,豈不荒唐!
 
        我的處境越來越清晰,或許無所作為就能得到黨支部對我人際關係的好評?可轉念一想,就我走過的軌跡,即便無所作為,也隻能得到貶義的評價,如其不然,豈不枉費了拒我於黨門之外和壓製我申報職稱的心機?他們想在提職中甩掉我,連不安排工作的損招兒都使了,我還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總能浴火重生,為了方便設計陷害,他們隻剩下抵製我入黨這一招兒了。
 
 挑撥是非暗中破壞
一天,楊SY當著我的麵,通知我的研究生個別談話,表情凝重。我問是否與我有關,他官氣十足地說:“跟你沒有關係。”我沒介意,他是新黨員,又是秘書,可能是責任感使然,要做學生的思想工作,我的學生或許有些小毛病?不過,照理這是我的職責,他一貫自私,入了黨一夜之間就真的變成“特殊材料”,舍己為人啦?繁忙中,也顧不上多想,這些瑣事隻在腦海裏一閃而過。

我的研究生被約談後告訴我,楊SY對她說:“你的導師不是清華畢業的,業務有待提高。”這位秘書背地裏與我的學生個別談話,就為了說這個?他沒讀幾天大學,業務倒不需要提高?楊SX連課題都沒有,也不需要提高?我著實氣憤,但仍冷靜地想到,這批學生報考時,我還沒有資格招研究生,他們是衝著知名教授而來的,我應尊重學生當初的選擇。於是告訴她,如果想換導師,可以向教研組提出。學生說:“老師誤會了,我覺得您是好老師,才把這事告訴您。我挺反感,他有什麽資格這樣說我的導師啊!”是啊,我又沒有指導不力的記錄,也沒有學生對我不滿,這又是有人唯恐天下不亂,楊SY就秉承旨意挑撥是非,暗中破壞我的工作。我一直忍辱負重,他一直背後捅刀子,究竟誰不好合作?!

我聽到過學生抱怨老師,我必自然而然地,設法維護同事的威信,這是職業道德。楊SY有文革整人的狠心,習於落井下石,有“黨”為靠山,更加盛氣淩人,不可一世。他不懂職業道德,隻知對“黨”言聽計從,他的“黨”就是楊SX,如前述,他這個“黨”在他入黨問題上幫了大忙,他感恩不盡,成了她的槍,不懈怠地瞄準著我,這次效忠如此有創意,真可謂“青出於藍”。
 
        明顯防不勝防的同時,我也確信自己的工作越做越好,好得讓他們慌亂,才越來越不遺餘力,不擇手段。他們處心積慮的“戒備、防範”舉動,讓我堅信自己的業績。

 
 
        心急的是,眼看著清華大學越走越偏,我無力糾正,官方無意介入,且縱容。

  “黨”誇他“跟誰都能合作”
童教授興奮地通知我:“一放寒假,博士點所有學生一起到工廠、研究所去調研,通知你的學生先不要回家。”我立即到處找學生。聽說要實習,買好車票的學生都心甘情願地退了票。

以後幾天全無消息,就去問童教授,他一改原態,說:“這事你得找楊SY商量。”看來如果我不主動問,事情就拖黃了,該怎麽跟退了火車票的學生們交代呢?我隻得去問楊SY

楊乜斜著眼睛,代搭不理地反問:“到哪兒實習?我不知道。”  
明目張膽地撒謊。隻得再找童教授,他不好食言,親自去說服。

SY埋怨童教授通知了我,說我去他就不用去了。他就是這樣跟我合作的,“黨”說他“跟誰都能合作”。他膽敢擺出“領導一切”的架勢,衝撞童教授,正是因為肩負著“使命”。

童教授一言既出,如不堅持原則,實在有失身份。如果連這也做不了主,他的麵子該往哪兒擱?在童教授堅持下,才一起成行。
 
一路上我主動承擔工作,所做所為無懈可擊,楊SY也不得不說:“跟你一起出來,我太省心了。”他能這麽說,我很知足,盡管明知他向“組織”匯報時,一定不這麽說。
 
第一個實習地點在南京,除了原定的廠、所,我又聯係了國內首屈一指的南京無線電廠,以使師生收獲更大。十年前我駐該廠編寫教材,留下了極好的印象,所以雖無介紹信,廠方仍熱情歡迎。該廠也與國際接軌,已在研製新一代的表麵安裝器件SMA(Surface-mounted-assembly),證實了業內形勢與我看準的科研方向完全一致。莫名其妙的是,該廠既已研製新一代器件,卻也盲目引進了過時的路內測試儀,閑置在特製的玻璃房內,花高價買了廢物。我希望楊SY有所觸動,但他肩負排擠我的“使命”,凡我之見他必反對,因而必然沒有清醒的科學態度。他無視客觀事實於我無礙,遺憾的是,科研工作無法正常開展,我無力阻止他們走進死路。
 
漆黑的雨夜,我們到達第二個實習地點——蘇州。小城的公車早早收班,我帶著學生冒雨步行。楊SY先到一天聯係住處,明知我們不認路,卻不來接應,我們隻得邊走邊問,小城人對外鄉人多有提防,一路周折。直到午夜,才找到駐地,冬雨透淋兩小時,一行人篩糠般地發抖,西服革履的楊SY沒有絲毫的歉意與擔心。

SY自己住進較好的單間,我與學生同住。公正地說,他不是貪圖舒適,而是滿足虛榮。我混在學生中,他籠統招呼一聲“同學們”,向廠方顯示他是唯一的“權威”。這種表現我不陌生,曾有外單位到教研組找“楊教授”,正好問到反感他的人,那人說:“什麽楊教授?沒有。”原來是楊SY出於虛榮,對外謊報了學術職稱。
 
最後來到上海,一行人艱難地擠上公車,幾乎無立錐之地。我們盡量緊湊地堆放行李,當地人還是罵罵咧咧地抱怨,說公車擁擠都怪“外地佬”。號稱當地人的楊SY一聲不吭,我不忍學生受氣,就和顏悅色地勸阻乘客:“不要再講了,有機會到外地,一定不喜歡人家叫你們外地佬吧。”立即鴉雀無聲。此地人隻認上海話和標準普通話,楊SY大概不願露其外縣鄉音,不敢出聲。
在上海,我又主動聯係了額外的參觀單位,學生很有收獲。楊SY順便探家,未能同去。
 
SY指導的學生因故沒參加實習,回到北京,我特地聯係了名為大華的有關工廠以期彌補。楊SY說好同去,出發前卻變卦了。我開誠布公問:“為什麽我聯係的參觀,你都不去?”他輕率地說他以為我聯係的是大華襯衫廠。這分明是狡辯,誰會聯係與專業無關的單位!我事先明確告知,該廠有最值得學習的內容,再說如有疑惑,為什麽不問清楚?我為他帶的學生聯係實習,他卻這樣對待。這又讓我想起“黨造”輿論:“他跟誰都能合作”,醉翁之意不在酒!                        
——目的是誣陷我不好合作。
 
         SY完全是為了迎合楊SX對我堵路拆橋的意圖,替她掃清提職的障礙,隨時隨地不忘宣示我並非博士點正式成員,我所做的皆非工作需要,製造不利於我提職稱和入黨的輿論。
 
欲加之罪
SY入黨後,幾乎無人申請入黨,但我仍被拒於門外,我也不為五鬥米折腰。文革紅衛兵,習慣於對人無禮,李MY當了書記底氣更足,一副管人的架勢。原書記調離後,讓她當我的聯係人,半年一度的匯報,就不得不找她了。她說黨員都對我不熟,要解決入黨問題,應該主動爭取每一個黨員的了解。我來教研組已八年,漫長的八年,日本鬼子都投降了,“關心群眾”的黨員們還不了解我,是我城府太深?黨員們應該知道我是怎麽做的,為什麽還要我自我介紹?明知支部是設法敷衍,可是如不照做,他們肯定故意找茬兒,必須提防節外生枝。我仍執著地“爭取入黨”,但不再是為了什麽主義,而是不服氣被某些不堪的人刁難,不想讓他們得逞,所以不得不“與人鬥爭”,但絕無“其樂無窮”之感。

約談黨員中,新主任沒提具體意見,總結性地說:“反正你來了以後,我就覺得你這個人鋒芒畢露。”在清華大學,外來的人若是不“露”,必被踩扁,“露”了,則必遭忌。我不過是勇於承擔工作,盡力幹好,堅持學術真理,業餘愛好多,喜歡文體活動,表現尚稱不俗。而最不被容忍的“露”,大概是我做了別人不勝任的工作,比如出了書、獲準自然科學基金,開出前沿課等。至於外語,總不能別人不行,我就裝做不行吧。我沒有故意“露”什麽,就說我“畢露”,如果真的盡露優勢,這個“畢露”該怎麽升級呢?

在清華,“挨踩”或“遭忌”是外來戶必須回答的選擇題,兩者擇一。我毫不猶豫地選了後者。追求完美是我的習慣,習慣日久定性格;優秀,是我的第二天性,父母生就,師長培育,坎坷促成。

約談黨員隻剩下楊SX。多年來她一直背後捅刀子,給我穿小鞋,彼此已經很久不過話了。我在清華,嚴於律已寬於待人,努力克製倔強脾氣,特別注意師人長技,還誠心稱讚過楊SX的長處,不過話的局麵完全因為她的做法讓我忍無可忍。

前不久,童教授帶的研究生因課題定不下來,想參加我的自然科學基金項目,那時我還沒有助手,當然歡迎自願參加者。我按規矩辦事,叮囑學生,要向教研組正式申請,並經導師同意,才能落實。學生申請後,楊SX百般阻撓,氣急敗壞地警告學生說我的項目“是另一碼事,與教研組無關”,學生依然堅持,她又通過楊SY威脅學生,說選了我的課題“答辯的時候就知道後果了”。他們為了拆我的台,完全可能不顧學生的成績,甚至前程,我必須勸學生服從他們。好在我的項目吸引了外教研組的學生,該生的導師也樂於與我聯合培養,我才有了助手。

        我始終沒有認為自然科學基金項目屬於自己,但主管科研的楊SX執意把我排除在教研組以外,日後提職好說我對教研組無貢獻。她不擇手段地整我,我也沒有足夠的涵養與之友好相處,實在不願與她約談。可是若唯獨不找她,必將留下口實,黨支部將加罪於我。心裏翻騰了好幾天,家人與朋友勸我高姿態,我才邁出了主動的一步。她怕上級指責不關心積極分子,倒也不敢怠慢。

談話中,她重彈支部用來搪塞我的老調:“不能正確對待批評與自我批評。”我請她舉出具體例子,她說我在業餘社團活動中固執己見,但說不出“己見”的錯處。又說我以己之長比人之短:“外語麽,當然啦,你脫產學習過。”這話不值得回答,但我有必要回答,我說:“我不認為自己外語有多好,也沒有脫產學過。”她身為“領導”,明知我學外語期間是隻為瞞過校方而假稱脫產的。公認的“紅眼病”,見不得別人好。如前述,她曾如實告訴我,他們的外語、數學都不好,顯然認為我這個外來戶一定更不好。後來發現我在這兩方麵都有優勢,她耿耿於懷,所以不顧事實,硬說我外語好是因為脫產學習過,懂行的人起碼應該知道,外語水平不是朝夕之功。

與她談話最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她毫無誠意,並流露出要將整我進行到底。我是個痛快人,更是幹實事的人,不想浪費寶貴的時間,於是直言:“我不在乎逆境,逆境催人奮發。”告訴她,我永遠不會被壓垮。她怕的就是我不誇,我的話對她極具威懾力。她漲紅了臉,無言以對。 
因為忍無可忍,我才破釜沉舟。
 
遵照“組織”的旨意,我一一約談黨員,大多數是友好善意的,他們說了我許多優點,表示不理解支部對我的意圖,我理解他們的無奈。隻有個別人毫無誠意,甚至使我蒙受屈辱,我一忍再忍,總算完成了找每個黨員談話的要求,猶如卸掉了千斤重擔。

“他們”本來估計我放不下架子,不會主動找黨員談話,就有理由不吸收我入黨。可我偏偏一一找了,支書沒有理由再敷衍。難以置信的是,情急之下,書記幹脆蠻不講理地冒出了一句:“知道你找大家談話了,你耽誤了黨員們很多時間。”

至此真相大白,支書讓我主動爭取黨員的了解,隻是個拖延之計,以為我不肯放下架子,沒曾想我會去找每個黨員征求意見。他們估計錯了,我追問支部對我約談黨員的反應時,支書措手不及,諏了個如此低級理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誠心誠意和忍辱求全,支書非但不與肯定,反而加罪於我。其實,艱難邁出的一步付之東流應在意料之中,之所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純屬嚴於律已,該做的,我一定都做,讓“他們”
無法找茬兒,麵對欲加之罪,我問心無愧,泰然處之。
 
他們的虛弱暴露無遺,日子並不因為整了我,就好過。

逆境,是磨練人的最高學府。”
SY算是我的合作者,所謂合作,就是都屬於博士點;他是黨派來的,我是童教授點將的。童教授退居二線已無實權,又從不得罪“黨”,除了讓我指導學生查找、消化外文資料之外,不讓我介入其他工作。我隻能主動配合,不論誰的學生,我都得管,那些導師並不領情,也許全然不知我承擔著他們的職責,不計入工作量。

博士點的工作,我越來越插不上手,討論大事從不通知我參加,每每無意中進入辦公室,楊SY與童先生的談話必戛然而止。童先生每每極不自然地寒暄,表示他們是在閑談。每逢此景,我總頓生憐憫,他是那麽怕他的各代學生,就因為他們是黨員?這種感覺不免衝撞我對他的敬重與信任,但我諒解,每見他尷尬,我就禮貌地告退,不讓他為難,心中希望他像常先生那樣重視學術、主持公道。
 
我向係主任反映情況,表明不會處理這樣的“合作”,他說:“你就自己幹吧。”可是黨支部拿“合作”問題說事兒,凡與人共事,不論共事者多麽無理,都怪我不好合作,或不能帶動“群眾”一道工作,所以不夠黨員條件。
 
合作應建立在坦誠的基礎上,所以我總是往好裏想,覺得楊SY不至於那麽狠,他也經曆過爭取入黨,應能理解積極分子的心境。再說,他是黨員了,理應他帶動我這個群眾,他卻一味排擠我,黨還說我不能團結他。支書要求我找黨員談話,當然少不了他。我心懷良好願望,已多次主動與他交流,他總是言不由衷。剛談話沒兩天,他又約我“談心”,我想他這是要發揮黨員作用,給他機會吧。
 
談話是為了增進了解,應該開誠布公,我索性說了與他合作的難處,以及工作上插不上手的感覺。說到我一進門他們就終止談話時,他立即變了臉,聲嘶力竭地命令:“你把剛才的話重複一遍!”我反感了:“你說約我‘談心’,我怎麽想就怎麽說,你這是什麽態度?!”他幹癟的臉抽動著,似義憤填膺:“你的話性質很嚴重,我要記下來,向組織匯報!”見過愚蠢淺薄的,沒見過這麽愚蠢淺薄的。這個本以自私奸猾著稱的年輕人,剛入了黨就教訓人了。對這種乘不正之風青雲直上的人,不能一味遷就,我斬釘截鐵地說:“我的話可以自己對組織說,就不麻煩你了。”

上級黨委知道群眾對他的非議和對我的好評,校黨委組織部也了解支部在我入黨問題上的不正之風,他不過是個預備黨員,有待轉正,因而心虛,怕我和他一樣“向組織匯報”,就在我起身離開時,他求饒了:“我剛才態度不夠冷靜,咱們還是心平氣和地繼續談吧。”我說:“我應邀與你‘談心’,始終心平氣和,不能理解你為什麽不冷靜。”他勉強克製著,不敢肆無忌憚,因為黨支部為了避開不重視我入黨問題之嫌,曾布置與我約談時,“每個黨員必須持歡迎態度”。
 
我向新書記兼我的聯係人李MY談了這情況,明知談不出結果,還是得談。不出所料,她還是一副蠻不講理的態度,文革造反派大都有這本事,況且,楊SY惡人先告狀,支部也已聽信佞人讒言,定論我“猜疑合作同事,態度不端正”之罪。
 
類似的事情太多了,無處訴說,以致憋悶得積鬱成疾。但我挺過來了,蘇格拉底名言:“逆境,是磨練人的最高學府。”我不斷迎接折磨,一次次通過這所最高學府的考試。
有一種輿論,認為我被清華大學接受並站住了腳,就該知足,不應再有奢求,入黨與正高職稱皆非分之想。係主任不是早就說過,就是他這個領導,也得頂著副教授帽子退休嗎?但我不被說服,他隻做行政而不事業務,當然不應有學術職稱,而我全時從事教學科研,理應得到公正的學術評價,我不受影響,一如既往地鑽研業務。

後來,係主任退休,頂的是正教授的帽子,他是否還記得當初對我說的話?他顯然是想讓我絕望而主動放棄,少一個競爭者,評審工作就少些麻煩。

我不禁慶幸當初沒中他的“調虎離山”之計。
 
她乘直升飛機
“組織”重點照顧楊SX,人不知鬼不覺地給她頒發了不止一個“校級大獎”,並因“獲獎”而“擇優”提級,為提職鋪墊。獎項雖來曆不明,但都毫不含糊地存檔備案,為提職造勢。若稍有本事,早就提升了,可是她實在乏善可陳,沒有課題,不能帶研究生,美其名曰把機會讓給別人。而一個能力極強的助教一直獨立做課題,即將鑒定時,她利用職權掛上了導師之名,坐享其成,不費吹灰之力就“培養”了一個優秀碩士。學生輿論嘲笑,問那助教:“你們倆誰指導誰呀?”提職操作中,領導力保黨員、幹部,並不追究原委,楊SX隻要實惠,搖身變成了“優秀論文導師”。該生能力很強但學分不夠,按規定不應授予學位;她兩肋插刀不遺餘力地奔走,上級知她難出業績,既要保駕過關,也就破例授予了學位。那助教感其恩,後來立足臨國,還給“導師”創造了出國機會,以資報答。

她不能獨立前往,令一年輕業務尖子護駕,回來後,替她“傳達”出訪經過,吹捧一番。連路程在內出國一周,病了三天,一天逛街,僅一天“忙於公務”。群眾對其出國如視而不見,校方亦不看好,隨即把有關對外聯絡事宜交給另一係的資深老師,楊SX氣憤不已,卻不敢有悖扶她上了直升飛機的領導。
 
被全方位“關注”
紅眼病是眼科頑疾,不好治,嫉妒如同樣紅眼病,稟性難移。 
 
人們說楊SX就像個“紅眼病”患者。因為嫉妒,她與好友反目成仇,人家不跟她一般見識,調離了;因為嫉妒,她暗中給老同學使絆兒,排擠出教研組;此後就全力對付我了。任何事都可能誘發她的“紅眼病”。且不說與提職有關的,就連別人的形象、愛好都會使她犯病。曾莫名其妙地跟我說:“我們都很樸素。”我說:“我喜歡樸素。”她頗具威懾地說:“在我們這兒,你穿的算好的。”我穿什麽了?明顯的醋意“關注”!那年月,穿著千篇一律,我決不比別人講究。我自幼多愛好,對文體活動都還在行,在業餘社團裏,能出主意和發現問題,所以頗受歡迎,相處融洽,大大舒緩了壓抑的心情。誰知,她在業餘社團裏也看不得我好。我前腳參加,她後腳跟進,我加入了就能參加演出,她則很久也上不了台。於是嫉妒,最好我也沒有能力參加演出,她心裏才平衡。我選擇體育療法醫病,堅持鍛煉後,健康狀況改善,並在校內外比賽中名列前茅。楊SX趕緊練起同一項目,但吃不了那份苦而作罷。
 
我參加業餘活動隻為身心健康,她卻嫉恨,覺得我出了風頭。全方位的“關注”盯著我,我充分感受到了不自由。
 
 科研方向
1980年代下半葉伊始,國外幾家公司在京舉辦設備展覽,楊SY拿回一些“資料”,看上去講究,其實不過是商業廣告。正如我埋頭資料堆裏已經了解到的那樣,先進國家的器件工藝幾經更新換代,十年前的測試手段已不適用,拿來中國展覽,無非是為了推銷已逐步成為廢鐵的昂貴測試設備,隻有井底之蛙才會如獲至寶。

明知已經過時,還要亦步亦趨,讓我帶一個學生做有關課題,楊SY自己知難而退。我一再重申看準的方向,始終不被接受,不得不聲明此課題無價值,且短短一個學期隻能做原理驗證。博士點不改初衷,黨支部依舊指責我不好合作,我不得不違心地接受這毫無意義的任務,指導學生做費力不討好的“研究”。我有言在先,估計了所有可能發生的問題,“他們”才無法明目張膽地攻擊我。

我一再提倡的科研方向非但無人問津,還故意壓製,童教授也不相信,都想從外界尋找救命稻草。一次,他組織大家聽一個學術報告。我希望國內有同行共識,使博士點受到啟發。拿到書麵材料時,我已掃興,“學術報告”內容不是報告人從事的科研,而是十年前外文雜誌上發表的一篇文章。我仍認真聽取,想聽聽他的體會,可惜其理解並不透徹。大部分聽者認為是研究成果,童教授也倍加讚賞,我說出其出處,他流露出不悅:“人家看了文章就能做學術報告啊。”我無語。學術界盛行這類活動,看一篇文章就做報告,作了報告就是學術帶頭人,其實毫無新意——學術界不識真偽,可歎!

我密切注意國外動向,有足夠的根據堅持自己的判斷。除了光顧校內圖書館,還每月一次國家圖書館檢索當月最新資料。我注意到,1970年代末,權威刊物大量刊登以傳統思路研究模擬電路故障診斷的文章,到了1980年代中葉,這類文章已全然不見蹤影。代之而起的是以專家係統為手段的故障診斷研究,我的判斷準確無誤,也正因此,才獲準了國家自然科學基金。我做了綜述報告,就連受命排擠我的楊SY本人,也承認很受啟發。

主管科研的楊SX沒有能力考慮教研組的科研方向,也從不參加博士點的學術活動。她隻顧掃清提職路上的障礙,決不讓我“得逞”,童教授也不願違背“領導”意圖。
 
半年以後,研究模擬電路故障診斷的祖師爺,享有國際盛譽的美籍學者R W Liu到訪,講了他以8個管子的電路為對象的原理性研究,這與實際對象的複雜程度不可等量齊觀。他坦言這條老路已到盡頭,必須另辟蹊徑——這正是我查閱資料已經確知,並再三強調的觀點。教研組由於不采納我的意見,走了兩年彎路。但“他們”並不因此肯定我,而是悄悄地不再尾隨老路,這同當初我指出教材裏的概念錯誤,沒有人支持,再版時悄悄刪改,如出一轍——他們從不坦蕩地承認錯誤。(“組織”放心地把科研大權交給了楊SY,二
十年後,仍方向不明,顆粒無收。)   
 
我看準科研方向非但無功,反而有過,“紅眼病”楊SX因而更視我為威脅。我是個完美主義者,怎麽可能為了迎合什麽,而放棄追求真理呢?我隻會盡責,不會趨炎附勢。如前述,我越是做得好,“黨”越是以種種欲加之罪為借口,拒絕我入黨,阻礙我提職。

掌權的人一味追名逐利,排除異己,不思進取,嫉妒、不希望團隊成員做好工作,這是我在清華大學感受到的痛苦之最。
 
成功的導演
祖師爺敲警鍾才終止了我們研究的老路,但專業方向懸而未決,學位課講什麽?童教授已選定了某軍事院校的講義,卻原來是我熟知的1979年權威外文雜誌的論文摘譯,都是國際上已證明此路不通的陳舊內容,翻譯水準也實難恭維。教研組好像並未理解祖師爺的警鍾,還是選擇模擬電路紙上談兵的所謂故障診斷“理論”,做為研究生學位課,下學期由童教授擔任主講。我暗中著急,權且不說內容過時而無用,但應該明了,講論文與課堂教學截然不同,再說,若不具備涉及的諸多數學與理論基礎,那些論文無異於天書。我更替研究生遺憾,他們將麵對學科發展的死路,而且要作為學位課學好,需付出不值得的代價,浪費寶貴的讀研時光,其實學生對那些過時的資料有所了解足矣。

那學期隻剩一周,一開學就上課,我擔心童教授事務繁多,沒有時間備課,又涉及太多學科,短時間內難以拿下講課任務。  

這事雖與我無關,但我是童教授點將而來的,理當盡職,卻不能直說,就有意地給了他一份幾頁紙的勘誤表,婉轉地告知書裏有些錯誤,請他明查我更正得是否合適。童教授不掩飾明顯的驚訝與寬慰:“嗯!你不能就給我個勘誤表,得幫我講課。”我心想:您可真沉得住氣,要是我不主動配合,或不掌握教材內容,您找誰救火啊?課表上的講課教師是他和楊SY,沒有我的名字,再說他也沒主動找我,我完全有理由不管。不過,我欣然接受了,不全出於無私,也為了宣示競爭正教授的資格,交出勘誤表就表明我有能力講學位課。童教授接過勘誤表時,我就斷定學位課的講授,我勢在必得。

最後,事情如我所料,我簡直覺得自己是個成功的導演

        給童教授解了圍,理應得到承認,課表上理應正式加上我的名字。可是沒人這麽做,也不知童教授是怎麽想的。不過,誰也否認不了我是本專業研究生學位課首位主講教師,所任課程內容雖無實用價值,但仍是全國首開的高深課程,事實勝於雄辯。

        整個假期,我晝夜兼程地備課。
 
這事兒加重了楊SX的受威脅感,她不願讓我“一枝獨秀”,生怕我凸顯出來。無奈自己不行,先後乞求許、趙兩位老師再開其他學位課,皆被拒絕,都說已經開一門課了。她央求許老師的情景被我撞見,尷尬地指著我說了一句實話、:“人家已經開了兩門,這又要開第三門了。”許老師明智,堅決不淌教研組科研的渾水。

我開課後,學生反映照例良好,官方依舊不願承認,楊SX的戒心更甚一層,我則義無反顧。在清華大學,必須不失時機地證明自己的實力。

根據學科發展趨勢,我提出再開一門學位課,楊SX不予考慮,當即說:“係裏規定每個教研組隻許開一門學位課。”她全然忘卻乞求別人開課的事,黔驢技窮,措手不及,才會如此前後矛盾。係裏有關負責人說:“誰說隻許開一門學位課,你們教研組開不出課,別的教研組都不隻開一門,怎麽會限製呢!”這又一次證明,楊SX等自己不學無術,又想不費吹灰之力就當上正教授,雖能保駕過關,但怕群眾非議,所以自己幹不了,也不願讓別人幹,以免眾目睽睽之下,顯得自己無為無能,大家都不幹,他們掛著幹部的名,那叫做“崗”,“因崗定職”就順理成章了。

一般知識分子的處境就是如此,你有實力,“黨”不給你機會,什麽調動積極因素,什麽發揮知識分子作用,如此等等,都得看“領導”的意思。對其不利的事,不管工作多麽需要,也不會讓你幹。感到你有威脅,就更設法打入十八層地獄。在這個教研組,我幹得再好,也得不到承認,反而成為提職的障礙。盡管我的工作有目共睹,無可挑剔,支書還是說:“對共產黨員的要求是,不僅自己做好,還要帶動大家。”多麽大言不慚!虧她說的出口,如今對黨的幹部都不提這樣的要求。再說,我帶動,必將另有罪名加害於我。久而久之,我根本不在乎他們的態度,自己評價自己,能做好,說明自己有本事,不承認者不過是自欺欺人。

追求完美是我的習慣,我為父母追求完美,為不負今生追求完美。我走自己的路。
 
眾雲:小人得誌
黨支部討論楊SY轉正,會前不聽群眾反映,會上不讓群眾發言,自始至終按既定方針吹捧他“跟任何不好合作的人都能合作”,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合作者隻有童教授和我。真相是,楊SY奉旨不遺餘力地排擠、暗算我,我顧全大局忍辱負重,他仍變本加厲,我怎麽退讓,他怎麽緊逼,置我於死地而後快,要我怎麽合作?!我極其憤懣。

SY被黨炒作成“年輕有為,勇挑重擔,把教研組的科研搞上去了。”我頓感涼了半截,如此科研狀況,就評出“功臣”,教研組無望了!楊SY科研眼界如井底之蛙,工作上無實際作為,卻被炫耀工作勤奮,每天早出晚歸;而教師無需坐班,勤奮與否全憑良心,他是刻意做給人看,還經常自表“因公忘私”的故事。他雖順利轉正,但名聲很差,係裏非議不斷,都知道他是個極端自私的小人。入黨後,許多知情人問:“怎麽不征求我們的意見?”更有人不屑地說:“這種人也能入黨!”黨外人士則慶幸:“群眾隊伍淨化了。”

SY不過是少數當權者謀取私利的馬前卒,為了向上爬,他為之效勞不以為恥。江山易改稟性難移,他不斷暴露其自私虛榮,惡俗張揚,目空一切,眾雲:“小人得誌”

黨支部後來還選他為模範黨員,多年的老黨員們倒也甘願自認不如群眾意見多多的楊SY,真是自我諷刺和貶損。“他們”明抬楊SY,暗中貶我,重用他就是為了排擠我。多數黨員或不了解這一內情,或事不關己。上級組織倒是多次過問我的入黨問題,黨支部應付上級倒也多次走討論的過場。一位正直的黨員告訴我,討論時,他曾問過:“人家到底怎麽了,老這麽拖著!”

        前述,我爭取入黨早已不是為了什麽理想奮鬥終生,也並非還想圓滿年輕時的夙願,黨的形象也日益不令人向往,甚至都不想跟整我的人較勁了。那麽,為什麽還不撤回申請呢?唯一的原因就是不讓整我的人得到解脫,一旦提出不再要求入黨,“他們”就會毫無愧疚地一身輕了。【20年後的今天,我覺悟了,後悔為這些事浪費過時間和精力,真不值得。——2014

        我奮力抗爭的目標隻剩下體現自身價值,為此,我百折不撓,逢山開路,遇水架橋。然而,置我於死地而後快的處境中,開路架橋也是犯禁的,竟有人專事堵路拆橋,我不得不披荊斬棘,身心疲憊。我就不明白,堂堂清華大學,怎麽就不容我做好工作呢? 
       
        中國的“職稱”製度和具體操作,已成為高等教育發展的毒瘤,有權或有後台者靠歪門邪道當教授,得誌的小人乘歪風邪氣青雲直上。如此高校,楊振寧卻大言不慚地吹捧,其私心昭然若揭。錢學森的大師之問遲到了,答案早已明擺著,人所共知。
 
“黨“的考驗
提為副教授前後,“他們”就指望我無所建樹而自動放棄競爭。可是我講授了多門專業課,有自然科學基金項目,這一切優勢都被視為威脅。楊SX為掃清提職路上的障礙,幹脆濫用職權不安排我工作,或不承認係裏安排給我的工作是教研組工作的一部分,領導任其所為。他們是想堵死我的路,逼我自動退出正高職的競爭。

我不得不揭穿陰謀,挑明了要爭得平等的競爭機製,要求上級幹預、製止不正當的做法。我近乎挑戰地提出,此處不需要我,就調到需要之處。頻繁被迫改行使我有能力適應任何新領域,自己苦一點,沒有我不能勝任的工作。教研組經常抱怨工作量重,要求增加人,我又能適應各種工作,他們不敢說不需要我,何況我爭取來的任務不是誰都勝任。其實領導班子裏存心整我的隻有楊SX一人,年輕的新一屆主任精明強幹,不至於給她當槍使,加之係裏還有人支持我工作,她不敢明目張膽,但從不放棄在背地挑撥是非。

剝奪工作權力未果,楊SX又生一計,以副書記兼副主任的名義下達任務,要我擔任研究生的班主任。她以為我也一定像一般人那樣抵觸,與她爭執,她就可誣我不服從需要,造成負麵影響,堵住公正人們的嘴。明知是變方整我,並且我根本不讚成大學裏的班主任輔導員製度,卻爽快地接受了當班主任的安排。她愣住了,預謀落空,束手無策。她立刻找台階下,換了個臉譜假惺惺地說:“我們考慮這工作適合你,你一定願意幹,所以不找別人,優先安排給你。”我當然不容她得便宜賣乖,當即聲明如果有人特別想幹,就優先安排別人。她忙說:“你不是爭取入黨嘛,這是黨對你的考驗!”

好一個“黨”的考驗!她自封為黨!想讓我陷進繁瑣的事務工作,無暇東顧業務。為了排擠競爭者,她費盡心機。我真希望她把精神用到正經地方,腳踏實地,參與公平競爭。

我原本反對大學的班主任製度,學生曆來厭煩那副教訓人的臉譜,我亦如是。年輕人有無限的聰明才智,上大學前,已是學弟學妹的榜樣,進了大學,卻又被看小了。設班主任、輔導員其實是控製學生的一種手段,不利於培養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班主任一般由黨員擔任,若非另有目的,是不會信任我的。我雖反對這個製度,但有機會接觸較多的學生,這是我欣然接受的另一原因。

普遍認為,研究生比本科生更難“對付”,我或將麵臨許多費力不討好的難題?得有思想準備,經受“黨”的考驗。
 
路被堵了,再開,橋被拆了,再架,我不聽擺布,著實讓視我為威脅,存心摧垮我的人頭疼。
 
清華園裏有親人
開學那天,主管研究生工作的係黨委委員郭SL隻向學生介紹了我,就全權放手了。麵對朝氣蓬勃的年輕人,我一下子就喜歡他們了。自我介紹說:“我不是黨員,”頓時掌聲雷動,我才知道當代學生不歧視非黨老師。“也沒當過班主任,甚至不讚成這個製度。”又是雷鳴般的掌聲,“但我欣然接受了這個安排,來做你們的朋友。我是五十年代的青年,你們是八十年代新一輩,都說咱們之間有難以逾越的代溝,我看沒那麽嚴重。我們都向往光明、追求真理、維護正義,那就一定有共同語言。”台下一片歡呼聲。

這麽令我欣慰的開始,楊SX要是知道了,大概會撤換我的。

        有位同學沒有及時報道,他年幼喪母,不久前,父親又意外去世。他沒有家了,我告知全班,要讓他一到校就感受到家的溫暖。

         從此我常常不知不覺就來到學生宿舍,與學生促膝談心。一兩周後,我幾乎能叫出所有人的名字,學生說他們彼此還做不到呢。還說:“讀書以來經曆的班主任太多了,有的一個學期下來,也沒見過麵,有的老找我們的茬兒,見了麵我們也躲著,老師你不一樣,你是自己人。”——我很快就融入了這個集體。

所有班主任的工作量是一樣的,付出的多少則因人而異。我心裏裝著每一個學生,急之所急,想其所想,好像有一條無形而結實的線,把五十六個同學連在一起,同學們都心向這個集體。我視學生為朋友,平等相處,無話不談,有學生告訴我個人隱私,說跟父母都不說。這種信任讓我心暖,更感到責任重大。我把他們的隱私封存心底與之分擔,絕不向上匯報或公諸於眾——那樣,是踩著學生肩膀往上爬。
      
       班裏第一次過中秋,學生邀我參加,又怕影響我家庭團圓。
       外地來的學生都不能與父母共度佳節,我不能丟下他們不管,有我在,就不僅是班級活動,而是有親人長輩的天倫之樂,我們一起遊園、談心,十分愉快。家裏人支持我,等我回家一起賞月過節。
 
那時食堂開飯時間太短,學生上機往往錯過飯點兒,許多人用電爐或電熱杯接短。校方下令不準使用電爐,班主任大都負起責任,突然抽查,繳獲“戰利品”。我則通知學生要檢查了,藏好電爐,以免不必要的損失,並向校方反映意見,改進食堂工作,給同學方便。
       
        在班主任裏,我的做法堪稱另類,犯上,但是我願意。
       
        這班研究生,以及我教過的學生,讓我實實在在地感覺到清華園裏有親人。
 
沒有代溝
我不確知檔案究竟是什麽樣子,隻聽說其中除了有關的個人資料,還包羅對個人不利的一切,能毀掉人的一生。當然也會記載有利的,可這隻有“聽話”的人才有。檔案不是隨便看的,我這個普通群眾沒有資格。好在我不想根據檔案了解學生,喜歡不帶成見,相信直覺。當班主任接觸了學生,深感八十年代青年絕不像有人擔憂的那樣,他們有思想、有抱負,普遍比五十年代的青年有頭腦。“擔憂”什麽呢,是怕他們不馴服吧。有人深情留戀五十年代,我也曾誤以為那時最佳,後來才逐步認清,那時全民隻用一個腦袋思考,偉光正說一不二。文革中“天機”泄露,方知還有遠不如一般的“特殊材料”。唯黨獨尊一去難返,致使受益者念念不忘那個年代。我不“聽話”,感受過不自由,因而比較容易反思五十年代的弊病。
 
學生使我受益匪淺,我與他們之間沒有代溝
世界潮流滾滾向前,不會停滯或倒退。人口眾多,十幾億頭腦很難順從一言,沒有不透風的牆,進步之風吹來,最富敏感性的青年最先乘風翱翔。我的學生並不像傳說的“不關心國家大事”,而是真心實意愛國,實事求是處事。五十年代,人們隻表現愛國,並未真盡匹夫之責,八十年代青年則在想,國家怎樣才算得真正強大。
 
先進集體的那些事兒
係黨委主管研究生的委員郭SL一直非常放手,我和學生共同營造了自由寬鬆的環境,第一次覺得清華大學屬於我,有我最親近的人。一年不到,換了嚴JC接管研究生工作,他也是文革被輟學的,曾是學生本科時期的輔導員,可是同學們對此熟人的到來無動於衷。他到任一個月,隻抓了一次社會實踐,期末評先進時,就獨斷地說,這個班隻有社會實踐可以申報先進,沒有條件競爭先進集體,貶低他未經手的一切成績,而社會實踐隻佔我班一學年裏短短的一個月。

我不願苟同,正巧遇見我班擔任校團委書記的楊振斌同學,就征求他的意見。他了解全校情況,說:“咱們班在全校比較突出,我看應該申報先進集體。”我倆立即找班幹部協商,大家一致認為社會實踐僅是一時一事,總體表現更值得總結,參加評比,評不上也可找出差距繼續努力。

他們通宵達旦認真寫了總結,我交給嚴JC並傳達了學生參評的熱情。他沒看材料就鐵定地說:“我隻管社會實踐,到時候你自己向學校評審組匯報。”我珍惜學生的積極性,答應了。

但我始終沒有等到向校評委匯報的通知。沒多久,偶然碰見嚴JC,他說:“哎呀!我費了好大力氣爭取,才說服了評委,一致投了咱們班的票。”我班學生得到承認我就高興,並不介意誰去匯報。
 
校刊編輯部送發我一期《新清華》,登著記者采訪我班同學的文章,大讚我班是“朝氣蓬勃的集體”。一位編輯說,張孝文校長看了其中學生對班主任的評價,用紅筆標出,並批注:“這樣的好老師,為什麽就不能入黨!”我真想告訴校長,教研組黨支部有攻不破的“守門員”。同學們了解我在入黨問題上所受的刁難,每次黨支部會都邀請我,我不是作為班主任,而是作為積極分子參加。學生中黨齡最長的黨員鳴不平說:“共產黨為什麽不要好人?”我忙解釋,說這隻是一個支部的問題。我與許多非黨同學談話,鼓勵他們爭取入黨,他們說:“老師這麽好,黨都不吸收你,可是不怎麽樣的人卻能入黨,黨是怎麽了?”學生們說:“我們覺得是黨員的老師,準不是黨員,覺得不是的,倒是。”我勸他們切勿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別因為我這個別現象,失去對黨的信任,放棄入黨的決心。

這個班三年內發展了十名黨員,不敢說是我“發展”的,但我確實認真督促過他們【注:我當時的認識水平決定了這樣的做法。】
 
接著,我班又被評為市先進集體。年終,教工先進個人的大紅榜張貼出來,醒目得由不得你不看,我駐足看見嚴JC的大名,他正巧路過,尷尬地說:“孫老師,我不會忘記你的。”我淡然一笑,他顯然把“先進”看得很重。不過,我還是珍惜他的態度,他大概還知道自己對這個先進集體沒做什麽。

整個過程中,嚴JC的做法顯得很功利,說了我班條件不夠,他不管去匯報,看了學生有說服力的總結,就當仁不讓了,還說是他說服了評委才評上的。後來的事讓我知道,他也是為自己的前程鋪墊。他是黨的幹部,同齡人基本上是非黨員,再把我班校、市先進集體的事跡算在他頭上,怎麽會評不上先進?
 
教研組秘書一貫負責任地把每期校刊放在辦公室桌麵上,提醒大家看,以便了解校內大事。這次一反常態,刊登我班事跡的這期校刊卻始終未見蹤影,難怪沒人知道這些事情,自然不會為我鳴不平。是悉心安排的,還是秘書與領導保持一致自覺而為?我無從知曉。倒是校、係內其他單位許多人為我高興,叫我“優秀班主任”。
 
我班成績斐然,全校聞名,說明工作做得不錯,可是係黨委又畫蛇添足地派來黨員李FY協助嚴JC加強領導。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乃一箭雙雕,一來貶低我這個非黨班主任的作用,二來為了給李FY安排“因崗定職”的“崗”。嚴JC宣布今後思想工作由他倆共同負責,我問,班主任幹什麽,他說:“事務性工作。”我說:“我的概念裏,做班主任充滿了思想工作,如果隻是事務性的,學生完全可以自治。”嚴JC幹脆說:“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吧,反正你不算思想工作組的成員。”他交代的明白,今後我當班主任的一切成績都歸功於他倆所代表的黨的領導,都將成為他們晉升的“資本”——JC率先摘了桃子,又讓李FY接著摘。
 
其實,我並不在乎什麽“先進”,也沒認為研究生班的先進集體是我的業績。隻是半路殺出的黨員領導們並未“帶動群眾一道工作”,並不“吃苦在前享樂在後”,有黨給他們做主,他們見困難就讓,而絕不上,他們見榮譽就上,而決不讓。
 
我班評為先進,教研組當然不可能永遠裝不知道。我想起楊SX說過,當班主任是“‘黨’考驗”我,就故意跟黨支部書記談經受考驗的體會。她不願談及此事,敷衍地說:“知道了,知道了,這班學生素質好。”——她顯然清楚知道一切,而且想好了對策:我不主動提此事,他們就裝作不知;我提起,他們就冷漠視之,竭力抹煞我的作用,非但不肯定我的工作,還要一筆勾銷我付出的心血。

此後,黨支部大肆吹捧一個黨員班主任,讓她在全係介紹經驗。她幹巴巴地報了些數據,比如,與學生談話的人次,每人談了多少分鍾等等;指名道姓地數落學生的缺點錯誤,在她的教育下才翻然悔悟,引起眾人反感。係裏許多與我並無私交的同事批評係領導不公平,說我幹得那麽出色,也沒表揚過,她才幹了一個月就介紹經驗,言之無物,不能服眾,貶低學生抬高自己,令人蔑視。 
 
我給學生一顆熾熱的心,她則一味監管學生。學生主動熱情邀我參加他們的活動,據說她要求參加,學生就改期。學生回報我永恒的友誼、信任和溫暖,據說她家裏陳列著學生在授意下送的鏡框。

教研組還表揚了一個抱怨班主任工作是負擔的年輕教師,以示對班主任工作的重視,有意對我的成績熟視無睹。
 
“他們”不願看到的事情發生了。本教研組無視於我,校方卻要我在全校研究生班主任大會上介紹經驗。我說沒有經驗,嚴JC既已歸功於己,當然不希望突出我,順勢說:“那就不要講了。”可是校方堅持,我就講了體會和感慨。研究生院領導林恭實走上講台熱情地與我握手,說:“全校老師都像你這樣,清華大學就辦好了。”

之後,校黨委通知,讓我和某副書記一起參加1988年北京市德育年會,要我複印50份在全校班主任會上的發言稿。我用自己的經費複印上交後,又通知我這次不去了,說以後還有機會。說真的,我是從事學術的知識分子,根本不想參加什麽德育年會,但是不禁要問,偌大清華大學,高層領導出席德育年會,竟然隻攜帶我的發言稿,別無其他,全校那麽多雙肩挑甚至全職的政工幹部,就都拿不出德育的成果嗎?
 
我處在有功無祿的境遇中,生命有限,時光飛逝,廢寢忘食也架不住幹什麽教研組都不承認。我不在乎得獎,可是職稱看重獎,有人靠後台製造獎項,我則該得的也得不到。我想應該有言在先,就去找係主任,照理,情況他都知道,也有權主持公道,但卻敷衍說:“大家都知道你做得好,也都知道學生喜歡你,怎麽說不承認呢?”他分明是在裝糊塗,我揭穿說:“大家都知道有什麽用?我連口頭表揚都沒受過,可是人家又上“崗”,又製造獎狀,都存入檔案。”他找些托詞,推得一幹二淨,完全不願主持公道。不得已,我明確告訴他:“我反映情況,不是要求照顧,我會做好一切,隻希望你們別一邊炒作某些人,一邊視而不見我的成績。我能達到正教授的一切標準,別故意壓我。”係主任又一次亮出底牌:“隻有極少數人能提正教授,多數人,包括我在內,都隻能頂著副教授帽子退休。”

談話沒有結果。我不為他的“宣判”所左右,一如既往地奮發圖強。我追求合格正教授的水準,某些人則絞盡腦汁,用華麗的包裝,裹住假冒偽劣。

沒過多久,係主任就戴上了正教授帽子。就是一頂帽子,他隻擔任領導,沒有業務工作,他因“崗”定了職,而我不是官兒,沒有潛規則的“崗”。好在我有一定之規,如果聽信他的話,甘願“頂著副教授帽子”而不再進取,就沒有理由維權了。清華有相當一批因“崗”定職者,占了大量的教授名額。我不怪係主任,他算是受益較晚的了,能得益,誰會不要呢。
黨的一切政策旨在鞏固統治,提職政策也不例外,得保自己人。
 
我本應評上的先進,就這樣被草率地剝奪了。但我的貢獻有目共睹,加之學生的輿論,黨支部感到很大壓力,連嚴JC都說:“這回你們黨支部想讓你入黨也得讓你入,不想讓你入黨也得讓你入。”當時我不確知有人怕我入黨,自己也以為,未評先進是因為有人摘桃,入黨又不牽扯別人,總該勢在必行吧。
 
黨支部在巨大壓力下阻擋著我,不免擔心正直人們的非議,而且當時上級黨組織也還重視我的入黨問題,支部必得處心積慮地找借口,繼續阻礙我入黨。我有這個思想準備,但後來的事發生得比意料之中的離奇百倍。              【是否加8964的事?】**********

莫須有
一次,係黨委委員郭SL以異樣的目光打量著我,流露遺憾地問:“是不是在教研組裏有什麽事沒處理好?”我莫名其妙。見我不解,他說明了情況:“黨支部說你搶別人的研究生。”真是丈二和尚!我問:“搶誰的研究生了?”“是不是朱YQ的?”我恍然悟到,這又是有人強加給我莫須有的罪名。我表示了憤怒,說係黨委如果相信黨支部編造的拙劣理由,未免太愚蠢了。

實情是這樣的,朱老師將需較長時間離職,她的研究生擔心無人指導,要求換到我名下,我當即告知:“必須經導師同意,還要提出書麵申請。”我教過她多門課程,她找我,是很自然的。後來,朱老師安排了新導師,學生還是想做我的課題。我明確說:“既然安排好了,就安心服從吧。”這事過去快一學期了,沒有人過問,再也想不到支部上告係黨委不討論我入黨是因為這個,我必須澄清實事。

教研組主任顯然對此事記憶猶新,沒等我說完就搶話:“反正你把朱YQ弄得很惱火。”我沒做什麽,更沒想讓別人惱火,他不容我解釋。跟他說不清,我直接找了朱老師,坦誠交談,她明說對我沒有意見,隻是責怪學生不跟她商量就向教研組申請。我如實相告事情經過,說明我沒做過違反規定的事,學生也沒想背著她換課題。朱老師很正直,對於“他們”的做法,她和我一樣莫名其妙,並且告訴我,她在黨支部會上問過我的入黨問題為什麽老拖著。我頓時明白了“莫須有”的起因,朱老師為我主持過公道,有人就設法離間我們,還借茬兒向係黨委告我的狀,真可謂無孔不入。

        我想起,調走的幾位年輕同事異口同聲的關照:“教研組有人覺得您是威脅,不會讓您入黨,您就別費勁了。”
 
我班第一次評為先進集體之前,隻由我一人負責,學生都清楚,係黨委也應了解,可是嚴JC成了先進工作者,學生都為我鳴不平。係的S副書記流露關照之意,想給我換個基層單位,解決入黨問題。我不要這樣的補償,不要施舍,要的是付出被承認。係黨委煞不住黨支部的不正之風,校黨委也同樣“強龍壓不住地頭蛇”。

因為我在校內的影響,黨支部十分尷尬,費盡心機接連製造欲加之罪。他們製造的事端,每每使我有誤入白虎堂之感,防不勝防。即使我真有不當之處,也應弄清情況再下結論,他們卻不問青紅皂白,以種種莫須有的罪名為借口,不接受我入黨,久而久之,係黨委似也默認支部的誣陷,竭力壓住各方麵支持我的強烈呼聲。他們的最終目的還不在於拒絕我入黨,而在於將我擠出正高職的競爭——我有實力,如果也在黨,無疑大大增加他們擠我的難度。
 
次年,我班又評為校、市先進,這次不要說支部,就是係黨委,
也認為這與我無關,一切歸功於正副組長,他們是黨的領導!這是“因崗定職”的目的,同時也如全國舉措,在黨的威信大不如前的形勢下,抓住一切機會肯定黨員的作用,證明組織依舊偉光正,黨員依舊特優秀。就這樣,我一直被拒於黨的大門之外。
 
係主任總結工作,向全係大讚我班好,卻隻字不提班主任,絕不像對某些班主任那樣大肆表彰,這就助長了教研組敢於無視我的成績。我沒得到任何正式的肯定,但僅是我在全校發言、學生的讚美,校刊約稿,就足以讓紅眼病之類坐臥不寧了。
 
我與學生之間友誼日深,生活充實。班上的黨支部書記肄業出國,臨行前跟我說:“我很留戀咱們班,如果老師都像你這樣,我就不想出國了。”畢業前,學生依依不舍,畢業後仍保持聯係,建了通訊網,我與同學一樣被列於其中,頗感欣慰。畢業後,他們定期編輯通訊,互通消息,連我體育比賽獲獎的事都不漏掉。至今,他們已畢業近三十年,我們仍在網上通信、聊天。
 
SX等以己度人,以為我會被壓垮,但學位課,英語授課,獲準自然科學基金,班主任等等,都是不爭的事實,我每每從刻意設置的陷阱裏掙紮出來。我的課題吸引了外專業的學生,主動要求我做導師,粉碎了“堵路拆橋”的陰謀。我的論文或被全國性學術會議重點表彰,或被國際會議選作大會發言。------。雖然每走一步,都須披荊斬棘,但我的成績有目共睹,所以,付出的艱辛有所值。
 
我所做到的一切,與楊SX的無為,形成鮮明對照,她如坐針氈,於是調兵遣將,令年輕教師長期幫襯,給最強的研究生當掛名導師,有專用的實驗員。自己不學無術,卻放不下架子,從不平等待人。她積極拉剛分來的小青年入黨,以便聽她個人使喚。小青年不明真相跟了她一段,儼然一個骨幹分子的架勢。這事兒讓人們想起了我,紛紛質疑黨支部,為什麽不吸收“久經考驗,表現出色”的,而硬拉一個還沒來得及有所表現的小孩子?這孩子畢竟單純正直,了解真相後,不願接受不光彩的“重視”,不久就辭職了。
 
兩度提升正高職,楊SX與我都名落孫山。人們清楚,重點保護對象太多,我之類的百姓必被擠掉,而她是扶不起的阿鬥,“保”中未被“擇優”。她幾乎全職排擠別人,我替她惋惜浪費的大量時間。她膽子不大,很少出麵,而是背地裏煽風點火,攛掇別人,但明眼人皆知,正是她,視我為威脅,千方百計擠兌我。
       
        如果僅此一人,倒不致壞了清華大學,問題是,不僅不止此一人,而且官方政策庇護這樣的人,這就導致了清華大學的潰敗。
 
節外生枝
如前述,我一度被孤立起來,“黨”不安排我與人合作的工作,卻繼續宣傳我不好合作。我問:“沒有合作者,怎麽才算處理好合作?”支書畢竟年輕,脫口而出:“應該關心別人的工作啊!”她自知失言,眼下哪個黨員關心過別人?倒來要求非黨員!再說,我若是主動過問別人的工作,別人怎麽想?清華的人,你死我活的職稱競爭形勢下,誰願意別人幹預?支書畫蛇添足,舉出我“合作”出問題的例子:“你破壞了工會活動。”好大的罪名!從何說起呢? 支書亮底說:“董MC說你幫了倒忙。”

給電機係上課時,匿名狀告我的董MC當了係工會主席,我不計前嫌,一直支持他的工作,比賽獲獎,他還向我道謝呢,我徹底糊塗了。支書又說:“你說找人指揮,可自己不參加活動,幸虧他有兩手準備,你差點兒拆了他的台。”簡直是無中生有!當時董說希望找個合唱指揮,因為歌曲是我選的,我是說過可以找到,也確實找了,但不合適。其實,我本人就勝任合唱指揮,但不願出頭露麵(不是已經說我鋒芒畢露了嗎!)我及時告訴了董MC,說幫他再想辦法,他親口說:“不用了,係主任要親自上陣,領導出馬還加分呢。”我很高興,當即把自己寫的指揮譜交給了係主任。至於“自己不參加活動”,純屬無稽之談,隻有一次因開全校性的會缺席了,事先還請了假。我是最認真不過的,真沒想到董某如此兩麵派,支書如此聽信讒言,為了整我,他們居然雞蛋裏挑骨頭!

令我鄙視的是,事情已圓滿解決,時間也過去良久,董MC居然造出如此謠言,迎合某些人的意思整我。更可鄙的是,黨支部竟偏聽偏信,不問青紅皂白加罪於我。這是原則性問題,於是嚴厲地聲明:“我不屑於辟謠,甚至權當你們沒有造謠,隻問,黨章上那一條規定了入黨與參加業餘活動有關?你們以什麽態度對待嚴肅的入黨問題?你根本沒參加,不是照樣當支部書記?我積極參加了怎麽倒破壞了?”支書幹脆耍賴:“我不擅長。”組委顯得“老練”些,煞有介事地說出緩兵之計:“不要爭了,這件事需要調查。”理屈詞窮,想起了調查。我蔑視地頂撞:“沒調查就下結論!再說你也參加了,還找誰調查?”另一支委是我的學生,他看不過去:“老師各方麵都是我們的榜樣,------”組委見話頭不對,忙截住他,轉向我:“你要求入黨,我們希望你做得更好。”我已厭惡這種陳詞濫調,你們是黨的幹部,哪一點比我做得更好?我不想浪費時間,退一步說:“要調查就盡快,最好找來董MC當麵對質。”組委不識時務地羅嗦:“不怕有缺點,認識了就好。”又近乎乞求地對我說:“哪怕承認一點點,我們當支委的也好做工作呀!”話語裏聽得出他們卻有難處,一定是有意卡我的勢力不斷向他們施壓,我想成全他們不受指責。可是誰沒有缺點?我從不認為自己完美無缺,但絕不容忍誣陷。組委倒是有心下台階,隻要我不那麽強硬,也許會努力發展我的,發展了我這個老大難,還可算是她的業績,但我沒給她台階,不願再談下去,我不為五鬥米折腰,更不能縱容不正之風。
士可殺,不可辱!
 
這件事充分證明,黨支部,應該說是個別人吧,真的是存心不讓我入黨。我曾真心熱愛共產黨,執著地爭取加入,雖然越來越多的黨員與我心目中的形象大相徑庭,但我渴望自己做到合格。在清華大學奮鬥十餘年,努力工作,嚴於律己,群眾公認我比那些黨員強得多,卻被不堪之人拒之門外。漸漸地,我的入黨動機變了,不再是青少年時那種純正的夙願,而更多是不服氣被那些人卡著。再後來,不放棄入黨要求幹脆是為了給卡我的人添堵,若是撤回申請或是不積極了,他們就有會把責任推到我身上。讓他們永遠欠下這筆債,我想看他們還能怎樣煞費苦心編造拖延的理由。
 
反思過去,我在入黨這事兒上浪費了太多時間,不值得。此後,我隻是每學期末問支書一次他們的“調查結果”。第一次詢問,她就裝糊塗:“調查什麽?”“你們以支委會的名義說要調查的事,不應該忘了吧。”她尷尬地說:“好好,我去問董MC。”我寸步不讓:“你找他來當麵對質!”她說沒這個權力。“你就有權力誣陷我!不行!這事非弄清楚不可。”她想暫時擺脫,就隨口答應了。事後敷衍我說董某敢於作證,我說:“你把他找來呀!”她耍起無賴,說沒處去找。我讓步,讓她跟董某約好再通知我,我隨叫隨到。她冒出了一句很弱智的話:“怪我當初不該說出他的名字。”我忿忿地說:“有你這樣的書記,我替共產黨難為情。不說出名字就可以造謠嗎?”
 
一天正巧碰見董某,他滿臉堆笑偽裝“友好”,“熱情”地招呼我。我誠懇地談了那件事,他頓時變臉:“你就是拆了我們的台,大家等你一個人,沒法排練。”難得他如此準確地詮釋了“撒謊不打草稿”,我質問道:“我又不是主角,就一次缺席,還跟你請了假,你也沒讓我負責,怎麽我不來就不能排練?我根本不參加也無可非議。”他繼續無理取鬧,搖晃著腦袋:“你就是起了破壞作用。”接著就一步三晃地溜了。對著那令人作嘔的背影,我厲聲說:“流氓!”隻有這個詞適合他了,他曾經一直感謝我,事後從未說過有意見,為了溜須拍馬,就無中生有陷害無辜,不折不扣的流氓。
 
從此我拒絕參加係工會的活動,以示抗議。我無處說理,也沒那閑工夫,自古以來,官官相護,今日治下尤甚。每學期結束前追問支書一次,作為備忘,提醒他們這事沒完。
 
又一個學期末,支書組委一起找我談話,聲明他們對我的問題特別重視:“跟別的積極分子談話一個人就夠了,跟你談話至少兩個人,而且認真準備。”我不願兜圈子,一針見血地指出:“說謊當然得準備,來一個人怕編不圓謊話吧?談談話,用得著準備嗎?我就不準備,怎麽想就麽說,尊重事實多省心啊。”他倆漲紅了臉,顯然觸及了痛處,但仍擺出幹部架勢,讓我談爭取入黨的體會和自己的優缺點。我輕蔑他們以黨自居,單刀直入地問:“我怎麽破壞了工會工作?”書記支支吾吾說:“這事兒不是早就過去了嗎?”我緊逼:“過去了?什麽結論?沒通知我呀。”他倆啞口無言。“‘調查’可是你們說的,怎麽忘了?”組委故意扯開話題:“你特別想入黨,------”我已完全失去耐心:“現在不說入不入黨,先把誣陷我的事說清楚!”

這時有人找她,算是撈到救命稻草,她立即抽身走了,否則不好收場。剩下胡攪蠻纏的傀儡書記,我不屑於奉陪。
 
申請入黨一直像個緊箍咒,我事事謹慎,時時反省,仍躲不開頻頻的節外生枝。好在我已提高了真正的覺悟,早已不那麽在乎入黨與否了,我是有骨氣的。
 
甩掉“緊箍咒”
一言以蔽之,恢複職稱後,有人不想費力隻想討好,所以濫用職權壓製有競爭能力的老實人。我自強不息,不遺餘力,有人感到壓不住,所以不可能再讓我入黨,因為這些人要守住自己僅有的“優勢”——在黨。我絕對嚴於律己,所以問心無愧。

毫不誇張地說,經過了內心的海嘯,我才認清這個現實。感謝諸多友好,幫我掙脫了羈絆。

老同學世芬最了解我的離奇遭遇,她是黨員,鄰居,還是我孩子的老師。每逢奇事,她必是我第一個傾訴對象。我不光是為宣泄,更明確要求她客觀評判,我若有錯切勿姑息,以防我主觀衝動。她飽受文革摧殘,健康狀況極差,但總是耐心傾聽。每每聽我盡量客觀的敘述,她都比我更動情,控製不住生氣,淚水盈眶。我擔心她傷身,努力掩飾內心的苦楚,不敢再說下去。她的義憤來自為我不平,也來自對她自己那個組織的失望,恨那個組織不講道理。

早在1970年代,老同學,黨員稚歧,就勸我不要申請入黨。她響應黨的號召,放棄上大學,當了中學老師,文革中被紅衛兵打斷肋骨,後患癌症。我去看望她時,她的女兒似乎早已熟悉我,說我“就是那個老想入黨的阿姨”,可見她有多麽關心我的坎坷經曆,她女兒則認為我與其說是執著,不如說是犯傻。

1980年代,偶遇老同學,地下黨,擔任要職的啟恒。她是我的入團介紹人,黨支部外調我時找過她,說她百忙中接待了他們,熱情讚揚了我,所以她以為我早就入黨了。見到她時我還真的很愧疚,想她一定怪我進步太慢。可是我道出實情後,她說:“別再爭取。黨和宗教一樣,初衷都是好的,但是都會被人弄壞。”我理解她的肺腑之言,但仍不想放棄,解釋說:“主要因為自己付出了艱辛,希望有個公正評價。”她果斷而深情地說:“自己評價自己。”這句話很重要,促我恍悟,我一個自由人,為什麽一定要讓自稱“黨”的那幾個人來評價呢,但是當時我執迷不悟,入黨初衷癡心不改。

真心相待的人都勸我別為那張黨票賭氣,媽媽不斷開導我“別生閑氣”,直至離我而去。孩子從小就認為,黨要是好,就不會把自己爸媽這樣的好人拒之門外。我也逐漸有了真正的覺悟,甩掉緊箍咒,自己評價自己。就這樣,我獲得了新生,我行我素,心情豁然開朗,身體也好了許多。特別是1980年代末,大環境震撼了我之後,我開始無所顧忌地,在大庭廣眾之下揭露不正之風,致使教研組會議明顯減少,實在有事時,也是宣布完了匆匆散會。他們取消了民主生活會,不給大家說話的機會。

我抓住一切場合暢所欲言,以攻為守,導致群情激奮,踴躍發言。頭頭十分狼狽,又無法指責,因為我不是發個人牢騷,而是為大家、為辦好清華仗義執言。
 
看不見的戰線
朋友們本以為逾不惑之年的我調到清華大學,是繼“萬水千山”和“車輪滾滾”之後的“錦上添花”(電影名),其實卻是開始了更為艱辛的曆程,恢複職稱後,我的處境被摯友們比作“看不見的戰線”,想來有趣,我的人生階段居然都可用影視名稱作為標題。

誠然,我麵臨的人為障礙太多,“文人相輕”愈演愈烈。恢複職稱本是好事,如果人人為之切實努力,參與良性競爭,必能促進學術發展,可是一統天下,什麽都走樣,“行與不行”的對聯恰如其分地概括了這個現實。行,還是不行,全按“黨”的標準,後來黨的權限甚至擴展到取代醫生,決定某種藥誰才能吃,誰能休病假。

在“行與不行”政策指引下,各級、各界領導雖不事學術,也都成了“正教授”。因“崗”定職,他們有“崗”,參評的述職就是黨八股式的行政工作總結,於是,坊間稱他們為“街道教授”、“食堂教授”等等。他們打著名校教授的旗號,滿世界招搖撞騙,所以,奉勸各界謹防假冒,切勿輕易肅然起敬。在這樣的現實中,真正做學問的人難有出頭之日,看你“勇略過主”,人家就不給你“崗”,而黨員都有。“崗”不夠用,就設新“崗”,建立新係、新組、甚至虛設不幹實事的機構。“崗”就是官位,有了官位就不愁當不了教授。批判了“學而優則仕”,推行“學而仕則優”,最後發展成了“不學,仕也優”。不學,當然談不上學術水準,而水準是相對的,雖說“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但官位越高,就越沒有與之相比的貨。眾目睽睽之下,權勢不高,又沒有競爭力的七品芝麻官,就自己不“革命”,也不讓人家“革命”,竭盡阻礙、壓製之能事,讓別人也不能表現出實力。正是因為七品芝麻官不斷騷擾,我每走一步都得披荊斬棘,逢山開路遇水架橋。開了路必被人堵,隻得奮力再開;架了橋必被人拆,隻得玩命再架,以致筋疲力竭。他們給人穿玻璃小鞋,讓你步履維艱。這種不易察覺的劍拔弩張,就是友人們所謂的“看不見的戰線”。     
  
        我最珍惜的學長劉秀瑩對清華大學了如指掌,她有文章提到和我“煲電話粥”,清華見聞是少不了的粥料。我們形容身處清華的感受,話語竟然一模一樣:“清華想整你,滿身是嘴也別想說清”。我不忍心幹擾病重的她,始終未了見麵的心願,2013年秋,她去了天堂,我留下永遠的遺憾,失去了知己,我的心時時隱隱作痛。

        既然滿身是嘴都別想說清,就索性不說,但我始終直麵艱難,鍥而不舍,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大學畢業後,趕上反修防修,廢除了職稱,我與同代大學教師一樣,當了十多年助教。恢複職稱提為講師後,已逾不惑。申報副高職就開始受阻,幸有常先生公正裁決,才獲批準,時年已近天命。此後崎嶇坎坷,上未能孝敬父母,下未能相夫教子,不遺餘力地工作,做出的貢獻有目共睹,就是係領導成員中也有為我鳴不平的,唯獨本教研組某些人,故意視而不見。非幹、非黨,性別女,無後台,又隻講真話,這些都是在清華大學提職的致命傷,我都占了,可謂“五毒”俱全。正因為此,我被拖入一條看不見的戰線,除非退出競爭。我繼續前行,永不退縮。

“教授”是這樣煉成的
       我給本專業研究生開學位課,做了本應正教授承擔的許多工作,楊SX怕輿論,就通過後台找了個給非電專業研究生講課的差事,內容雖淺於本專業的本科課程,也算給研究生開了課,說出去好聽(自欺欺人)。一次,我因公來到她任課的M係研究生科,女科長順口跟我說:“你們係這個人講課,學生根本聽不懂,意見可大了”。就在授課對象如此負麵的反映下,她這門課,竟人不知鬼不覺地,評上了“研究生一類課”,大家都知道清華大學有本科生的一類課評比,沒人知道研究生課有此舉措,更不知何時何地怎麽操作的。可這,就是她為教授職稱積累的,僅有的重要“業績”。

組內同一批提的副教授中,有人退休,有人先後調離,隻剩下她和我。她有“崗”,我實幹,她盡用招數對付我,我頑強地一一接招兒。第一次輪到申報正高,她本不敢報,可是見我申報,她就匆忙緊跟。靠後台造獎狀,參評時,我述職,她述“獎”。那次要照顧的官兒過剩,輪不上我,也沒輪上她(盡管她有“崗”)。這種情形持續著,被照顧的對象太多,眾多幹實事的教師不過是充當“分母”,以襯托出“競爭激烈”。  

後來我應聘赴境外講學,以為不允許申請提職而暫停申報。

我離開後,教研組已無資曆相當者與楊SX競爭,她顯然薄弱,
未能從被照顧對象的“激烈競爭”中“脫穎而出”。我離開之際,其他教研組仍是多人競爭,評委不想得罪任何一組,“黨”抓住這最後一次機會照顧了她,把名額派給了力保她一人的我們教研組。

眾口相傳,楊SX當了教授,日子並不好過,群眾指名道地問“憑什麽當教授?!”她的老同學說:“班裏最笨的人當教授了。”由於其為人暴露無遺,為她服務的手下人眾叛親離,隻剩下忠厚實幹的唐老師,當人們蔑視地非議楊SX時,唐老師笑而不語。
 
唐老師雖與我交往不多,但彼此絕對友好。或許因為他十分了解楊SX,並從不趨炎附勢,所以讓我明顯感到他的正直與善良,他是我在清華遇到的最好的人。這種感覺越來越被證實,直到近日,全係聚餐中,他繞過許多餐桌,特地前來與我打招呼,淳樸的笑容與話語令我深受感動。我退休二十年又住校外,唐老師不忘記我,主動送來溫暖,難道不是為了撫平我多年的創傷,表達理解我逢山開路遇水架橋的辛苦?沒有別人專程與我打招呼,唐老師也沒有跟誰都專程打招呼,我無比珍惜,感動之淚充滿心田。
 
提職中照顧完當官兒的還得拉扯官兒太太們,有網上聊天為證,問:“X項目不是鑒定過了嗎,怎麽又拿出來鑒定?”答:“因為某書記夫人要申報教授啊!”一個項目多人分享,誰提職稱,就說誰是主要貢獻者,甚至說當下的申請者才是做這個項目的,反正未曾真做的已經是教授了,奈何?眾學生到處嚷嚷:“XXX提教授了,開始學外語了。”——這算是要強的,還知道學。

文革後,清華大學“教授”就是這樣煉成的,楊SX隻是冒牌兒貨裏的一個例子。

應聘

 1992年夏的一天,我在係辦公室門口,同時遇上兩個人:主管人事的副係主任和某教研室主任。係副主任問那位教研室主任考慮的怎麽樣了,後者從包裏掏出兩頁紙,搖著頭遞給了副係主任。副係主任叫住我說,澳門大學全球範圍招聘教授,按他們的要求講學,讓我考慮是否應聘,至於成功與否當然由該校方決定。

 那兩張紙是招聘表格,經手者頗多,已揉搓的折角。澳門大學的工作語言是英語,經手者雖羨慕寫明的高薪,但不具備英語授課能力而無法應聘。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此時,我已有過四屆英語授課的經曆,應聘是有底氣的。但是如果離校,勢必影響提升正高職。我隻在乎業績得到認可,對於高薪並無興趣。跟家裏人商量,我先生也在乎我被承認而不熱衷高薪;姐姐,尤其是姐夫,則說我犯傻。當時的教研室主任非常支持我應聘。最後想通,如能在全球競聘中勝出,不是更有說服力的承認嗎?於是決定競聘。

 外事組對我這個外來戶當然陌生,當即給了個下馬威。負責人說人家要有外國博士學位的,至少也得出過國。他明顯的小覷,倒堅定了我競聘的決心,不達目的決不罷休。我心平氣和地說:“麻煩你報上去,不是由招聘方挑選嗎?人家會把關的。”那人說還得自費到珠海麵試,大概是好心提醒我,弄不好會勞民傷財。見我毫不猶豫,他才勉強同意。
 
童教授大概擔心我應聘失利,麵授機宜說:“你想應聘成功,就去找範MY,------”說我係範MY的老公周LG將接替葡國人擔任澳大科技學院院長。我回答說:“人家會公平擇優,不合格不能勉強,我誰也不找。”前麵說過,靠實力參與良性競爭是我一貫的原則,我參加全球招聘,當然恪守這個信條。

 範MY卻主動打來電話:“他們想應聘的都找我,你為什麽不找?”我禮貌地回答了她單刀直入的問題:“你身體不好,就不給你添麻煩了。”我競聘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求人無異於考試作弊,為人師表豈可不堪?而且,成與敗就都說不清了。
 
    不日,澳門大學來電話,廣東腔:“院長電話麵試,用英語。”
 於是,葡萄牙院長與我對話,談了良久,讓我詳述自己的履曆,談應聘的想法等。他一口葡式英語,聽著費勁,著實讓我感覺緊張了一會兒,好在及時摸清了他的發音規律。
 他對我講授過多門課程表示滿意,希望很快跟我見麵。他甚至告訴我:“清華大學把你排在最後,我就挑選了排在最後的你。”但我沒有認為這是聘用我的承諾,我覺得自己在突然的電話麵試中沒有展現出最佳狀態,期待著直接麵試時有機會彌補。

 幾天以後,收到周LG的來信,說“院長認為你口語還可以,範MY也證明了電話是你本人接的,你不用到珠海麵試了。”我很詫異,與院長通話是在我家,範MY又不在場,她怎麽可以證明?以什麽身份證明?校方又憑什麽就能相信她?我並不需要這樣的證明。

 接著,澳大寄來正式的合約,是李天慶校長直接與我簽訂的。周LG其實不必來信,對於此人,我是到了澳大以後才認識並逐漸有所了解的。後來方知,他從中插手,乃其作風使然——他想把清華來的人都控製在他和他太太的手中。
 
 消息不脛而走,許多同事表示讚揚,我絕對感受到了他們的真誠。個別人顯得多心,比如外係一中學校友莫名向我解釋,她“後來沒弄英語,而學了日語”;有人說自己老公英語很棒,不應聘是怕那邊會很累;老公外語不行的就說某某人外語很行,隻因專業不對口,所以不能應聘;總之,清華總有那麽些人從心眼裏覺得外來戶不應更強。許老師特別支持,接替我完成指導研究生的任務。楊SX這次非但不拆台,還暗自鬆了口氣——我離開,對她提職稱大為有利。唯獨楊SY“忠於職守”,照例不失時機,他當著童教授武斷地對我說:“免你麵試是因為澳大放假了,根本沒人管了。”下茬兒好像是說我是趁澳大青黃不接鑽了空子。我付之一笑,不屑於回應。事實上,應聘者中,免去直接麵視的僅我一人,且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澳大對我的評價,由不得楊SY之輩貶損,一所大學放了暑假也照常運作,全球招聘教授,會中途就沒人管了?他真是荒唐。不解的是,他根本不了解情況,何出此言?原委後文評說。
 
 如果不是要求英語授課,那是絕對輪不上我的。如果我不成其為某人提職道路上的障礙,教研組也不會毫無阻力。

 據胡東成說,此前有一次半年出訪加拿大的機會,想往者眾,考慮人選時,還是童教授說,派出的人必須能用英語交流,這才決定了我;可是係裏竟然忘了上報,校方以為我係派不出人,把名額給了其他係。胡東成是想告訴我,領導是重視我的,可是,又為什麽會忘?若是選派另外的人,也會忘嗎?名額也會說讓就讓了,係裏也不去索回嗎?

 所以,在澳門尚未回歸時,清華大學同意我競聘,也算是給了我一次出國講學的機會,我還是很珍惜,也很感激的。
 
拿到合約時,大學已開學,我是9月16日報到的。明知道15日以前報到拿全薪,16日以後就拿半薪了。但是我必須準好必要的科技參考書,不想為薪水而匆忙上任。
 
 
不是清華 勝似清華

       1992年9月16日,我來到澳門大學。校址坐落在澳門氹仔島,居高臨下,俯瞰南海。大學幅員狹小,處處毗連,雨天無須撐傘。

澳大的前身是東亞大學,那時沒有科技學院。成立科技學院把澳大和清華聯係了起來,雖是全球招聘教授,但科技學院的人主要來自中國大陸,尤以來自清華的居多。
 
與我通話並表示希望很快見麵的外籍院長回國了,清華的周LG接任科技學院院長,從此,澳大不是清華,勝似清華,清華大學的是是非非如影隨形,很難感覺到是出境講學。

周LG第一次訓話首先強調,要承認殖民地的現實。我不知怎樣領會其意,是要我們對殖民者低三下四嗎?即使在日寇鐵提下,我們的父輩也都錚錚鐵骨,再說,我是來講學的,應該與政治無關。他還強調清華人要團結一致,我同樣不解其意,合約是李天慶校長與個人簽訂的,我是在為澳門大學講學,在澳大,“清華人團結一致”,難道要搞宗派?我想,好在個人幹個人的,不存在人際瓜葛。

不久後,周LG張羅著成立清華校友會澳門分會。我上大學時,院係調整已將航空係分出清華,我不是清華校友,所以認為這校友會與我無關。周動員說,在清華工作的都符合校友定義,我沒有表示認同,說可以查查字典,他說手邊沒有中文詞典。我順手拿下旁邊書架上的牛津英漢,翻出了alumni(校友),的確是指在校讀過書,畢業於該校的人。周首先流露驚訝,好像此前他不知道這個英文詞,而他認為自己的英語在澳大華人裏無人能比,似不願接受自己不認識的字別人卻掌握的事實。然後他說,要是我不參加,他太太也不好參加了。其實,因人而異嘛,我是不願讓人說我冒充清華校友,沾清華的光,也真的不認為清華校友就是光榮稱號。

眾人好心勸我別太較真,我才違心地屈從了,但並不熱心,去不去兩可的活動就都免了,不想看到某些人會自然流露的優越感。我很明確,我是來此講學的,這裏的工作與清華無關,這裏的人員都是同事,不論是否清華的。
 
周LG果然念念不忘清華優越感,在向外國同事介紹我們時,特別聲明我不是清華畢業的。他偏偏又不會說我的大學校名,說我是什麽“space”的,老外雙目圓睜轉向我,我隻好自報家門。老外一聽簡直震驚了,一來,一個女士竟然是學Aeronautics & Astronautics(航空航天)的,二來,聽我說話他以為我一定在美國呆過。這是周始料不及的,他以為外國人隻認同清華,並始終認為中國人裏,沒有人外語能與他匹敵。其實他的親信張LG也不是清華畢業的,他為什麽不同樣介紹呢?也許是有意貶損我吧。

我在外事組看到過張LZ填的申請表,英文字寫的挺漂亮,他還跟人宣揚,說應聘澳大,“要求一口流利的英語”,本以為他的英語一定了得。碰巧我和他上課的教室是隔壁,方見識了他那一口流利的英語——發音蹩腳不說,整堂課竟沒有完整的sentence(句子),還貫穿著尚稱流利的中文口頭語“這個這個”、“啊,啊”等,後來幹脆用中文講,讓一個大陸來的學生當翻譯。如此狼狽,他還敢大言不慚,難怪提到此人,童教授都說:“張LZ啊,吹呀!”——此人的確擅吹,口出的狂言讓人以為他英語口語不是一般的好,事實上則不是一般的差。周LG不在乎麾下人員的好與差,隻須服從他的遊戲規則。

是無巧不成書,還是世界本不大,張LZ夫婦竟是楊SY夫婦的月下老。由於這層特殊關係,楊對張自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無條件相信張的扯謊吹牛。澳大免我赴珠海麵試一事,讓清華許多人為我高興,不吝讚美,張LG則不甘心,尤其要讓其崇拜者楊SY相信他在澳大是通天的人物,所以編出了澳大免我麵試是因為“放假了,沒人管了”的無稽之談,楊SY時刻不忘楊SX賦予他的使命,不失時機地貶低我。這無損於我,況且,在場的童先生當即給張LZ的吹牛秉性拍了板,楊SY也隻能騙騙自己,取悅其主罷了。
 
澳大校方規定英語為工作語言,久而久之方知不止一個大陸來的違約用粵語授課,與學生定了君子協定,不讓校方知道。學生不得不配合,因為實在聽不懂那些教授的英語。
周LG並不指責他們,因為他們都“團結”在他的周圍了。他隻盯著我,因為我不是清華畢業的,他不信任。據說,他曾想貶我,讓我做他的輔導教師,如果他真的這樣決定,我是決不接受的,因為這與校長跟我簽訂的合約不符——最終他倒也沒敢這麽做。

我在澳大的三年時間裏,主講了《Power Electronics》、《Robotics》和《Electrical Engineering》,這三門課程是我從未講過,甚至從未係統鑽研過的,可謂白手起家;除此之外還講授了在清華開出過的兩門課程:《Active Networks》和《Artificial Intelligence & Expert Systems》,尚稱輕車熟路,因為全部用英語講授,備課仍需要大量時間,日子過得相當忙碌。

我牢記外事組不願推薦我時所說的話,以為這裏的同事都是在外國得了博士學位,或至少留洋鍍過金的,所以備課格外認真。

一次周太突然問我:“你的外語為什麽那麽好?”這說明周LG顯然知道我講學廣受好評,隻是清華的排外風使然,不願承認罷了。其實外語水準和能力與是否出過國沒有必然的聯係,也並非光靠外語好就能收到好的講學效果,具備實力是關鍵,功夫不負有心人。
 
首屆學生升到畢業班了,周LG命令每個導師介紹自己準備指導的課題,以便學生自願報名選擇論文導師。當時大陸來的人裏,隻有周LG是正教授,隻有我沒有外國學位或出國經曆,他深信自己在學術上最有威信,也絕對不信任我這個“不是清華畢業的”。他可能想象著大批學生奔他而去,我則一定被冷落。我倒是擁護他的做法,清華治下,這樣做,對我來說,說不定是最公正的。我等待著學生的選擇,如果學生不選擇我,隻怪我的課題沒有吸引力。

學生報名以後,Coordinator(負責聯係學生的教授)請我幫忙整理報名結果,公布出來。這結果讓周LG大失所望,絕大多數學生第一誌願報在我的名下,隻有五人選擇了他,張LG更是門庭冷落。最後,周下令自願與分配相結合,給每個導師相對均衡的人數。
 
論文答辯那天,李天慶校長親臨,瀏覽之後,駐足在我組學生的展位,對我指導的課題有著極大的興趣,也很滿意完成的情況,到場的中外教授們也都不吝讚許。就這樣,周LG還是對我說:“看著好,不等於有水平。”我笑了,能說什麽呢?心想,那麽,看著不好的,就等於有水平嗎?我的學生都因受到好評而欣慰,這就夠了。這情形已經遠好於在清華,畢竟沒那麽多是非。
 
周太本是家屬,卻儼然像是澳大的中層領導,周LG從不直接給我布置工作,總是通過周太來“領導”我,令我反感。作為院長,周LG應平等對待校長聘來的教授,我不能容忍這樣的不尊重。

周LG第一次直接找我是在一次senate meeting(教授議事會)中,他傳給我一張字條,說他太太住院了,說“這件事還是應該讓你知道。”讓我感覺她病的不輕,而唯獨給我字條,大概是因為我與他太太是一個係的同事吧。會後,他要我跟他一起去醫院,方知被調動的不止我一人,大陸來的人裏已有好幾位到場,且都帶來食品、用品。周太的狀態讓我釋然,遠不及曾讓我感到的那麽嚴重。

此後,很多人主動往醫院送飯送禮,我生活條件簡陋,連像樣的炊具也沒備,自己瞎對付,不敢給病人做飯。周顯然覺得我不懂事,幹脆給我安排了送飯的任務。我就忙中抽空每天往醫院送飯,周太又讓我“順便”給周LG買東西帶回,說他忙,腿又不好。總之,這兩口子互相關心,互相愛護,在他們看來,我既不忙碌,又沒有任何困難。其實醫院的病號餐飲十分講究,而且周太正是因為吃得過多才造成心區不適的。後來,同事周LZ要去探視,問我帶什麽東西合適,我實事求是地說不必了,病房裏沒有冰箱,天氣炎熱,會造成浪費。我把這事原原本本告訴了周太,讓她知道周LZ不送禮是因為我的勸阻。不料,周太說:“不一定帶吃的嗎,”她指著桌上的大把花束,“這是人家L(外籍女職員)送的花,150塊!”這我才知道,她很希望大家給她送禮,在醫院裏顯得很有麵子。彈丸之地,大學院長確也矚目,院長夫人當然也隨之風光。
 
李天慶校長退休後,周LG升為校長,從此澳大更似清華——當然不是民國清華。
 
國家教委很關心澳大科技學院,派張姓幹部前來視察。當他知道我是教委主任朱開軒的老同學時,由衷地讚美了朱是真正廉潔的領導,讓我頓時感到了他的一身正氣。於是,我像見到故知一樣,向他訴說在澳大的感受和對於辦好科技學院的擔憂。

我們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朋友般地聊天,完全公開,可是周LG卻敏感地注意,並因此記了仇,打定主意排除異己。

大陸官方來人,原本周必安排盛大宴會接待,這次,教委的張先生拒絕了,所以周夫婦以茶話會代之。我注意到張先生絲毫沒動豐盛的食品、飲料,連香煙都抽自帶的。他開門見山、旗幟鮮明地要求來此的夫人當好家屬,反對夫人參政,說中國的很多事,壞就壞在夫人參政上。

全場鴉雀無聲,周太表情犯傻,周則不自然地掃視了我。我想,教委幹部不會因我所談而發此言,初次談話,他會那麽信任我的一麵之詞嗎?可是他發言的針對性太明顯,又似與我之所談不無關係。反正周肯定認準了是我反應了情況,並因此記仇了。我則覺得,要是心中無愧,隻會把教委幹部的話當作警示,何必對號入座呢!

此後,周對我另眼相看的態度溢於言表。剛來時,他曾讓我組織過合唱,還誇我有才,後來我和幾位愛好者一起唱歌,四聲部各一人,隻為享受和聲,周指責我不組織大家一起唱。我們應學生之邀在晚會上表演,李校長有興趣,要求參加,周顯然不悅,無端挑刺兒。我們隻是一起玩玩,無關工作,我又沒有義務也沒有時間開展群眾文娛活動,他卻事無巨細都要挑剔。
 
清華倒是真放下了架子,政工幹部頻頻到澳大“考察學習”,周夫婦必熱情接待,奉為上賓。學習什麽呢?其實就是給政工幹部創造出境機會,來一趟公款港澳遊,對周而言就是拉關係,找靠山,穩固自己在澳大的地位。許多人認為周對洋人奴顏媚骨,對國人任人唯親,種種表現有損大陸形象,希望我向清華反映,可是我一回到清華,就看到宣傳周LG在澳大“突出貢獻”的官方材料。周妥善鋪墊,早已打通清華重要關節,與那些幹部互相利用,各得其所。
 
周還虛心向人稱“歐洲鄉下”的葡國取經,不時有該國專家親臨“指導”。一次,讓十分年輕的葡國專家介紹科研經驗,說他們研製了電力方麵的專家係統。我因聽不出那是專家係統,就提了幾個基本而關鍵的問題,那年輕人瞠目結舌。周LG當即表示反感,怪我難為了洋人(而他強調過,必須承認殖民地的地位)。一段時間後,那些洋人舊地重遊,再次“學術交流”時,周LG根本不讓我參加了,有人告知,那葡國年輕人還打聽我為什麽沒來,說他很想見我。
 
我們六個人一間辦公室,三個大陸女士,一個美國女士,一個澳大利亞人,還有一個澳門人。周LG本有一間專用辦公室,當了院長後,又有一間寬敞的院長辦公室。他從未考慮過疏散一下我們,而一個葡國年輕人來了以後,他立即讓出了專用辦公室。我想這位葡人可能有特殊貢獻吧,誰知,讓他交講學大綱,他說不會寫;給他任務,他說他有三個孩子,沒空兒。我們六個人都比他資深,我明白了,優待他的唯一理由,隻能是周LG承認他是殖民者。
 
兩年聘期滿後,教授們,包括不受學生歡迎的,都接到了下一個兩年的合約,沒有我的,正直的同事和我的學生們都出乎意外。良久之後,我才收到了僅僅一年的續約。周LG終於盼到報複我的時機,如果不是工作需要和輿論壓力,就這一年,他也不會留我的。

一年合約期滿後,科技學院的新任外籍院長約我談話,大讚我是同仁中最出色的,對於我將離去深感遺憾。我不解,既然如此,何不續聘?他解釋說,這是前周院長的決定,他不能幹預中國人的事務。所以我說,不是清華,勝似清華。周LG成了這位年輕外籍院長的頂頭上司——新任校長,他的所作所為,順利成章地成了外國人眼裏的中國事務。
 
離開澳大之前,共過事的,甚至沒有工作關係的中外同事們都流露出惜別之情,幾乎每天有人請我小聚,說雁過留聲,人過留名,表示欽佩我的為人。我教過的全體學生為我舉行了堪稱盛大的謝師宴,席間真情的流露令我難以忘懷。

同事與學生的情誼也許不僅對我一人,有些事,則與眾不同:
其一,已退休離校的李天慶校長親自寫信告別,信中不吝美譽,充分肯定了我對澳大的貢獻。
其二,澳門新華分社的一位部長(澳門人)和教委前來視察的幹部,各自代表他們的機關,專門宴請了我一個人。
校長秘書特別告訴我:“這兩樁舉動是沒有先例的,可見您在澳大的影響非同一般。”
 
回國那天,周太打來電話,表示不能相送,我禮貌道謝,說大可不必——送行的同事已擠滿了大學門前的街道。
別了,澳大,別了,親愛的學生和正直的同事們。我打破稍顯沉重的氣氛,詼諧地說:“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雖是玩笑,卻含深意。

歸來述職
在澳大講學期間,當屆教研組主任信告,可以參加職稱評定,並且希望很大。我也不懷疑,如輿論所言:“阿貓阿狗都提了,早該輪到你了。”這是我最後一次機會,因而路遠迢迢回校述職。

國人不守時的惡習難改,我獨自在大大的會議室等候良久,評委們才姍姍來遲。我愣住了,年輕的係主任曾許諾不找敵視我的人當評委,但是,連亡我之心不死的楊SX也來了。頓時心火上升,無奈不是講理的時候,也不是講理的地方,隻有耐心等待述職。

        外教研組與我合作過的閻老師投來友好的目光,而被優先提職的女性們則流露明顯的不友好,她們一直耿耿於懷,決不願承認外
來戶的優勢。她們毫不掩飾這種心態,其中金YH表演得最充分。  
        事先,係主任希望我介紹一個科研項目,我說明是業餘參加的,不算是在清華的業績,他說“還是講講,對係裏有啟發”。我簡單講了之後,有人問我在裏麵的作用,我如實回答,並強調這不是我申
報職稱要匯報的工作,我沒有半點以此為提職加碼的動機。

        YH仰靠著椅背發言,擺出一棍子打死的架勢,卻暴露出她根本不了解我所講的問題,遺憾無人察覺。我參與的這一科研解決了三級倒立擺的控製,此前是20世紀控製領域懸而未決的世界難題。我們的成果在自控界權威,時任中國自動化協會理事長的楊嘉墀前輩主持下通過國家鑒定,在海外也有一定影響。金YH卻武斷地說國內早有人解決了。不錯,有人研究過,但不是國人,而是德國人;
但是德國人降低了問題的難度,把複雜對象分解成簡單對象,用了兩套係統,這就使命題發生了質變,不成其為世界難題了。

       所謂世界難題,限定隻用一套係統,依靠正確的規律直接控製複雜對象,因為長期懸而未決,才被公認是世界難題。我們在決定研究這個問題之前,做了充分的調研,再說,如果國內有人解決了,楊嘉墀先生主持的鑒定,以及海外同行輿論,還會承認我們首次解
決了這一世界難題嗎?一個被認為很權威的評委說:“用兩套係統也不容易呀!“——評委中竟無一人說那就不是世界難題了。
      
       德高望重、真才實學的常桐先生離去了,取而代之的評委多是“黨造教授”,少數人有一定學術水平,但局限於自己的學科,未能以開闊的視野,評判不同範疇的研究。加之評委們自然偏向清華“土著”,藉口不了解,就可不投我一票;恨了我十多年的紅眼病更置我於死地而後快。年輕係主任雖然說過一定公平地支持我,但也沒有控製大局的能力,且遵循“行與不行”的宗旨,名單早已內定。
       其實一切皆在意料之中,僥幸心裏使然,我才回校述職,指望
他們不致太離譜。然而,會場的氣氛使我後悔不該遠道歸來,應
抵製這種不公正的職稱政策,應不屑於摻和淤泥之中。
 
發出最後的吼聲
        述職之後,我毫無興趣關心評審結果,立即出境繼續講學。

講學結束歸來數日,始終沒見提職結果的通知。有同事來電話我才得知,初評結果早已公布,第二天是反映意見的截止日。這時,我先生才說係主任早已通知。他不主動告訴我,每天談笑風生,自以為是地瞞著我,他,也無視我的人生價值?我深受重創。

順手抓起電話找係主任問究竟。他說已經定了不能更改,還說照例發了“繼續努力”的通知,他認為已無意義,所以沒給我。我堅持說:“明天才是反映意見的截止日,你必須向上反映我的意見。”
 
事業的征途到了最關鍵的時刻,我,被迫著發出最後的吼聲
      
       我向教委反映了清華大學的不正之風,強調中國知識界不應鼓勵不學無術,不應褻瀆高等學府。當時的教委主任朱開軒表示支持,
令我感動。

        接著擅自闖入學校的心髒——工字廳,直麵常務副校長楊家慶。開門見山說:“我是最底層的教師,敢於直接麵見校長,支持我的是我身後的每一個腳印。”楊副校長大概感到來者不善,忙讓座端茶。我扼要介紹了情況,言之鑿鑿,句句以事實為根據,與其說為自己
的職稱鳴不平,不如說為清華而憂慮,給校長留下了良好印象。

        談了三個小時,楊校長出我意料地耐心傾聽,答應調查後予以答複。我對耽誤了校長的時間表示歉意,楊校長卻感謝我對學校工作提出了寶貴意見,說我之所談對辦好清華大學很有幫助,竟然主動約我再談一次。我的感動之情油然而生,即使他知道我得到了教委的支持,這樣誠懇的態度也難能可貴,畢竟耐心傾聽了我的意見。這樣的領導經久不遇,我立即想到,積重難返的高校時弊不能都算在他的賬上,他卻表現了擔當。有人說我愚善,說校長這樣的人比幹脆不講理的官僚更麻煩。對此說法我絕不苟同,他尊重我的來訪,這在我經曆的領導裏實屬罕見,我仍真心認為他是個好校長。
 
我沒把楊副校長主動約我再談的事放在心上,他很忙,或許是說說而已,我已反映了意見,也沒想再找他。可楊校長真的又主動約我,而且又談了三個小時。我是最容易受感動的,校長讓我一吐為快,暢談多年無人聽取的意見,希望清華找回曾經令人向往的境界,我好像忘記了自己是為提職的不公平而來。
 
從此,我如釋重負,正如此前看穿不入黨未必不是好事一樣,我又何苦在乎早已黯淡無光的教授稱號?我之為人處事,無須用那些漸成貶義的稱號包裝。
 
既已發出了最後的吼聲,我就徹底不做奴隸,把無聊的職稱棄之腦後,參加國際學術會議去了。
 
被申報
學術會議結束後,係主任電話告知,讓我趕快跟楊副校長聯係。對我來說,最後的吼聲已經發出,似不必聯係,不聯係呢,又有些失禮。正猶豫著,楊校長又主動打來電話,說他打過二十多次,一直沒人接,終於找到我,才一塊石頭落了地。他叫我務必馬上再申報一次正教授,我說再也不當分母,拒絕申報。校長急切地說:“你一定要報,你放心,這次不會落空,一定有你。”我理解校長的好心,但也自然想到,評委還沒討論,怎麽知道一定有我?欲問又止,他如此關切,且認為我合格,才會這麽上心,我不能不識時務,駁校長的麵子。

我應了下來,但不免另有想法:什麽校內外專家評審,什麽評委會討論,評職中,一切的一切都是走形式,黨說提誰,就提誰。以往我以堅實步伐踏平了路,卻不被承認,這次,我吼出了心底的不平,當時的教委主任朱開軒還守著一方淨土,過問了我校評職的事,加之楊校長認真處理,校方才把我列入名單。如果我因不屑於申報而放棄,這個名額就必然便宜“不行也行”之輩了。

這次申報,是為了報答楊校長,於己,無所期盼,也無所顧忌。
 
人事部門指定我請童教授擔任評委,不料他表示為難:“哎呀,你搞的東西我都不懂啊。”話外有音!我在他手下工作時間最長,為他搶險救火,他應該最了解。至於說不懂,這似乎不應出自老學者之口,既然不懂,當初為什麽說我推動了教研組的工作,說我最適合承擔博士點的工作,還放手讓我替他給研究生講學位課?再說,如果隻搞前人懂得的東西,還怎麽發展呢。因為不懂,就可以不承認?我平靜地笑了:“是人事部門點名的,您有困難可以要求他們換人。”我不乞求,他反而緩和下來:“那你希望怎麽評,我就怎麽寫吧。”這對我雖然無異於侮辱,但我更不希望他的學者形象受損,暗中祈禱:“給我留下個令人尊敬的老教授的印象吧!”我坦然地說:“我隻希望所有評委都客觀公正,您是評委,相信您知道怎麽寫。”可以理解他的難處,我替他承擔工作,不褒獎說不過去,褒獎呢,豈不說明自己沒幹本該他幹的事?再說,實事求是地評價我,會讓一貫整我的人不悅,他不願得罪那些人。

評委們習以為常麵對低三下四的申報職稱者,童教授沒料到竟有如此不卑不亢之人——這樣才不愧為人,不是嗎?
 
行也不行者的安慰賽
評審述職那天,我準時到會,配合校方走過場。等候中,與素不相識的參評者閑聊,共同語言頗多。這次是全校評審,評者與被評者來自各係,氣氛遠比本係的評審會融洽。參評者非黨非官居多,大都幹實事,不拉關係,“政策”使然,被列入“行也不行”之列。

我沒有為評委準備人手一冊的申報材料,不是不尊重評委,實在是因為已不把走過場當回事了,述職中我為此特地向評委道了歉。我無心匯報自己的具體工作,而是利用寶貴的15分鍾限時,揭露清華大學的時弊,強調名牌大學與我過去向往的全然不同,高雅學府不再,渾濁官場十足。全校的評委表現尚稱客觀,其中我係年長的黨外人士,許道榮、王家槙二位老師,更能理解我的處境。

        我沒多考慮後果,能為找回合格的清華大學盡一份綿薄之力,心滿意足矣。以後的事,我再沒過問。

有人告知,評審結果張榜了,祝賀我名列榜首。這不值得慶幸,多少“不行也行”的被保到了我的前麵?我自幼喜歡良性競爭,靠較量真本事決出高下,並不慶幸這次的榜首。落榜者中,有年長的留蘇副博士,他們至少不比那些“不行也行”的遜色。更有循規蹈矩服從需要的個別基層黨政幹部,因為自己長期脫離業務,主動放棄申報教授職稱,謝絕了保駕過關,我敬重這樣的人。

“行與不行”的宗旨引領了清華大學職稱評定的新潮流,帶動著全國,重創了高等學府,和知識界所有的領域。

行文至此,我又想起了錢大師的明知故問。

退休前後

         童年仿佛昨日,退休卻在今朝。
     
         教研組曆次歡送退休人員的會,無不事先通知被歡送的退休人員準備發言。我是個例外,隻知次日開會,沒說別的。我知道這不是疏忽,而是怕我說話不順耳,讓現任頭頭得罪不起的某些人難堪。

         這是我最後一次機會,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必須將逢山開路遇水架橋的艱辛曆程,和那條“看不見的戰線”公諸於眾。不是為了個人報複,目的有二,一是臨別之前讓廣大同事了解我忍辱負重的真相,二是針砭教研組與傳統清華大學格格不入的時弊。於是匆匆準備發言,好在樁樁件件曆曆在目。

         果然不出所料,歡送會一開始,主持者突然讓我講話。

         我首先聲明:“會前沒有通知我發言,”(主持者忙插話說因為必然得講,認為不用特地通知——其實她心裏很清楚。)我不傷其麵子,接著說:“好在即使不讓我發言,我都要主動舉手。我還特地寫了發言稿,發言中多有敏感話題和“性質嚴重”的詞語,想向組織匯報的人,不麻煩你記錄,我提供講稿。”

         為了說明這樣做的原因,我講了楊SY入黨後約我談話中,說我的話“性質嚴重”,他要記下來,向組織匯報的那件事。話音剛落,一個剛參加工作,初次見麵的小夥子不平地問,是誰這麽缺德,我顧全大局地說:“就不說名字了,給他留點麵子。”

         我扼要地講了逢山開路遇水架橋的重點。講到教研組頭頭不希望我做出成績時,楊SX突然離席,一去不返,主持者還理解地同意早退。她之此舉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我對事不對人,並未指名道姓,心裏沒鬼,你怕什麽?!望著她離去地背影,心生惻隱,渺小的她失敗了,敗得很慘!我自然地說了一句:“我的話逆耳,有人不敢聽,但我說的是忠言,為了清華大學。”

         我講完後,群情激奮,大家踴躍發言,不吝美言讚揚我,毫無顧慮地批評教研組。許多人說:“孫老師這麽幹法,教研組都不容,我們沒法呆下去了。”隻有王HB抹稀泥說教研組還算好,別的單位更差,我回了句“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親曆的事絕不能說還算好。”王HB救了早就如坐針氈的黨支部組委,她明顯表現出些許釋懷。我注意到她的細微變化,暗想,組委一定選中了下一個發展對象。

         會後,有人告訴我,黨支部及時召開緊急會議,消除我造成的不良影響——這就是後來的“維穩”吧。但這不能解決根本問題,教研組還是亂了,敢說話的人多了;幾個年輕人幹脆遞了辭職報告,走人了。不出我所料,王HB很快就被吸收入黨,並委以重任。
       
         退休若幹年後,偶爾與後來的人閑聊,得知教研組風氣依舊,教學如故,科研無為。當年的造反派執掌大權,名利雙收,年輕人依舊被迫麵對與學術無關的爛事兒,聰明才智盡被無知者埋沒,------。教研組如此現狀,又使我想起錢大師之問。問誰去呢?現在的清華大學不回答這個問題,他們正在為滿清政府而沾沾自喜,何況楊諾獎為保私利的阿諛奉承謊言,更助清華大學夜郎自大呢!

 
結語  
      
本以為畢竟終於在清華大學任教,定能擺脫塵世的紛擾而潛心事業。親身經曆了,才不得不承認淨土難尋的現實。

清華十八載,我隻付出,不索取,問心無愧。無奈現實總是超乎主觀上最壞的想象,奮力掙紮的實幹者不得承認,坐享其成的權勢者扶搖直上。幹得越好,越受排擠——這是我對清華大學最感遺憾的,也是最令我為向往過的清華大學痛惜和憂慮的。
 
感受刻骨銘心,無須專門記憶,想忘都難。我為不公正的對待壓抑過、爭取過,事後覺得真不值得。

好,是自己的,受排擠,正說明我值得重視;被視為威脅,那一定是因為我強大;這一切,不都說明我是成功的嗎?何必勉為其難,讓潰敗的職稱製度和排擠、嫉妒我的人承認?

我本就深知感恩,日複一日,感恩之心不由自主地升華,我甚至由衷感謝排擠打擊我的那些人,以及包庇縱容他們的清華大學了。

因為那些人百般刁難,置我於死地而後快,清華大學又縱容邪惡,我才知道自己是多麽的堅強,才驚訝自己的潛力原來如此之大。

因為那些人不遺餘力地苦心設置險山惡水,才有我在清華大學逢山開路遇水架橋的曆練,讓我的生命脫離平庸,有了精彩而引以為傲的十八個年頭。

由衷感恩費心刁難我的人,和磨練我的最高學府——清華大學。
 
不好合作的罪名跟隨我十八年,曾努力改變,而怎樣努力也不得認可,我索性不予理睬;可敬的清華前輩陳寅恪大師就以不合作為最高原則,我何必違心屈從那些偽合作的指摘?

顧準老人在絕對的一言堂時代,就致死不渝地提倡市場經濟,堅持對的,敢於反叛,我豈可逆來順受,屈服於不正之風的壓力?

對於清華大學的醜陋世俗,我顯然思想準備不夠,那是因為,如同善良正直的儲安平先生一樣,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了。

我無愧無悔,隻怪自己覺悟得晚,未能盡早學會像錢鍾書先生那樣,看透了,而“閉門不管天下事”。
 
如今我已淡泊如水,大約二十年前提筆時那種憤懣不平的心境,早已蕩然無存。我未曾謀麵,但視為心靈知己的楊絳先生說得好:
    “一個人經過不同程度的鍛煉,就獲得不同程度的修養、不同程度的效益。好比香料,搗得愈碎,磨得愈細,香得愈濃烈。我們曾如此渴望命運的波瀾,到最後才發現:人生最曼妙的風景,竟是內心的淡定與從容……我們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認可,到最後才知道:
   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關係。”

我在清華大學經過了非同一般的磨煉,從而就獲得大大提高的自身修養、相當高的效益。香料搗得很碎,磨得很細,因而香得濃烈。我亦如此渴望命運的波瀾,終於身處人生最曼妙的風景——內心淡定而從容。我也如此期盼過外界的認可,終於領悟了:   
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關係。
    時刻掛念的,倒是清華大學的未來。

民國清華大學的校訓是“自強不息 厚德載物 獨立精神 自由思想”, 1949年以後,被攔腰斬斷,斬掉了獨立精神,自由思想。取締了這後八個字,就抽掉了校訓的靈魂。民國清華大學正是靠這個靈魂,在戰亂遷徙中,培養出了大師,造就了諾貝爾獎獲得者。1949年以後,經過院係調整、肅反、反右和文革的上管改,靈魂丟失殆盡。禁忌獨立與自由,談何自強與厚德?

蔣南翔的“又紅又專”,盡管被強調為“紅透專深”,依然不倫不類,毫無生命力,今已無人問津。靈魂缺失的大學,或許出幾個匠人,豈敢奢望大師和諾獎?

基於近七十年的狀況,我說過,錢學森大師之問是明知故問,或是不識高校滄桑。

百年校慶,清華除了琳琅滿目的百官圖,倒是也評出了個把名師,但人所共知,此名師,非彼大師,恐怕獲得殊榮的本人,也底氣不足吧。   

    未來的清華還能回歸本初嗎?身處其中時,日覺漸行漸遠;置身於外時,非議甚囂塵上,聲譽每況愈下。如此這般,就是偉大的梅貽琦校長轉世,也難力挽狂瀾。

清華大學是中國社會的縮影。孫立平教授說,撬動新一輪改革的關鍵是,由反腐敗轉向係統地清理時弊,我以為,這也適用於清華大學,舍此,別無出路。

                                                                                                     2014-6-4 完稿於京郊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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